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
登高望遠,飲酒賦詩,是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之所好。胸中壘塊、喜怒哀樂,遐思邇想之後,往往與眼前景物合而為一,物我兩忘,從而進入一個奇妙的境界。只不過古代詩人所表達的感情多悲戚、哀愁、失落,少歡欣、感奮、快意。謝靈運仕途失意,初春登池上樓,對“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的美景情有獨鍾,退而凝思,卻發出“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的感喟,很有些顧影自憐的味道。李白最傾心的詩人謝朓《晚登三山還望京邑》非常有名,他對“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的佳境讚嘆有加,但聯想到自己的遭遇,故鄉之思油然而生,於是有了“佳期悵何許,淚下如流霰”的傷悼。陳子昂登幽州台,滿目蕭然,一片蒼茫,懷才不遇之怨溢於言表;杜甫長年飄泊,老病孤愁,登高的感想是“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李白登鳳凰台,江流歷史皆諷以朝政;崔顥上黃鶴樓,眼前所見全化為鄉愁。李後主是亡國之君,他“無言獨上西樓”,形影相弔,凡觸目者,都可傷心;王安石乃改革之士,“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盈懷者,惟有憂國憂民之情。張繼一生並無太多坎坷,但由於時代、社會等原因,他登高時也難越傷感哀愁之壑。
張繼擅長寫景,常寓誠摯的感情於生動的寫景之中,雪霽登樓,其情與景、意與象在他的筆下實現了完美結合,達到了渾然莫辨的境界。
雲開雪霽之時,詩人登上古郡城樓,近觀遠眺,玉砌銀妝,潔白、秀美、靜謐,仿佛置身於仙境一般,心靈因之淨化,愉悅非常。但是,“獨在異鄉為異客”的郢楚遊子避難而到吳越之郡,欣喜之餘,卻有特別的感悟:不遠處的臥龍山上,有春秋越大夫文種的墳塋,想當年,他為越國復興立下了汗馬功勞,到頭來卻被勾踐賜劍自殺;遠眺處,夏禹陵墓之前,分明積雪聚玉,潔美無比,這位治水有功,後東巡狩至會稽而卒的古賢得到了人民的愛戴與尊敬。換一個方位看,西施浣紗的水濱似有素絹白紗在眼前晃動,只可惜這位受命於國難之時的絕代佳人香銷玉殞之後,還遭世人非議責難。詩人緣情寫景,已入有我之境,感情極為複雜難狀,集讚嘆、仰慕、惋惜於一墨,進而對安史之亂後避難江南的顛沛生活憂恐不已,對“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日漸衰微的唐王朝有所影射。所以,向晚時分,倍覺清冷,只好放下窗簾,無心再去欣賞那落日餘輝下的“紅裝素裹”之景;這時紅日漸隱,臥龍山的風光與鏡湖的景色尚清晰可辨,令詩人悲欣交集。可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首聯為“起”,景色秀美怡人,即使落魄避難之人,也不可能視而不見;頷聯是“伏”,悼古傷今,讚嘆兼之;頸聯再一“伏”,直面現實,感情似已跌入低谷;尾聯略一“起”,照應首聯,有“微明”,見“清映”,多少給人一些慰藉。是情是景,確已渾然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