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及注釋
譯文
一鉤殘月掛在天空,月色昏昏,漏聲滴答,黑夜正長;一盞油燈,忽明忽暗,寂寂地照著我的床。
多病的身子,最早感覺到風霜的寒意;做夢回到家鄉,夢中不知道遠隔千山萬水,道路漫漫。
披衣而坐,紛擾的世事亂人心胸,禁不住慷慨高歌;起床徘徊,俯仰天地,只見到一片孤寂淒涼。
那淒切的鳴蟬聲傳入耳中,使我的心更亂;它緊抱著蕭疏的梧桐樹,樹上的葉子已經半黃。
注釋
①葛溪:今江西省弋陽縣。
②驛:驛站是古代官方設立的旅店。
③缺月:不圓的月亮。
④漏:漏壺,古代計時器。
⑤未央:未盡。
⑥明滅:忽明忽暗。
⑦歲時:時光。
⑧起:起來。
⑨行人:詩人自指。
賞析
詩人選擇缺月、孤燈、風露、鳴蟬、疏桐等衰殘的景象構成淒涼的秋景和孤寂的旅況,襯托出抱病的行人,從而表現羈旅獨苦的處境和心情。
葛溪在江西弋陽。驛是公家設立的車馬站或招待過客休息所。人在病中最快感覺到風露的早來,夢中回家,總是不知山水路途的遙遠。江湖淪落,人又在病中,最是想家,心境最是悽苦。夢中不知山水長,醒後更覺家鄉的路遙。
首聯一落筆就從情上布景。“缺月昏昏”是詩人仰視窗外之所見。行役之人每於獨眠客舍之夜間最易萌生思鄉之情,當此之時,人地兩疏,四顧寂寥;唯有天上的明月聊可與家人千里相共,故抬頭望月,實為自來行人寄託鄉思之一法。這首詩寫月亦寓此意,而天公偏不作美,今夜懸掛於天庭的,竟是半輪缺月”,且月色“昏昏”,猶如一團慘白的愁霧。“漏未央”是詩人側耳枕上之所聞。詩人於掃興之餘,便希望早入夢鄉。怎奈原先並不十分在意的漏壺,此刻也仿佛故意作難,滴水聲似乎越來越響。這在不眠之人聽來,又增添了煩亂,心緒愈益無法寧貼,“未央”兩字,不僅暗示入夜巳深,且摹寫詩人對漏聲的敏感與厭煩心情如見,更兼一燈如豆,忽明忽暗,使孤寂的旅況更加使人難以為懷,而獨臥秋床的詩人目不交睫、轉輾反側的苦顏,也就可想而知了。
首聯雖為景語,而景中宛然有詩人自己在,故頷聯便直接敘寫羈旅的困頓和抒發鄉思之愁。出句寫旅夜的悲苦境遇有三重不堪。病中行役,體弱衣單,值此秋風蕭瑟、玉露凋傷的涼夜,不僅肉體上有切膚透骨的寒意,而且連心靈也仿佛浸透在淒寒之中。劉禹錫《秋風引》云:“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所謂“最覺風露早”,亦即劉詩“最先聞”之意。詩人以其超越常人的深情敏感去體察、品嘗人間的苦果,自有一種超越常人的深悲極痛,三不堪。對句以恍惚的夢境寫自己難以排遣的鄉愁。大凡思家心切,總希望借夢境與家人團聚,但夢醒之後,往往更增悵惘空漠之感。此句雖未明言夢醒後的難堪,但“最覺風露早”五字已透露夢醒的原因,“不知山水長”五字正是夢醒後的感嘆,而將無限惆悵之意,則留給讀者自己去想像了。
劉熙載說:“律詩既患旁生枝節,又患如琴瑟之專一。融貫變化,兼之斯善,”(《藝概》卷二)這首詩上半篇寫羈旅之愁,頸聯便另出一意,寫憂國之思,出句“坐感歲時歌慷慨”,是說詩人一想到時勢的艱難,連那無窮的鄉愁和病身的淒寒都在所不顧,毅然坐起,情不自禁地慷慨悲歌。王安石是個愛國主義者。他自涉足仕途以後,對人民的貧困,國力的虛耗,政治上的種種積弊步有比較深刻的認識,希望通過改革來解決社會危機。在此之前,他曾寫了《省兵》、《讀詔書》等關心政治與民瘼的詩篇,詩中慷慨陳詞:“賤術縱工難自獻,心憂天下獨君王。”(《讀詔書》)“歌慷慨”三字正是他“心憂天下”的具體寫照。對句“起看天地色淒涼”,寫詩人於壯懷激烈、鬱憤難伸的情況下起身下床,徘徊窗下。小小的斗室裝不下詩人的愁思,只好望著窗外的天地出神,但映入詩人眼帘的,也僅是一片淒涼的景色而已。此句將濃郁的鄉思、天涯倦懷、病中悽苦及深切的國事之憂融為一體,復借景色淒涼的天地包舉團裹,勿使吐露,似達而郁,似直而曲,故有含蓄不盡之妙,綜觀中間兩聯,一寫鄉思,一寫憂國之思,名雖為二,實可融貫為一,統稱之為家國之思廬這正合上文所謂“融貫變化,兼之斯善”的要求。
尾聯中的“行人”實即詩人自指。詩人握到天明,重登征途,顧視四野,仍無可供娛心悅目之事,唯有一片鳴蟬之聲聒噪耳際。“亂”字形容蟬聲的嘈雜煩亂,正所以襯托詩人心緒的百無聊賴。“亂”字之前著一“更”字,足見詩人夜來的種種新愁舊夢及悽苦慷慨之意仍縈繞心頭,驅之不去,而耳際的蟬聲重增其莫可名狀的感慨,結句寫秋蟬無知,以“葉半黃”的疏桐為樂國,自鳴得意,盲目樂觀,詩人以此作為象喻,寄託他對於麻木渾噩的世人的悲憫,並藉以反襯出詩人內心的悲慨。
全詩以作者的深情敏感為契機,抒寫了強烈的憂國憂家的感情,這種感情隨著時間的推移頓挫盤紆而出,並顯示其轉折變化的深度與廣度,因此能極盡曲折往復之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