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丘作
封丘作
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
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
拜迎長官心欲碎,鞭撻黎庶令人悲。
歸來向家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
生事應須南畝田,世情盡付東流水。
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且遲回。
乃知梅福徒為爾,轉憶陶潛歸去來。(版本一)
封丘縣
我本漁樵孟諸野,一生自是悠悠者。
乍可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
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
拜迎長官心欲破,鞭撻黎庶令人悲。
悲來向家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
生事應須南畝田,世情盡付東流水。
夢想舊山安在哉,為銜君命日遲回。
乃知梅福徒為爾,轉憶陶潛歸去來。(版本二)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我本來是在孟渚的野外打漁砍柴的人,一生本是十分悠閒的。
我這樣的人只可在草莽之間狂放高歌,哪堪身居卑職,經受塵世擾攘之苦。
只覺得小小城鎮沒有什麼可做的,身在公門卻什麼事都有期限。
那些下拜迎接大官長上的繁文縟節已經令我心力交瘁,奉命驅策百姓更讓我感到悲哀。
回到家中向家人徵詢意見,全家都苦笑著說,現在竟是這樣。
生計還是應該以耕田為主,世事人情都交付給那東流而去的江河之水吧。
我夢中都在想念著的故鄉在哪裡呢,因為奉了君王之命暫時欲去又未去。
我現在才知道梅福突然數次上書,又想起陶潛曾棄官而去,創作《歸去來辭》。
注釋
⑴漁樵:打漁砍柴。孟諸:古大澤名,在今河南商丘東北。
⑵悠悠:閒適貌。
⑶乍可:只可。草澤:草野,民間。
⑷寧堪:哪堪。風塵:塵世擾攘。
⑸小邑:小城。
⑹公門:國家機關。期:期限。
⑺碎:一作“破”。
⑻黎庶:黎民百姓。
⑼歸:一作“悲”。妻子:妻子與兒女。
⑽舉家:全家。
⑾生事:生計。南畝田:泛指田地。
⑿世情:世態人情。
⒀舊山:家山,故鄉。
⒁銜:奉。且:一作“日”。遲回:徘徊。
⒂梅福:西漢末隱者。曾任南昌縣尉,數次上書言事。後棄家隱遁,傳說後來修道成仙而去。
⒃陶潛:即陶淵明,東晉詩人。歸去來:指陶淵明賦《歸去來兮辭》。
賞析
在封建社會方面縣吏執行維護社會秩序的職責,另一方面又不可避免的參與壓迫百姓。這首詩就寫出了詩人任職期間在履行“拜迎官長”“鞭撻黎庶”等奉上欺下活動時內心的痛苦與矛盾,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安史之亂前夕階級矛盾的日益激化。
開頭四句高亢激越,這是壓抑已久的感情的迸發。縣尉只不過是“從九品”的卑微之職,主管的無非是捕盜賊、察奸宄一類差使。對一個抱負不凡的才志之士來說,是不甘墮落風塵,做個卑微的小吏的。他不由懷念起當年在孟諸(古澤藪名,故址在今河南商丘縣東北,這裡泛指梁宋一帶)“混跡漁樵”、自由自在的生活。“乍可”“寧堪”相對,突出表現了詩人醒悟追悔和憤激不平的心情。不需要煩瑣的描繪,一個憂憤滿懷的詩人形象便突兀地站立在讀者面前了。
“只言”以下四句,緊接“寧堪作吏風塵下”,加以申述發揮,感情轉向深沉,音調亦隨之低平。詩人素懷鴻鵠之志:“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別韋參軍》)到封丘作縣尉,乃是不得已而俯身降志。當初只以為邑小官閒,哪知道一進公門,便是自投羅網,種種令人厭煩的公事,都有規定的章程和期限,約束人不得自由。更受不了的還有“拜迎長官”“鞭撻黎庶”時的難堪,這對高適是莫大的屈辱,不能不“心欲碎”,“令人悲”。這兩句詩可見詩人潔身自愛的操守,也反映了當時政治的腐朽黑暗,對仗工整,情感激烈。
一腔悲憤實在難以自抑,那就回家向親人訴說訴說吧。不料妻室兒女竟都不當一回事,反而責怪自己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自己嚴肅認真的態度倒反成了笑料,這更可悲。家人的“笑”,正反襯出詩人的迂闊真率,不諳世事。既然如此,只好棄此微官,遂我初服:“生事應須南畝田,世情盡付東流水”,還是拋棄世情,歸隱躬耕去吧。然而,眼前還是思歸而不得歸:夢魂縈繞的舊山不可得見;受命為官,一時又還交卸不了。沒有聖明的君主在位,一個小小的縣尉不可能有什麼作為。漢代的南昌尉梅福,竭誠效忠,屢次上書,結果還是徒勞,左思右念,倒又想起欣然而賦《歸去來兮辭》的陶淵明了。
殷璠在《河嶽英靈集》里評高適的詩:“多胸臆語,兼有氣骨”。也就是詩的情意真摯,並且氣勢充沛,造語挺拔。此詩很能體現這個特點。全詩運用質樸自然、毫無矯飾的語言,扣緊出仕後理想與現實的矛盾,稱心而言,一氣貫注,肝膽照人,正是這詩感動讀者的力量所在。全詩四段,不堪作吏是全篇的主意。開頭四句,從高處落筆,自敘本來面目,說明不堪作吏的原由,憤慨之情溢於言表。第二段從客觀現實申述不堪作吏的實情,與第一段形成強烈的對照,感情轉為沉痛壓抑。第三段拓展第二段的內容,表明擺脫這種不堪,提出棄官歸隱的願望。第四段就第三段的意思急轉急收,因一時不能擺脫作吏的客觀礙難,也就更加嚮往歸隱,與第一段遙遙照應。結構嚴整而又有波瀾起伏,感情奔瀉而又有鏇跌宕之姿。
此外,這首詩結尾含蓄,擴大了詩歌的容量。詩以“乃知梅福徒為爾,轉憶陶潛歸去來”結束,既能使人想到西漢末年和東晉時期政治的腐敗、社會的黑暗,從而與現實緊密相聯繫,又能令人想到梅、陶人格的高潔;既有歷史的廣度,又有現實的深度;耐人尋味。
在句法上,全篇每段四句的一二句為散行,三四句是對偶。如此互動為用,經緯成文,既流動,又凝重;四段連結,造成反覆迴環的鏇律。對偶的一聯中,不僅字面對仗工整,而且都是一句一意或一句一事,沒有意思重複的合掌,顯得整飭精煉;更因虛詞的承接照應,詩意聯貫而下,語勢生動自然,成為很好的流水對,讀來便覺氣勢流轉,絕無板滯之病。全詩每段一韻,依次為:仄聲馬韻、平聲支韻、仄聲紙韻、平聲灰韻。這樣平仄相間,抑揚鮮明,隨著詩的感情變化,音韻也起落有勢,增加了聲調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