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故人問我,道尋常、泥酒只依然。
出自宋代辛棄疾的《木蘭花慢·滁州送范倅》
征衫,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賢。想夜半承明,留教視草,卻遣籌邊。長安故人問我,道愁腸殢酒只依然。目斷秋霄落雁,醉來時響空弦。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我感到人生衰老,早年的情懷、趣味全減,面對著送別酒,怯懼年華流變。何況屈指指計算中秋佳節將至,那一輪美好的圓月,偏不照人的團圓。無情的流水全不管離人的眷戀,與西風推波助瀾,只管將歸舟送歸。祝願你在這晚秋的江面,能將蓴菜羹、鱸魚膾品嘗,回家後懷兒女團取在夜深的燈前。
趁旅途的征衫未換,正好去朝見天子,而今朝廷正思賢訪賢。料想在深夜的承明廬,正留下來教你檢視翰林院草擬的檔案,還派遣籌劃邊防軍備。說都故友倘若問到我,只說我依然是愁腸滿腹借酒澆愁愁難遣。遙望秋天的雲霄里一隻落雁消逝不見,我沉醉中聽到有誰奏響了空弦!
注釋
范倅:即范昂,滁州(今安徽滁縣)通判。倅,副職。
蓴:指蓴菜羹。
鱸:指鱸魚膾。
兒女:有二義,一指青年男女。一指兒子和女兒。此處當指作者。
朝天:指朝見天子。
玉殿:皇宮寶殿。
夜半承明:漢有承明廬,為朝官值宿之處。源自李商隱《賈生》詩:“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視草:為皇帝起草制詔。
籌邊:籌劃邊防軍務。
殢酒:困酒。
賞析
稼軒詞多是感時撫事之作,並且詞情豪放。即或是送別詞,也多是慷慨悲吟,此詞即是如此。這首詞是公元1172年(宋孝宗乾道八年)作者在滁州任上,為送他的同事范倅赴臨安而作。范倅,名昂。這次范昂被召回臨安,作者對他寄與了殷切的期望,希望他能受到皇帝的重用,並熱情地鼓勵他到前方去籌劃軍事,充分發揮他的才能。作者借送別的機會,傾吐自己滿腹的憂國深情,在激勵友人奮進之時,又宣洩了自己壯志難酬的苦悶,慷慨悲涼之情,磊落不平之氣,層見疊出。
上闋頭三句“老來情味減,對別酒,怯流年。”陡然而起,直抒胸臆,以高屋建瓴之勢籠罩全篇。蘇軾有“對尊前,惜流年”的詞句(《江神子·冬景》),此處便化用了但感覺更深沉悲慨。詞人意有所鬱結,面對別酒隨事觸發。本意雖含而未露,探其幽眇,“老來”兩字神貌可鑑。詞人作此詞時正值壯年,何以老邁自居,心情蕭索至此呢?詞人存其弱冠之年“突騎渡江”,率眾南歸後,正擬做一番扭轉乾坤的事業,不料竟沉淪下僚,輾轉宦海。公元1172年(乾道八年)他出任滁州知州,乃是大材小用,況且朝廷苟安,北伐無期,旌旗未展頭先白,怎能不“對別酒,怯流年呢?”“況屈指中秋,十分好月,不照人圓。”作者身處政治逆境中,對於寒暑易節,素魄盈虧,特別敏感,雙眼看友人高蹈離去,惜別而外,另有衷曲,於是浮想聯翩,情思奔涌。“無情水都不管,共西風、只管送歸船。”“都不管”和“只管”道盡“水”與“西風”的無情,一語雙關。既構想了友人別後歸途的情景,又暗喻范氏離任乃朝中局勢所致。以西風喻惡勢力,在辛詞中不乏其例。如“吳楚地,東南坼。英雄事,曹劉敵。被西風吹盡,了無塵跡。”(《滿江紅》)歸船何處去?聯想更深一層。“秋晚蓴鱸江上,夜深兒女燈前。”筆鋒陡轉,變剛為柔,一種渾厚超脫的意境悠然展現出來,前句用張翰的故事,後句用黃庭堅的詩意,使人讀之翕然而有“歸歟”之念。此二句當是懸想范倅離任後入朝前返家的天倫之樂。
下闋,轉到送別主旨上。“征衫,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賢。”由上闋末句初跌而出,格調轉亢,與上面“歸歟”之境構成迥然不同的畫面。詞人有意用積極精神,昂揚語調,為友人入朝壯色。頭二句言友人入朝前勤勞忠奮,三句言朝廷求賢若渴。“想夜半承明,留教視草,卻遣籌邊”,好一派君臣相得,振邦興國的景象!夜裡在承明廬修改詔書,又奉命去籌劃邊事,極言恩遇之深。承明,廬名,是漢代朝官值宿(猶後代的值班)之地,詞里借指宮廷。這幾句寄託了詞人的理想,表明願為光復中原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大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李白《永王東巡歌》)的氣概。下面再一轉折,將滔滔思潮訇然閘住。“長安故人問我,道愁腸殢酒只依然”,變奮激昂揚為紆徐低沉。倘若友人去了京城,遇到老朋友,可以告訴他們,自己仍然是借酒銷愁,為酒所困。長安,這裡代指南宋都城臨安。“愁腸殢酒”乃化用唐未韓偓《有憶》詩“腸殢?酒人千里”句,殢是困擾之意。話語外表露出自己報國無門的無限悲憤。
前面幾經翻跌,蓄意蓄勢,至結尾,突然振拔:“目斷秋霄落雁,醉來時響空弦”。詞人醉中張弓滿月,空弦虛射,卻驚落了秋雁,真乃奇思妙想。“目斷”兩字極有神韻,其實是翻用《戰國策》“虛弓落病雁”的典故,可是不著痕跡。一個壯懷激烈、無用武之地的英雄形象通過這兩句顯現出來,他的情懷只能在酒醉後發泄出來。正如清陳廷焯說:“稼軒有吞吐八荒之慨而機會不來,……故詞極豪雄而意極悲鬱。”(《白雨齋詞話》)
這首詞在藝術手法上的高明之處在於聯想與造境上。豐富的聯想與跌宕起伏的筆法相結合,使跳躍性的結構顯得整齊嚴密。全詞的感情由聯想展開。“老來情味減”一句實寫,以下筆筆虛寫,以虛襯實。由“別酒”想到“西風”,“歸船”;由“西風”、“歸船”想到“江上”,燈前下邊轉到朝廷思賢,再轉到托愁腸殢酒,最後落到醉中發泄。由此及彼,由近及遠;由反而正,感情亦如江上的波濤大起大落,通篇蘊含著開闔頓挫、騰挪跌宕的氣勢,與詞人沉鬱雄放的風格相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