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及注釋
譯文
在湘江邊繞著江岸一直走下去,不覺月亮都快要落下來了。江畔的梅樹橫斜,小小的花枝開放,浸滿了憂愁的漣漪。梅花的一春幽愁之事有誰知道呢?寒冷的東風吹起。梅花也很快就要花落香消了。
鷗鳥離去,昔日之物已是物是人非。只能遠遠地憐惜那美麗動人的花朵和依依別夢。九嶷山雲霧杳杳,娥皇、女英斷魂哭泣,相思血淚浸透在綠竹枝上。
注釋
1.小重山令:即《小重山》,又名《小沖山》、《柳色新》。唐人常用此調寫宮女幽怨。《詞譜》以薛昭蘊詞為正體。雙調五十八字。上下片各四句,四平韻。換頭句較上片起句少二字,其餘各句上下片均同。另有五十七字、六十字兩體,是變格。
2.潭州:今湖南長沙市。
3.湘:湘江,流經湖南。
4.皋:岸。
5.茜(qiàn)裙:絳紅色的裙子。指女子。
6.依依:依稀隱約的樣子。
7.九疑:山名。在湖南寧遠縣南。
8.斷魂啼:據任昉《述異記》,帝舜南巡,死於九疑並葬於此,其二妃娥皇、女英聞訊奔喪,痛哭於湘水之濱,傳說他們的眼淚染竹而成斑。後二人投湘水而死。
9.沁:滲透.
10.綠筠(yún):綠竹。
賞析
這是一首詠物詞。白石的詠物詞所詠最多的是梅、柳,這是因為其中關合著他的一段“合肥情事”,他與合肥情侶相遇於合肥赤蘭橋,其地多柳樹,而分手時為梅開時節。夏承燾先生的考證即為:“白石客合肥,嘗屢屢來往……兩次離別皆在梅花時候,一為初春,其一疑在冬間。故集中詠梅之詞亦如其詠柳,多與此情事有關。”(《姜白石詞編年箋校行實考》)
張炎說:“詩難於詠物,詞為尤難。體認稍真,則拘而不暢;模寫差遠,則晦而不明。要須收縱聯密,用事合題,一段意思全在結句,斯為絕妙。”(《詞源》卷下)並標舉了詠物詞的幾條原則:第一,求神似而不求形似;第二,結構上要能放能收,渾然天成;第三,所用典故必須符合題旨;第四,結句必須點明“一段意思”。若用以上原則衡量此詞,可謂處處吻合。這首詞在調下標明“賦潭州紅梅”,潭州(今湖南省長沙市)盛產紅梅,以“潭州紅著稱於世。詞中從詠紅梅入手,但又不拘泥於純粹寫梅,寫梅寫人,即梅即人,人梅夾寫,梅竹交映,含蘊空靈,意境深遠,收放自如,達到似花非花,似人非人,花人合一的朦朧迷離的審美境界。
起句“人繞湘皋月墜時”,點明人物、地點、時間。湘皋,湘江岸邊。屈原《離騷》:“步余馬於蘭皋兮。”註:“澤曲曰皋。”水濱江岸往往是情人幽會的理想場所,加之紅梅掩映,更富詩情畫意的美感。然而此刻詞人寫的不是相聚時的歡樂,而是寫離別後的哀愁。一個“繞”字,寫出百般無奈,萬種離愁。繞者,徘徊也。“月墜”二字說明其“人”(抒情詩中的主人翁常常是作者自己)已在此徘徊良久。月墜湘皋,環境淒清,以此烘托心境,其愁苦悲涼可以想見。第二、三兩句由人及梅,正麵點題。林逋《梅花》詩云:“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然詞人不是寫梅影映照於水面,而是寫梅影浸透在水中,著一“浸”字,感情已很強烈,再以“愁”字形容漣漪,將漣漪擬人化了。王國維說:“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間詞話》)。愁人觀物,觸目皆是愁色,這在美學和修辭上叫做移情。詩人寫梅多寫其橫,寫其斜。如蘇東坡《和秦太虛憶建溪梅花》詩云:“江頭千樹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詞人這裡不僅寫其疏影橫斜,而且突出一個“小”字。“花樹小”,一作“花自小”。小字有嬌小纖弱意。唯其嬌弱,更顯得楚楚可憐,讓人頓起愛心。以上三句用寫意的筆法,描繪出潭州紅梅獨特的品格風貌,奠定了全篇離別相思的基調。
“一春”三句既是寫人,也是寫梅。它既承上句,進一步寫梅之愁,又從“幽事”漸漸逗引起無限傷心往事,暗暗點出心目中那個“人”來。梅的“一春幽事”是什麼?是“嫁與車風春不管”,轉眼間“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白石《暗香》)春殘花落,惆悵自憐,除清風明月外,亦復誰知?“香遠茜裙歸”,是以茜裙女子的歸去,象徵梅花之飄零。茜裙,即紅裙。香氣被寒冷的東風吹遠了,而落花仍依戀殘枝,在樹下迴旋。此句充滿了奇妙的想像,“香”猶花魂,縹緲而去;茜裙則是由花瓣幻化出來的形象,如在眼前。這個幻化出來的形象,即是白石魂縈夢牽的合肥情侶,這是白石一生的“情結”所在,所以看到了梅花,會馬上聯想到分離的情人。那時節春寒料峭,紅梅綻放,他與穿著紅裙的女子在江邊分別。詞人漸行漸遠,回首岸邊,只見那紅裙漸遠漸小,以至成為一個紅點,就像江邊的一朵紅梅。……此時此刻,詞人又深情地望著湘江邊上的紅梅,雙眼漸漸模糊,幻化出當年江邊的“茜裙”來。人耶?梅耶?真耶?幻耶?這樣的描寫,是寫物而不凝滯於物,符合上面張炎所標舉的第一個標準。
過片一筆宕開,以“鷗去”結束對往事的回憶。詞中本詠紅梅,為何一下子又扯到江鷗?此法即張炎所云“收縱聯密”中的一個縱字,也就是說不拘泥於故實,而要從遠處著筆。鷗是眼前的景物,符合湘皋這一特定地點。詞人在江皋徘徊,驚起一灘鷗鳥;而鷗鳥的拍翅聲又驚醒詞人,使他從迷惘的回憶中回到當前。啊,這一切原來都是幻覺,往昔的情事就象鷗鳥一樣飛去了。詞寫到此處,如果繼續從遠處著筆,則失其收縱自如之妙,於是“遙憐”二字又把它收回本題,並與上闋的“香遠”遙相綰合,從而構成一體,深得“聯密”之致。“花可可”,與前面的“花樹小”遙相呼應。可可,小也,形容梅朵小如紅點。“可可”和“依依”俱為疊字,且平仄相諧,聲韻極美。
《詞林紀事》引樓敬思語,說姜白石詞“能以翻筆、側筆取勝”。這首詞上闋由梅及人,寫己之相思,下闋始則宕開,幾經翻轉,寫對方之相思。從對方寫來,將兩地相思繫於一樹紅梅,故其相思之情,愈翻愈濃,益轉益深。細細品味“遙憐”以下諸句,即可探知箇中訊息。“九疑”三句,看似寫竹,實為寫梅。
在詞人看來,這紅梅之紅,分明是娥皇、女英二女的相思血淚染成的,也即自己戀人的相思血淚染成的。這裡用湘妃的典故,既關合潭州湖南之地,又借斑竹暗喻紅梅,以娥皇、女英對舜帝之相思,比作合肥戀人對己之相思,雖從對方寫來,並以側筆刻畫,然卻“用事合題”,非常精當。因為其中“相思血”三字,是牽合梅與竹的媒介。這也可見白石用典的妙處。前人用典,用其本意,有時顯得呆板、平直;白石用典,只是取其所需,只取其大意,不拘泥於故實,用的非常靈活
這首詞在審美價值上是創造了一種含蓄朦朧的美。清人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卷一中說:“所謂沈鬱者,意在筆先,神余言外。……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飄零,皆可於一草一木發之。而發之又必若隱若現,欲露不露,反覆纏綿,終不許一語道破。”此詞沒有像一般的詠物詞那樣,斤斤於一枝一葉的刻畫,而是著重於傳神寫意。從空處攝取其神理,點染其情韻,不染塵埃,不著色相,達到“野雲孤飛,去留無跡”(張炎《詞源》的妙境)。它通過“月墜”、“鷗去”、“東風”、“愁漪”以及“綠筠”的渲染烘托,通過“茜裙歸”、“斷魂啼”、“相思血”的比擬隱喻,塑造出一種具有獨特風采的、充滿愁苦、浸透相思情味的紅梅形象,藉以表達對心上人的深深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