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郢二首
遠接商周祚最長,北盟齊晉勢爭強。
章華歌舞終蕭瑟,雲夢風煙舊莽蒼。
草合故宮惟雁起,盜穿荒冢有狐藏。
離騷未盡靈均恨,志士千秋淚滿裳。
荊州十月早梅春,徂歲真同下阪輪。
天地何心窮壯士,江湖從古著羈臣。
淋漓痛飲長亭暮,慷慨悲歌白髮新。
欲吊章華無處問,廢城霜露濕荊榛。
賞析
第一首從回顧楚國興起和發展的歷史著筆,與其衰落敗亡的結局以及今日遺址荒蕪的景象,作強烈的對比。“遠接商周祚最長,北盟齊晉勢爭強。”是說楚國遠承商周二代的王業,國統由來久長,在發展鼎盛時期,曾和齊晉結盟,對抗強秦。楚原是商的屬國,後至周,又被周成王正式封為諸侯國。因此可以說“是遠接商周祚最長”了。“祚”,指王統。
第二聯順接上聯意,寫楚國最終由盛而衰,以至為秦所滅。“章華歌舞終蕭瑟”,寫的便是這種歷史的結局。“章華”,即章華台,楚國離宮,舊址有幾處,此當指沙市之豫章台。當年章華台上的歌舞,早已蕭索寂寥了,但是,“雲夢風煙舊莽蒼”:楚地著名的雲夢澤,氣象依舊,風煙迷濛,闊大蒼茫。這裡,詩人以章華歌舞之短暫映照雲夢風煙之永恆,產生強烈對比,抒發物是人非之感嘆,揭示出歷史發展之無情。
第三聯由歷史的回顧轉為對眼前景象的描寫:“草合故宮惟雁起,盜穿荒冢有狐藏。”當年郢都宮殿舊址,如今已野草滋蔓,唯見雁群時時飛起;早已被盜掘的荒墳野冢,如今成了狐兔藏身之所。這景象是多么淒涼敗落,它既是詩人眼前所見之景,又是當年楚國衰亡的象徵。而導致楚國衰亡的原因,正是屈原在《離騷》中所尖銳指出的,貴族蒙蔽君王,嫉賢還能,朋比為奸惑亂國政。這一歷史的教訓,使得千秋仁人志士莫不感到感慨萬分,熱淚沾裳。末聯“離騷未盡靈均恨,志士千秋淚滿裳。”是詩人對楚之衰亡所作的結論,也是全詩主旨之所在。“靈均”是屈原的字,“靈均恨”,既是屈原在《離騷》中所無法盡情宣洩的家國無窮之恨,也是陸游在這首詩中所要表達的與屈原共命之嘆。
第一首以議論起筆,以抒情落筆,中間兩聯寫景,情寓於景。第二首則首尾寫景,中間抒情,情因景而發。第一聯:“荊州十月早梅春,徂歲真同下阪輪。”“荊州”,即指郢都;“徂歲”,猶言過去的歲月;“下阪輪”,即下坡的車輪,這裡用以形容流光迅速。此聯是說荊州十月便是早梅初開的小陽春氣候了,時光的流逝的感慨,這是一個胸懷大志、迫切要求報國效命的志士的感慨,是在對自然界客觀規律的認識中包含著對人事代謝現象的探尋。第二聯由對屈原的懷想而抒發對古往今來仁人志士壯志難酬的憤慨,這是傷古,又是悼今。“天地何心窮壯士?江湖自古著羈臣。”寫得極為沉重。是啊,天行有常,何曾有導致壯士途窮困厄之心;自古以來,皆因人事之非,以致多少像屈原這樣的貞臣節士去國離鄉,放逐江湖。這一切怎不令人頓生怨憤,非淋漓痛飲焉能排遣,非慷慨悲歌何以發泄。詩的第三聯“淋漓痛飲長亭暮,慷慨悲歌白髮新。”正是表達這樣一種感情。但是,詩人心中那報國無門的怨憤和苦悶是無法解脫的,所以“淋漓痛飲”於長亭薄暮之中,更顯孤獨;“慷慨悲歌”於白髮初生之際,自增惆悵。這種心情只有澤畔行吟的屈原可以與之相通,美人遲暮悲今古,一瓣心香吊屈平。但眼前卻是“欲吊章華無處問,廢城霜露濕荊榛。”末聯勾畫出的這種荊榛滿地、霜露侵入的慘澹景象,深深地印在詩人的心上,也引起讀者的沉思。
陸游的優秀詩篇大都迴蕩著愛國激情。在這組詩中,詩人的一紙詩情,又是通過郢都古今盛衰的強烈對比來表現的,並且借屈原的千古遺恨來抒發自己的愛國之情。楊萬里說陸游詩“盡拾靈均怨句新”(《跋陸務觀劍詩稿》),正可概括這首詩的特色,讀後,確如朱熹所云:“令人三嘆不能自已。”(《答徐載叔賡》)公元年1178(淳熙五年)五月,陸游又寫了《楚城》:“江上荒城猿鳥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間事,只有灘聲似舊時。”皆抒發同一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