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別廣陵諸公 / 留別邯鄲故人
金羈絡駿馬,錦帶橫龍泉。
寸心無疑事,所向非徒然。
晚節覺此疏,獵精草太玄。
空名束壯士,薄俗棄高賢。
中回聖明顧,揮翰凌雲煙。
騎虎不敢下,攀龍忽墮天。
還家守清真,孤潔勵秋蟬。
煉丹費火石,採藥窮山川。
臥海不關人,租稅遼東田。
乘興忽復起,棹歌溪中船。
臨醉謝葛強,山公欲倒鞭。
狂歌自此別,垂釣滄浪前。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回憶我青年時代,結識的皆為燕趙之豪傑。
身騎飾金駿馬,腰佩龍泉寶劍。
心中沒有疑難事,所向之處決非徒然而返。
到得晚歲覺此粗俗,越細究玄理即奧義妙理。
無實之名束縛了壯士,輕薄之世俗委棄了高賢之才。
中年時曾深得皇帝的垂顧,揮灑妙筆氣凌雲煙之上。
騎得猛虎不敢貿然而下,意欲攀龍卻忽然自天落下。
還得家中固守真朴,像秋蟬蛻殼一樣勵我素潔之志。
為煉月砂廣費了火石,為採藥而走遍了山水。
高山雲海事未關人,就像管寧那樣隱居山首自稱而食。
乘著逸興忽然再次起身,在溪水之船上放吟高歌。
我像當年山簡一樣逢酒則飲、醉不知處。
狂歌一曲自此與諸公分別,我要前去滄浪而垂釣。
注釋
⑴廣陵:今江蘇揚州。
⑵金羈(jī):金飾的馬籠頭。
⑶龍泉:指寶劍。
⑷寸心:指心。舊時認為心的大小在方寸之間,故名。
⑸獵精:獵取精華妙義。太玄:揚雄寫的一部書名。此句用揚雄事。《漢書·揚雄傳》:“時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
⑹薄俗:輕薄的習俗,壞風氣。
⑺聖明:皇帝的代稱。
⑻揮翰:猶揮毫。
⑼騎虎:郭憲《漢武洞冥記》卷一記東方朔仙遊紫泥海:“乃飲玄天黃露半,合,即醒。既而還,路遇蒼虎息於路旁,兒女騎虎還。”騎虎:意為騎虎仙遊。這裡是指居身朝廷。
⑽墮天:此指去朝。
⑾勵:自勵。
⑿採藥:指隱居避世或求仙修道。
⒀”臥海“二句:用管寧事。《文選·謝朓·郡內登望》:“方棄汝南諾,言稅江東田。”李善註:“《魏志》曰:管寧聞公孫度令行海外,遂至於遼東,皇甫謐《高士傳》曰:‘人或牛暴寧田者,寧為牽牛著涼處,自飲食也’。”
⒁棹(zhào)歌:行船時所唱之歌。
⒂”臨醉“二句:用山簡事。山公,即山簡,山濤之子;葛強,是山簡的愛將,并州人。《晉書·山簡傳》:“簡鎮襄陽,優遊卒歲,唯酒是耽諸習氏,荊土豪族,有佳園池。簡每出嘻游,多之池上,置酒輒醉。名之曰高陽池。時有童兒歌曰:‘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時時能騎馬,倒署白接服。舉鞭向葛強,何如并州兒?’強家在并州,簡愛將也。”
⒃滄浪(láng):取《孟子》“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之意。
賞析
此詩以回憶開頭,為自己勾勒了一幅少年英雄形象。“憶昔作少年,結交趙與燕。金羈絡駿馬,錦帶橫龍泉。寸心無疑事,所向非徒然。”詩人少年時代,結交的朋友都是豪傑之士,座下騎的是金羈絡頭的駿馬,身上穿的是鮮艷奪目的錦袍,腰間佩掛著龍泉寶劍,心裡頭沒有什麼疑難可怕之事,乾什麼事情都是所向無敵,馬到成功。好一派豪放狂傲的氣派!“趙與燕”,古雲燕趙多豪傑,這裡是借地名來比喻人。“金羈絡馬頭,錦帶橫龍泉”是化用鮑照“聰馬金絡頭,錦帶佩吳鉤”(《結客少年場行》)的句子,這或許是寫實,同時也表達了詩人少年時代對功名的追求。“寸心無疑事,所向非徒然。”這兩句把少年李白志大無畏,藐視一切,以為事業必成,功名必得的自信和狂妄表達得淋漓盡致,傳神至極。
李白少懷大志,要“濟蒼生”、“安社稷”,希圖“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他曾多次自比管晏,並以大鵬自喻,希望一展宏圖。可是,後來“遍乾諸侯”,“厲抵卿相”,都累累碰壁,累累失敗。直到玄宗天寶二年(743年),詩人四十三歲時,由道士吳筠推薦,玄宗皇帝命他供奉翰林,成了擔任起草文書之類的侍臣。然而,僅僅兩年時間就被解職放還了。所以詩人在回憶了自己少年時代的天真和狂妄之後,接著說:“晚節覺此疎,獵精草太玄。空名束壯士,薄俗棄高賢。”經歷了四十多年人生的風風雨雨之後,才覺得自己少年時代的豪情壯志太空疎狂妄,太不切實際。為了求得空名,少年的豪氣和鋒芒差不多消磨殆盡了;那世俗的社會,小人得志,雞犬升天,不可能容得賢人志士。不如像楊雄寫《太玄經》那樣,探求宇審人生的哲理,淡泊寧靜地過日子。這裡所謂的“晚節”,按詹鍈《李白詩文系年》,其時詩人不過四十七歲,這當然是指詩人經歷政治失敗後的心境而言。“獵精草太玄”,用楊雄事。楊雄是漢代大經學家,早年也很有政治抱負,因參與王莽政變幾乎喪命,後潛心學問。詩人援引楊雄的事例,表示效法之意。“空名束壯士,薄俗棄高賢”這兩句與詩人的另一首詩《送族弟》中的“空手無壯士,窮居使人低”兩句很相似,都是憤世嫉俗之詞,說明世俗卑污,正直有才能的人不能得到任用;即便僥倖得以任用,也不可能施展才能,實現抱負。因此,很自然地引出自己供奉翰林這段輝煌而短暫的歷史來。
“中回聖明顧,揮翰凌雲煙。騎虎不敢下,攀龍忽墮天。”這幾句寫自己得到唐王任用的情況。由於好友吳筠的推薦,又得當朝宰相賀知章的賞識,玄宗皇帝親自召見,金殿對策,口若懸河;命草蕃書,筆不停輟。玄宗大為高興,御手調羹,寶床賜食,命供奉翰林,掌理文書。李白以布衣直接晉升翰林,一介書生,得此殊榮,這實在是他人生歷程上輝煌的一章。所以,詩人感恩戴德又不無得意地寫道:“中回聖明顧,揮翰凌雲煙。”的確,李白開始非常興奮,以為施展抱負的時機已經來到;殊不知當時的唐王朝已日趨腐敗,危機四伏。玄宗與貴妃耽於淫樂,不理政務;李林甫等把持朝政,任人唯親;安祿山等深得優寵,已有圖謀。李白對此深為不滿和痛恨,同時他的傲岸性格也為權貴們所憎恨。天寶三年(744年),李白就因讒謗而被革職放還,結束了不到兩年的帝京生活。“騎虎不敢下,攀龍忽墮天”,這兩句十分形象地概括了這段供奉翰林的詞臣生活。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何況李白又是那種傲視王侯的人,危險性就更大了。杜甫《飲中八仙歌》說:“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這雖是誇張,但李白的傲慢可見一斑。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李白在政治上的失敗是注定了的。本想攀龍附鳳,建功立業,不料反從雲天中墜落下來,跌了個粉身碎骨。由於這次教訓,詩人認清了政治的黑暗和險惡,決意退避三舍,去修身養性。
“還家守清真,孤潔勵秋蟬。煉丹費火石,採藥窮山川。臥海不關人,租稅遼東田。”這幾句表示自己要認真修煉,砥礪高尚品性。首先以秋蟬自勵。蟬生於土,升於高木,吟風飲露,乃是高潔的象徵。郭璞《蟬贊》云:“蟲之精潔,可貴唯蟬。潛穢棄蛻,飲露恆鮮。”接著以學道求仙寄託情懷。李白信奉道教,到處求仙訪道。確有記載,說他煉過金丹,受過道籙。我以為李白決不會相信人真能修煉成仙,他這種所作所為只不過是一種寄託而已。最後以高士管寧自勉。漢末管寧避亂遼東海隅三十餘年,後魏文帝拜為大中大夫,魏明帝拜為光祿勛,皆辭而不就。皇甫謐《高士傳》記載:“人或牛暴寧田者,寧為牽飼之,其人大慚。”文天祥《正氣歌》也稱道管寧“清操厲冰雪。”
最後寫自己佯狂醉酒,辭別友人,回到了詩歌的題目上來。“乘興忽復起,棹歌溪中船。”詩人本在一片淡泊寧靜的氣氛中守真勵節,忽然來了興致,便泛舟去遊覽。“棹歌”,是一邊划槳一邊唱歌,表現了詩人無拘無束的樣子。“臨醉謝葛強,山公欲倒鞭。”這裡借用晉人山簡的典故,形容自己的醉態。山簡好酒,耽於優遊。鎮襄陽時,常常外出遊嬉,每次必大醉而歸。當地有歌謠曰:“山公出何許?往至高陽池。日夕倒載歸,酩酊無所知。時時能騎馬,倒著白接。舉鞭向葛強,何如并州兒?”“白接”,是一種白帽子,山簡因為喝醉了酒,連帽子都戴反了。李白另有一首《襄陽曲》(其二)也是吟詠山簡的:“山公醉酒時,酩酊高陽下。頭上白接,倒著還騎馬。”李白“長安市上酒家眠”,好酒的勁頭不亞於這位山公,故常引為知己。“狂歌自此別,垂釣滄浪前。”最後點題,表明與“廣陵諸公”辭別,表示自己要做一個狂人,做一個酒徒,隨波逐流,苟且偷生。
這首詩文字雖短,但含量極大,差不多囊括了詩人一生的主要經歷和思想變化,展示了詩人從一個積極的狂人到一個消極的狂人的演變過程。這當然是李白的人生悲劇,但是,“我不棄世人,世人自棄我”,歸根到底,詩人的悲劇是社會造成的。
近來雲雨忽西東。誚惱損情悰。縱然偷期暗會,長是匆匆。爭似和鳴偕老,免教斂翠啼紅。眼前時、暫疏歡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箇宅院,方信有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