當時何特達,獨與我心諧。
調笑當時人,中天謝雲雨。
一去麒麟閣,遂將朝市乖。
故交不過門,秋草日上階。
當時何特達,獨與我心諧。
置酒凌歊台,歡娛未曾歇。
歌動白紵山,舞回天門月。
問我心中事,為君前致辭。
君看我才能,何似魯仲尼。
大聖猶不遇,小儒安足悲。
雲南五月中,頻喪渡瀘師。
毒草殺漢馬,張兵奪雲旗。
至今西洱河,流血擁殭屍。
將無七擒略,魯女惜園葵。
鹹陽天下樞,累歲人不足。
雖有數斗玉,不如一盤粟。
賴得契宰衡,持鈞慰風俗。
自顧無所用,辭家方來歸。
霜驚壯士發,淚滿逐臣衣。
以此不安席,蹉跎身世違。
終當滅衛謗,不受魯人譏。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在木星下凡落入漢朝的那一年,東方朔侍奉漢武帝這位英明的君主。
我待詔翰林時也如同東方朔一樣調侃嘲笑過時臣,由是被逐出朝而未能沾君恩露。
一旦離開了翰林院,便與朝廷和京城長久分開。
交好的故友不再登門,秋草日漸長上了門前的台階。
當今您卻特別通達,獨自與我交往心諧。
此來又置酒於凌歊高台,歡樂愉快未曾歇衰。
歌聲震動了白紵山林,歡舞像纏繞著天門山月。
您問我心中有何事煩惱,我在您面前細細述說。
您看我的才能,與魯國的孔子多么相似。
像他那樣的大聖人猶未遇到相知的君王,而我這小儒未被所用又何足悲戚?
前不久的雲南夏季五月,朝廷的渡瀘之師頻頻喪滅。
有毒之草毒殺朝廷的戰馬,強大的敵軍奪掠了唐軍戰旗。
時至今日的西洱河中,流淌的血水仍然擁積著將士的屍體。
朝廷的將領沒有當年諸葛亮七擒七縱的謀略,百姓只得像魯女惜葵一樣擔心國難不得生息。
長安作為京都是天下的樞紐,幾年來百姓總是糧食不足。
雖然那裡有許多珍珠美玉,到這時卻不如一盤米粟。
幸賴有像古代賢人殷契那樣的宰相,秉持國政慰藉風俗。
我看自己無所用世,辭家出遊至今未歸。
驚嘆著壯士的鬢髮如霜,淚水常常流滿逐臣的衣襟。
因此我睡不安席,蹉跎的經歷違背世事令人傷心。
我終究要消除時人的毀謗,不再受到他人的譏評。
注釋
南陵常贊府:贊府是唐代官名。《容齋隨筆》卷一《贊公少公》條:“唐人呼縣令為明府,丞為贊府。”這位南陵縣贊府姓常,名字已不可考。李白還有《紀南陵常贊府游五松山》、《於五松山贈南陵常贊府》兩首詩和南陵常贊府有關,可見二人關係密切。
歲星二句:歲星,即木星。古人以其歲行一次,故名歲星。方朔 ,即東方朔,字曼倩。漢武帝時待詔金馬門,官至太中大夫。傳說他是歲星下凡的人。《太平廣記》卷六引《洞冥記》及《東方朔別傳》云:“朔未死時,謂同舍郎曰:‘天下人無能知朔,知朔者惟太王公耳。’朔卒後,武帝得此語,即召太王公問之曰:‘爾知東方朔乎? ’公對曰:‘不知。’‘公何所能?’曰:‘頗善星曆。’帝問:‘諸星皆具在否?’曰:‘ 諸星具在,獨不見歲星十八年,今復見耳。’帝仰天嘆曰:‘東方朔生在朕旁十八年,而不知是歲星載!’慘然不樂。”此李白以東方朔自喻。入漢年,見明主,皆指天寶元年應詔入京見玄宗。
調笑二句:雲雨,鹹本作雪雨。誤。《詩經》毛傳:“山出雲雨,以潤天下。”後因以雲雨喻恩譯,二句謂供奉翰林時,因調侃嘲笑時臣被放還,未能沾君恩澤。
麒麟閣,《三輔黃圖 · 閣》:“麒麟閣,蕭何造,以藏秘書、處賢才也。”閣在未央宮中。此借唐翰林院。
朝市乖:朝市,朝廷與京城市肆。乖,分離。
當時二句:當時,當今。特達,特出不群。《文選》卷五一王褒《四子講德論》:“夫特達而相知者,千載之一遇也。”諧,合。此二句謂當今唯有你常贊府特出不群,能與我友好心諧。
凌歊台:在當塗城北黃山。
白紵山,在當塗城東五里。胡本作白紵曲。
天門,即天門山,在當塗城西南三十五里。
何似,朱本作何如。小儒,朱本註:“小儒者,白自謂也。”
雲南二句:《新唐書·玄宗紀》:天寶十三載六月,“劍南節度使留後李宓及雲南蠻戰於西洱河,死之。”諸葛亮《出師表》云:“五月渡瀘,深入不毛。”瀘,瀘江,在今四川、雲 南交界處。此二句用《出師表》語。
張兵句:張兵,強兵。《左傳》昭公十四年:“臣欲張公室也。”杜註:“張,強也。”秦旗,與上句“漢馬”皆借指唐軍。蕭本、元刊二十六卷本、郭本、朱本、嚴評本、全唐詩本俱作雲旗。
西洱河,宋本原作西二河。胡本、朱本作西洱河。王本注云:“當作洱。”今據改。西洱河又名洱海,古名葉榆澤。在今雲南大理市東。因湖形如耳得名。
七擒略,《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裴松之注引《漢晉春秋》:“亮至南中,所在戰捷。聞孟獲者為夷漢並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觀於營陣之間,問曰:‘此軍如何?’獲對曰 :‘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陳,若只如此,即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擒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朱本作七禽略。
魯女句,《列女傳·仁智傳》:“魯漆室之女也,過時未適人。當穆公時,君老,太子幼, 女倚柱而嘯。……其鄰人婦從之游,謂曰:‘何嘯之悲也!子欲嫁耶?吾為子求偶。’漆室女曰:‘嗟乎!吾豈為不嫁不樂而悲哉,吾憂魯君老,太子幼。’鄰女笑曰:‘此乃魯大夫之憂,婦人何與焉?’漆室女曰:‘不然。……昔晉客舍吾家,系馬園中,馬逸馳走,踐吾葵 ,使我終歲不食葵。……今魯君老悖,太子少愚,奸偽日起。夫魯國有患者,君臣父子皆被其辱,禍及眾庶。婦人獨安所避乎?吾甚憂之。子乃曰婦人無與者,何哉?’鄰婦謝曰:‘子之所慮,非妾所及。’三年,魯果亂。齊、楚攻之,魯連有寇。男子戰鬥,婦人轉輸,不得休息。”此句謂百姓憂國家有難,使百姓遭殃。
鹹陽句:鹹陽,代指長安。天地樞,蕭本、玉本、郭本、朱本、全唐詩本、王本俱作天下樞 。《文選》卷三一袁淑《效曹子建樂府白馬篇》:“秦地天下樞,八方湊才賢。”李善註: “《戰國策》:范子見秦王,曰:今韓魏,天下之樞也。”高誘曰:“樞,要也。”
人不足,指貧民糧食不足。一盤,鹹本作一杯。契宰衡,《史證·殷本紀》:“殷契, 母曰簡狄,有女戎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長而佐禹治水有功。”宰衡,即宰相。此處喻楊國忠。
持鈞,《淮南子·原道》註:“鈞,陶人作瓦器法,下轉鏇者。”古人常以陶鈞喻治理國家 。持鈞即秉持國政。
方未歸,鹹本作方求歸。蕭本、玉本、郭本、朱本、嚴評本、全唐詩本俱作方來歸。
身世違,蕭本、玉本、郭本、朱本、嚴評本、胡本俱作因身違。
衛謗,朱本注云:“衛謗者,孔子見衛南子也。”《論語·雍也》朱熹《集注》:“南子,衛靈公之夫人,有淫行。孔子至衛,南子請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蓋古者仕於其國,有見其小君之禮,而子路以夫子見此淫亂之人為辱,故不悅。”李白在待詔翰林期間遭謗,故有此語。
魯人譏,朱本注云:“魯人譏者,叔孫、武叔毀仲也。”《論語·子張》:“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逾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逾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此亦指滅謗而言。
賞析
開頭”歲星如漢年,方朔見明主“,起勢突兀。傳說東方朔是歲星下凡。東方朔既是星宿下凡,輔佐明主,當然要為平治天下建立功業,非同一般。但是事實並不如此。史書記載東方朔滑稽詼諧,漢武帝視之如俳優。”調笑當時人“,說東方朔對於時人盡情戲弄,不僅對同僚,甚至對最高統治者也加以戲謔。”中天謝雲雨“,說離開朝廷。"一去麒麟閣,遂將朝市乖”是說一旦離開朝廷,就和朝廷、市集這些公眾聚集的地方違別了。“故交不過門”,在世態炎涼的古代社會裡,免官離朝,朋友客人從此疏遠,甚至連舊交好友也不肯過門了。“秋草日上階”,形象地寫出了故舊疏遠、門庭冷落的景象。詩人簡要地寫完東方朔的經歷之後,很自然地評論了一句:“當時何特達。”“獨與我心諧”,這位八百多年前的歷史人物,在當時,在後來的歷史歲月里,都無人理解,沒有知己,只是我內心相契。一個“獨”字,表明兩人是千古知己。
“置酒凌歊台,歡娛未曾歇。”這裡詩人寫到了與常贊府的交往。兩人置酒於凌歊台上,開懷暢飲,盡情歡娛,不曾歇息。“歌動白紵山,舞回天門月”,是兩人歡娛的具體而誇張的描繪,由此可見歡娛的情景了。兩人的交往情意投合,相得益歡。這時候,常贊府很自然地問起詩人的“心中事”,於是詩人就“為君前致辭”,盡情地傾吐心中的話語、心底的憤懣,正如詩人在另一首詩里說的“遠客投名賢,真堪寫懷抱”了。
“君看我才能,何似魯仲尼。大聖猶不遇,小儒安足悲”四句是傾訴自己的境遇。前面既以東方朔自況,寫了自己的懷才不遇,這裡則借孔子來自我寬解。這些話是自寬自慰,又包含著沉重的辛酸。
由於李白後期思想的深刻性和視野的開闊,他並不局限於自己的遭遇來“寫懷抱”,而是著眼於當世大事。詩人寫了戰爭:“雲南五月中,頻喪渡瀘師。毒草殺漢馬,張兵奪雲旗。至今西洱河,流血擁殭屍。”據史書記載,天寶年間,唐朝政府兩次派兵征伐雲南的少數民族,戰於西洱河,均大敗。“將無七擒略”,主將既沒有諸葛亮那樣的智慧,缺乏七擒七縱穩操勝券的謀略,得來的只能是失敗。“魯女惜園葵”,是說魯國漆室邑之女的故事。其含義為人民憂慮著飢餓,而統治者還好大喜功,愛開邊釁。接著,詩人寫了饑饉:“鹹陽天下樞,累歲人不足。”“雖有數斗玉,不如一盤粟”,正是根據京城的特點來寫饑饉的慘象。“賴得契宰衡,持鈞慰風俗”是說需要有契一樣的賢宰相,斡鏇運轉,安定風俗。
最後詩人又寫到自己:“自顧無所用,辭家方來歸。”儘管在最需要人才的深刻,儘管自己有著卓越的政治才幹,但不為世所用,只得浪跡江湖,辭別家庭,隻身外出遊歷了。“霜驚壯士發,淚滿逐臣衣”,憂慮使詩人發如秋霜,淚濕長衫。這憂慮不是個人政治上的不遇,而是透視現實產生的。這首詩寫於安史之亂前一年,因此這種憂慮更有深刻的內涵。而且,“以此不安席”,詩人坐臥不寧了,“蹉跎身世違”,只是不能投合這黑暗的世界,同流合污,以致蹉跎歲月,無所作為。但詩人並不因此頹唐:“終當滅衛謗,不受魯人譏。”這裡用孔子的典故。詩人表示要進德修業,以孔子為榜樣,消除世人的譏謗。“終當”二字表現十分堅定。
通觀全詩,確如題目“書懷”所揭示的那樣,詩人是在坦率地披露著自己的情懷。由於詩人把黑暗的政治、腐敗的軍事、不安定的社會現狀和個人懷才不遇聯繫在一起,使這種抒情特別有力量。詩篇不僅傾瀉著滿腔憤懣,似乎還預示著未來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