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間沙路淨無泥,瀟瀟暮雨子規啼。
出自宋代蘇軾的《浣溪沙·游蘄水清泉寺》
游蘄水清泉寺,寺臨蘭溪,溪水西流。
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瀟瀟暮雨子規啼。(瀟瀟 一作:蕭蕭)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
譯文及注釋
譯文
遊玩蘄水的清泉寺,寺廟在蘭溪的旁邊,溪水向西流淌。山腳下剛生長出來的幼芽浸泡在溪水中,松林間的沙路被雨水沖洗的一塵不染,傍晚,下起了小雨,布穀鳥的叫聲從松林中傳出。
誰說人生就不能再回到少年時期? 門前的溪水還能向西邊流淌!不要在老年感嘆時光的飛逝啊!
注釋
蘄qí水:縣名,今湖北浠水縣。時與醫人龐安時(字安常)同游,見《東坡題跋》卷三《書清泉寺詞》。
浸:泡在水中。
蕭蕭:形容雨聲。
子規:杜鵑,又叫杜宇、 布穀、子規、望帝、蜀鳥等。
無再少:不能回到少年時代。
白髮:老年。
唱黃雞:感慨時光的流逝。因黃雞可以報曉,表示時光的流逝。
鑑賞
東坡為人胸襟坦蕩曠達,善於因緣自適。他因詩中有所謂“譏諷朝廷”語,被羅織罪名入獄,“烏台詩案”過後,於公元1080年(元豐三年)二月貶到黃州。初時雖也吟過“飲中真味老更濃,醉里狂言醒可怕”(《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那樣惴惴不安的詩句,但當生活安頓下來之後,樵夫野老的幫助,親朋故舊的關心,州郡長官的禮遇,山川風物的吸引,促使他撥開眼前的陰霾,敞開了超曠爽朗的心扉。這首樂觀的呼喚青春的人生之歌,當是在這種心情下吟出的。
上闋三句,寫清泉寺幽雅的風光和環境。山下小溪潺湲,岸邊的蘭草剛剛萌生嬌嫩的幼芽。松林間的沙路,仿佛經過清泉沖刷,一塵不染,異常潔淨。傍晚細雨瀟瀟,寺外傳來了杜鵑的啼聲。這一派畫意的光景,滌去官場的惡濁,沒有市朝的塵囂。它優美,潔淨,瀟灑……充滿詩的情趣,春的生機。它爽人耳目,沁人心脾,誘發詩人愛悅自然、執著人生的情懷。
環境啟迪,靈感生髮。於是詞人在下闋進發出使人感奮的議論。這種議論不是抽象的,概念化的,而是即景取喻,以富有情韻的語言,攄寫有關人生的哲理。“誰道”兩句,以反詰喚起:以借喻回答。“人生長恨水長東”,光陰猶如晝夜不停的流水,匆匆向東奔駛,一去不可復返,青春對於人只有一次,正如古人所說:“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時。”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然而,在某種意義上講,人未始不可以老當益壯,自強不息的精神,往往能煥發出青春的光彩。因此詞人發出令人振奮的議論:“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
人們慣用“白髮”、“黃雞”比喻世事匆促,光景催年,發出衰颯的悲吟。白居易當年在《醉歌》中唱道:“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腰間紅綬系未穩,鏡里朱顏看已失。”杜甫也曾化用樂天詩,吟過“試呼自發感秋人,令唱黃雞催曉曲”之句。此處作者反其意而用之,希望人們不要徒發自傷衰老之嘆。“誰道人生無再少?”“休將白髮唱黃雞!”這與另一首《浣溪沙》中所云“莫唱黃雞並白髮”,用意相同。應該說,這是不服衰老的宣言,這是對生活、對未來的嚮往和追求,這是對青春活力的召喚。在貶謫生活中,能一反感傷遲暮的低沉之調,唱出如此催人自強的歌曲,這體現出蘇軾熱愛生活、曠達樂觀的性格。
賞析二
蘄水,今湖北浠水,在黃州(今湖北黃岡)東。蘄水的清泉寺,下臨蘭溪。蘭溪水出於箬竹山,溪旁多蘭花,故名曰:蘭溪。此詞是元豐五年(1082年)三月,46歲的蘇軾貶官黃州期間所作。
上片寫暮春三月蘭溪的雨後景色。首句點名了蘭溪 得名的緣由——山下溪邊多蘭。同時又點明了游蘭溪的時令。蘭剛發芽,芽雖短,但是生機勃勃長勢很快,一個“浸”字寫盡春蘭的活力。次句寫漫步溪邊,“松間沙路淨無泥”化用了白居易的“沙路潤無泥”。蘇軾將“潤”改為“淨”,更加突出了蘭溪的潔淨和一塵不染。“蕭蕭暮雨子規啼”點出了淨無泥的原因,同時又烘托出自己貶官黃州期間的淒涼環境和悲涼心情。暮雨蕭蕭、子規哀鳴都是寫實。暮春三月,春色正濃,可寫之景可謂數不勝數。但是作者獨取此景,這顯然和他當時的處境和心情有著直接的關係。
但是,蘇軾畢竟是一個“奮厲有當世志”的傑出人物。溪水西流使他感悟到:溪水尚且可以西流,難道人生就再無少了嗎?何必自傷白髮,哀嘆衰老呢?集中體現了他雖然身處困境,仍力求振作的精神。末句“休將白髮唱黃雞”中的“白髮”和“黃雞”都出自於白居易的《醉歌》(“誰道使君不解歌,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時沒。腰間紅綬系未穩,鏡里朱顏看已失。”)白居易感嘆黃雞催曉、白日催年、朱顏易逝,調子低沉。蘇軾在這首詞中是說不要傷悲嘆白髮,感慨黃雞催曉,光陰易逝。這就一掃白詩的低沉調子,也沖淡了上片“蕭蕭暮雨子規啼”的悲涼氣氛。
此詞,上片寫景,景色如畫,淡雅淒婉;下片抒情,富有哲理,振奮人心。近千年來,不知令多少身受挫折的失意人重新煥發出生活下去的勇氣和繼續前進的信心!這首詞從山川景物著筆,意旨卻是探索人生的哲理,表達作者熱愛生活、曠達樂觀的人生態度。整首詞如同一首意氣風發的生命交響樂,一篇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宣言書,流露出對青春活力的召喚,對未來的嚮往和追求,讀之令人奮發自強。
上闋寫暮春三月蘭溪幽雅的風光和環境:山下小溪潺湲,岸邊的蘭草剛剛萌生嬌嫩的幼芽。松林間的沙路,仿佛經過清泉沖刷,一塵不染,異常潔淨。傍晚細雨瀟瀟,寺外傳來了杜鵑的啼聲。作者選取幾種富有特徵的景物,描繪出一幅明麗、清新的風景畫,令人身臨其境,心曠神怡,表現出詞人愛悅自然、執著人生的情懷。
下闋迸發出使人感奮的議論。這種議論不是抽象的,概念化的,而是即景取喻,以富有情韻的語言,表達有關人生的哲理。“誰道”兩句,以反詰喚起,以借喻回答。結尾兩句以溪水西流的個別現象,即景生感,借端抒懷,自我勉勵,表達出詞人雖處困境而老當益壯、自強不息的精神。
這首詞,上片以淡疏的筆墨寫景,景色自然明麗,雅淡悽美;下片既以形象的語言抒情,又在即景抒慨中融入哲理,啟人心智,令人振奮。詞人以順處逆的豪邁情懷,政治上失意後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催人奮進,激動人心。
賞析三
這闋小令是三月所寫,蘭溪在黃州東南,寫的是雨中的南方初春。
五千年來有些意象在中國人眼中總是無比的淒楚與憂傷,比如長長短短的雨,比如杜宇,比如黃昏,比如飛過鷓鴣的青色天際。
詞的上半闋寫景,大的背景是子規鳴叫著的細雨濛濛。照一般看來,無邊的暮雨中杜宇泣血,自然是一切憂傷得說不出。可是蘇東坡偏偏就把它寫成了一首愉快清麗的歌,一幅生機盎然的畫:蘭芽在山中茁壯成長,松林間的沙路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在綿綿的細雨中,有杜鵑在清啼。
後人對蘇東坡的評價是豪邁,因為他極少因外物的悲而悲。在我看來,倒不如說他是通透曠達,正是因為永遠置身事物之外去體味事物本身,所以得到的快樂與感言多於或異於常人。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到詞的有我與無我之境,有我之境是將自己的情感帶入事物中,便是淚眼看花花不語,而此詞中蘇東坡卻跨越了觸景傷情或是因情傷景,到達王國維所言的無我境界。因此此詞大背景的淒涼便成了新涼,杜宇的叫聲也清亮了起來。
下闋詞是抒懷。"休將白髮唱黃雞"一句典自白居易《醉歌示妓人商玲瓏》: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白居易想表達的是紅顏易老,良時不返,偏偏蘇東坡反其道而用之,勸說世人莫要因為自己韶華已逝而心灰意冷,唱黃雞催曉的悲傷調子。
誰說人生不可能再年輕?門前的流水尚可以一輩子朝西,又怎么可以唱那些黃雞催曉的悲傷歌曲?這是蘇東坡的人生哲學,老又如何?依然可以左牽黃右擎蒼,努力進取。誰說人不似花,再無少年時?青春可以永駐,只要心不老,青春就永遠不會老去,老去的,只是歲月本身。
蘇東坡善於直抒胸臆,不假比興,所以讀之覺顯露直白。他的詞大多源於他的生活經驗與人生感悟,看似不經意地脫口而出,實則是真正超脫的思想心情。
賞析四
這首詞寫於元豐五年(1082)春,當時時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任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這在蘇軾的政治生涯中,是一個重大的打擊,然而這首詞卻在逆境中表現出一種樂觀向上的精神。
上闋寫自然景色,首二句描寫早春時節,溪邊蘭草初發,溪邊小徑潔淨無泥,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卻以蕭蕭暮雨中,杜鵑哀怨的啼聲作結。子規聲聲,提醒行人"不如歸去",給景色抹上了幾分傷感的色彩。
下闋卻筆鋒一轉,不再陷於子規啼聲帶來的愁思,而是振起一筆。常言道"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歲月的流逝,正如同東去的流水一般,無法挽留。然而,人世總有意外,"門前流水尚能西",既是眼前實景,又暗藏佛經典故。東流水亦可西回,又何必為年華老大徒然悲哀呢?看似淺顯,卻值得回味。先著《詞潔》卷一謂:"坡公韻高,故淺淺語亦自不凡。"
全詞洋溢著一種向上的人生態度,然而上闋結句的子規啼聲,隱隱折射出詞人處境,也更顯出詞中達觀態度的難能可貴,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謂:"愈悲鬱,愈豪放,愈忠厚,令我神往。"
賞析
這是一首觸景生慨、蘊含人生哲理的小詞,體現了作者熱愛生活、樂觀曠達的性格。
上片寫暮春遊清泉寺所見之幽雅景致。山下溪水潺湲,溪邊的蘭草才抽出嫩芽,蔓延浸泡在溪水中。松柏夾道的沙石小路,經過春雨的沖刷,潔淨無泥。時值日暮,松林間的杜鵑在瀟瀟細雨中啼叫著。這是一幅多么幽美寧靜的山林景致啊!首七字既點出遊清泉寺時的時令,也點明蘭溪之名的由來。“浸”字與“皋蘭被徑兮,斯路漸”(《楚辭·招魂》)中的“漸”字一樣,均有“蔓延”之意。蘭草此際始出“芽”,其芽尚“短”,但生機勃勃,長勢很快,已由岸邊蔓延至溪水中矣。杜鵑啼聲淒婉,本是易引發羈旅之愁的。但作者此際漫步溪邊,觸目無非生意,渾然忘卻塵世的喧囂和官場的污穢,心情是愉悅的。兼之疾病始愈,有醫者相伴遊賞,故杜鵑的啼叫亦未能攪亂作者此時之清興。總之,上片只是寫實景,其內心所喚起的應是對大自然的喜愛及對人生的回味,這就引出了下片的對人生的哲思。
下片就眼前“溪水西流”之景生髮感慨和議論。“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漢·《長歌行》)。“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時”。江水的東流不返,正如人的青春年華只有一次一樣,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曾使古今無數人為之悲嘆。而作者此際面對著眼前西流的蘭溪水,卻產生奇妙的遐想:既然溪水可以西流,人為什麼不可以重新擁有青春年華呢?人生之“再少”,非如道教徒所企求的“返老還童”,乃是說應保持一種年輕的樂觀的心態。因為人並不能改變這個世界;人所能改變的,僅僅是對這個世界的態度和看法。白居易《醉歌》詩有“誰道使君不解飲,聽唱黃雞與白日。黃雞催曉丑時鳴,白日催年酉前沒。腰間紅綬系未穩,鏡里朱顏看已失”諸句,乃嗟老嘆衰之詞也。作者尾句反用其意,認為即使到了暮年,也不應有那種“黃雞催曉”、朱顏已失的衰頹心態,體現了作者在貶謫期間曠達振作的精神狀態。
全詞的特點是即景抒慨,寫景純用白描,細緻淡雅;抒慨昂揚振拔,富有哲理。此前,作者於熙寧六年(1073)曾有詩云:“江邊身世兩悠悠,久與滄波共白頭。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向西流”(《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絕》其三)。乃是在錢塘潮來江水回流時所生髮的感慨,與此詞旨趣有相近之處。但當時作者是自請外任,以太常博士直史館的頭銜到美麗富庶的杭州作通判,是京官下派作地方官,仕途失意之感並不濃。此時則是以待罪之官的身份被安置在偏僻的黃州,孤寂苦楚的心情不是輕易可以擺脫的。因此,此詞下片所表現出來的對青春活力的呼喚,對老而無為的觀點的否棄,便顯得尤為可貴。可以說,這種在“命壓人頭不奈何”的逆境中的樂觀奮發的精神,是蘇軾之所以受到後世尊崇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