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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行賦

兩漢蔡邕

延熹二年秋,霖雨逾月。是時梁冀新誅,而徐璜、左悺等五侯擅貴於其處。又起顯陽苑於城西,人徒凍餓,不得其命者甚眾。白馬令李雲以直言死,鴻臚陳君以救雲抵罪。璜以余能鼓琴,白朝廷,敕陳留太守發遣余。到偃師,病不前,得歸。心憤此事,遂托所過,述而成賦。

余有行於京洛兮,遘淫雨之經時。塗迍邅其蹇連兮,潦污滯而為災。乘馬蟠而不進兮,心鬱悒而憤思。聊弘慮以存古兮,宣幽情而屬詞。

夕宿余於大梁兮,誚無忌之稱神。哀晉鄙之無辜兮,忿朱亥之篡軍。歷中牟之舊城兮,憎佛肸之不臣。問寧越之裔胄兮,藐髣髴而無聞。

經圃田而瞰北境兮,晤衛康之封疆。迄管邑而增感嘆兮,慍叔氏之啟商。過漢祖之所隘兮,吊紀信於滎陽。

降虎牢之曲陰兮,路丘墟以盤縈。勤諸侯之遠戍兮,侈申子之美城。稔濤塗之愎惡兮,陷夫人以大名。登長坂以凌高兮,陟蔥山之嶢陘;建撫體以立洪高兮,經萬世而不傾。回峭峻以降阻兮,小阜寥其異形。岡岑紆以連屬兮,溪谷夐其杳冥。迫嵯峨以乖邪兮,廓嚴壑以崢嶸。攢棫樸而雜榛楛兮,被浣濯而羅生。步亹菼與台菌兮,緣層崖而結莖。行游目以南望兮,覽太室之威靈。顧大河於北垠兮,瞰洛汭之始並。追劉定之攸儀兮,美伯禹之所營。悼太康之失位兮,愍五子之歌聲。

尋修軌以增舉兮,邈悠悠之未央。山風汩以飆涌兮,氣懆懆而厲涼。雲郁術而四塞兮,雨濛濛而漸唐。僕夫疲而劬瘁兮,我馬虺隤以玄黃。格莽丘而稅駕兮,陰曀曀而不陽。

哀衰周之多故兮,眺瀕隈而增感。忿子帶之淫逆兮,唁襄王於壇坎。悲寵嬖之為梗兮,心惻愴而懷慘。

乘舫州而泝湍流兮,浮清波以橫厲。想宓妃之靈光兮,神幽隱以潛翳。實熊耳之泉液兮,總伊瀍與澗瀨。通渠源於京城兮,引職貢乎荒裔。操吳榜其萬艘兮,充王府而納最。濟西溪而容與兮,息鞏都而後逝。愍簡公之失師兮,疾子朝之為害。

玄雲黯以凝結兮,集零雨之溱溱。路阻敗而無軌兮,塗濘溺而難遵。率陵阿以登降兮,赴偃師而釋勤。壯田橫之奉首兮,義二士之俠墳。 佇淹留以候霽兮,感憂心之殷殷。並日夜而遙思兮,宵不寐以極晨。候風雲之體勢兮,天牢湍而無文。彌信宿而後闋兮,思逶迤以東運。見陽光之顥顥兮,懷少弭而有欣。

命僕夫其就駕兮,吾將往乎京邑。皇家赫而天居兮,萬方徂而星集。貴寵煽以彌熾兮,僉守利而不戢。前車覆而未遠兮,後乘驅而競及。窮變巧於台榭兮,民露處而寢洷。消嘉穀於禽獸兮,下糠粃而無粒。弘寬裕於便辟兮,糾忠諫其駸急。懷伊呂而黜逐兮,道無因而獲人。唐虞渺其既遠兮,常俗生於積習。周道鞠為茂草兮,哀正路之日歰。

觀風化之得失兮,猶紛挐其多遠。無亮采以匡世兮,亦何為乎此畿?甘衡門以寧神兮,詠都人而思歸。爰結蹤而回軌兮,復邦族以自綏。

亂曰:跋涉遐路,艱以阻兮。終其永懷,窘陰雨兮。歷觀群都,尋前緒兮。考之舊聞,厥事舉兮。登高斯賦,義有取兮。則善戒惡,豈雲苟兮?翩翩獨征,無儔與兮。言鏇言復,我心胥兮。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延熹二年的秋天,連陰雨下了一個多月。當時梁冀剛剛被殺死,而徐璜、左悺等五侯占有了他的華貴住所,接著又在洛陽城西修建顯陽宮苑。被拉去修宮苑的百姓,因為勞累凍餓而死的人很多。白馬縣令李雲因為上書說真話被殺死,大鴻臚陳蕃也因為營救李雲被治了罪。徐璜把我會彈琴的事稟報朝廷,皇帝下詔讓陳留太守打發我出發去京城。我走到偃師,生了病不能前進,又回來。心裡對這件事憤憤不平,於是就記述我經過的地方,寫成了這篇賦。

我行走在去京城洛陽的路上啊,正趕上陰雨綿綿的時候,路上的處境艱難連著困苦啊,雨水積聚起來簡直成了災禍,駕車的馬停住腳不肯向前走啊,心中的苦悶激起了我深深的思緒。暫且打開思路想想古代的事情吧,為宣洩我深遠的感情提筆作文。

夜晚我住宿在魏國的大梁啊,真要譏笑魏無忌的被人們稱頌。可憐大將晉鄙無辜被殺死啊,無情的朱亥奪取了晉鄙的軍權。經過中牟這個古老的城邑,我憎恨佛肸這個不義的小臣,請問寧越的後代你在哪裡啊,好像很遙遠聽不到一點音信。

經過圃田站在高處望北方啊,我知道這是衛康叔當時的封地!到管叔的領地我又增加了感慨啊,我憎恨管叔、蔡叔這些引商反周的叛逆。經過漢高祖受困的地方啊,我在滎陽懷念紀信的英魂。

往下走到虎穴這個彎曲的山谷啊,這裡是一片盤鏇纏繞的廢墟。當時的諸侯艱苦地守在這裡啊,那申侯奢侈地建立了城邑。濤塗固有的惡習不改呀,陷害申侯是謀反鄭國的叛逆。走到長坂的最高處啊,登上蔥山險要的崖頂。那高大挺拔的群山啊,經過多少歲月仍然那么聳立!從陡峭的高處走下來啊,那小土丘就顯得空曠而奇異。彎彎曲曲的山崗連線不斷啊,溪谷的遼闊就顯得陰暗無際。高山擁在一起多么不協調啊,寬闊的山溝就顯得特別出奇。山谷里的柞樹、榛子和櫧樹啊,得到雨露滋潤叢生在一起。滿山的荻草、赤草與苔菌啊,順著山崖一層層地爬上去。移動著目光我向南看啊,飽覽嵩山那令人敬佩的靈性。回頭再看看黃河北邊的情形吧,洛河在轉彎的地方併入黃河之中。遙想劉定公所敬仰的呀,那是夏禹所建立的治水大功。哀悼太康失去了君位啊,憐憫五兄弟白為他發出嘆息的歌聲。

前面的道路還在不斷的延長啊,悠悠的遠路好像沒有盡頭一樣。山風突然越刮越急啊,不安的心緒又趕上天氣寒涼。黑雲聚起從四面湧來啊。瀠漾的細雨把道路都變成泥塘。僕人車夫都顯得勞累疲乏啊,我的馬也累得病體如傷。到亂草叢生的山丘卸下車馬啊,陰沉沉的天氣仍不見陽光。

想到周朝的衰落多變故啊,望見濕地更增加了我的感慨。姬帶的淫亂叛逆令人恨啊,可憐的襄王被趕到壇坎。受到寵愛的人成了禍害啊,憂傷的心更使我同情他的悲慘。

坐著船逆流往上走啊,浮在清波之上渡過河去。想到那洛水之神宓妃啊,那神靈的光彩卻深深隱蔽。是熊耳山上那清涼的泉水啊,匯成伊、湟和澗河的水流急。源源的河渠直通到京城啊,納貢的官人由遠方來會集。他們搖著槳劃著名無數隻船啊,那珍奇的貢品充滿王公府第。渡過西溪是那樣從容不迫啊,到鞏都休息一下又趕快離去。可惜鞏簡公支持王子猛打了敗仗,王子朝一時成了禍害令人氣憤。

黑雲慢慢聚在一起啊,雨一下起來就又大又急。行走艱難又看不見路跡啊,滿路的泥濘不知該向哪裡去。沿著山嶺胡亂地往前走吧,到偃師解除疲勞快休息。田橫奉首是多么壯烈啊,俠士的自殺也很義氣!長久地住在這裡等待著天晴啊,殷切的盼望更讓人心急。日夜想著那遙遠的過去啊,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天露晨曦。觀看風雲等待天氣的變化啊,天上烏雲滾滾沒有一點晴意。再住幾天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想來想去還是應該回去。看見天光稍微有些明亮啊,給我剛剛平息的憂思帶來歡喜。

讓僕夫趕快駕好車馬吧,我將到京城洛陽去。那裡是顯赫的皇族居住的地方啊,各方諸侯都歸順那裡。權貴們做盡壞事無人管啊,一個個貪得無厭不收斂。前面翻車的教訓還在眼前啊,後邊的驅車還往前趕。富人的房子精巧又別致啊,窮人的住屋潮濕又破敗。富人家的雞狗都吃精糧啊,窮人家糧食只能吃糠菜。對謅媚的小人講究寬厚啊,對忠正的志士卻不能忍耐。像伊尹、呂望那樣的賢人都不容啊,要想進言相勸比上天還難。唐堯、虞舜的聖明不復見啊,世俗的惡習卻像生根一般。由於貧困,道路都長滿荒草啊,人間正路被堵塞得不通暢。

觀察風俗教化的得與失啊,紛亂的世事與自己的志趣相違背。忠於職守也不能改變世俗啊,為什麼我還要到京城去?簡陋的柴門裡可以守志啊,讀著《都人士》我更想回家去。結束旅程還是回原路吧,只有回到家鄉才可以安居。

結語:我行走了這么多的路,艱難而且多險阻啊!結束我永久的懷念,那被困在陰雨里的時候啊。經歷了那么多故都,尋找前人的蹤跡啊。研究了那么多舊事,熟悉了古人的功績啊!登高作了這篇賦,取的就是這個意義啊。以善為本以惡為戒,怎能苟且偷生顧自己啊!也可能我將獨自征戰,連個同伴都沒有啊!回去吧,回去吧,這才是使我快樂的啊!

注釋
延熹(xī):東漢桓帝劉志年號(公元年-年)。延熹二年,指公元年。
霖(lín)雨:連陰雨,久下不停的雨。逾月:超過了一個月。
梁冀:安定烏氏(今甘肅平涼)人,漢順帝梁皇后、漢桓帝梁皇后之兄,繼其父梁商為大將軍,專斷朝政近二十年,驕奢橫暴。順帝死,與妹梁太后謀立漢沖帝、漢質帝、漢桓帝,質帝只說了他一句“跋扈將軍”,就把質帝活活毒死。梁太后、梁皇后先後死後,桓帝與宦官單超、具瑗、唐衡、左悺(guàn)和徐璜(huáng)等合謀殺之。
五侯:指單超、具瑗、唐衡、左悺和徐璜,皆桓帝所寵信的宦官,因他們五人同日封侯,史稱“五侯”。於其處:意指五侯接替梁冀,同樣專權恃寵。
起:造。顯陽苑:宮苑名稱。
不得其命:死於非命,指被徵調修築顯陽苑的百姓多因凍餓、勞累而死。
白馬:漢縣名,治所在今河南花縣東北。李云:字行祖,甘陵人,因上書指責宦官單超等無功不得封侯,被桓帝和宦官殺害。
鴻臚(lú):即大鴻臚,漢朝掌管朝祭禮儀的官職。陳君:指陳蕃,字仲舉,以反對宦官著稱。桓帝時官至太尉,靈帝時為太傅,與外戚竇武謀殺宦官,事敗被殺。抵罪:治罪。
璜(huáng):指徐璜。
白:報告。
敕(chì):皇帝的詔書、命令。陳留:郡名,治所在今河南開封市東南,為蔡邕的本籍。發遣:派遣。
偃師:縣名,在今河南西南部,洛陽市之東。
:病不前:因病不能前行。其實,偃師距東漢國都洛陽近,回陳留遠,病不前乃其託詞。《後漢書》本傳亦說:“(蔡)邕不得已,行至偃師,稱疾而歸。”
憤:憤恨、憤慨。
托:寄託、依據。過:經歷。
京洛:東漢建都洛陽,故稱京洛。遘(gòu):遭遇。淫雨:久雨。經時:歷時很久。
迍(zhūn)邅(zhān):處境苦難,停滯難行。蹇(jiǎn)連:不順利。潦(lǎo)污:積水。滯:積留。
蟠(pán):盤鏇不走。鬱悒(yì):愁悶,心情不暢。憤思:內心憤憤不平。
聊:姑且。弘慮:打開思路。存古:懷念古昔。宣:抒發、宣洩。幽情:幽深的思緒。屬(zhǔ)詞:作文。
大梁:戰國時魏國的都城,在今河南開封市西北。誚(qiào):責備。無忌:魏公子無忌,號信陵君,以善養士、解趙危而聞名於當時。稱神:被推崇。
哀:哀傷、可憐。晉鄙:魏將。《史記·信陵君列傳》記載,公元前年,秦軍圍趙,危在旦夕。趙求救於魏,魏王派將軍晉鄙救助,晉鄙將兵持重,畏秦不敢進兵。趙平原君趙勝又求救於無忌。無忌聽侯嬴計,竊得魏王兵符,並由勇士朱亥椎殺晉鄙,奪得兵權,兵從而擊退了秦軍。作者認為此屬違道,不加讚賞。無辜:無罪。忿(fèn):怨憤。篡(cuàn)軍:篡奪軍權。
歷:經過。中牟(móu):縣名,在今河南中某縣境內。佛肸(bì xī):春秋晉國趙簡子的家臣,曾為中牟宰,後據中牟以叛趙氏,曾邀孔子參名,孔子欲往,被學生勸阻,見《論語·陽貨》。不臣:指背叛趙氏。
寧越:戰國時趙人,原為中牟農民,因刻苦好學,得到人們的讚譽。別人說他三十年可以學成,他卻十五年即已學成,後成為周威王的師傅。裔胄:後代。藐:遙遠。髣(fǎng)髴(fú):模糊不清。聞:傳說,傳聞。
圃田:澤藪名,其遺址在今中某縣境內。《周禮》:“河南曰豫州,其藪澤曰圃田。”據《左傳》記載,圃田之北境是衛康叔的分地。瞰(kàn):站在高處往下看。晤:面對。衛康:即衛康叔,名封,周武王同母弟,衛國的始封國君。
迄:到。管邑(yì):又稱管城,在今河南鄭州市附近。周武王滅商後,封其胞弟管叔鮮于管,蔡叔度於蔡,霍叔處於霍,殷紂王之子武庚(祿父)於商,共同安撫殷商遺民。管、蔡、霍稱為三叔,亦稱三監,有監護武庚的意思。周武王死,周成王年幼繼位,周公旦攝政,三叔乘機製造流言,並聯合武庚謀反叛亂,後被周公誅滅。慍(yùn):恨。叔氏:指三叔。啟商:指引導商人反周。
漢祖:漢高祖劉邦。隘:遭到困厄的地方。公元前年月楚漢相爭中,劉邦被項羽困於滎陽,形勢十分危機,將軍紀信偽裝劉邦出降,劉邦乘機逃出,以後逐步轉敗為勝,詳見《史記·高祖本紀》。滎(xíng)陽:今河南滎陽縣西南。
降:從高處往下走。虎牢:春秋時鄭國的城邑,在今河南滎陽縣附近。曲陰:彎曲的山谷。路丘墟:路過了很多廢墟。盤縈:盤桓徘徊的樣子。
勤:勞苦。侈(chǐ):奢侈。這句是說諸侯勞苦地遠戍,申子奢侈地把虎牢修得更加壯美。據《左傳》僖公四年至七年記載,齊桓公糾合陳、鄭等七國伐楚,勝利回師,途經陳、鄭,陳國大夫轅濤塗與鄭國大夫申侯商議,認為齊國取道陳、鄭,將會增加陳、鄭的供應之苦,因而建議齊國改從東道,循海而歸。可是申侯反而私自將其謀劃告訴了齊桓公。於是齊桓公拘留了轅濤途,而將虎牢賞賜給了申侯。後陳與齊講和,轅濤塗回陳,甚恨申侯出賣了自己,便故意勸申侯把虎牢修得更加壯美,以擴大名聲,同時又向鄭國誣告他大肆築城,意欲判鄭,結果鄭國就把申侯殺掉了。“勤諸侯”以下四句,即就這一史實發表議論和感慨。
稔(rěn):熟悉,知曉。濤塗:即轅濤塗,春秋時陳國 大夫。愎(bì)惡:剛愎不仁,令人厭惡。夫人:那個人,指申侯。大名:大的罪名。
長坂(bǎn):長山坡。凌高:登高。陟(zhì):登山。蔥山:山名,在今河南鞏縣東南。嶢(yáo)陘(xíng): 高峭的斷崖。
傾:倒。此句所指不詳。
回峭峻:從峭拔高峻的山路中下來。降阻:從險阻的山路中下來。小阜(fù):小土丘。寥:空曠。異形:形態各異。
崗岑:小而高的山岡。紆(yū):彎曲。連屬(zhǔ):連綿不斷。豁壑(hè):山溝。夐(xiòng):深遠。杳冥:幽暗。
迫:逼迫,迫使。嵯(cuó)峨:山勢高峻。乖邪:形態變幻不定。邪,同“斜”。此句是說,由於高峻的山勢所迫,致使山中的溪谷溝壑的形態也變幻不一。廓:空闊。岩壑:山崖和山谷。崢嶸:卓越不凡。
攢:聚集。棫(yù)、朴(pò)、榛(zhēn)、楛(hù):皆為樹名,此句喻賢才多,人才盛。被:蒙、受。浣(huàn)濯(zhuó):洗滌,這裡指滋潤的意思。羅生:猶叢生。
虋(mén):同“(艹釁)(註:古體字,現已廢棄)”,門冬草。菼(tǎn):初生的蘆荻。台:通“苔”,莎草。緣:攀緣。
游目:縱眼遠望,放眼觀看。太室:嵩山,在今河南登封縣,五嶽之一,亦稱太室山。
顧:回看。大河:指黃河。北垠:北邊。洛汭(ruì):洛水進入黃河的地方。洛,洛水;汭,汭水。並:合流。古代洛水與汭水於鞏縣一帶合併而流人黃河,今已改道。
追:追念。劉定:即劉定公,春秋時周大夫。據《左傳·召公元年》載,他曾讚揚大禹治水的功績說:“微禹,吾其魚乎!”攸(yōu)儀:所敬仰、所效法。美:讚美。伯禹:即夏禹。營:經營,指治水。
太康:夏代君主,大禹之孫。他耽於遊樂,不理朝政,常在洛水行獵十旬而不歸,后羿乘機奪其國政,其弟五人在洛汭作歌,表示戒勸。今《書·五子之歌》傳說即指此事。愍(mǐn):同“憫”,哀憐。
修:長。軌:道路。未央:無盡。指道路遙遠。
汩(yù):急速的樣子。飆(biāo)涌:暴風驟起的樣子。飆,暴風。懆(cǎo)懆:憂愁不安的樣子。厲涼:凌厲而寒冷。
郁術:鬱結,叢聚。四塞:聚滿天空。漸唐:道路被雨水浸濕。唐,通“塘”,堤岸,此指山路。
劬(qú)瘁:勞累,疲乏。虺(huī)隤(tuí)、玄黃:指馬匹因勞累成疾而毛色發黃。《經》有“我馬虺隤”、“我馬玄黃”。
格:到。莽丘:雜草叢生的高地。稅駕:解下駕車的馬匹,即停宿。稅,通“脫”,解,釋。曀(yì)曀:陰暗的樣子。不陽:沒有陽光。
衰周:指東周。東周以來,諸侯紛爭,王權衰微。故:事。瀕(bīn)隈(wēi):水邊彎曲的地方。
子帶:東周惠王的兒子姬帶。周惠王死時,姬帶與太子姬鄭爭奪王位。太子鄭繼位後,是為周襄王,其庶弟姬帶失敗出走。後來姬帶又回國內,並與周襄王之後隗氏私通,舉兵趕走了襄王,襄王逃走到坎欿(即壇,在今河南鞏義附近)。後周襄王在晉文公的幫助下,殺了王子帶,平定了王室的叛亂。淫逆:指與隗氏私通等事。以上見《左傳》僖公二十四、二十五年。壇坎:地名,在今河南鞏縣境。
寵嬖(bì):受寵愛的人,指王子帶的母親周惠王后隗氏。梗:阻塞,引申為禍患。惻愴:悲痛。懷慘:內心悽慘。
泝(sù):同“溯”,逆流而上。湍流:急流。橫厲:橫渡。
宓(fú)妃:洛水女神。靈光:神異的光彩。潛翳(yì):隱蔽。
實:的確是。熊耳:山名,在河南洛陽市西南,是洛水和伊水的分水嶺。總:匯集。伊:伊水,洛水的支流。瀍(chán):瀍水。源於河南澠池東北,東南流會澠水,再東流至洛陽東南入洛河。澗:河名。瀨(lài):急流。
職貢:朝貢物品。荒裔:荒僻邊遠的地區。這句的意思是說,洛水使渠水河運直通洛陽,並引來了遠方的朝貢物品。
吳榜:吳地生產的船槳,此指船。納最:上貢。
濟:渡過。西溪:西山溝。容與:從容疏緩、慢慢徘徊的樣子。息:停留、休息。鞏都:地名,西周時為鞏簡公的封邑,在今河南鞏義。逝:離去。
簡公:指鞏簡公。東周景王死後,庶子朝與世子猛爭位,各樹私黨。王子猛繼位(即周悼王)後,王子朝發動叛亂,鞏簡公支持王子猛,討伐王子朝,結果被王子朝打敗,後在晉國的援助下,才把王子朝逐走。事詳見《左傳》召公二十二至二十六年。疾:“嫉”,恨。
玄云:黑雲。集:聚集、匯集。零雨:落下的雨水。溱(zhēn)溱:雨水盛多的樣子。
阻敗:道路破爛難行。無軌:找不到車轍。濘溺:道路堆滿泥濘。遵:行。
率:循。陵阿(ē):山坡。登降:上下。釋勤:解除疲勞,指休息。
壯:壯烈。義:義俠。在這裡都用為以動詞,讚嘆的語氣。田橫:戰國末年齊國的貴族,秦末起兵,自立為齊王。漢高祖滅齊,田橫率徒逃入海島。漢高祖召他到洛陽,他與二門客不得已前往,行至偃(yǎn)師自殺,由兩門客捧著他的首級去見高祖,高祖讚嘆他的壯烈行為,命人為他築墳禮葬,兩門客在墳旁亦掘穴自殺。事詳見《史記·田儋列傳》。田橫墓在偃師西十五里。奉首:奉獻首級。二士:即二門客。
佇(zhù):長久站立。淹留:停留。霽(jì):天晴。殷殷:內心鬱積沉重的樣子。
並日夜:夜以繼日。遙思:遐思。極晨:直到天明。
候:守望、觀測。體勢:風雲變幻的形態。牢湍:天空陰沉、烏雲密布的狀態。無文:沒有縫隙,指不見陽光。
彌:滿。信宿:兩夜。闋(què):止息,指雨停。思逶(wēi)迤(yí):思緒曲折迂迴。東運:東來的道路。
顥(hào)顥:陽光明亮的樣子。懷少弭:愁緒稍解。欣:喜悅。
就駕:套車。京邑:京都,指洛陽。
赫(hè):顯赫、華貴。天居:天宮。此句是說皇家顯貴,儼如住在天宮。徂(cú):往,歸向。星集:匯集。此句是說天下都來歸順。
貴寵:受寵幸的權貴。煽(shān)以彌熾:火焰越扇越旺,比喻貴寵們氣焰越來越高。煽,同“扇”。僉(qiān):全,都。守利:貪利、趨利。戢(jí):收斂。
覆:傾倒。此兩句是說權貴們不吸取前人失利的教訓,依然爭名逐利,重蹈他們的覆轍。人:一作“及”。
變巧:變換奇巧。台榭:這裡泛指權貴們的宮室房舍建築。露處:露天而居。洷(zhì):濕。
消:消耗。嘉穀:上等糧食。下:下民,百姓。此兩句是說,權貴們用精糧餵養禽獸,而廣大人民卻元粒米而只有糠枇下鍋。
弘:大。寬裕:寬容、優待。便(pián)辟:即“便嬖(bì)”:佞巧獻媚的人。糾:糾察、責備。忠諫:忠正直言的人。駸急:很急,越來越急。
懷:抱有。伊:伊尹,商湯的賢臣,助湯滅夏。呂:呂望,即姜子牙,周文王、周武王時賢臣,助周滅商。黜(chù)逐:黜退、放逐。道:治國之策、正確言論。因:因由、時機。這兩句是說,即使懷有伊尹、呂望那樣的才德,也要被黜免放逐,再好的治國良言也無時機得以進諫。
唐虞:指唐堯虞舜的聖明政治。渺:渺茫。常俗:習以為常的世俗。此句是說,長期以來形成的積習常俗,已很難挽回了。
周道:大道。鞠:阻塞,窮困。《詩·小雅·小弁》:“趿跛周道,鞠為茂草。”歰(sè):阻塞難行。
風化:指教化。挐(rú):紛亂。違:違背禮教。
亮采:終於職事。語出《尚書·舜典》:“亮采惠疇。”匡:輔佐、救。畿(jī):京畿。
衡門:即簡陋的門庭。《詩經·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衡,通“橫”。寧神:安定精神、修身養性。都人:《詩經·小雅》有:《都人士》,傷嘆今不復見古人。
爰(yuán):於是。結蹤:結束遊蹤。回軌:回車。綏(suí):安居。
亂曰:篇末概括用語。遐路:長途。
終:自始至終。永懷:深遠的感慨。窘:困迫。《詩經·小雅·正月》:“終其永懷,又窘陰雨。”
群都:指上述古事發生的地方。都,城邑。前緒:前人的業績。
舊聞:歷代的傳聞軼事。厥(jué)事:指上述古事古聞。厥,其。舉:提出,舉出。
登高斯賦:《漢書·藝文志》:“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義有取:義有所取,即寄託有深刻的含意。
則善:效法善良。則,以……為則。戒惡:警戒邪惡。戒,以……為戒。苟:苟且,隨意。
翩翩:輕快飛舞的樣子。征:行。儔(chóu)與:同伴。
言:語助詞,無義。鏇:迴轉。復:返回。胥(xū):欣喜。《詩經·小雅·桑扈》:“君子樂胥,受天之祐。”

賞析

文章開門見山,既和小序內容相呼應,又點明主旨,迅速入題。“余有行於京洛兮”,點明此行所赴之地;“遘淫雨之經時”至“乘馬蹯而不進兮”幾句,說明途中遭遇的陰暗艱難的自然環境;“心鬱悒而憤思”,說明作者在此行中淒楚沉鬱、悲愴憤慨的心情; “聊弘慮以存古兮,宣幽情而屬詞”,說明該文借古喻今、借他人之酒杯澆一己之塊壘的抒情特色:首段統領全文,自然引出下文對歷史和現實的深刻思考。

從陳留到偃師,所經之處歷史遺蹟甚多,心懷憂憤的作者觸目傷情、追古述今,把自己對東漢現實政治的不滿和悲憤全部寄寓在對歷史的回顧與陳述中。作者所列舉的史實始終貫穿著一條主線,即君臣關係。其中多是臣下叛逆君主,實際上,作者意在影射東漢時期宦官專權、矛盾尖銳的黑暗政治現狀。

行至大梁,作者想起戰國時信陵君為竊取虎符搬兵救趙國,貿然派朱亥殺掉魏國名將晉鄙的史實,譏笑信陵君的魯莽,也為晉鄙的無辜犧牲感到悲哀;到大牟,回憶起晉國大夫趙簡子手下的佛肸據中牟反叛趙氏一事,而同為中牟人的寧越經過十五載苦學,最終成了周威王的老師;迄管邑,鞭撻管叔和蔡叔製造流言、誣衊周公、勾結武庚、進行叛亂的無恥行徑。

當然,作者也對歷史上的明君明臣進行肯定和讚揚。到洛汭時,想起歷經千難萬險、為救生民於水患之中的夏禹,不禁衷心歌頌;到滎陽時,想到為整體勝利而慷慨獻身的紀信,願懷著敬意去憑弔:作者雖未作評,但其對倒行逆施、禍國殃民者的譴責,對統治者驕奢淫逸的鞭笞,已經在字裡行間明顯地表現出來。

作者行到洛水與黃河匯合之處,想起繼承父親夏啟為帝的太康,他放縱田獵,荒淫無道,不顧民生,最終被后羿驅逐出國,死於異域。作者發出“悼太康之失位兮,愍五子之歌聲”的感嘆,為太康的執迷不悟而深感痛心,為五子的殷切勸告而深表同情,委婉地寄寓了但願當朝皇帝保持清醒頭腦、反省自身、虛心納諫的殷切希望。

當作者走到壇坎時,回顧了姬帶在周惠王縱容下禍國殃民的史實。“忿子帶之淫逆兮,唁襄王於壇坎:”既對惠王縱子作惡感到痛心,又對襄王懷有無限的同情: “悲寵嬖之為梗兮,心惻愴而懷慘:”既對紅顏禍水的姬帶發出無限憤恨,又對百姓深受災難而滿懷傷感。行至鞏縣,作者無情控訴了周王二子為爭權奪利而發動叛亂的行為,表達了對子朝和其父周景王的不滿,抒發了“哀衰周之多故”的喟嘆。

從陳留到偃師,作者概括地反映了漢桓帝時期黑暗社會現實。“貴寵煽以彌熾兮,僉守利而不戢。”權貴豪門爭權奪利,貪贓枉法,令人憤慨;“窮變巧於台榭兮,民露處而寢洷。消嘉榖於禽獸兮,下糠粃而無粒。”權貴的生活窮奢極侈,而人民生活竟比權貴養的禽獸都不如,貧富對立極其尖銳,令人不忍卒讀。

作者還由爭權奪利、貧富對立的表象,看到了當時朝廷昏暗不明、世風口益敗壞的深刻本質“弘寬裕於便辟兮,糾忠諫其駁急。懷伊呂而黜逐兮,道無因而獲人。”對阿映奉承的小人,朝廷竟然加以恩寵、庇護,而對忠誠敢諫的直臣,卻苛刻、冷酷德才兼備之十既被放逐,正義當然無法伸張,世風必然日益敗壞:“唐虞渺其既遠兮,常俗生於積習周道鞠為茂草兮,哀正路之日歰。”

想到慘痛的歷史教訓,看到衰敗的社會現實,憂圍忱民的作者已經身心疲憊,而曲折顛簸、陰暗惡劣的自然環境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抑鬱之氣 “尋修軌以增舉兮”和“玄雲黯以凝結兮”兩個自然段,作者細緻地描寫了自然環境的艱難,雨急風狂、道路泥濘、危岩險山林立,荊棘叢生,這一切進一步為上文描寫的衰敗社會渲染了陰憂暗淡的色調和悽愴悲涼的氣氛,也象徵朝廷的腐敗與仕途的險惡。

文章中國衰民閒的社會現實、驚悚惡劣的自然景色不斷交錯,準確揭示了漢桓帝時積弊已深、頹勢已定的現實本質,展現了當時危機四伏的局面,表達了作者震盪不平的激憤和無可奈何的悲哀。該文借昏君庸臣之古,喻宦官號權之今;借社會自然之景,抒悲慨怨憤之情、感情由弱到強,語氣由平和到沉痛,時空推移和感情的強化融為一體,行文中雖蘊有剛勁之志,但更多的是悲涼之感,雖不乏執著之意,但更多的是憂鬱之情,以抒情主體為中心深化了天下治亂的深刻主題。

創作背景

東漢桓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蔡邕時年27歲。宦官徐璜、左悺等打著朝廷的旗號,召他進京。迫不得已,作者懷著矛盾的心情,由陳留赴洛陽。行走到偃師,便稱病藉故而歸。此賦便是對這段行程經歷的敘寫。
蔡邕

蔡邕

蔡邕(公元133年-公元192年),字伯喈,陳留圉(今河南省開封市陳留鎮)人,東漢文學家、書法家。權臣董卓當政時拜左中郎將,故後人也稱他“蔡中郎”。後漢三國時期著名才女·蔡琰(蔡文姬)之父。► 10篇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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