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歲令·想風流態
宋代:佚名
想風流態,種種般般媚。恨別離時太容易。香箋欲寫相思意,相思淚滴香箋字。畫堂深,銀燭暗,重門閉。
似當日歡娛何日遂。願早早相逢重設誓。美景良辰莫輕拌,鴛鴦帳里鴛鴦被,鴛鴦枕上鴛鴦睡。似恁地,長恁地,千秋歲。
賞析
這首詞是流傳於北宋年間的一首無名氏作的詞,宋徽宗政和七年,流傳於鄰邦高麗(今朝鮮),後失傳,幸而在朝鮮《高麗史·樂志》中保存下來。此詞語言俚俗,但表達了市丹青年對愛情的大膽追求和對幸福生活的嚮往,藝術表現直率樸實,是一首很有水準的詩詞。
這首詞以男性、第一人稱的方式敘述,表現的情感率直,內容也是有關桑間之情濮上之意這類詞。上片表現了主人公對意中人的相思之情。“想風流態”二句,表達作者對初次歡會時對她的深刻印象。一個“想”字直抒情懷,表現了對意中人難以泯滅的印象。
作者運筆巧妙,對意中人的描述,沒有一句具體的描繪,但句中流露中“她”體態風流,媚力四射,無一處不取悅於人,無一處不具有女性的魅力,使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他意中人妖嬈的外貌與內心的多情。“恨別離時”三句又用一個“恨”字轉入對別後相思的敘述。愛之愈深恨之愈深,而此時的“恨”更是此人感到主人公對意中人的相思之苦。“恨”只為“別離時太言易”,惋惜相聚時的短暫,“恨”只恨“相思淚滴香箋字”,相思之苦,眷戀之深躍然紙上。“畫堂深”三句補充說明了相思痛苦的緣由:卻只見畫虛深遠,門戶重重,魚雁難傳,相見無時,即使相思句寫萬言,相思淚濕香箋也無劑無事,一片絕望之情。
下片表現主人公對未來的美好構想與美好祝願。
“似當日”一句承前啟後,既說明相見無日之意,相會無期之苦,又滿懷對未來的美好遐想。“願早早”二句以一個“願”字使主人公對未來的美好期望代替愁苦的情調。“美景良辰”三句表現了主人公與其意中人對未來美好愛情生活的憧憬。主人公此時深深感到青春時光的美好決不應虛度,歡娛的相會不能輕易分離。“鴛鴦帳里鴛鴦被,鴛鴦枕上怨鴦睡”,短短兩句話卻重複四次“鴛鴦”二字,使人印象極為深刻。
“鴛鴦”在民俗中是情侶,夫婦的象徵,在民間的男女生活中極其常見。“鴛鴦”的帳、被,枕都表達他們對甜蜜幸福的期望和享受。重疊連鎖的句式也極富有濃厚民間文藝的氣息,充滿美好愛情天長地久的嚮往。最後“似恁地”三句,更是如情侶間的誓詞般表現出雙方對幸福生活長久永遠、綿綿無盡,“千秋萬歲”的追求。
這首詞詞句不多,但短短的小詞表現當時市井青年男女蔑視禮法,為愛情婚姻的自由不顧千難萬險的新的愛情觀念,表現當時社會的進步,對現在的人們也有一定的意義。
三槐堂銘
宋代:蘇軾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壽。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定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盜跖之壽,孔、顏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閱千歲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壽。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定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盜跖之壽,孔、顏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閱千歲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報,至於子孫,則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
國之將興,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歷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蓋嘗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德、祥符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祿榮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德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
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德。天將復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棲筠者,其雄才直氣,真不相上下。而棲筠之子吉甫,其孫德裕,功名富貴,略與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蓋未艾也。
懿敏公之子鞏與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銘之。銘曰:
“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歸視其家,槐陰滿庭。吾儕小人,朝不及夕,相時射利,皇恤厥德?庶幾僥倖,不種而獲。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王城之東,晉公所廬;鬱郁三槐,惟德之符。嗚呼休哉! ▲
小石城山記
唐代:柳宗元
自西山道口徑北,逾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橫當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已。環之可上,望甚遠,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其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設也。
自西山道口徑北,逾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橫當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已。環之可上,望甚遠,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其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設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
豫讓論
明代:方孝孺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則當竭盡智謀,忠告善道,銷患於未形,保治於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策,斯為美也。苟遇知己,不能扶危為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駭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
蓋嘗因而論之:豫讓臣事智伯,及趙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則當竭盡智謀,忠告善道,銷患於未形,保治於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策,斯為美也。苟遇知己,不能扶危為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駭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
蓋嘗因而論之:豫讓臣事智伯,及趙襄子殺智伯,讓為之報仇。聲名烈烈,雖愚夫愚婦莫不知其為忠臣義士也。嗚呼!讓之死固忠矣,惜乎處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觀其漆身吞炭,謂其友曰:“凡吾所為者極難,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也。”謂非忠可乎?及觀其斬衣三躍,襄子責以不死於中行氏,而獨死於智伯。讓應曰:“中行氏以眾人待我,我故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待我,我故以國士報之。”即此而論,讓餘徐憾矣。
段規之事韓康,任章之事魏獻,未聞以國士待之也;而規也章也,力勸其主從智伯之請,與之地以驕其志,而速其亡也 。郄疵之事智伯,亦未嘗以國士待之也;而疵能察韓、魏之情以諫智伯。雖不用其言以至滅亡,而疵之智謀忠告,已無愧於心也。讓既自謂智伯待以國士矣,國士——濟國之上也。當伯請地無厭之日,縱慾荒暴之時,為讓者正宜陳力就列,諄諄然而告之日:“諸侯大夫各安分地,無相侵奪,古之制也。今無故而取地於人,人不與,而吾之忿心必生;與之,則吾之驕心以起。忿必爭,爭必敗;驕必傲,傲必亡”。諄切懇至,諫不從,再諫之,再諫不從,三諫之。三諫不從,移其伏劍之死,死於是日。伯雖頑冥不靈,感其至誠,庶幾復悟。和韓、魏,釋趙圍,保全智宗,守其祭祀。若然,則讓雖死猶生也,豈不勝於斬衣而死乎?
讓於此時,曾無一語開悟主心,視伯之危亡,猶越人視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觀,坐待成敗,國士之報,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勝血氣之悻悻,甘自附於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雖然,以國士而論,豫讓固不足以當矣;彼朝為仇敵,暮為君臣,腆然而自得者,又讓之罪人也。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