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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王介甫明妃曲二首 / 明妃曲和王介甫作

宋代歐陽修

胡人以鞍馬為家,射獵為俗。
泉甘草美無常處,鳥驚獸駭爭馳逐。
誰將漢女嫁胡兒,風沙無情貌如玉。
身行不遇中國人,馬上自作思歸曲。
推手為琵卻手琶,胡人共聽亦咨嗟。
玉顏流落死天涯,琵琶卻傳來漢家。
漢宮爭按新聲譜,遺恨已深聲更苦。
纖纖女手生洞房,學得琵琶不下堂。
不識黃雲出塞路,豈知此聲能斷腸!

漢宮有佳人,天子初未識,
一朝隨漢使,遠嫁單于國。
絕色天下無,一失難再得,
雖能殺畫工,於事竟何益?
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
漢計誠已拙,女色難自誇。
明妃去時淚,灑向枝上花。
狂風日暮起,飄泊落誰家。
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東風當自嗟。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北方少數民族以鞍馬為家,以打獵為生。
泉水甘甜,野草豐美沒有固定的地點,鳥兒受驚,野獸互相追逐。
是誰將漢人女子嫁給胡人,風沙是無情的,而女子容貌如此美麗。
出門都很難看到中原人,只能在馬背上暗自思念故鄉。
在琵琶聲中,胡人也會感到嘆息。
如此美麗的女子流落異地,死在他鄉,而琵琶曲卻傳到了漢宮裡。
漢宮裡爭著彈昭君所彈的琵琶曲,心中的怨恨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細小的手生在閨房之中,只能學彈琵琶,不會走出閨房。
不知道沙漠中的雲是這么飄出邊塞的,哪裡知道這琵琶聲是多么的令人斷腸!

漢宮裡有一位美貌佳麗,最初天子並不認識。
突然間要隨著漢使離去,嫁給匈奴國君,要去遙遠的邊地。
姣美的容顏天下無比,一旦失去,要再得到可不容易。
雖然天子發怒可以把畫工殺死,對於事情又有什麼補益?
眼前的美醜尚且不能分辨,怎么能制服萬里之外的夷狄!
漢代的“和親”實在是笨拙之計,女子不要再用容貌炫耀自己。
明妃離去時傷心落淚,傷心的淚水喲,灑向花枝。
日暮黃昏狂風吹起,風起花落啊,飄向哪裡?
漂亮的女孩大多有不幸的命運,不必怨天尤人,原應自己嘆息!

注釋
王介甫:王安石,字介甫。這組是為唱和王安石《明妃曲二首》而作。
明妃:即王嬙,字昭君。晉時因避司馬昭諱,改稱明君。
胡人:古代對北方少數民族的稱呼。
中國:指中原地區。
咨嗟(zī jiē):嘆息。
新聲譜:新曲譜,指昭君所彈的琵琶曲。
纖纖(xiān):細小貌。
洞房:猶深閨。
黃云:沙漠上空的雲,因黃沙瀰漫,連雲色也變黃了。
單于國:指匈奴。單于,匈奴的首領。
畫工:傳說漢元帝後宮既多,不得常見,乃使畫工圖形,案圖召幸之。諸宮人皆賂畫工,獨王嬙不肯,遂不得見。後匈奴入朝,求美人為閼氏,上案圖以昭君行。及去召見,貌為後宮第一。帝悔之,而名籍已定。乃窮案其事,畫工毛延壽等皆同日棄市。見晉葛洪《西京雜記》。
夷狄(yí dí):古稱東方部族為夷,北方部族為狄。這裡泛指華夏以外的各民族。

賞析

這組第一首頭四句,破空而來,用類似散文的詩語,寫胡人遊獵生活,晴示胡、漢之異。接著以“誰將漢女嫁胡兒”,接到明妃身上。寫明妃以“漢女嫁胡兒”,以“如玉”之顏面,冒“無情”之“風沙”,而且“身行”之處,連“中國(指中原)人”也看不到,明示明妃“流落”之苦。接下用“推手為琵卻手琶”,緊承“馬上自作思歸曲”。“推手”“卻手”,猶言一推一放。“琵琶”本是象聲詞,如同現代說的“噼啪”,以樂器之聲為樂器之名。一推一放,噼噼啪啪,刻畫明妃滿腔哀思,信手成曲。但琵琶哀音,卻十分感人,連胡人聽了“亦咨磋”不已。這種寫法與王安石“沙上行人卻回首”相同。以上三層,由胡、漢習俗之異,寫到明妃流落之苦,再寫到明妃思歸作曲,譜入琵琶,層次井然,而重點在於這一琵琶“新聲譜”。因為作者正是要就此抒發慨嘆的。

“玉顏”句承上;“琵琶”句啟下。脈絡十分清晰,而筆勢極為矯建。作者所要講的就是琵琶“傳入漢家”以後的反應。明妃的“思鄉曲”,本應引起“漢家”的悲憫、同情與憤慨;然而“漢宮”中卻將其視為“新聲譜”來“爭按”,以別人的苦楚,供自己享樂。“遺恨”、“苦聲”並沒有激起應有的反響。

“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漢宮中“纖纖女手”“學得琵琶不下堂”,正是因為統治者喜好這種“新聲”的緣故;而喜好這種“新聲”,正是因為他們“生於深宮之中”,根本不知道邊塞之苦。這裡講的就不止“纖纖女手”了。自石晉割棄燕雲十六州,北邊廣大地區在北宋一直沒有恢復,有許許多多“流落死天涯”的百姓。仁宗時,遼國、西夏交替侵擾,而宋朝君臣卻仍粉飾大平,宴安如故。“不識黃雲出塞路,豈知此聲能斷腸?”這正是作者對居安忘危、不事振作的宋朝君臣的揭露與譴責。以前寫明妃的人,或寫明妃個人遭遇,或藉以抒發“士不遇”的感慨,歐陽修卻從夷夏之辨講起,從國家大事著眼,這是他高於前人之處。而且,議論國事,卻只就琵琶“新聲”而言,能從小中見大,因而較《和王介甫明妃曲》後篇的“在詩中發議論”,藝術性更強。

第二首詩中“漢宮”四句化用西漢李延年詩歌之意,略敘明妃事實,筆力簡勁。“絕色”兩句,緊承前四句,妙在完全用“重色”的君王的口吻說話;“雖能”兩句轉向責備漢元帝,就事論事,語挾風霜。但這只是為下邊兩句作鋪墊。

“耳目”兩句,為全篇警策,宋人說它“切中膏肓”(《詩林廣記》引錢晉齋語),得以廣泛傳誦。詩人說,眼前的美醜尚不能辨,萬里之外的“夷狄”情況何以判斷?又何以能制定製服“夷狄”之策呢?這是極深刻的歷史見解,而又以詩語出之,千古罕見。事實卻不是“制夷狄”而是為“夷狄”所“制”。因而自然引出“漢計誠已拙”這一判語。

“漢計誠已拙”語簡意深,是全詩主旨所在。漢代的“和親”與宋代的“歲幣”,同是乞求和平,為計之拙,正復相同。詩中表面上是說漢朝,實際上是說宋朝。妙在一經點出,便立即轉入“女色難自誇”,以接回明妃身上,否則就成了《和親論》而不是《明妃曲》。

“明妃去時淚”四句,用淚灑花枝,風起花落,渲染悲劇氣氛,形象生動,但主要用以引起“紅顏”兩句。這兩句要明妃“自嗟”“薄命”,怨而不怒。歐陽修對王安石詩中講的“人生失意無南北”、“漢恩自淺胡自深”等語,也像王回等人一樣,有所誤解,故下此兩句,以使之符合於“溫柔敦厚”的“詩教”。歐陽修、王安石的思想境界之差別,亦於此可見。但解釋時也不能太坐實,像錢晉齋說是“末言非元帝之不知幸於明妃,乃明妃之命薄而不見幸於元帝”,則與篇首“天子初未識”,“耳目所及尚如此”相矛盾,有失於詩人“微而婉”之旨。

前一首寫“漢宮”不知邊塞苦,後一首寫和親政策之“計拙”,借漢言宋,有強烈的現實意義。其間敘事、抒情、議論雜出,轉折跌宕,而自然流暢,形象鮮明,雖以文為詩而不失詩味。葉夢得說歐陽修“矯昆體,以氣格為主”(《石林詩話》),這首詩正是以氣格擅美的。

創作背景

自漢代以來, 王昭君的故事一直是人們樂於吟誦的題材,但在主題上大多不出“悲怨”二字。嘉祐四年(1059)王安石(字介甫)作《明妃曲二首》,議論新警,一時和者甚眾。歐陽修也作兩首以和。

歐陽修

歐陽修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漢族,吉州永豐(今江西省永豐縣)人,因吉州原屬廬陵郡,以“廬陵歐陽修”自居。諡號文忠,世稱歐陽文忠公。北宋政治家、文學家、史學家,與韓愈、柳宗元、王安石、蘇洵、蘇軾、蘇轍、曾鞏合稱“唐宋八大家”。後人又將其與韓愈、柳宗元和蘇軾合稱“千古文章四大家”。► 1370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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