憫黎詠
明代:錢嶫
葉落當歸根,雲沉久必起。
黎人多良田,征歛苦倍蓰。
誅求盡余粒,尚豢犢與豕。
昨當租吏來,宰割充盤幾。
吏怒反索金,黎民那有此。
泣向邏者借,刻箭以為誓。
貸一每輸百,朘削痛入髓。
生當剝肌肉,死則長已矣。
薄訴吏轉嗔,鎖縛不復視。
黎兒憤勇決,挺身負戈矢。
槍急千人奔,犯順非得已。
赫赫王章存,令人棄如紙。
朔風戒良節,赫赫張皇師。
軍門號令嚴,震肅將天威。
壯士快鞍馬,鋒鏃如星飛。
一舉破賊壘,刀斧紛紜揮。
剖屍越邱阜,踏血腥川坻。
白日暗西嶺,瘴氣昏餘暉。
翅鼠墮我前,飢鳥逐人歸。
征夫懷慘憂,涕泗沾我衣。
黎人本同性,云何發禍機?
神武貴勿殺,不在斬獲為。
息火當息薪,弭兵當弭飢。
誰生此厲階,哲士知其非。
注釋
① “葉落”以下二句,
詩以興起,提示全文。意含“道法自然”“反者道之動”(《老子》);“物極則反”(《鶡冠子》)。依此客觀自然規律,去追究這戰禍發生的根源。
② “征斂”句,《孟子·滕文公上》:“或相倍蓰。”橫徵暴斂一倍至五倍,黎民恨耶!蓰,五倍。
③ “誅求”以下二句,勒索殆盡無存余粒,黎民無以為生,尚且有餵養牲畜小牛和豬。誅求,責求;需索。
④ “泣向”以下二句,哭不成聲的向邊遠者借貸,並刻箭為據。黎人不識字,刻箭紀事。邏,邊緣。
⑤ “朘削”句,被剝削痛入骨髓。朘削,削弱減少;剝削。
⑥ “薄訴”句,訴說困苦,吏胥反而發怒。薄,語助詞,無意義。嗔,怒。
⑦ 戈矢,古代兩種兵器。戈,橫刃,長柄,持之可以橫擊,釣援。矢,箭;或弓箭。
⑧ “朔風”句,北風喻良士節操。顯耀聲張皇師。朔風,北風。赫赫,顯耀盛大貌。
⑨ “鋒鏃”句,鋒鏃(鋒鏃),猶鋒鏑。借指兵器或戰爭。《後漢書·西羌傳論》:“自脫於鋒鏃者,百不一二。”
⑩ 西嶺,又名龍棲嶺。在崖州城西六十里,高三十丈。上有石柱聳立折為兩段。下為龍棲灣,有石狀如鑼鼓,相傳黎人每聽其鳴,則聚眾出掠,後官軍燒毀無聲,寇隨息,今遺蹟尚存。
⑪ 神武,唐代禁軍名稱,亦稱“神武天騎”。分為左右,與左右羽林、左右龍武,合稱北衙門六軍。南宋高宗時改御前五軍為神武軍。
⑫ “弭兵”句,停止戰爭應當消除飢餓。弭兵,息兵:停止戰爭。弭除,消除飢餓。
⑬ “誰生”以下二句,《詩經大雅·桑柔》:“誰生厲階,至今為梗。”厲階,禍階,禍端,指禍患的由來。此二句意是,誰生此惡端,明哲之士應該知道其非策。
說明
錢嶫於明嘉靖二十八年隨軍到海南島參加平黎,寫《憫黎詠》
詩六首,前四首寫黎峒的自然環境和征黎行軍見聞;後二首紀事與評論。這裡選其後二首。明嘉靖年間,崖州太守邵浚貪婪暴虐,橫徵暴斂,勒索黎民無以為生,峒首那燕率眾暴動,朝廷派遣十萬兵進行鎮壓,黎民被殺五千餘人。詩人參加這次平黎,目睹其慘狀,心懷憂傷,憫憐之,深知“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造成這種禍端在於貪官,是官迫民反。然此行,動干戈而殺戮黎民,明哲之士應該知道其非策。表現詩人堅持正義,譴責貪官,同情黎民的人道精神。具有一定的人民性。
東都賦
兩漢:班固
東都主人喟然而嘆曰:“痛乎風俗之移人也。子實秦人,矜誇館室,保界河山,信識昭、襄而知始皇矣,烏睹大漢之云為乎?夫大漢之開元也,奮布衣以登皇位,由數期而創萬代,蓋六籍所不能談,前聖靡得言焉當此之時,功有橫而當天,討有逆而順民。故婁敬度勢而獻其說,蕭公權宜而拓其制。時豈泰而安之哉,計不得以已也
東都主人喟然而嘆曰:“痛乎風俗之移人也。子實秦人,矜誇館室,保界河山,信識昭、襄而知始皇矣,烏睹大漢之云為乎?夫大漢之開元也,奮布衣以登皇位,由數期而創萬代,蓋六籍所不能談,前聖靡得言焉當此之時,功有橫而當天,討有逆而順民。故婁敬度勢而獻其說,蕭公權宜而拓其制。時豈泰而安之哉,計不得以已也。吾子曾不是睹,顧曜後嗣之末造,不亦暗乎?今將語子以建武之治,永平之事,監於太清,以變子之惑志。往者王莽作逆,漢祚中缺,天人致誅,六合相滅。於時之亂,生人幾亡,鬼神泯絕,壑無完柩,郛罔遺室。原野厭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秦、項之災,猶不克半,書契以來,未之或紀。故下人號而抗訴,上帝懷而降監,乃致命乎聖皇。於是聖皇乃握乾符,闡坤珍,披皇圖,稽帝文,赫然發憤,應若興雲,霆擊昆陽,憑怒雷震。遂超大河,跨北嶽,立號高邑,建都河、洛。紹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蕩滌,體元立制,繼天而作。系唐統,接漢緒,茂育群生,恢復疆宇,勛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豈特方軌並跡,紛紛後辟,治近古之所務,蹈一聖之險易云爾哉。且夫建武之元,天地革命,四海之內,更造夫婦,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倫實始,斯乃伏犧氏之所以基皇德也。分州土,立市朝,作盤輿,造器械,斯乃軒轅氏之所以開帝功也。龔行天罰,應天順人,斯乃湯、武之所以昭王業也。遷都改邑,有殷宗中興之則焉。即土之中,有周成隆平之制焉。不階尺土一人之柄,同符乎高祖。克己復禮,以奉終始,允恭乎孝文。憲章稽古,封岱勒成,儀炳乎世宗。
案《六經》而校德,眇古昔而論功,仁聖之事既該,而帝王之道備矣。至於永平之際,重熙而累洽,盛三雍之上儀,修袞龍之法服,鋪鴻藻,信景鑠,揚世廟,正雅樂。人神之和允洽,群臣之序既肅。乃動大輅,遵皇衢,省方巡狩,窮覽萬國之有無,考聲教之所被,散皇明以燭幽。然後增周舊,修洛邑,扇巍巍,顯翼翼。光漢京於諸夏,總八方而為之極。是以皇城之內,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奢不可逾,儉不能侈。外則因原野以作苑,填流泉而為沼,發 苹藻以潛魚,豐圃草以毓獸,制同乎梁鄒,誼合乎靈囿。若乃順時節而搜狩,簡車徒以講武,則必臨之以《王制》,考之以《風》《雅》,歷《騶虞》,覽《駟鐵》,嘉《車攻》,采《吉日》,禮官整儀,乘輿乃出。於是發鯨魚,鏗華鍾,登玉輅,乘時龍,鳳蓋棽麗,和鑾玲瓏,天官景從,寢威盛容。山靈護野,屬御方神,雨師泛灑,風伯清塵,千乘雷起,萬騎紛紜,元戎竟野,戈鋌彗雲,羽旄掃霓,旌旗拂天。焱焱炎炎,揚光飛文,吐焰生風,欱野噴山,日月為之奪明,丘陵為之搖震。遂集乎中囿,陳師案屯,駢部曲,列校隊,勒三軍,誓將帥。然後舉烽伐鼓,申令三驅, 輶車霆激,驍騎電騖,由基發射范氏施御,弦不睼禽,轡不詭遇,飛者未及翔,走者未及去。指顧倏忽,獲車已實,樂不極盤,殺不盡物,馬踠余足,士怒未渫,先驅復路,屬車案節。於是薦三犧,效五牲,禮神祇,懷百靈,覲明堂,臨辟雍,揚緝熙,宣皇風,登靈台,考休徵。俯仰乎乾坤,參象乎聖躬,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棱。西盪河源,東澹海漘,北動幽崖,南趯朱垠。殊方別區,界絕而不鄰。自孝武之所不征,孝宣之所未臣,莫不陸讋水栗,奔走而來賓。遂綏哀牢,開永昌,春王三朝,會同漢京。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圖籍,膺萬國之貢珍,內撫諸夏,外綏百蠻。爾乃盛禮興樂,供帳置乎雲龍之庭,陳百寮而贊群後,究皇儀而展帝容。於是庭實千品,旨酒萬鍾,列金罍,班玉觴,嘉珍御,太牢饗。爾乃食舉《雍》徹,太師奏樂,陳金石,布絲竹,鐘鼓鏗鍧,管弦燁煜。抗五聲,極六律,歌九功,舞八佾,《韶》《武》備,泰古華。四夷間奏,德廣所及,僸佅兜離,罔不具集。萬樂備,百禮暨,皇歡浹,群臣醉,降煙熅,調元氣,然後撞鐘告罷,百寮遂退。於是聖上親萬方之歡娛,又沐浴於膏澤,懼其侈心之將萌,而怠於東作也,乃申舊間,下明詔,命有司,班憲度,昭節儉,示太素。去後宮之麗飾,損乘輿之服御,抑工商之淫業,興農桑之盛務。遂令海內棄末而反本,背偽而歸真,女修織紝,男務耕耘,器用陶匏,服尚素玄,恥纖靡而不服,賤奇麗而弗珍,捐金于山,沈珠於淵。於是百姓滌瑕盪穢而鏡至清,形神寂漠,耳目弗營,嗜欲之源滅,廉恥之心生,莫不優遊而自得,玉潤而金聲。是以四海之內,學校如林,庠序盈門,獻酬交錯,俎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詠仁。登降飪宴之禮既畢,因相與嗟嘆玄德,讜言弘說,鹹含和而吐氣,頌曰:“盛哉乎斯世!”今論者但知誦虞、夏之《書》,詠殷、周之《詩》,講羲、文之《易》,論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濁,究漢德之所由。唯子頗識舊典,又徒馳騁乎末流。溫故知新已難,而知德者鮮矣。且夫僻界西戎,險阻四塞,修其防禦,孰與處乎土中,平夷洞達,萬方輻湊?秦嶺、九崚,涇、渭之川,曷若四瀆、五嶽,帶河溯洛,圖書之淵?建章、甘泉,館御列仙,孰與靈台、明堂,統和天人?太液、昆明,鳥獸之囿,曷若辟雍海流,道德之富?遊俠逾侈,犯義侵禮,孰與同履法度,翼翼濟濟也?子徒習秦阿房之造天,而不知京洛之有制也。識函谷之可關,而不知王者之無外也。主人之辭未終,西都賓矍然失容,逡巡降階,揲然意下,捧手欲辭。”主人曰:“復位,今將授予以五篇之詩。”賓既卒業,乃稱曰:“美哉乎斯詩!義正乎揚雄,事實乎相如,匪唯主人之好學,蓋乃遭遇乎斯時也。小子狂簡,不知所裁,既聞正道,請終身而誦之。”▲
豐樂亭記
宋代:歐陽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飲滁水而甘。問諸滁人,得於州南百步之遠。其上則豐山,聳然而特立;下則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顧而樂之。於是疏泉鑿石,闢地以為亭,而與滁人往游其間。
滁於五代干戈之際,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嘗以周師破李景兵十五萬於清流山下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飲滁水而甘。問諸滁人,得於州南百步之遠。其上則豐山,聳然而特立;下則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顧而樂之。於是疏泉鑿石,闢地以為亭,而與滁人往游其間。
滁於五代干戈之際,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嘗以周師破李景兵十五萬於清流山下,生擒其皇甫輝、姚鳳於滁東門之外,遂以平滁。修嘗考其山川,按其圖記,升高以望清流之關,欲求輝、鳳就擒之所。而故老皆無在也,蓋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內分裂,豪傑並起而爭,所在為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受天命,聖人出而四海一。向之憑恃險阻,鏟削消磨,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高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盡矣!
今滁介江淮之間,舟車商賈、四方賓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見外事,而安於畎畝衣食,以樂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養生息,涵煦於百年之深也。
修之來此,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閒。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間,乃日與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聽泉。掇幽芳而蔭喬木,風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時之景,無不可愛。又幸其民樂其歲物之豐成,而喜與予游也。因為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
夫宣上恩德,以與民共樂,刺史之事也。遂書以名其亭焉。 ▲
玩月城西門廨中
宋代:鮑照
始出西南樓,纖纖如玉鉤。
末映東北墀,娟娟似蛾眉。
蛾眉蔽珠櫳,玉鉤隔瑣窗。
三五二八時,千里與君同。
夜移衡漢落,徘徊帷戶中。
歸華先委露,別葉早辭風。
客游厭苦辛,仕子倦飄塵。
休澣自公日,宴慰及私辰。
蜀琴抽白雪,
始出西南樓,纖纖如玉鉤。
末映東北墀,娟娟似蛾眉。
蛾眉蔽珠櫳,玉鉤隔瑣窗。
三五二八時,千里與君同。
夜移衡漢落,徘徊帷戶中。
歸華先委露,別葉早辭風。
客游厭苦辛,仕子倦飄塵。
休澣自公日,宴慰及私辰。
蜀琴抽白雪,郢曲發陽春。
餚乾酒未闋,金壺啟夕淪。
回軒駐輕蓋,留酌待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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