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容變海色,短服改胡衣。
蘇武天山上,田橫海島邊。
萬重關塞斷,何日是歸年?
亭伯去安在?李陵降未歸。
愁容變海色,短服改胡衣。
談笑三軍卻,交遊七貴疏。
仍留一隻箭,未射魯連書。
函谷如玉關,幾時可生還?
洛川為易水,嵩岳是燕山。
俗變羌胡語,人多沙塞顏。
申包惟慟哭,七日鬢毛斑。
淼淼望湖水,青青蘆葉齊。
歸心落何處,日沒大江西。
歇馬傍春草,欲行遠道迷。
誰忍子規鳥,連聲向我啼。
譯文及注釋
譯文
田橫曾經逃亡到海島上,蘇武曾被放逐到荒無人煙的北邊。
如今關塞重重,交通又被戰火阻斷,真不知哪一年才能返回自己的家園。
辭官而歸的崔亭伯如今在什麼地方?反正李陵投降自奴匈奴是死在了他鄉。
海水也和我一樣的滿面愁容,看那中原之人已換上了胡裝。
我本來也有魯仲連談笑間退敵的良策,無奈所交往的權貴疏遠了我。
但我心裡仍保留一隻退敵的箭,總有一天把魯仲連助齊攻燕的戰書發射出去。
中原的淪陷,函谷關已成了玉門關;收復無望,不知何年何月我還能從那裡進入長安。
洛水已經變成了易水,嵩山也已被視作了燕山。
人們的面容都帶著塞外的風沙,中原人也操著羌胡的語調。
現在有的只是申包胥的終日痛苦,哭得兩鬢斑白也是枉然。
湘水淼淼一望無際,青青的聲蘆葉在整齊地生長。
我的思鄉之情歸到哪裡?就在那大江之西、日落的地方。
這遙遠的行程已不知該奔向何處,也只好先歇馬在這嫩綠的草地旁。
更不能讓人忍受的是那杜鵑鳥的叫聲,聲聲悽苦斷人心腸。
注釋
奔亡:逃亡。題下原註:“淮東。”
田橫:戰國齊田氏之後。秦末,與其兄田愉起兵復齊劉鄧火項羽稱帝以後,田橫率部下五百人逃往海島。後田橫羞為漢臣,自殺島中,五百人也自盡。
亭伯:即崔駰,其字亭伯,東漢時人。曾任車騎將竇憲主簿,後讓他出任長岑縣令,自以為遠去,不得意,於是辭官而歸故里。
李陵:字少卿,與蘇武同時代人。漢武帝時為騎都尉,率兵出擊匈奴,被困投降,漢朝族滅其家,李陵病死匈奴。
短服:此指胡服。《夢溪筆談》:窄袖短衣,長靿靴,皆胡服也。窄袖利於馳射,短衣、長靴,便於涉草。
“談笑”句:言魯仲連卻秦軍事。
七貴:泛指把持朝政的貴族。潘岳《西征賦》:“窺七貴於漢廷。”李善註:“七姓謂呂、霍、上官、趙、丁、傅、王也。”
玉門關:屬敦煌郡,今沙州也。去長安三千六百里,關在敦煌縣西北。函谷,關名,戰國時秦置,故址在今河南靈寶東北。玉關,即玉門關,漢武帝置,故址在今甘肅西北小方盤城。
洛川:洛水,即今河南黃河支流洛河。易水:在今河北省北部,發源於易縣,南入拒馬河。洛水,出商州上洛縣,經虢州、河南入河。
嵩岳:即嵩山。燕山:燕山山脈,在河北平原北側,由潮白河口到山海關,東西走向。
申包:指申包胥。
淼淼:水大貌。《廣韻》:“淼,大水也。”
子規:即杜鵑鳥,鳴聲哀苦,好像在叫“不如歸去”,使客居他鄉之人心生悽惻。
鑑賞
第一首詩用的是蘇武和田橫的故事。蘇武是漢武帝派到匈奴去的使者,被匈奴扣留。在匈奴期間受盡折磨,但堅貞不屈,表現了崇高的民族氣節,於是匈奴就把蘇武流放到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一帶,讓他去牧羊。田橫是齊國君主田氏族人,與從兄田儋、兄田榮一起反秦。後來,韓信破齊,田橫自立為齊王,歸附彭越。彭越歸漢後,田橫就率領其賓客和部屬伍佰人逃至海島。後來劉邦先許以封侯安撫田橫,未成,就威逼田橫歸漢。田橫從大局出發,同意去洛陽議事,至洛陽附近三十里處自刎,以頭獻劉邦,劉邦以王禮葬田橫。蘇武后來歸漢了,而李白什麼時候能夠回歸長安呢?這是詩人所困惑的。當時,唐朝的守城將士戰死的戰死,投降的投降。李白像當年被困匈奴的蘇武、被困海島的田橫一樣,也被困在淪陷區內。他與妻子不得不換上胡人的衣裝,趁著茫茫的月色,冒著生命危險奔赴長安。他奔走的方向與眾多逃亡人的方向恰恰相反。詩人以蘇武、田橫自況,表現其不屈的氣節。
第二首詩這裡化用了崔駰(字亭伯)和李陵的故事。崔駰為幽州從事時,諫刺史不要與燕刺王通,後來刺王失敗了,崔駰被提拔為侍御史。後來竇太后臨朝,他與竇憲不合,被竇憲排擠,讓他“出為長岑長”,他認為太遠了,就不去就任。這就是李白所說的“亭伯去安在”。李陵是漢將,與匈奴戰,失敗了,投降匈奴。李白寫這兩個人的故事,反映了李白內心的複雜性。亭伯是逃避的,李陵是投降的。李白是想逃避呢,還是想投降?只能留給人們去思考。李白這次奔走的目的地是長安。雖然自己所面臨的情勢萬分危急,但李白依然希望自己能夠儘快到達長安,覲見玄宗,獻上自己的滅敵大計。但是,還沒等李白到達長安,戰爭形勢已經發生了急劇的轉變。李白在路上也不得不換上胡衣,這正說明了當時形勢的嚴峻。
第三首詩用的是魯仲連的故事。魯仲連,亦稱魯連,戰國時名士,多謀略,善言辯。趙孝王九年(前257年),秦軍圍困趙國國都邯鄲。迫於壓力,魏王派使臣勸趙王尊秦為帝,趙王猶豫不決。魯仲連以利害說趙、魏兩國聯合抗秦。兩國接受其主張,秦軍以此撤軍。20餘年後,燕將攻占並據守齊國的聊城。齊派田單收復聊城卻久攻不下,雙方損兵折將,死傷嚴重。魯仲連聞之趕來,寫了一封義正辭嚴的書信,射入城中,燕將讀後,憂慮、懼怕,遂拔劍自刎,於是齊軍輕而易舉攻下聊城。趙、齊諸國大臣皆欲奏上為其封官嘉賞。他都一一推辭,退而隱居。李白將自己比作魯仲連,認為自己尚有救國良策,希望能夠為玄宗所用。魯仲連能夠成就功業而隱居,而李白呢?他始終認為自己的才華和謀略不能被採用而心中忿忿。
第四首詩用的是申包胥的典故。從這首詩來看,李白的立足點在函谷關內(西)。詩的意思是,函谷關以東的地區都被安史亂軍占領,所以洛陽之水、嵩山如同邊疆的易水、燕山。自己本想效法申包胥痛哭秦庭,勸說玄宗抗擊叛軍,可是此時函谷關以東盡為敵軍所得,形勢萬分危急。李白不得不從華山經商洛大道轉道江南,又經溧陽、杭州、金陵,隱居廬山屏風疊,靜觀形勢的變化。從詩中可以看出李白之所以跟從永王,是因為想效法申包胥慟哭乞師,以救國家之難。
第五首詩主要抒發詩人在奔亡途中的迷茫情緒。前半部分重在描寫途中所見的景物,其景語都是情語。茫茫湖水、青青蘆葉都可以看作是詩人愁緒的反映。夕陽就要落入大江對岸的西邊了,而詩人的歸心還不知在何處,其愁緒不言自明。後半部分進一步抒發愁情。歇馬在春草迷離的路邊,可見在戰亂中不知往哪兒走,詩人心中非常迷茫。而在這個時候又聽到了子規鳥的連聲啼叫,在幾近亡國的危局中又聽到這樣悽慘的叫聲,真有點雪上加霜的感覺,無疑更是加深了詩人的愁情。
這五首詩是後人研究“安史之亂”爆發前後李白行蹤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在這些詩中,李白先後引用涉及蘇武、田橫、崔駰、李陵、魯仲連等很多歷史人物的典故,訴說自己所看到的一幕幕戰爭場景,表達了自己遭逢國家變亂之時的思想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