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出自唐代杜甫的《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
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漫與 一作:漫興)
新添水檻供垂釣,故著浮槎替入舟。
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游。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平生為人喜歡細細琢磨苦苦尋覓好的詩句,詩句的語言達不到驚人的地步,我就決不罷休。
人已越來越老,寫詩全都是隨隨便便敷衍而成,對著春天的花鳥,沒有了過去的深深憂愁。
江邊新裝了一副木欄,可供我悠然地垂釣,我又備了一隻小木筏,可代替出入江河的小舟。
希望有陶淵明、謝靈運這樣的詩壇高手相伴,肯定會在這時一起做詩暢談,一起浮槎漫遊。
注釋
值,正逢。水如海勢,江水如同海水的氣勢。值奇景,無佳句,故曰聊短述。聊,姑且之意。
此二句杜甫自道其創作經驗。可見杜甫作詩的苦心。性僻,性情有所偏,古怪,這是自謙的話。不管是什麼內容,詩總得有好的句子。耽(dān),愛好,沉迷。驚人,打動讀者。死不休,死也不罷手。極言求工。
此句是說如今年老,已不像過去那樣刻苦琢磨。渾,完全,簡直。漫與,隨意付與。這話不能死看,杜老年作詩也並不輕率,不過由於功夫深了,他自己覺得有點近於隨意罷了。)
此句承上而來。莫,沒有。愁,屬花鳥說。詩人形容刻劃,就是花鳥也要愁怕,是調笑花鳥之辭。
新添,初做成的。水檻,水邊木欄。故,因為。跟“新”字作對,是借對法。故著(zhuó),又設定了。槎(chá),木筏。
焉得,怎么找到。陶謝,陶淵明、謝靈運,皆工於描寫景物,故想到他們。思,即“飄然思不群”、“思飄雲物外”的思。令渠(qú),讓他們。“令渠”句,是說讓他們來作詩,而自己則只是陪同遊覽。述作,作詩述懷。語謙而有趣。
鑑賞
詩題中一個“如”字,突現了江水的海勢 ,提高了江景的壯美層次,表現了江水的寬度、厚度和動態。江水如海勢,已屬奇觀。然而詩題卻偏偏曰 :“聊短述 ”。詩題中就抑揚有致,這是詩人的一貫風格。
既然是聊為短述,絕不能出語平平。詩人自謂“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足見“聊短述”的良苦用心,爐火純青的詩藝,嚴肅認真的寫作態度和動人心弦的審美效果。
正由於杜甫藝術上的一絲不苟、勇於創新,因此老年臻於出神入化、妙手成春的極境。所謂“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仇兆鰲評杜甫“ 少年刻意求工,老則詩境漸熟,但隨意付與,不須對花鳥而苦吟愁思矣 。”(《杜詩詳註》卷之十)同時他還轉引錢箋可相互發明:“春來花明鳥語,酌景成詩,莫須苦索,愁句不工也。若指花鳥莫須愁,豈知花鳥得佳詠,則光彩生色,正須深喜,何反深愁耶?”(《杜詩詳註》卷之十)這裡是說點明春光明媚,花香鳥語,快樂異常,因此不存在花鳥深愁的問題,“莫深愁”為杜甫自況。至於“ 渾漫與”中的“與”字,舊本曾作“興”,清末郭曾忻解釋說:“所謂漫興,只是逐景隨情,不更起爐作灶,正是真詩。”(《讀杜札記》)此處強調任筆所之,自然而然。總之,首頷二聯總體著眼,大處落墨,雖為短述,語實驚人,雖未直接描寫江上海勢,但胸中之海早已形成。它渾厚深涵,遼闊無垠,大氣磅礴。心中之海,詩人採取了虛寫的辦法。正如金聖歎所說,此“不必於江上有涉,而實從江上悟出也。”(《杜詩解》卷二)所謂海勢,其實是江,因此江上之景,亦應攝取,若完全避開江水,則海勢亦無所依附,而不成其為江如海勢。為此,詩人緊接首頷二聯虛寫海勢以後,隨即轉入實寫江水。故頸聯道 :“新添水檻供重釣,故著(著)浮槎替入舟。”此處雖寫江水,但只是輕輕帶過,如此觸及江水、悟及海勢的寫法,令人玩味不盡。正如王嗣奭所說 :“水勢不易描寫 ,故止詠水檻浮舟。此避實擊虛之法。”(《杜臆》卷之四)又如金聖歎所說 :“不必於江上無涉,而實非著意江上也。”(《杜詩解》卷二)尾聯詩人以一“焉”字,即巧作轉折,融注新意。詩人之語,已經驚人。詩人說:若得陶淵明、謝靈運那樣的妙手,使其述作,並同游於江海之上,豈不快哉!尾聯思路新奇,饒有興味,且與首聯相呼應,顯示出詩人對藝術最高境界的執著追求。“更為驚人之語也。”(《杜詩解》卷二)對詩與詩題之間的關係金聖歎先生寫道:“每嘆先生作詩,妙於制題。此題有此詩,則奇而尤奇者也。詩八句中,從不欲一字顧題,乃一口讀去,若非此題必不能弁此詩者。題是‘江上值水如海勢’七字而止,下又綴以‘聊短述’三字。讀詩者,不看他所綴之三字,而謂全篇八句,乃是述江水也,值江水之勢如海也。則八句現在曾有一字及江海乎?”(《杜詩解》卷二)從他評析中,可以得知:此詩詩題與詩中八句,構成了一個渾厚海涵、博大精深的整體。雖未寫海,而如海勢。此詩以虛帶實,出奇制勝,意在言外,令人嘆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