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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曲

唐代李賀

夾道開洞門,弱柳低畫戟。
簾影竹華起,蕭聲吹日色。
蜂語繞妝鏡,拂蛾學春碧。
亂系丁香梢,滿欄花向夕。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壯麗而深邃的宅第大門層層洞開,門前所列的畫戟竟高出道旁垂柳許多。
薄薄的簾幕在輕輕搖曳著,偶爾掀起低垂的一角;闊大的庭院中迴旋著低緩的簫聲,送走了流逝的時光。
室內一隻蜜蜂嗡嗡地圍著梳妝鏡,把鏡中景象當鮮花,原來是一位女子站在梳妝檯前,對鏡描繪著蛾眉。
她手捏著丁香花的枝梢,漫無目的地繫著,看著眼前的花兒將要凋謝了。

注釋
⑴夾道:在道路兩旁。《周禮·秋官·鄉士》:“帥其屬,夾道而蹕三公。”
⑵畫戟(jǐ):古兵器名。因有彩飾,故稱。舊時常作為儀飾之用。唐韋應物《郡齋雨中與諸文士燕集》:“兵衛森畫戟,宴寢凝清香。”
⑶竹華:指日光穿射的簾影。華:一作“葉”。
⑷日色:猶天色。借指時間。唐薛用弱《集異記·鄧元佐》:“時日色已暝,元佐引領前望,忽見燈火,意有人家,乃尋而投之。”
⑸蜂語:謂蜂飛舞時發出的嗡嗡之聲。王琦匯解:“蜂語,蜂聲也。蜂飛則有聲,聞花香處則群萃焉。”妝鏡:化妝用的鏡子。唐王勃《臨高台》詩:“歌屏朝掩翠,妝鏡晚窺紅。”
⑹拂:一作畫。春碧:春日碧綠色的景物,指春山、春水或春草等。語出江淹《別賦》“春草碧色”,這裡形容所畫的蛾眉猶如春色一樣青翠。
⑺亂系(jì):指女主人公手捏著丁香花的枝梢,漫無目的地系梢。丁香:落葉灌木或小喬木。葉卵圓形或腎臟形。花紫色或白色,春季開,有香味。花冠長筒狀,果實略扁。多生在中國北方。供觀賞,嫩葉可制茶。
⑻向夕:傍晚;薄暮。晉陶潛《歲暮和張常侍》詩:“向夕長風起,寒雲沒西山。”

創作背景

李賀將此所以名為《難忘曲》而不用古題《相逢行》,大概是因為詩中所表達的主題與古題有所不同,而且又可以借“難忘”二字抒寫胸中那耿耿難忘之事。李賀才華過人,但一生坎坷不遇,年僅二十七歲便在抑鬱幽獨之中死去。此詩是他有意借用《難忘曲》自寫胸臆。

賞析

的起句採取了樂府《相逢行》傳統的開篇方式:“夾道開洞門,弱柳低畫戟”,先極力描寫府第的高大、華貴、莊嚴,如古辭:“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中庭生桂樹,華燈何煌煌”;南朝梁張率:“高門既如一,甲第復相似”;昭明太子蕭統:“朱門間皓壁,刻桷映晨離。階植若華草,光影逐飆移。”但在具體的描寫方法與文字技巧運用上,又存在明顯的差異。李賀詩沒有鋪金疊翠,也沒有用什麼渲染誇張的辭彙修飾,卻通過一種暗示性的筆觸,將府第的高大莊嚴充分地顯現出來。這裡,詩人不寫府第的壯麗莊嚴,而寫道狹;不寫門前那標誌著身份地位的畫戟如何高大,而寫高高的垂柳卻低於畫戟。實際上,是府第的宏偉而使道路顯得狹窄;畫戟的高大而使垂柳顯得低矮。這種透過一層、深入一層的寫法,使府第的氣派在“夾道”與“弱柳”的襯托之中,恍然如在目前。與那些直寫府第高大華貴的詩句相比,不僅更富有詩的含蓄,而且也更容易引起讀者的聯想。

接下兩句進一步渲染府第深院的環境氣氛。按照傳統樂府的寫法,這裡應該描寫的是,深深庭院中到處高屋櫛鱗、繁華似綿的景象。而詩人卻拋開了這些早已被《相逢行》的作者們寫俗了的寫法,僅僅選擇了這樣一個鏡頭:“簾影竹華起,簫聲吹日色。”這兩句詩都極力寫動,似乎要以簾動與簫聲為這華貴的大院增添一點兒熱鬧的氣氛。然而,從藝術效果來說,簾動與簫聲,不僅沒有使大院增加一分生氣,反而使人感到了人生經歷中不常體驗到的一種沉寂。這兩句詩的寫法,和南朝梁王籍《入若耶溪》中的名句佳句:“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有些類似,同樣都是以動寫靜,但王籍筆下的靜,使人感到的是大自然的優美和沉浸於其中的愜意,透露出人與自然神交以後的精神意趣。而李賀筆下的靜,卻給人一種與世隔絕後難以忍受的空寂感,甚至隱隱地在繁華似錦中透露出抒情主人公內心的淒涼與無可奈何,這才是這兩句詩真正所要體現的意趣與心態。

關於在這種沉寂的環境裡生活的人的樣子,詩的第四句雖然透露出一點兒信息,但那是在簾幕之後“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隱隱約約的形象,還不能讓人一下子看清她的面目。於是,詩的第五、六兩句就把鏡頭轉而直接對準了這深院中的人物:“蜂語繞妝鏡,畫蛾學春碧。”原來這位伴著簾影、伴著“簫聲吹日色”的抒情主人公竟是一位女子。只見她站立在梳妝檯前,對鏡描繪著蛾眉。而那蜜蜂“嗡嗡”叫著,好像也知欣賞其美貌一樣地飛前飛後,“議論不休”,好象在尋找著散發出陣陣芳香的花兒。這兩句寫人物非常含蓄傳神,始終沒露出人物的容貌形象,卻抓住蜜蜂錯把女子當成鮮花的細節和女子對鏡梳妝的一個動作,寫出她如花似玉的美貌,透露出她對美的追求,同時,也流露出幾分顧影自憐之意。這樣一位美貌的女子,她的青春、她的生命活力,居然只能在對鏡梳妝中慢慢消逝,只能在孤獨寂寞中百無聊賴地度過。這是十分難堪的境地,也是非常不幸的生活。

最後兩句是全詩的高潮,也是點睛之筆。詩人的鏡頭從閨房搖向庭院,展現了一幅十分美麗動人而又帶有幾縷憂傷的畫面:“亂系丁香結,滿欄花向夕”。“亂系”與馮延巳《謁金門》“閒引鴛鴦芳經里,手挼紅杏蕊”中的“手挼”是一個意思。這裡詩人捕捉住最能反映人物內心活動的動作,寫她手裡繫著丁香結,可她的心好像又並不在這兒。她在想,在盼望,又在感傷。短短的幾個字,意味無窮,把女主人公心緒茫茫、心事重重、茫然無措又惆悵傷感的種種複雜心情寫得真切可感,恍然可見。最後的結句也很精妙,不寫人物,不抒情思,卻落在寫景上,描繪出花園中滿欄的鮮花沐浴著夕陽的餘輝、格外動人的景象。這是寫景,也是言情,其字裡行間,分明傳達出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意趣。這裡的“向夕”二字尤其耐人尋味。它寫出了這眼下的鮮花已不是初春時節蓓蕾初綻的時光,而是已經開始“向夕”了。即是說,它們春花爛漫、最有魅力的時刻就要逝去,美好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等待它們的將是不可避免的凋殘的命運。顯然,詩人這裡寫花、寫景,都含有暗喻、象徵的意味。這閨中少女青春無幾,這花就是她虛度年華、青春將逝的命運的形象寫照。透過這個以花喻人的結句,再回過頭去品味全詩,就不難理解詩人為什麼要特地描寫“簾影竹華起,簫聲吹日色”的清幽寂寞氣氛,去渲染時光的難捱,獨處的百無聊賴。也不難理解詩人為什麼要通過女主人公對鏡梳妝的情節,去實現人物試圖以精心的梳妝打扮挽住即將逝去的青春年華,以葆青春常駐的心理情緒。同時,也可以進一步理解女主人公在“亂系丁香梢”時所傾注的複雜感情。詩貴含蓄,結句尤重含蓄蘊藉。這個結句確實結得很妙,它不僅照應全詩,又能言有盡而意無窮,給人留下充分的回味餘地。

這首詩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沒有一句一字直接將詩意說破,卻又在字字句句中蘊含著詩意。每一筆描寫,每一處刻畫,看似互不相涉,跳躍性極大,卻又能以內在的情感線索聯結在一起,使人讀來自有一種含蓄美、朦朧美,給人以餘味不盡的美感。

李賀的這首《難忘曲》,並不僅僅是為寫美人遲暮而寫美人遲暮。美人遲暮的題材在傳統詩歌中,都是用來表現懷才不遇的主題的。李賀的詩歌總是充滿了哀怨淒涼的聲音。這首詩中的被鎖在高牆內孤淒的、無人賞識的、沒有機會為人賞識的美人,實際也寄託了詩人自己受壓抑而不能發揮才能的不幸遭遇,這也是他為何將此詩名為《難忘曲》的真正原因。如果再進一步了解了《相逢行》這一樂府古題最早的含義,也許會更有助於對這首詩詩意的理解。《樂府題解》在解釋《相逢行》古辭時說:“晉陸機《長安有狹斜行》云:‘伊、洛有歧路,歧路交朱輪’,則言世路險狹邪僻,正直之士無所措手足矣。”

李賀

李賀

李賀(約公元791年-約817年),字長吉,漢族,唐代河南福昌(今河南洛陽宜陽縣)人,家居福昌昌谷,後世稱李昌谷,是唐宗室鄭王李亮後裔。有“詩鬼”之稱,是與“詩聖”杜甫、“詩仙”李白、“詩佛”王維相齊名的唐代著名詩人。著有《昌谷集》。李賀是中唐的浪漫主義詩人,與李白、李商隱稱為唐代三李。有“‘太白仙才,長吉鬼才’之說。李賀是繼屈原、李白之後,中國文學史上又一位頗享盛譽的浪漫主義詩人。李賀長期的抑鬱感傷,焦思苦吟的生活方式,元和八年(813年)因病辭去奉禮郎回昌谷,27歲英年早逝。► 335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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