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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郎攜羽扇,那日隔簾,半面曾記。

出自宋代姜夔的《解連環·玉鞭重倚

玉鞭重倚。卻沈吟未上,又索離思。為大喬、能撥春風,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柳怯雲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攜羽扇,那日隔簾,半面曾記。
西窗夜涼雨霽。嘆幽歡未足,何事輕棄。問後約、空指薔薇,算如此溪山,甚時重至。水驛燈昏,又見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來皓月,照伊自睡。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清晨步出驛舍,即將離開所愛的人,重新跨馬揚鞭走上旅程,卻沉吟徘徊,迴蕩起無限離情別緒,牽絆得難以遽去。姊妹二人不愧天香國色,大喬善鼓琴,小喬妙解彈箏,姊妹為送別演奏出動聽的樂曲,有的如春風拂袖,有的似寒雁悲鳴、流水嗚咽。她們的體態楊柳般柔弱,髮髻輕雲般蓬鬆,風姿動人,更不必著意梳妝。記得她話別之言:“還記得初次見面那天,隔著簾兒看見您攜了羽扇而來的樣子。”
當時西窗簾前雨過天晴,涼意襲人,感嘆歡聚未久,為何又輕易分離。女子追問後會之約,何時歸來重聚,只徒然指花為期,勉強安慰對方,如此美好的山川,何時再能重來呢?所在水邊驛站的燈光昏黃,而同那人共聚的曲折畫屏忽又閃現在眼前。想來今晚那人兒只有皎潔的月光,照她獨自就寢了。

注釋
解連環:詞牌名。雙調一百零六字,前後片各五十三字。前片十一句,五仄韻;後片十句,五仄韻。
大喬、小喬:三國時東吳“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三國志·吳書·周瑜傳》)“橋”常又寫作“喬”。這裡,大喬、小喬代指作者合肥戀人姊妹。
雁啼:彈古箏,古箏有承弦之柱斜列如雁行,故云。
半面:指初次見面。
雨霽(jì):雨過天晴。
指薔薇:謂指薔薇花以為期。杜牧《留贈》詩:“不用鏡前空有淚,薔薇花謝即歸來。”周邦彥《氐州第一·波落寒汀》詞:“也知人懸望久,薔薇謝、歸來一笑。”
曲屏近底:曲折的畫屏跟前。

創作背景

此詞當為姜夔離開合肥後,在旅途中的驛舍里追念與合肥戀人分手情景而作的惜別之詞。夏承燾、吳無聞《姜白石詞校注》:“詞當是作者離合肥後,在‘水驛燈昏’的旅途中所寫。”

賞析

姜白石作詞一絲不苟,體悟到自然的妙境。他在其所著《詩說》中言:“詩之不二,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屬多亦奚為?”他的詞也體現了布局精緻,用詞精緻的特點。即選擇現成調名,也往往有所用意。此詞調名“解連環”,正喻示著主題。

“玉鞭重倚。卻沉吟未上,又縈離思。”起筆三句,點出事因。卻字轉折有力,刻畫出將漸行漸遠而又不忍遠去的內心衝突。又字亦可玩味。雖說又縈離思,只在這裡停留了片刻,何曾片時忘懷。離思為何?“為大喬能撥春風,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這裡用三國時東吳國色大喬、小喬喻指合肥戀人姊妹。臨別前,姊妹倆為行人作臨行踐別的最後一次演奏,姐姐撥動琵琶,妹妹彈起箏,訴說衷曲。句中“春風”二字代指琵琶及其演奏技藝。王安石《明妃曲》:“含情慾說獨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黃金捍撥春風手,彈看飛鴻勸胡酒。”黃庭堅《次韻和答曹子方雜言》:“侍兒琵琶春風手。”雁字切箏,以箏承弦之柱斜列暗合雁行。由春風與雁,營造出琵琶聲如春風流拂、箏聲如雁唳秋江的音樂意境,使此詞有象外之象之妙。“柳怯雲松,更何必、十分梳洗。”柳怯,喻體態柔弱,雲松,喻髮髻蓬鬆,四字狀女子在情郎將要離開時梳妝無意的狀態,亦暗示出女子之美。粗服亂頭,不掩國色,又何必梳妝整齊呢。接上來三句,用道字領起女子的話語。“道郎攜羽扇,那日隔簾,半面曾記。”半面指初次見面。那時的相見是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樣子。語短情深,聲吻宛然。女子緬懷初次見面,實嘆惋輕易離別。追憶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難忘印象,又可見其愛情之深摯纏綿。

“西窗夜涼雨霽。”換頭寫臨別前夕情境,以收束追憶。亦能起承上啟下之功。當雨住時,天將拂曉,人將啟程矣。心念及此,的確叫人惋嘆天地,詞人不禁嘆息:“嘆幽歡未足,何事輕棄。”嘆歡好未足,何苦輕別,詞筆已收回現實,遙遙應合起筆之“沉吟未上,又縈離思”。其用語真是自然高妙;由奇返常,用思而不露痕跡,簡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緊接著,詞人又陷入追憶。“問後約、空指薔薇,算如此溪山,甚時重至。”溪山映照伊人。姜夔《點絳唇·金穀人歸》云:“淮南好。甚時重到。”與此可以相互印證。溪山、淮南,皆指合肥,實即指合肥女子。女子詢問何時才能夠再相會,詞人指薔薇花謝為期,詞語用杜牧《留贈》詩意。實則自己亦心中茫然,溪山如此美好,不知何日才能重到。自己心中茫然但為給情人一個希望,只能空指薔薇,掩飾不住的悽惶盡現於表。此三句是臨別情境之一重要補筆,刻畫出合肥女子的一片痴情,也寫出詞人內心的失落感。論筆致可謂曲折盡致。追憶至此已到盡頭,接下來寫的是幻覺之境。“水驛燈昏,又見在、曲屏近底。”見,想像之辭,在,語助辭。近,白石自註:“平聲。”按詞律此字須用平聲,白石制詞心細如髮,此亦可見。底,里也。以上皆宋人口語。水邊驛舍,一燈昏黃,朦朧中,詞人好像又回到伊人居處,曲曲屏風旁邊。此一霎幻覺之描寫,亦寫出此時詞人相思入骨以致神志恍惚。極言相思之切尤妙者,將水驛燈昏之現境與曲屏近底之幻境疊印為一境,真耶,幻耶,恍不可辨。姜夔《霓裳中序第一·亭皋正望極》云:“一簾淡月,仿佛照顏色”,與此同一意境。夢畢竟是夢況且又是想像的夢,即刻便醒。結筆,詞人又陷入痴情之懸想:“念唯有夜來皓月,照伊自睡。”想得伊人夜來最苦,只有淮南皓月,冷照伊人孤眠。一結淒涼無盡。

全詞由旅途中欲行又止,進入追憶臨別前聽曲話舊,再緬想窗前嘆惋分離、詢問歸期,方折回驛館燈下閃現舊境、懸想對方,敘事婉曲,思路迴環跌宕,筆法細微精當,洵稱寫男女離情之名篇。

此詞顯著特色是寓敘事於抒情。情以敘出主要是藉助於其動作言語的悲傷,而使敘述、抒情融合無間。起筆三句寫現境,“為大喬”以下直至換頭,全是追憶惜別情境。“嘆幽歡”二句才收回現實,“問後約”四句又跌入追憶。“水驛”三句則是幻覺,結筆變為懸想。縱觀全幅,上片主寫追憶,層次較為單純,抒情更為直接、鮮明,下片則遠為繁複,把追憶與現境、幻覺與懸想打成一片。由單純而趨繁複之抒情結構,亦反映出詞人由深沉而趨激烈之心態變化。寓敘事於抒情之筆法,實遠紹清真。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三云:“白石、梅溪皆祖清真,白石化矣。”白石懷人諸詞,多不以回憶為主,而是另闢蹊徑,化渾厚為清白,有別於清真,此詞卻逼近清真筆法。其風格顯示出洗盡鉛華,氣格緊健之感。《解連環》詞律規定要用一系列仄聲單字領起下文。領字兼有聲情並至之妙,是此詞又一特色。詞中每下一領字,如:卻、為、更、道、嘆、問、算、又、念,便領起一層詞情詞境。領字遞用,則情境層層翻進。諸領字又多為感嘆辭,表達懷想嘆惋,最是虛處傳神。用字在聲律上對和諧要求與講究,除卻字外,其餘領字皆用去聲,去聲振奮,恰好振起聲情。萬樹《詞律》云:“名詞轉折跌宕處多用去聲。姜白石深通音律,作詞精美,其風格清真瘦勁,如秋林疏葉,互相異了周邦彥的華艷豐腴。”此詞正是好例。

姜夔

姜夔

姜夔[kuí](1154年—1221年),字堯章,號白石道人,漢族,饒州鄱陽(今江西省鄱陽縣)人。南宋文學家、音樂家。其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繼蘇軾之後又一難得的藝術全才。有《白石道人詩集》《白石道人歌曲》《續書譜》《絳帖平》等書傳世。► 355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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