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
何用草書夸神速,開卷惝恍令人愁。
我嘗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年瘳。
自言其中有至樂,適意無異逍遙遊。
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飲美酒銷百憂。
乃知柳子語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
君於此藝亦云至,堆牆敗筆如山丘
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
何用草書夸神速,開卷惝恍令人愁。
我嘗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年瘳。
自言其中有至樂,適意無異逍遙遊。
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飲美酒銷百憂。
乃知柳子語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
君於此藝亦云至,堆牆敗筆如山丘。
興來一揮百紙盡,駿馬倏忽踏九州。
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
胡為議論獨見假,隻字片紙皆藏收。
不減鍾張君自足,下方羅趙我亦優。
不須臨池更苦學,完取絹素充衾裯。▲
長笑蛇醫一寸腹,銜冰吐雹何時足。
蒼鵝無罪亦可憐,斬頸橫盤不敢哭。
豈知泉下有豬龍,臥枕雷車踏陰軸。
前年太守為旱請,雨點隨人如撒菽。
太守歸國龍歸泉,至今人詠淇園綠。
我今又復罹此旱,凜凜疲民在溝瀆。
卻尋舊跡叩神泉,坐客仍攜王子淵。
蒼鵝無罪亦可憐,斬頸橫盤不敢哭。
豈知泉下有豬龍,臥枕雷車踏陰軸。
前年太守為旱請,雨點隨人如撒菽。
太守歸國龍歸泉,至今人詠淇園綠。
我今又復罹此旱,凜凜疲民在溝瀆。
卻尋舊跡叩神泉,坐客仍攜王子淵。
看草中和樂職頌,新聲妙悟慰華顛。
曉來泉上東風急,須上冰珠老蛟泣。
怪詞欲逼龍飛起,險韻不量吾所及。
行看積雪厚埋牛,誰與春工掀百蟄。
此時還復借君詩,餘力汰輈仍貫笠。
揮毫落紙勿言疲,驚龍再起震失匙。 ▲
京中有善口技者。會賓客大宴,於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眾賓團坐。少頃,但聞屏障中撫尺一下,滿坐寂然,無敢嘩者。
遙聞深巷中犬吠,便有婦人驚覺欠伸,其夫囈語。既而兒醒,大啼。夫亦醒。婦撫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嗚之。又一大兒醒
京中有善口技者。會賓客大宴,於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眾賓團坐。少頃,但聞屏障中撫尺一下,滿坐寂然,無敢嘩者。
遙聞深巷中犬吠,便有婦人驚覺欠伸,其夫囈語。既而兒醒,大啼。夫亦醒。婦撫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嗚之。又一大兒醒,絮絮不止。當是時,婦手拍兒聲,口中嗚聲,兒含乳啼聲,大兒初醒聲,夫叱大兒聲,一時齊發,眾妙畢備。滿坐賓客無不伸頸,側目,微笑,默嘆,以為妙絕。
未幾,夫齁聲起,婦拍兒亦漸拍漸止。微聞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傾側,婦夢中咳嗽。賓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兩兒齊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犬吠。中間力拉崩倒之聲,火爆聲,呼呼風聲,百千齊作;又夾百千求救聲,曳屋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於是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忽然撫尺一下,群響畢絕。撤屏視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朝搴阰
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惟 通:唯)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昔三後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
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茝!
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紂之猖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
豈余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忽奔走以先後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為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
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初既與余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化。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
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
冀枝葉之峻茂兮,願俟時乎吾將刈。
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
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
羌內恕己以量人兮,各興心而嫉妒。
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
掔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蕊。
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雖不周於今之人兮,願依彭鹹之遺則。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
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
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
忳鬱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
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
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
步余馬於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
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
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
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
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
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
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
女嬃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曰:
「鯀婞直以亡身兮,終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紛獨有此姱節?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
眾不可戶說兮,孰雲察余之中情?
世並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予聽?
依前聖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茲。
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
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
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
澆身被服強圉兮,縱慾而不忍。
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顛隕。
夏桀之常違兮,乃遂焉而逢殃。
後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長。
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
舉賢才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
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
夫維聖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顧後兮,相觀民之計極。
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
不量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鬱邑兮,哀朕時之不當。
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陳辭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駟玉虬以桀鷖兮,溘埃風余上征。
朝發軔於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
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飲余馬於鹹池兮,總余轡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
鸞皇為余先戒兮,雷師告余以未具。
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
飄風屯其相離兮,帥雲霓而來御。
紛總總其離合兮,斑陸離其上下。
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
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
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將濟於白水兮,登閬風而紲馬。
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
溘吾游此春宮兮,折瓊枝以繼佩。
及榮華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詒。
吾令豐隆乘雲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結言兮,吾令謇修以為理。
紛總總其離合兮,忽緯繣其難遷。
夕歸次於窮石兮,朝濯發乎洧盤。
保厥美以驕傲兮,日康娛以淫游。
雖信美而無禮兮,來違棄而改求。
覽相觀於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瑤台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
吾令鴆為媒兮,鴆告余以不好。
雄鳩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
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
鳳皇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遠集而無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遙。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導言之不固。
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
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
懷朕情而不發兮,余焉能忍而與此終古?
索瓊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余占之。
曰:「兩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豈惟是其有女?」
曰:「勉遠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女?
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雲察余之善惡?
民好惡其不同兮,惟此黨人其獨異!
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
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豈珵美之能當?
蘇糞壤以充禕兮,謂申椒其不芳。
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
巫鹹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備降兮,九疑繽其並迎。
皇剡剡其揚靈兮,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湯、禹儼而求合兮,摯、咎繇而能調。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說操築於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呂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
寧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
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
恐鵜鴃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
何瓊佩之偃蹇兮,眾薆然而蔽之。
惟此黨人之不諒兮,恐嫉妒而折之。
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
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蘭為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
委厥美以從俗兮,苟得列乎眾芳。
椒專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幃。
既乾進而務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固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
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
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茲。
芳菲菲而難虧兮,芬至今猶未沬。
和調度以自娛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
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歷吉日乎吾將行。
折瓊枝以為羞兮,精瓊爢以為粻。
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
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崑崙兮,路修遠以周流。
揚雲霓之晻藹兮,鳴玉鸞之啾啾。
朝發軔於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
鳳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與。
麾蛟龍使梁津兮,詔西皇使涉予。
路修遠以多艱兮,騰眾車使徑待。
路不周以左轉兮,指西海以為期。
屯余車其千乘兮,齊玉軑而並馳。
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節兮,神高馳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樂。
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
僕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
亂曰:已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鹹之所居! ▲
燕地寒,花朝節後,余寒猶厲。凍風時作,作則飛沙走礫。侷促一室之內,欲出不得。每冒風馳行,未百步輒返。
廿二日天稍和,偕數友出東直,至滿井。高柳夾堤,土膏微潤,一望空闊,若脫籠之鵠。於時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鱗浪層層,清澈見底,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冷光之乍出於匣也。山巒為晴雪
燕地寒,花朝節後,余寒猶厲。凍風時作,作則飛沙走礫。侷促一室之內,欲出不得。每冒風馳行,未百步輒返。
廿二日天稍和,偕數友出東直,至滿井。高柳夾堤,土膏微潤,一望空闊,若脫籠之鵠。於時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鱗浪層層,清澈見底,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冷光之乍出於匣也。山巒為晴雪所洗,娟然如拭,鮮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條將舒未舒,柔梢披風,麥田淺鬣寸許。遊人雖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紅裝而蹇者,亦時時有。風力雖尚勁,然徒步則汗出浹背。凡曝沙之鳥,呷浪之鱗,悠然自得,毛羽鱗鬣之間皆有喜氣。始知郊田之外未始無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夫不能以游墮事而瀟然于山石草木之間者,惟此官也。而此地適與余近,余之游將自此始,惡能無紀?己亥之二月也。▲
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親故多勸余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會有四方之事,諸侯以惠愛為德,家叔以余貧苦,遂見用於小邑。於時風波未靜,心憚遠役,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
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親故多勸余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會有四方之事,諸侯以惠愛為德,家叔以余貧苦,遂見用於小邑。於時風波未靜,心憚遠役,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何則?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飢凍雖切,違己交病。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於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猶望一稔,當斂裳宵逝。尋程氏妹喪於武昌,情在駿奔,自免去職。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因事順心,命篇曰《歸去來兮》。乙巳歲十一月也。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乎遑遑欲何之?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謫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謫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陳勝﹑吳廣乃謀曰:“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陳勝曰:“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吳廣以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陳勝﹑吳廣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眾耳。”乃丹書帛曰“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固以怪之矣。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卒皆夜驚恐。旦日,卒中往往語,皆指目陳勝。
吳廣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將尉醉,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眾。尉果笞廣。尉劍挺,廣起,奪而殺尉。陳勝佐之,並殺兩尉。召令徒屬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藉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nìng有種乎!”徒屬皆曰:“敬受命。”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欲也。袒右,稱大楚。為壇而盟,祭以尉首。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攻大澤鄉,收而攻蘄qí。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陳守令皆不在,獨守丞與戰譙門中。弗勝,守丞死,乃入據陳。數日,號令召三老﹑豪傑與皆來會計事。三老﹑豪傑皆曰:“將軍身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jì,功宜為王。”陳涉乃立為王,號為張楚。當此時,諸郡縣苦秦吏者,皆刑其長吏,殺之以應陳涉。乃以吳叔為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徇趙地,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
葛嬰至東城,立襄強為楚王。嬰後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強,還報。至陳,陳王誅殺葛嬰。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吳廣圍滎陽。李由為三川守,守滎陽,吳叔弗能下。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
周文,陳之賢人也,嘗為項燕軍視日,事春申君,自言習兵,陳王與之將軍印,西擊秦。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人奴產子生,悉發以擊楚大軍,盡敗之。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餘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
武臣到邯鄲,自立為趙王,陳餘為大將軍,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陳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誅之。柱國曰:“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陳王乃遣使者賀趙,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趣趙兵,亟入關。趙王將相相與謀曰:“王王趙,非楚意也。楚已誅秦,必加兵於趙。計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趙南據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不敢制趙。若楚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之弊,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楚已立王,趙又已立王。燕雖小,亦萬乘之國也,原將軍立為燕王。”韓廣曰:“廣母在趙,不可。”燕人曰:“趙方西憂秦,南憂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彊,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韓廣以為然,乃自立為燕王。居數月,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
當此之時,諸將之徇地者,不可勝數。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殺狄令,自立為齊王,以齊反擊周市。市軍散,還至魏地,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時咎在陳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遣之國。周市卒為相。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軍至,必大敗。不如少遺兵,足以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破之,李歸等死。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別將擊破之,鄧說軍散走陳。銍人伍徐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伍徐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
陳王初立時,陵人秦嘉﹑銍人董譄﹑符離人朱雞石﹑取慮人鄭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陳王聞,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監郯下軍。秦嘉不受命,嘉自立為大司馬,惡屬武平君。告軍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聽!”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
章邯已破伍徐,擊陳,柱國房君死。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軍破,張賀死。
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以降秦。陳勝葬碭,謚曰隱王。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起新陽,攻陳下之,殺莊賈,復以陳為楚。
初,陳王至陳,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入武關。留已徇南陽,聞陳王死,南陽復為秦。宋留不能入武關,乃東至新蔡,遇秦軍,宋留以軍降秦。秦傳留至鹹陽,車裂留以徇。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乃立景駒為楚王,引兵之方與,欲擊秦軍定陶下。使公孫慶使齊王,欲與併力俱進。齊王曰:“聞陳王戰敗,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請而立王!”公孫慶曰:“齊不請楚而立王,楚何故請齊而立王!且楚首事,當令於天下。”田儋誅殺公孫慶。
秦左右校復攻陳,下之。呂將軍走,收兵復聚。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復擊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復以陳為楚。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
陳勝王凡六月。已為王,王陳。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之陳,扣宮門曰:“吾欲見涉。”宮門令欲縛之。自辯數,乃置,不肯為通。陳王出,遮道而呼涉。陳王聞之,乃召見,載與俱歸。入宮,見殿屋帷帳,客曰:“夥頤!涉之為王沉沉者!”楚人謂多為伙,故天下傳之,夥涉為王,由陳涉始。客出入愈益發舒,言陳王故情。或說陳王曰:“客愚無知,顓妄言,輕威。”陳王斬之。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無親陳王者。陳王以朱房為中正,胡武為司過,主司群臣。諸將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輒自治之。陳王信用之。諸將以其故不親附,此其所以敗也。
陳勝雖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時為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至今血食。
褚先生曰: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為治也。猶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義為本,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豈不然哉!吾聞賈生之稱曰:
“秦孝公據餚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橫,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倫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而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以賂秦。秦有餘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飄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
“施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良將勁駑,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 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倔起阡陌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而回響,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餚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不銛於鉤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餚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索隱述贊】天下匈匈,海內乏主,掎鹿爭捷,瞻烏爰處。陳勝首事,厥號張楚。鬼怪是憑,鴻鵠自許。葛嬰東下,周文西拒。始親朱房,又任胡武。伙頤見殺,腹心不與。莊賈何人,反噬城父!▲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pù),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
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pù),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乾、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詩曰:“嗟爾君子,無恆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
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君子生 通:性)
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為巢,而編之以發,系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樹成蔭,而眾鳥息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捨。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鱔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
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鼫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 。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 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 之,禽獸也。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 故學至乎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 也,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於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不免為陋儒而已。將原先王,本仁義,則禮正其經緯蹊徑也。若挈裘領,詘五指而頓之,順者不可勝數也。不道禮憲,以詩書為之,譬之猶以指測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錐餐壺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
問楛者,勿告也;告楛者,勿問也;說楛者,勿聽也。有爭氣者,勿與辯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後接之;非其道則避之。故禮恭,而後可與言道之方;辭順,而後可與言道之理;色從而後可與言道之致。故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可與言而不言,謂之隱;不觀氣色而言,謂瞽。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詩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此之謂也。
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謂善御;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塗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跖也;全之盡之,然後學者也。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為其人以處之,除其害者以持養之。使目非是無欲見也,使耳非是無欲聞也,使口非是無欲言也,使心非是無欲慮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聲,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權利不能傾也,民眾不能移也,天下不能盪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謂德操。德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成人。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