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虞山記
清代:沈德潛
虞山去吳城才百里,屢欲游,未果。辛丑秋,將之江陰,舟行山下,望劍門入雲際,未及登。丙午春,復如江陰,泊舟山麓,入吾谷,榜人詭云:“距劍門二十里。”仍未及登。
壬子正月八日,偕張子少弋、葉生中理往游,宿陶氏。明晨,天欲雨,客無意往,余已治筇屐,不能阻。自城北沿緣六七里,入破山寺,唐常建詠詩處,今潭名空心,取詩中意也。遂從破龍澗而上,山脈怒坼,赭石縱橫,神物爪角痕,時隱時露。相傳龍與神斗,龍不勝,破其山而去。說近荒惑,然有跡象,似可信。行四五里,層折而度,越巒嶺,躋蹬道,遂陟椒極。有土坯磈礧,疑古時冢,然無碑碣志誰某。升望海墩,東向凝睇。是時雲光黯甚,迷漫一色,莫辨瀛海。頃之,雨至,山有古寺可駐足,得少休憩。雨歇,取徑而南,益露奇境:齦齶摩天,嶄絕中斷,兩崖相嵌,如關斯劈,如刃斯立,是為劍門。以劍州、大劍、小劍擬之,肖其形也。側足延,不忍捨去。遇山僧,更問名勝處。僧指南為太公石室;南而西為招真宮,為讀書台;西北為拂水岩,水下奔如虹,頹風逆施,倒躍而上,上拂數十丈,又西有三杳石、石城、石門,山後有石洞通海,時潛海物,人莫能名。余識其言,欲問道往游,而雲之飛浮浮,風之來冽冽,時雨飄灑,沾衣濕裘,而余與客難暫留矣。少霽,自山之面下,困憊而歸。自是春陰連旬,不能更游。
噫嘻!虞山近在百里,兩經其下,為踐游屐。今之其地矣,又稍識面目,而幽邃窈窕,俱未探歷。心甚怏怏。然天下之境,涉而即得,得而輒盡者,始焉欣欣,繼焉索索,欲求餘味,而了不可得,而得之甚艱,且得半而止者,轉使人有無窮之思也。嗚呼!豈獨尋山也哉!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清光緒二年秋八月十八日,我和黎蓴齋游狼山,坐在萃景樓上,遠望虞山,覺得景色很美。二十一日就雇了船過江。第二天早上,到了常熟。這時易州趙惠甫恰巧免官回來,住在常熟,便與我一同去遊玩。
虞山後面向東延伸進常熟城。出城斜向西,綿延有二十里地,四面都是廣闊的田野,山橫亘在中間。其中最好的景點是拂水岩,大石高有幾十尺,一層層堆積重疊著,像層積的靈芝,又像重重疊疊的大石盤修築的平台,有暗青色、紅色,斑斕駁雜,光彩奪目。有兩塊石頭從中間分開,叫劍門,陡峭如裂開一般屹立著,奇形怪狀幾乎無法形容。蹲在岩石上,向下望去,田地平整廣闊約有上萬頃,澄碧的湖水,奔流的小溪,縱橫交錯,流淌著,翻湧著,華美得像一幅天然的圖畫。向南望見毗陵、震澤,山青翠相連,高聳入雲。雨氣和日光參差錯落在各山峰上面,水汽逼近,忽開忽合,瞬息萬變。它的外面,煙雲瀰漫,光色滿天,極目遠眺,心游天外。岩腳下是拂水山莊的舊址,錢牧齋曾經住過的地方。唉!憑著這么好的山丘勝地,錢先生卻糊塗地不能隱居在此終了一生,我和趙惠甫卻快樂地不想離開啊!山崖的邊側是維摩寺,經過戰亂後大半被毀壞了。
出了寺向西走,稍微轉個彎,過了一道嶺,然後向北,只見雲海豁然開朗,渺渺茫茫,仿佛天外一般,而狼山忽然出現在前面。我指著狼山對趙惠甫說,前些天我在那上面遊玩過。又從西邊下去,是三峰寺,所在房屋,間間都可休息。走近寺一看,裡面很多古樹,有一株羅漢松,樹皮已經剝落,樹幹光禿,像是上百年的樹。寺里和尚準備了酒菜、水果,請我們兩人吃。太陽將要西斜,我們沿著山向北走,經過安福寺,那就是唐代詩人常建詩中所說的“破山寺”,清幽深邃,和他詩中描繪的相符。寺里多桂花樹,從寺里過去,一路上充滿著芬芳。從常熟北門返回,我們便到了言子和仲雍的墳墓。上面是辛峰亭。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了,山路陡險無法上去,相約第二天去遊玩。因為颳風下雨,又沒有成行。
於是二十四日乘船往吳門去,走了幾十里水路,虞山好像還在船篷上面蜿蜒曲折,望去清清楚楚,使人想要掉轉船頭再去遊玩。
注釋
(1)十八日:1876年(光緒二年)八月十八日。
(2)狼山:在江蘇南通市南。
(3)虞山:一名烏目山,在江蘇常熟縣城西北。相傳西周虞仲葬此,故名。
(4)尻(kāo):尾部。
(5)迤:往。
(6)騞(huō):以刀劈物聲;擘(bò):剖分。“騞擘屹立”,意為如同被刀騞然劈開似的直立。
(7)狀:描述。
(8)疇:農田。衍:延展。
(9)澄湖:當指陽澄湖,陽澄在常熟城南。
(10)盪潏(yù玉):水流波涌。
(11)毗陵:古郡名,指鎮江、常州、無錫地區。震澤:即太湖。
(12)厥高鑱云:山高之高,刺入雲端。厥:其。(chán蟬):刺。
(13)水陰:水的南面。上薄:指自虞山南望湖水,水面向南伸展,上近天際。
(14)眥(zì):眼眶。睇(dì):看。決眥窮睇:意為窮盡目力,張目遠望。
(15)錢牧齋: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常熟人,明清之際著名文學家,明代萬曆年間(1573—1620)進士。後來在南明王朝中任禮部尚書,清兵南下,率先迎敵,官至禮部侍郎。因喪失民族氣節,為士人所不齒。
(16)惘:迷惘失去方向。
(17)阿:邊。
(18)泰半:大半。
(19)剝脫拳禿:樹皮脫落,樹幹光禿而曲結迴繞。
(20)昃(zè):日西斜。
(21)常建:盛唐詩人,寫詩多以山水寺觀為題材。著有《常建集》,其五律《破山寺後禪院》為傳世名篇。詩云:“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惟聞鐘磬聲。”
(22)木樨花:桂花。“樨”也作“犀”。
(23)言子:孔子弟子言偃,字子游。仲雍:吳太伯弟,後立為王,其後人建立吳國。言偃與仲雍墓均在虞山。《史記·吳太伯世家》:“吳地紀曰:仲雍冢在吳鄉常熟縣西南虞山上,與言偃冢並列。”
(24)翼日:明日。
(25)吳門:蘇州別稱。
(26)蓬戶:船蓬上的窗戶。
賞析
這篇文章寫虞山之景,無論描摹近石遠山,還是寫蒼煙渺靄,都具有
詩情畫意,體現了作者狀物寫景的功力。這篇文章抓住了不同景物的特徵,融情於景,刻畫逼真,文末寫回望虞山:“令人慾反棹復至。”表現餘味未盡,具有言盡而意無窮的藝術效果。
沈德潛
沈德潛(1673~1769 )字確士,號歸愚,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清代詩人。乾隆元年(1736)薦舉博學鴻詞科,乾隆四年(1739)成進士,曾任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為葉燮門人,論詩主格調,提倡溫柔敦厚之詩教。其詩多歌功頌德之作,但少數篇章對民間疾苦有所反映。所著有《沈歸愚詩文全集》。又選有《古詩源》、《唐詩別裁》、《明詩別裁》、《清詩別裁》等,流傳頗廣。► 7篇詩文
冷泉亭記
唐代:白居易
東南山水,餘杭郡為最。就郡言,靈隱寺為尤。由寺觀,冷泉亭為甲。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高不倍尋,廣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勝概,物無遁形。
春之日,吾愛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導和納粹,暢人血氣。夏之夜,吾愛其泉渟渟,風泠泠,可以蠲煩析酲,起人心情。山樹為蓋,岩石為屏
東南山水,餘杭郡為最。就郡言,靈隱寺為尤。由寺觀,冷泉亭為甲。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高不倍尋,廣不累丈,而撮奇得要,地搜勝概,物無遁形。
春之日,吾愛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導和納粹,暢人血氣。夏之夜,吾愛其泉渟渟,風泠泠,可以蠲煩析酲,起人心情。山樹為蓋,岩石為屏,雲從棟生,水與階平。坐而玩之者,可濯足於床下;臥而狎之者,可垂釣於枕上。矧又潺湲潔沏,粹冷柔滑。若俗士,若道人,眼耳之塵,心舌之垢,不待盥滌,見輒除去。潛利陰益,可勝言哉!斯所以最餘杭而甲靈隱也。
杭自郡城抵四封,叢山復湖,易為形勝。先是領郡者,有相里君造虛白亭,有韓僕射皋作候仙亭,有裴庶子棠棣作觀風亭,有盧給事元輔作見山亭,及右司郎中河南元藇最後作此亭。於是五亭相望,如指之列,可謂佳境殫矣,能事畢矣。後來者雖有敏心巧目,無所加焉。故吾繼之,述而不作。長慶三年八月十三日記。▲
歸田賦
兩漢:張衡
游都邑以永久,無明略以佐時。徒臨川以羨魚,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從唐生以決疑。諒天道之微昧,追漁父以同嬉。超埃塵以遐逝,與世事乎長辭。
於是仲春令月,時和氣清;原隰郁茂,百草滋榮。王雎鼓翼,倉庚哀鳴;交頸頡頏,關關嚶嚶。於焉逍遙,聊以娛情。
游都邑以永久,無明略以佐時。徒臨川以羨魚,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從唐生以決疑。諒天道之微昧,追漁父以同嬉。超埃塵以遐逝,與世事乎長辭。
於是仲春令月,時和氣清;原隰郁茂,百草滋榮。王雎鼓翼,倉庚哀鳴;交頸頡頏,關關嚶嚶。於焉逍遙,聊以娛情。
爾乃龍吟方澤,虎嘯山丘。仰飛纖繳,俯釣長流。觸矢而斃,貪餌吞鉤。落雲間之逸禽,懸淵沉之鯊鰡。
於時曜靈俄景,繼以望舒。極般游之至樂,雖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遺誡,將回駕乎蓬廬。彈五弦之妙指,詠周、孔之圖書。揮翰墨以奮藻,陳三皇之軌模。苟縱心於物外,安知榮辱之所如。 ▲
七發
兩漢:枚乘
楚太子有疾,而吳客往問之,曰:“伏聞太子玉體不安,亦少間乎?”太子曰:“憊!謹謝客。”客因稱曰:“今時天下安寧,四宇和平,太子方富於年。意者久耽安樂,日夜無極,邪氣襲逆,中若結轖。紛屯澹淡,噓唏煩酲,惕惕怵怵,臥不得瞑。虛中重聽,惡聞人聲,精神越渫,百病鹹生。聰明眩曜,悅怒不平。久執不廢,
楚太子有疾,而吳客往問之,曰:“伏聞太子玉體不安,亦少間乎?”太子曰:“憊!謹謝客。”客因稱曰:“今時天下安寧,四宇和平,太子方富於年。意者久耽安樂,日夜無極,邪氣襲逆,中若結轖。紛屯澹淡,噓唏煩酲,惕惕怵怵,臥不得瞑。虛中重聽,惡聞人聲,精神越渫,百病鹹生。聰明眩曜,悅怒不平。久執不廢,大命乃傾。太子豈有是乎?”太子曰:“謹謝客。賴君之力,時時有之,然未至於是也”。”客曰:“今夫貴人之子,必宮居而閨處,內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無所。飲食則溫淳甘膬,脭醲肥厚;衣裳則雜遝曼暖,燂爍熱暑。雖有金石之堅,猶將銷鑠而挺解也,況其在筋骨之間乎哉?故曰:縱耳目之欲,恣支體之安者,傷血脈之和。且夫出輿入輦,命曰蹶痿之機;洞房清官,命曰寒熱之媒;皓齒蛾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藥。今太子膚色靡曼,四支委隨,筋骨挺解,血脈淫濯,手足墮窳;越女侍前,齊姬奉後;往來游醼,縱恣於曲房隱間之中。此甘餐毒藥,戲猛獸之爪牙也。所從來者至深遠,淹滯永久而不廢,雖令扁鵲治內,巫鹹治外,尚何及哉!今如太子之病者,獨宜世之君子,博見強識,承間語事,變度易意,常無離側,以為羽翼。淹沈之樂,浩唐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太子曰:“諾。病已,請事此言。”
客曰:“今太子之病,可無藥石針刺灸療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說而去也。不欲聞之乎?”太子曰:“仆願聞之。”
客曰:“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中鬱結之輪菌,根扶疏以分離。上有千仞之峰,下臨百丈之溪。湍流遡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則烈風漂霰、飛雪之所激也,夏則霄霆、霹靂之所感也。朝則鸝黃、鳱鴠鳴焉,暮則羈雌、迷鳥宿焉。獨鵠晨號乎其上,鵾雞哀鳴翔乎其下。於是背秋涉冬,使琴摯斫斬以為琴,野繭之絲以為弦,孤子之鉤以為隱,九寡之珥以為約。使師堂操《暢》,伯子牙為之歌。歌曰:‘麥秀蔪兮雉朝飛,向虛壑兮背槁槐,依絕區兮臨回溪。’飛鳥聞之,翕翼而不能去;野獸聞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蟜、螻、蟻聞之,柱喙而不能前。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強起聽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筍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膚。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摶之不解,一啜而散。於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調和。熊蹯之胹,芍藥之醬。薄耆之炙,鮮鯉之鱠。秋黃之蘇,白露之茹。蘭英之酒,酌以滌口。山樑之餐,豢豹之胎。小飰大歠,如湯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強起嘗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鍾、岱之牡,齒至之車,前似飛鳥,後類距虛。穱麥服處,躁中煩外。羈堅轡,附易路。於是伯樂相其前後,王良、造父為之御,秦缺、樓季為之右。此兩人者,馬佚能止之,車覆能起之。於是使射千鎰之重,爭千里之逐。此亦天下之至駿也,太子能強起乘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既登景夷之台,南望荊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樂無有。於是使博辯之士,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離辭連類。浮遊覽觀,乃下置酒於虞杯之宮。連廊四注,台城層構,紛紜玄綠。輦道邪交,黃池紆曲。溷章、白鷺,孔鳥、鶤鵠,鵷雛、鵁鶄,翠鬣紫纓。螭龍、德牧,邕邕群鳴。陽魚騰躍,奮翼振鱗。漃漻薵蓼,蔓草芳苓。女桑、河柳,素葉紫莖。苗松、豫章,條上造天。梧桐、並閶,極望成林。眾芳芬郁,亂於五風。從容猗靡,訊息陽陰。列坐縱酒,盪樂娛心。景春佐酒,杜連理音。滋味雜陳,餚糅錯該。練色娛目,流聲悅耳。於是乃發《激楚》之結風,揚鄭、衛之皓樂。使先施、徵舒、陽文、段乾、吳娃、閭娵、傅予之徒,雜裾垂髾,目窕心與。揄流波,雜杜若,蒙清塵,被蘭澤,嬿服而御。此亦天下之靡麗、皓侈、廣博之樂也,太子能強起游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馴騏驥之馬,駕飛軨之輿,乘牡駿之乘。右夏服之勁箭,左烏號之雕弓。游涉乎雲林,周馳乎蘭澤,弭節乎江潯。掩青苹,游清風。陶陽氣,盪春心。逐狡獸,集輕禽。於是極犬馬之才,困野獸之足,窮相御之智巧,恐虎豹,慴鷙鳥。逐馬鳴鑣,魚跨麋角。履游麕兔,蹈踐麖鹿,汗流沫墜,寃伏陵窘。無創而死者,固足充後乘矣。此校獵之至壯也,太子能強起游乎?”太子曰:“卜病未能也。”然陽氣見於眉宇之間,侵淫而上,幾滿大宅。
客見太子有悅色,遂推而進之曰:“冥火薄天,兵車雷運,旌旗偃蹇,羽毛肅紛。馳騁角逐,慕味爭先。徼墨廣博,觀望之有圻;純粹全犧,獻之公門。太子曰:“善!願復聞之。”
客曰:“未既。於是榛林深澤,煙雲闇莫,兕虎並作。毅武孔猛,袒裼身薄。白刃磑磑,矛戟交錯。收穫掌功,賞賜金帛。掩苹肆若,為牧人席。旨酒嘉肴,羞炰膾灸,以御賓客。涌觴並起,動心驚耳。誠不必悔,決絕以諾;貞信之色,形於金石。高歌陳唱,萬歲無斁。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強起而游乎?”太子曰:“仆甚願從,直恐為諸大夫累耳。”然而有起色矣。
客曰:“將以八月之望,與諸侯遠方交遊兄弟,並往觀濤乎廣陵之曲江。至則未見濤之形也,徒觀水力之所到,則恤然足以駭矣。觀其所駕軼者,所擢拔者,所揚汩者,所溫汾者,所滌汔者,雖有心略辭給,固未能縷形其所由然也。怳兮忽兮,聊兮栗兮,混汩汩兮,忽兮慌兮,俶兮儻兮,浩瀇瀁兮,慌曠曠兮。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海。虹洞兮蒼天,極慮乎崖涘。流攬無窮,歸神日母。汩乘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或紛紜其流折兮,忽繆往而不來。臨朱汜而遠逝兮,中虛煩而益怠。莫離散而發曙兮,記憶體心而自持。於是澡概胸中,灑練五藏,澹澉手足,頮濯發齒。揄棄恬怠,輸寫淟濁,分決狐疑,發皇耳目。當是之時,雖有淹病滯疾,猶將伸傴起躄,發瞽披聾而觀望之也,況直眇小煩懣,酲醲病酒之徒哉!故曰:發蒙解惑,不足以言也。”太子曰:“善,然則濤何氣哉?”
客曰:“不記也。然聞於師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聞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內雲,日夜不止。衍溢漂疾,波涌而濤起。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其少進也,浩浩溰溰,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其波涌而雲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其旁作而奔起也,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六駕蛟龍,附從太白。純馳皓蜺,前後絡繹。顒顒卬卬,椐椐強強,莘莘將將。壁壘重堅,沓雜似軍行。訇隱匈磕,軋盤涌裔,原不可當。觀其兩旁,則滂渤怫鬱,闇漠感突,上擊下律,有似勇壯之卒,突怒而無畏。蹈壁沖津,窮曲隨隈,逾岸出追。遇者死,當者壞。初發乎或圍之津涯,荄軫谷分。迴翔青篾,銜枚檀桓。弭節伍子之山,通厲骨母之場,凌赤岸,篲扶桑,橫奔似雷行,誠奮厥武,如振如怒,沌沌渾渾,狀如奔馬。混混庉庉,聲如雷鼓。發怒庢沓,清升逾跇,侯波奮振,合戰於藉藉之口。鳥不及飛,魚不及回,獸不及走。紛紛翼翼,波涌雲亂,盪取南山,背擊北岸。覆虧丘陵,平夷西畔。險險戲戲,崩壞陂池,決勝乃罷。瀄汩潺湲,披揚流灑。橫暴之極,魚鱉失勢,顛倒偃側,沋沋湲湲,蒲伏連延。神物恠疑,不可勝言。直使人踣焉,洄闇悽愴焉。此天下恠異詭觀也,太子能強起觀之乎?”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奏方術之士有資略者,若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詹何之倫,使之論天下之精微,理萬物之是非。孔、老覽觀,孟子籌之,萬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豈欲聞之乎?”
於是太子據幾而起,曰:“渙乎若一聽聖人辯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