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晝短
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食熊則肥,食蛙則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為服黃金、吞白玉?
誰似任公子,雲中騎碧驢?
劉徹茂陵多滯骨,嬴政梓棺費鮑魚。
譯文及注釋
譯文
飛逝的時光,請您喝下這杯酒。
我不知道蒼天有多高,大地有多厚。
只看到寒暑更迭日月運行,消磨著人的年壽。
吃熊掌就胖,吃蛙腿就瘦。
神君可在何處,太一哪裡真有?
天的東方生有神樹,下置神龍銜燭環遊。
我要斬斷神龍的足,咀嚼神龍的肉,使它白天不能巡迴,夜晚不能潛伏。
自然使老者永不死,少年不再哀哭。
何必吞黃金,食白玉?
有誰見過任公子,升入雲天騎碧驢?
劉徹的茂陵埋葬著殘餘的枯骨,嬴政的棺車白費了掩臭的鮑魚。
注釋
光:飛逝的光陰。南朝梁沈約《宿東園》詩:“飛光忽我遒,豈止歲雲暮。”
“勸爾”句:語出《世說新語·雅量》:“晉代孝武帝司馬曜時,天上出現長星(即彗星),司馬曜有一次舉杯對長星說:‘勸爾一杯酒,自古哪有萬歲天子?’”
青天、黃地:語出《易·坤》:“夫玄黃者,天地之雜色也,天玄而地黃。”
煎人壽:消損人的壽命。煎:煎熬,消磨。
“食熊”句:古人以熊掌和熊白(熊背上的脂肪)為珍餚,富貴者才能食之。
蛙:代指貧窮者吃的粗劣食品。
神君:漢時有長陵女子,死後被奉為神,稱神君。漢武帝病時曾向她乞求長生。(參看《史記·封禪書》)
太一:天帝的別名,是天神中的尊貴者。戰國宋玉《高唐賦》:“醮諸神,禮太一。”安:哪裡。
若木:古代神話傳說中的樹名,東方日出之地有神木名扶桑,西方日落處有若木。屈原《離騷》:“折若木以拂日兮。”王逸註:“若木在崑崙西極,其華照下地。”
銜燭龍:傳說中的神龍,住在天之西北,銜燭而游,能照亮幽冥無日之國。屈原《天問》:“日安不到?燭龍何照?”王逸註:“天之西北有幽冥無日之國,有龍銜燭而照之。”這裡借指為太陽駕車之六龍。
不得:不能。回:巡迴。
服黃金、吞白玉:道教認為服食金玉可以長壽。《抱朴子·內篇·仙藥》:“《玉經》曰:服金者壽如金,服玉者壽如玉。”
似:一作“是”。任公子:傳說中騎驢升天的仙人,其事跡無考。
碧:一作“白”。
劉徹:漢武帝,信神仙,求長生,死後葬處名茂陵。《漢武帝內傳》:“王母云:劉徹好道,然神慢形穢,骨無津液,恐非仙才也。”滯骨:殘遺的白骨。
嬴政:秦始皇。《史記·秦始皇本紀》:“始皇崩於沙丘平台。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秘之,不發喪。棺載輼涼車中,……會暑,上輼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梓棺:古制天子的棺材用梓木做成,故名。鮑魚:鹽漬魚,其味腥臭。
賞析
錢鍾書評論李賀說:“其於光陰之速,年命之短,世變無涯,人生有盡,每感愴低徊,長言永嘆。”(《談藝錄》十四)李賀詩歌常常涉及這方面的內容,而看法較全面,議論較透徹的,當數《苦晝短》。
全詩分為三段,每段反映作者思想的一個側面,合起來才是他對問題的全部看法。
詩的前十句(從開頭至“太一安有”)為第一段。詩的開頭,詩人請時光呀停下喝酒。之所以要向時間勸酒,是因為詩人對此深有感觸:一是概嘆時光飛逝,人壽促迫。詩人說自己不知道天地間許多深奧的道理,但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月寒日暖,來煎人壽”。光陰流逝,歲月蹉跎,人生沒來得及乾點事業,生命就白白消耗了。這是詩人內心深處的憂慮與恐懼,一個“煎”字,表現出虛度年華的痛苦心情;一是認識到人生必死的道理。人活在世上,必須依靠食物來維持生命,吃熊掌則肥,吃蛙肉則瘦,這是食物在生命系統中的作用,世界上根本沒有不食五穀、斷絕煙火的神仙,因此,誰都不免一死,生老病死乃是天地間無法抗拒的規律。對於人生,對於死亡,人們很早就表現出極大的關切,詩人因其多愁善感,生命的旅程屢遭挫折,對此想得則更多更深。這裡,詩人以嚴肅認真的態度對問題作出了自己的回答。
詩人將勸酒的內容放在詩的開頭,使作品具有一種新奇突兀之感,同時也表明詩人已大徹大悟,對時光不存任何芥蒂。接著又以“吾不識”與“惟見”相配合,排除不相關的事情,將目光聚焦到人壽短促一點上,既照應了題目“苦晝短”三字,又使作品產生巨大的向心力,以此為綱,展開後面的內容。“神君何在,太一安有?”是個反問句,答案是不喻自明的。經過一番求索,詩人完成了他的心路歷程,整段內容,一氣呵成。
中間八句(從“天東有若木”至“少者不哭”)是第二段。前面一段,詩人理智地解答了心中的困惑,如果詩歌就此停住,好像少了點什麼。這一段,詩人憑藉神話傳說,傾訴了對生命的美好願望。詩中說天的東面有一棵大樹,名叫若木,它的下面有一條銜燭的神龍。傳說中的若木在西北海外大荒山之中,銜燭龍也是在天西北某個幽冥無日的國度,詩人顯然將古代神話作了改造。詩人作了一個大膽的構想:斬斷神龍的腿,把龍肉吃了,太陽無法運行,晝夜不在更替,時間也就凝固不動了。如此,生命得以永存,人們不必為此哀傷了。
這是詩人的幻想,這個幻想充滿著激情與浪漫的氣質。現實中的缺陷,在幻想中得到滿足,所以,儘管是以神話的形式出現,卻依然有著永久的魅力,它閃亮著理想與智慧之光,使藝術得到升華。
詩的最後六句(從“為何服黃金”至結尾)是第三段。這一段,詩人譏刺了那些想通過求仙獲得長生的人的荒唐愚昧。
服黃金,吞白玉,是道教中的服食方法,據說可以成仙,至於實際效用如何,“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古詩十九首·驅車上東門》)就拿騎驢升天的任公子來說,同樣是虛妄的傳說。詩人清楚地知道幻想與現實是有區別的,成仙的說法是沒有根據的。世上偏有一些人熱衷此道,連秦皇漢武這樣英明的君主也不能免俗,他們求仙長生的舉動最終化為泡影,成了後人的笑柄。據史書記載,漢武帝結納方士,遍祈名山大川以訪神仙,又造仙人承露盤,調甘露,飲玉屑,冀求長生。《漢武帝內傳》說,武帝死後,梓棺響動,香菸繚繞,屍骨飛化仙去等。詩人卻說:“劉徹(武帝)茂陵多滯骨”,墓中所存,只是一堆濁骨,根本沒有什麼成仙之事。秦始皇在完成統一大業之後,忙於尋找不死之藥,派方士入海求仙。結果身死巡遊途中,耗費許多鮑魚,難掩屍體的腐臭,從“多滯骨”、“費鮑魚”數字中,詩人對歷史上愚妄的統治者作出無情的嘲諷,鋒芒十分犀利。
統治者求仙長生的舉動,是想維持長久的統治,永遠享受奢華的生活。為了達到目的,他們不惜勞民傷財,虛耗國庫,使這種愚昧的舉動升級為一場全國性的災難,危害特別嚴重。李賀有意提出秦皇漢武,對他們的求仙加以諷刺,是有所寄託的。當時,唐憲宗李純“好神仙,求方士”,任命一個名叫柳泌的江湖術士為台州刺史。大臣們進諫,他卻說:“煩一州之力,而能為人主致長生,臣子亦何愛焉。”(《資治通鑑》卷二四〇)可見已到了執迷不悟的程度。這種迷信的風氣又在統治階層中蔓延開來,甚至有因服食中毒身亡的。李賀此詩對那些人來說,不啻是當頭棒喝,如能好好傾聽詩人的忠告,可以免去一場無妄之災。
詩的第一段有兩層意思,一是對年命短促的慨嘆,二是以理智的態度看待人生。詩的第二段、第三段分別對這層意思加以發揮,在更高的層次上重複、升華了第一段的主旨。從詩中可以看出詩人脫出了一己私念,對人生,對社會懷著一種大悲憫,只是說出口來卻是一陣陣冷嘲熱諷。詩中有很多疑問句,安排在段落銜接之處,起著增強語氣與感情色彩的作用,使詩歌富於一種波瀾起伏的動感。詩人又把“食熊則肥,食蛙則瘦”與“斬龍足,嚼龍肉”聯繫起來,使那種富於神秘色彩的故事充滿了煙火味與人情味,形成李賀詩歌獨特的藝術境界。加上青天、黃地、白玉、黃金、碧驢等多種色彩的調和搭配,真有點古色斑爛的味道。全詩沒有很多的藻飾,也不著意於景致的描繪,但由於詩中充沛的激情和豐富的藝術手法,使得這首議論性很強的詩歌顯得迴旋跌宕而又玩味無窮。
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談笑凱歌還。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春風吹船著吾溪,扶藜上讀《中興碑》。
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鬢成絲。
明皇不作苞桑計,顛倒四海由祿兒。
九廟不守乘輿西,萬官已作鳥擇棲。
撫軍監國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為?
事有至難天幸耳,上皇躕蹐還京師。
內間張後色可否?外間李父頤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