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花 吾亭偶談汴中春覺菜之美,余不嘗此味亦十載矣
清代:周之琦
雪殘近陌,壓擔泥香,記腰鐮親覓。鮮芽破冷,新翠剪、幾縷冰痕猶濕。
廚娘好語,道一信、花風先識。伴罽袍、公子樽前,恰認稚春顏色。
銅街餞臘頻番,枉十度春來,芳訊長寂。愁春未醒,惟是有、海燕曾傳訊息。
庾郎清瘦,況雋味、鄉園空隔。但五辛、盤底年年,夢繞玉津萋碧。
周之琦
周之琦[清](公元一七八二年至一八六二年)字稚圭,河南群符人。生於清高宗乾隆四十七年,卒於穆宗同治元年,年八十一歲。嘉慶十三年(公元一八0八年)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累官廣西巡撫,疏言築堤賑災等事,凡數十上。道光二十六年,因病乞休。卒於家。之琦工詞,渾融深厚,瓣香北宋,有《金梁夢月詞》二卷,《懷夢詞》二卷,《鴻雪詞》二卷,《退庵詞》一卷,總名《心日齋詞》,傳於世。輯有《心日齋十六家詞選》。► 402篇詩文
芙蓉女兒誄
清代:曹雪芹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致祭於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通“又)”六載。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於衾枕櫛沐之間,
維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競芳之月,無可奈何之日,怡紅院濁玉,謹以群花之蕊,冰鮫之縠,沁芳之泉,楓露之茗,四者雖微,聊以達誠申信,乃致祭於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曰:
竊思女兒自臨濁世,迄今凡十有(通“又)”六載。其先之鄉籍姓氏,湮淪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於衾枕櫛沐之間,棲息宴遊之夕,親昵狎褻,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
憶女兒曩生之昔,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嫻,嫗媼鹹仰惠德。
孰料鳩鴆惡其高,鷹鷙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蘭竟被芟鉏!花原自怯,豈奈狂飆;柳本多愁,何禁驟雨!偶遭蠱蠆之讒,遂抱膏肓之疚。故櫻唇紅褪,韻吐呻吟;杏臉香枯,色陳顑頷。諑謠謑詬,出自屏幃;荊棘蓬榛,蔓延戶牖。豈招尤則替,實攘詬而終。既忳幽沉於不盡,復含罔屈於無窮。高標見嫉,閨幃恨比長沙;直烈遭危,巾幗慘於羽野。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雲既散,芳趾難尋。洲迷聚窟,何來卻死之香?海失靈槎,不獲回生之藥。
眉黛煙青,昨猶我畫;指環玉冷,今倩誰溫?鼎爐之剩藥猶存,襟淚之餘痕尚漬。鏡分鸞別,愁開麝月之奩;梳化龍飛,哀折檀雲之齒。委金鈿於草莽,拾翠盒於塵埃。樓空鳷鵲,徒懸七夕之針;帶斷鴛鴦,誰續五絲之縷?
況乃金天屬節,白帝司時,孤衾有夢,空室無人。桐階月暗,芳魂與倩影同銷;蓉帳香殘,嬌喘共細言皆絕。連天衰草,豈獨蒹葭;匝地悲聲,無非蟋蟀。露階晚砌,穿簾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聞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鸚鵡猶呼;艷質將亡,檻外海棠預萎。捉迷屏後,蓮瓣無聲;鬥草庭前,蘭芳枉待。拋殘繡線,銀箋彩縷誰裁?褶斷冰絲,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陟芳園;今犯慈威,復拄杖而近拋孤柩。及聞蕙棺被燹,慚違共穴之盟;石槨成災,愧迨同灰之誚。
爾乃西風古寺,淹滯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颯颯,蓬艾蕭蕭。隔霧壙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自為紅綃帳里,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中,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餘衷,默默訴憑冷月。
嗚呼!固鬼蜮之為災,豈神靈而亦妒?箝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在卿之塵緣雖淺,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諄諄之問。
始知上帝垂旌,花宮待詔,生儕蘭蕙,死轄芙蓉。聽小婢之言,似涉無稽;據濁玉之思,則深為有據。何也:昔葉法善攝魂以撰碑,李長吉被詔而為記,事雖殊其理則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惡乃濫乎其位?始信上帝委託權衡,可謂至洽至協,庶不負其所秉賦也。因希其不昧之靈,或陟降於茲,特不揣鄙俗之詞,有污慧聽。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蒼蒼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駕瑤象以降乎泉壤耶?望傘蓋之陸離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為前導兮,衛危虛於傍耶?驅豐隆以為庇從兮,望舒月以臨耶?聽車軌而伊軋兮,御鸞鷖以征耶?聞馥郁而薆然兮,紉蘅杜以為纕耶?炫裙裾之爍爍兮,鏤明月以為璫耶?借葳蕤而成壇畤兮,檠蓮焰以燭蘭膏耶?文瓠瓟以為觶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瞻雲氣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覘耶?俯窈窕而屬耳兮,恍惚有所聞耶?期汗漫而無夭閼兮,忍捐棄予於塵埃耶?倩風廉之為余驅車兮,冀聯轡而攜歸耶?余中心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為耶?卿偃然而長寢兮,豈天運之變於斯耶?既窀穸且安穩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猶桎梏而懸附兮,靈格余以嗟來耶?來兮止兮,卿其來耶?
若夫鴻蒙而居,寂靜以處,雖臨於茲,余亦莫睹。搴煙蘿而為步障,列蒼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貪眠,釋蓮心之味苦。素女約於桂岩,宓妃迎於蘭渚。弄玉吹笙,寒簧擊敔。征嵩岳之妃,啟驪山之姥。龜呈洛浦之靈,獸作鹹池之舞。潛赤水兮龍吟,集珠林兮鳳翥。爰格爰誠,匪簠匪莒。發軔乎霞城,還旌乎玄圃。既顯微而若通,復氤氳而倏阻。離合兮煙雲,空濛兮霧雨。塵霾斂兮星高,溪山麗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悵望,泣涕彷徨。人語兮寂歷,天籟兮篔簹。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誌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饗!▲
山花子·風絮飄殘已化萍
清代:納蘭性德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箇不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不多情 一作:悔多情)
登泰山記
清代:姚鼐
泰山之陽,汶水西流;其陰,濟水東流。陽穀皆入汶,陰谷皆入濟。當其南北分者,古長城也。最高日觀峰,在長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師乘風雪,歷齊河、長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長城之限,至於泰安。是月丁未,與知府朱孝純子潁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為磴,其級七千
泰山之陽,汶水西流;其陰,濟水東流。陽穀皆入汶,陰谷皆入濟。當其南北分者,古長城也。最高日觀峰,在長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師乘風雪,歷齊河、長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長城之限,至於泰安。是月丁未,與知府朱孝純子潁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為磴,其級七千有餘。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繞泰安城下,酈道元所謂環水也。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嶺,復循西谷,遂至其巔。古時登山,循東谷入,道有天門。東谷者,古謂之天門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經中嶺及山巔崖限當道者,世皆謂之天門雲。道中迷霧冰滑,磴幾不可登。及既上,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徠如畫,而半山居霧若帶然。
戊申晦,五鼓,與子穎坐日觀亭,待日出。大風揚積雪擊面。亭東自足下皆雲漫。稍見雲中白若摴蒱數十立者,山也。極天雲一線異色,須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動搖承之。或曰,此東海也。回視日觀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絳皓駁色,而皆若僂。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宮在碧霞元君祠東。是日,觀道中石刻,自唐顯慶以來,其遠古刻盡漫失。僻不當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蒼黑色,多平方,少圜。少雜樹,多松,生石罅,皆平頂。冰雪,無瀑水,無鳥獸音跡。至日觀數里內無樹,而雪與人膝齊。
桐城姚鼐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