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酒
秋草雖未黃,融風久已分。
素礫皛修渚,南嶽無餘雲。
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
流淚抱中嘆,傾耳聽司晨。
神州獻嘉粟,西靈為我馴。
諸梁董師旅,芊勝喪其身。
山陽歸下國,成名猶不勤。
卜生善斯牧,安樂不為君。
平王去舊京,峽中納遺薰。
雙陽甫雲育,三趾顯奇文。
王子愛清吹,日中翔河汾。
朱公練九齒,閒居離世紛。
峨峨西嶺內,偃息常所親。
天容自永固,彭殤非等倫。
譯文及注釋
譯文
重黎之光普照南國,人才眾若風鳴相聞。
秋草雖然尚未枯黃,春風早已消失散盡。
白礫皎皎長洲之中,南嶽衡山已無祥雲。
豫章與帝分庭抗禮,虞舜已死只剩靈墳。
心中悲怨嘆息流淚,傾聽雞鳴盼望清晨。
國內有人獻上嘉禾,四靈祥瑞為我所馴。
葉公帥軍討伐白公,白公兵敗已喪其身。
獻帝被廢猶得壽終,恭帝雖死不得存間。
卜式善牧惡者輒去,安樂失職不為其君。
平王東遷離開舊都,中原皆被匈奴入侵。
司馬昌明已有後嗣,三足烏顯成宋代晉。
王子吹笙白日仙去,正午遨翔汾河之濱。
陶朱修煉長生之術,隱居避世離開糾紛。
高高西山夷叔所居,安然仰臥為我所欽。
天人之容永世長存,彭祖長壽難與比倫。
注釋
述酒:逯欽立本於題下有“儀狄造,杜康潤色之”八字,並注云:“上八字宋本雲舊注。曾本、蘇寫本此下又注,宋本雲,此篇與題非本意,諸本如此,誤。”
重離照南陸:寓言東晉之初,如日麗大,得以中興。重離:代指太陽。離為周易八卦之一,卦形為,象徵火。重卦(離下離上)後又為六十四卦之一,卦形為,卦名仍稱離。《周易·說卦》:“離為火、為日。”故“重離”代指太陽。又暗喻司馬氏。《晉書·宣帝紀》謂司馬氏“其先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是說晉代皇帝司馬氏是重黎的後代。而“重離”與“重黎”諧音。南陸:《周易·說卦》:“離也者,明也,萬物皆相見,南方之卦也。”所以詩人說“重離照南陸”。南陸又暗指東晉所統治的南部中國。鳴鳥聲相聞:比喻東晉之初人才濟濟,名臣薈萃。鳴鳥:指鳴叫的鳳凰。鳳凰喻賢才;鳳凰嗚喻賢才逢時。《詩經·大雅·卷阿》:“鳳皇于飛,翽翽(huì,鳥飛聲)其羽;亦集愛止,藹藹王多吉士。”(第七章)“鳳皇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第九章)
融風:立春後的東北風。《說文·風部》:“東北曰融風。”段玉裁註:“調風、條風、融風,一也。”《淮南子·天文訓》:“距日冬至四十五日條風至。”按《太平御覽》卷九引《易緯》:“立春條風至。”融又暗指司馬氏。融為火,火神即祝融。相傳祝融為帝嚳時的火官,後人尊為人神。而祝融實即司馬氏先人重黎。《史記·楚世家》:“重黎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所以融風又代指司馬帝風。分:分散消失。這兩句說,秋草雖然沒有完全衰黃,但春風久已消失。同時暗喻東晉王室運柞已經逐漸衰弱。
素礫(lì)皛(xiǎo)修渚:暗喻奸邪得勢。素礫:白石。古人常用礫與玉並舉,礫指好邪,玉比忠賢。《楚辭·惜誓》:“放山淵之龜玉兮,相與貴夫礫石。”范曄《後漢書·黨錮傳贊》:“徑以渭濁,玉以礫貞?蘭獲無並,消長相傾。”皛:皎潔,明亮。修渚:長洲。這裡是以江陵九十九洲代指渚宮江陵。湯漢註:“修渚,疑指江陵。”桓玄自稱荊州刺史後,曾增填九十九洲為一百,為他稱帝制,造祥瑞。素礫顯於江清,則喻好邪得勢,同時也暗指桓玄盤踞江陵陰謀篡權。南嶽無餘云:暗喻司馬氏政權氣數已盡。南嶽:即衡山,五嶽之一,在湖南。晉元帝即位詔中曾說“遂登壇南嶽”,而且零陵就在南嶽附近。所以“南嶽”代指江左司馬氏政權。云:指紫雲,即古代數術家所謂王氣。《藝文類聚》引晉·庾闡《揚州賦》注云:“建康宮北十里有蔣山,元皇帝未渡江之年,望氣者雲,蔣山有紫雲,時時晨見云云。”又《晉書·元帝紀》:“始皇時望氣者,五百年後金陵有天子氣”:“元帝之渡江也,乃五百二十六年,真人之應在於此矣。”則“無餘雲”即指司馬氏政權氣數已盡。
豫章抗高門:暗指劉裕繼桓玄之後與司馬氏政權分庭抗禮。豫章:郡名,在今江西南昌。《晉書·桓玄傳)載,太尉桓玄諷朝廷以“平元顯功封豫章公”。又《晉書》義熙二年(406),“尚書論建義功,奏封劉裕豫章郡公”。抗:對抗,抗衡。高門,即皋門,天子之門。《詩經·大雅·緜》:“乃立皋門,皋門有伉。”毛傳:“王之郭門曰皋門。”(伉,通“鬧”,高貌)孔疏:“皋高通用。”又《禮記·明堂位》:“天子皋門。”鄭註:“皋之為言高也。”重華固靈墳:暗指晉恭帝己死,只剩墳墓而已。重華:虞舜名。這裡代指晉恭帝。晉恭帝被廢為零陵王,而舜墓即在零陵的九嶷山。固:但,只。固靈墳:只剩一座靈墳。這兩句意思是說,劉裕繼桓玄之後與晉工室相抗衡,晉恭帝只有死路一條。
抱中嘆:內心嘆息。抱指懷抱、內心。司晨:指報曉的雄雞。這兩句是說,內心憂傷而唄息,徹夜難眠,側耳聽著雄雞報曉,等待天明。
神州:戰國時鄒衍稱中國為‘赤縣神州’,後來用‘神州’作中國的代稱。這裡指國內。獻嘉粟:嘉粟又稱嘉禾,生長得特別茁壯的禾稻,古人認為是吉瑞的象徵。晉義熙十二年(417),鞏縣人得粟九穗,劉裕把它獻給帝,帝又歸於劉裕。西靈:西當為“四”之誤。《禮記):“麟、鳳、龜、龍,謂之四靈。”義熙十三年,進封劉裕為宋王,沼書中曾說:“自公大號初發,愛暨告成,靈祥炳煥,不可勝紀。豈伊素雉遠至,嘉禾近歸已哉!”又晉恭帝《禪位詔》中也說“四靈效瑞”。為我馴:為我所馴服,即歸屬於我。“我”代指劉裕。這兩句是說:劉裕假託祥瑞之兆,圖謀篡位。
諸梁:即沈諸梁,戰國時楚人,封葉公。董:治理,統帥。師旅:軍隊。芊(qiān)勝:楚太子的兒子,居於吳國,為白公。《史記·楚世家》載:白公殺楚令尹子西,趕走楚惠王,而自立為楚王。月余,葉公率眾攻之,白公自殺,惠王復位。按:桓玄篡晉建立楚國,劉裕籍彭城,也為楚人。所以這兩句以葉公、白公征戰之事,影射桓玄篡晉後又為劉裕率眾部所滅。
山陽歸下國:山陽指漢獻帝劉協。東漢建安二十五年(220),魏王曹丕稱帝,廢獻帝為山陽公。山陽公十四年後壽終,年五十四。下國,即指遜位後歸山陽(在今河南懷州)。成名猶不勤:指零陵王被殺。《周書·諡法解》:“不勤成名曰靈。”古代帝王不善終者,即追謚為“靈”。不勤:不勞,不安慰。成名:指受到追謚。這兩句的含義是,零陵王雖然被迫禪位,但仍不免被殺害,死後也得不到安慰,他的命運還不如山陽公的善終。
卜生善斯牧:卜生,指卜式。《漢書·卜式傳》:“‘式’布衣草蹻(jué,草鞋)而牧羊上(漢武帝)過其羊所,善之。式曰:”非獨羊也,治民亦猶是矣。以時起居,惡者輒去,匆令敗群。‘上奇其言,欲試以治民。“善斯牧:善於牧羊。卜式善牧的特點,即在於”惡者輒去“,這一點也同樣適於施政,漢未許芝在奏啟曹丕應代漢稱帝時,就曾引《京房易傳》說:”凡為王者,惡者去之,弱者奪之,易姓改代,天命應常。“那么陶淵明此詩用卜式善牧的典故,則暗指劉裕剷除晉室中異己,為篡權作準備。安樂不為君:安樂,漢昌邑王劉賀的臣僚。不為君,不為君主盡職盡忠,《漢書·龔遂傳》載,昭帝死,劉賀嗣立,日益驕溢。而安樂身為故相,並不盡忠勸戒。此句以安樂不盡忠劉賀事,暗指晉臣僚不忠於晉室。
平王會舊京:東周的開國君主周平王,於公元前七七〇年東遷雒邑(今河南省洛陽市)之事。去:離開。舊京:舊都鎬,在今陝西省西安市)。這裡是借平王東遷事,指晉元帝建基江左。峽中納遺薰(xūn):峽同“郟(jiá)”,指郟鄏(rǔ),即今洛陽。薰,薰育,亦作嚴狁。獫狁、葷粥、獯鬻、葷允等。中國古代北方民族名。殷周之際,主要分布在今陝西、甘肅北境及內蒙古自治區西部,春秋時被人稱作戎、狄,後亦稱為匈奴。劉聰為匈奴遺族,曾攻陷洛陽,晉元帝因此東遷。這兩句是說,晉元帝離開舊都東遷江左之後,洛陽一帶中原地區就被匈奴占領了。
雙陽甫雲育:雙陽,重日,寓言“昌”字。指晉孝武帝司馬昌明。甫雲育:開始有了後嗣。《晉書·孝武帝紀)載:“初,簡文帝見讖云:”晉祚盡昌明‘。“待其於孝武帝降生,無意中竟取名為”昌明“。於是流涕悲嘆,以為晉柞已盡。但孝武帝死後,子安帝又嗣位,晉朝並未盡於”昌明“。這句是說,孝武帝既已有了後嗣,便可延長晉朝江山。三趾顯奇文:三趾,三足,即三足烏。晉初曾用它作為代魏的祥瑞。《晉諸公贊》:”世祖時,西域獻三足烏。遂累有赤烏來集此昌陵後縣。案昌為重日,烏者,日中之鳥,有托體陽精,應期曜質,以顯至德者也。“顯奇文:是說讖緯之言,本為晉代魏之祥瑞,而今又成為宋代晉之祥瑞,故曰”奇“。《宋書·武帝紀》:晉帝禪位於王,詔曰:”故四靈效瑞,川岳啟圖?瞻烏愛止,允集明哲,夫豈延康有歸;鹹熙告謝而已哉!“這句意思是,三足烏又成了劉宋代晉的祥瑞徵兆。
王子愛清吹:王子,即王子晉。《列仙傳》載,周靈王太子名晉,好吹笙,年十七,乘白鶴,白日升仙而去。清吹,即指吹笙。此句以王子晉託言東晉,謂已亡去。日中翔河汾;日中,即正午,有典午之意。典,主其事,即“司”;午,屬馬,典午託言司馬,暗指晉。翔:邀游。河汾:晉國地名。遨遊河汾,暗指禪代之事。《梁書·武帝紀》載禪位策說:“一駕河汾,便有窅然之志;暫適箕嶺,即動讓王之心。”又《莊子·逍遙遊》:“堯往見四子於汾水之陰,窅然喪其天下焉。”這兩句是以王子晉年十七而仙逝喻晉朝在劉裕的控制下十七年而亡,司馬氏政權以禪代而告終。
朱公練九齒:朱公指戰國時范蠡。范蠡佐越破吳後,變姓名游於江湖,至陶(地名),號陶朱公。這裡是以朱公隱“陶”字,是陶淵明自稱。練九齒:修煉長生之術。九與“久”諧音義同;齒,年齡。九齒即長壽。世紛:世間的紛亂。這兩句說,我要修煉長生之術,退隱閒居,離開紛亂的世界。
峨峨:高大的樣子。西嶺:即西山,指伯夷、叔齊隱居之地,不食周粟,採薇充飢,終於餓死。偃(yǎn)息:安臥。《詩經·小雅·北山》:“或偃息在床,或不己於行。”親:“這裡有欽慕、敬仰的意思。這兩句是說:那高高的西山之中,安臥著我所仰慕的伯夷、叔齊兩位高人。
天容:天人之容,即出眾人物的形象,指伯夷、叔齊。永固:永久保持。彭:古代傳說中的長壽者彭祖。殤(shāng):指夭折的兒童。等倫:同等,一樣。這兩句是說,伯夷、叔齊那出眾的節操將會永久存在,正如長壽的彭祖同夭折的兒童不能等量齊觀。
賞析
《述酒》以比喻手法隱晦曲折地記錄了劉裕篡權易代的過程,對晉恭帝以及晉王朝的覆滅流露了無限的哀惋之情。此時陶淵明已躬耕隱居多年,亂世也看慣了,篡權也看慣了,但這首詩仍透露出他對世事不能忘懷的精神。
為了避禍,陶淵明把這首詩寫得十分隱晦。經韓子蒼、湯漢及後來注家的努力,終於弄清了詩意。
全詩四句為一層次,共六層次;只有收尾作六句,組成第七層次:一、東晉運祚,由盛趨衰;二、逆篡不斷,至於桓、劉;三、詩人感慨,宋代晉瑞;四、劉滅桓玄,恭帝遭害;五、除異務盡,逃也不免;六、簡文應讖,晉祚告盡;七、我親夷齊,天容當固。
這首詩的標題旁有一個題註:“儀狄造,杜康潤色之”。儀狄是夏禹時代酒的發明者,而杜康是西周時人,正是在他改進了釀酒技術後,酒才風行於天下。這個題注仿佛讓人們以為陶潛這首詩是在記述酒的發明發展史,其實根本不是。陶潛在這裡用了影射手法,實際上是以儀狄影射桓玄,以杜康影射劉裕。桓玄篡位時用毒酒鴆殺了司馬道子,而在陶潛聽到的傳聞中,晉安帝司馬德宗和晉恭帝司馬德文,也都是被毒酒毒死的。這首詩里的“酒”,實際上指的是毒死司馬皇族的毒酒,這首詩實際上是在感嘆東晉王朝的滅亡。
“重離照南陸,鳴鳥聲相聞。秋草雖未黃,融風久已分。”
“重離”為周易八卦之一,“離”為火為日,天上的太陽暗喻地上的皇帝。司馬氏的先祖出自古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重離”與“重黎”諧音,指代司馬王朝。太陽照到南邊的陸地上,暗喻晉室南渡,東晉開始。“鳴鳥”暗喻東晉初年名臣薈萃,如祖逖、王導、溫嶠、郗鑒、陶侃等人,都立下了赫赫功勳。
“融風”是春天的東北風,司馬氏祖出夏官祝融,所以“融風”也指代司馬帝風。秋草雖然還沒黃,可春風早已消失無蹤,司馬晉朝的運祚已趨衰頹。
這四句詩概括了東晉從開國到衰亡的百年滄桑,從中不難看出,這首詩是一首政治詩,談論的正是晉宋易代的重大歷史事件,難怪陶潛要用如此隱晦曲折的手法了。
“素礫皛修渚,南嶽無餘雲。豫章抗高門,重華固靈墳。”
“素礫”是白色的小石子,比喻王敦、蘇峻等犯上作亂的奸邪。“南嶽”是衡山,在今天湖南境內,詩中指代東晉政權。山上的雲就是東晉王朝的祥瑞之雲。這些小石子在長江邊閃著凶光冒著邪氣,將南嶽山頭的祥瑞雲氣衝散了——也就是說,東晉王朝從開國之日起,就不斷發生奸邪篡逆叛亂之事,國勢一天比一天衰落。
劉裕在義熙二年(406年)被封為豫章郡公,“豫章”在這裡就是指代劉裕。“重華”是舜的號,他的墳在湖南零陵的九嶷山,而晉恭帝司馬德文遜位後正是被封為“零陵王”,“重華”在這裡暗指司馬德文。在平定桓玄之亂的過程中,以劉裕為代表的寒門庶族將領,逐漸掌握了軍政大權,以王謝為代表的世族官僚,逐漸成為他們的依附勢力,最後東晉王朝終於覆滅,劉裕建立了劉宋新朝,東晉末代皇帝司馬德文,雖然謙恭遜位,最後也難逃他的魔掌!
“流淚抱中嘆,傾耳聽司晨。神州獻嘉粟,西靈為我馴。”
義熙十四年(418年),有人向劉裕敬獻“嘉粟”,劉裕獻給晉安帝,晉安帝讓劉裕保存。“嘉粟”是一莖多穗的稀有禾穀,古代認為是祥瑞之物,一旦出現就昭示著要出聖人。晉安帝讓劉裕保存“嘉粟”,暗示自己準備將天下禪讓給他。可就在那年年底,劉裕命人將晉安帝害死,又立司馬德文為皇帝,以應“昌明之後有二帝”的讖語。
“西靈”應當作“四靈”,指龍鳳麟龜四種祥瑞之物,陶潛可能是故意寫錯,以免被當權者看懂。四種祥瑞之物都被劉裕馭使,暗喻他殺害天子篡權奪位的罪孽。
這四句寫陶潛當初聽到晉安帝被害的訊息,義憤填膺,悲哀難抑。多少個夜晚他流淚嘆息,一直到雄雞啼鳴還難以入眠。而如今連已經遜位的晉恭帝竟然也慘遭殺害,詩人的悲憤更是無法言喻。
“諸梁董師旅,羊勝喪其身。山陽歸下國,成名猶不勤。”
“諸梁”指沈諸梁,是戰國時楚國的大將。“羊勝”應該作“羋勝”,陶潛也是故意寫錯。羋勝是楚國王族,他的父親太子建在鄭國遇害,他想報仇,楚國的令尹子西不從,他就殺了子西,將楚惠王趕出國境,自立為楚王。沈諸梁聞知後就率領軍隊攻打羋勝,羋勝戰敗自殺,楚惠王得以復位。陶潛引出這個典故,是為了影射劉裕舉義推翻桓玄之事,也頗有諷刺意味:劉裕是靠著推翻篡位奪權的桓玄掌握軍政大權的,而現在也做出篡逆之事,原來與桓玄是一丘之貉!
曹丕建立魏國後,封讓位的漢獻帝劉協為“山陽公”,讓他遷居出洛陽,但並未加害,山陽公劉協得以終其天年。陶潛引出這個典故,更是在責罵劉裕,罵他連已經遜位的司馬德文都要殺害,連曹丕都不如。
“卜生善斯牧,安樂不為君。平王去舊京,峽中納遺薰。”
漢朝的卜式是放羊的高手,曾經對漢武帝說:“治理人民和放羊的道理有些相似,我放的羊全都要是能夠按時起居的,只要有偷懶睡覺的就殺掉,害怕它們敗壞了整個羊群。”陶潛引用這個典故,暗喻劉裕為了達到篡晉稱帝的目的,二十年來處心積慮地誅除異己,過去協同他討滅桓玄的劉毅、諸葛長民、司馬休之等人,都先後被殺。“安樂不為君”,是指褚秀之、褚淡之等人媚宋求榮,協同殺害晉安帝和晉恭帝。
“平王”在這裡是指代“平固王”,元興二年(403年)桓玄篡位稱帝,封晉安帝為“平固王”,將他從建康趕到尋陽。“峽中納遺薰”用了《莊子》里的一個典故,講古代越國連續有三個國君被殺,王子廀本該即位,但他怕死跑到丹穴躲藏起來。越國人到丹穴去請他,他躲藏在峽谷里不肯出來。越國人就點燃艾草,用濃煙將他薰了出來。他登上王車仰天長嘆:“為什麼一定要我來當國君呢?”陶潛用這個典故,暗喻司馬德文是被劉裕逼迫才繼位稱帝的,如今也被殺害,劉裕的心腸何其狠毒!
“雙陽甫雲育,三趾顯奇文。王子愛清吹,日中翔河汾。”
“陽”為日,兩個“日”組成一個“昌”字,是指晉孝武帝司馬昌明。他生個兩個兒子,就是後來的晉安帝和晉恭帝。傳說晉簡文帝司馬昱曾經見過一條讖語:“晉祚終昌明”。根據讖語以為孝武帝無子,誰知他竟生了兩個兒子,在他死後將晉朝延續了二十幾年。
“三趾”是指三足烏,神話傳說中背負太陽的神鳥。傳說只要看到它飛停到屋頂,世上就會出天子。這一句暗指劉裕為了應證“昌明之後有二帝”的讖語,殺晉安帝立晉恭帝,後來又將已經遜位晉恭帝害死,濫殺無辜,荼毒生靈。
王子晉是傳說中周靈王的太子,擅長吹笙,修煉二十年後成仙,騎著白鶴飛上天去了。陶潛在這裡隱去一個“晉”字,只寫作“王子”,正說明這兩句詩暗喻晉王朝的覆滅。“日中”是正午,“正午”在古代又稱“典午”,而“典午”是有晉一代人們為了避諱專門用來指代“司馬”的詞。“典”與“司”意義相近,而“午”在乾支中的屬相正是“馬”。“河汾”指黃河和汾河,是西晉王朝的發祥之地。這兩句話進一步暗喻晉朝氣數已盡運祚已終,表達了詩人沉痛的心情。
這四句詩在字面上組成非常奇幻淒艷的神話意境:重生的太陽相繼從天空落下,三足烏銜著讖語來到人間,王子晉吹笙騎鶴飛上了西天,正午時分翱翔在黃河汾水上空。而喻指的卻是晉朝終於覆亡皇帝相繼被殺的歷史事件。
統治當代詩壇的象徵手法和意象群詩體,其實在《離騷》中就有,中國古代詩人也都會玩,而且都玩得很棒。但他們絕不像時下的詩人們瞎玩濫玩,玩得不成名堂。陶淵明的這首《述酒》,就是很好的範例。
“朱公練九齒,閒居離世紛。峨峨西嶺內,偃息常所親。天容自永固,彭殤非等倫。”
春秋時越國人范蠡,在幫助越王勾踐報仇雪恥攻滅吳國後退位隱居,被封為“陶朱公”。陶潛在這裡故意隱去一個“陶”字,正是為了用“朱公”指代自己。他借范蠡隱居的典故表達自己在晉宋易代後的決心,一定要閒居避世,遠離人世間的擾攘紛爭。
“西嶺”指西山,也就是首陽山,伯夷叔齊在商周易代後隱居到首陽山,不食周粟,採薇而食,最後活活餓死。陶潛要求自己以伯夷叔齊為榜樣,絕不作媚宋求榮的不忠不義之事。寧可餓死,也不到劉宋新朝去做官求祿!
詩人最後說:老天爺要我陶潛活多少年,我就活多少年,要我餓死我就餓死,我絕不出仕新朝!其實未成年就夭折的殤子與活了八百歲的彭祖又有什麼區別?人生的意義不是壽命的長短,而是品格和氣節。
陶潛寫《述酒》的時候,一定悲痛憤怒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但他又只能用隱蔽晦澀的手法去寫,甚至故意寫錯幾個字,好讓當權者無法看懂,也就無從迫害他。他對東晉王朝刻骨銘心的感情和對末代皇帝被殘殺的切膚之痛,都深深隱藏在這首詩里。
此詩被看作刺世詩,更恰切地說,是一首史詩,是中國文學史上優秀的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