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及注釋
譯文
倦居他鄉之人聽到歸鄉之路遙遠正懷著愁緒獨自行走,突然發現眼前有一座高閣俯視著跨水長橋。
我的視線正迷戀地隨著一隊白鷺在秋浦上飛翔而移動,不知不覺中晚潮悄然而退,只剩一片青蔥的樹林漸入暮色之中。
我餘生已無多,勢必將老死在這偏僻的海南荒村了,天帝該會派遣巫陽來召還我的遊魂吧。
高飛的鶻鳥逐漸消逝在廣漠天空與蒼莽原野的相接之處,而地平線上連綿起伏的青山猶如一叢黑髮,那裡可正是中原故地啊!
注釋
澄邁驛:設在澄邁縣(今海南省北部)的驛站。通潮閣:一名通明閣,在澄邁縣西,是驛站上的建築。
貪看:白鷺在秋浦上飛翔,視線久久追隨著白鷺移動。
帝:天帝,巫陽:古代女巫名。這裡借天帝以指朝廷,借招魂以指召還。
杳杳:這裡有無影無聲的意思。鶻:一種鳥鷹。中原:可用來泛指故國河山。
賞析
第一首詩描繪登通潮閣所見情景,閒雅的筆觸中隱然透出羈旅愁緒。首句“倦客愁聞歸路遙”,開門見山地點明詩人的心境和處境。“倦”字令人想見詩人旅途顛沛、神情困頓之態;而“歸路”之“遙”,則暗示出漂泊之遠,一懷愁緒由此而起。“愁聞”二字下得平淡,卻將思鄉盼歸的心曲表達得十分真切,不管詩人是有所問而“聞”,還是他人無意之言而詩人有心而“聞”,都使人意會到身處偏遠之地的詩人內心的落寞、孤寂。他暗自期望:此處離故鄉會近一點了吧?但是留心打聽,方知歸路依然遙遠,這給他這個旅客增添了許多倦意和愁緒。
詩人懷著思鄉的愁悶心情獨自行走,突然眼前一亮:前面有一座飛檐四張的高閣,凌空而起,俯視著跨水長橋。“眼明飛閣俯長橋”點出“通潮閣”之題。“眼明”二字極其準確地寫出詩人對突兀而起的通潮閣的主觀感受,而且使詩歌的情調由低抑轉為豁朗。兩句之間的起落變化,顯示了詩人開闔自如的大手筆,也表現了詩人對人生磨難所持的樂觀態度。正像他在另一首詩中所說:“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把遠貶海南視為難得的經歷一樣,在這裡他也不肯讓自己的精神就此委頓,而是竭力振作,將內心的愁苦化解開去。眼前這座凌空而起的通潮閣正是以其宏偉之勢、闊大之景吸引了詩人的注意力。
詩歌很自然地由抒情轉到寫景:“貪看白鷺橫秋浦,不覺青林沒晚潮。”正因為“貪看”,全副身心被自然景色所吸引,故而不覺時光流逝。寫得意氣悠然閒適,大有與物同化之趣。有意思的是,詩人寫白鷺,不用“飛”或“翔”,卻著一“橫”字,而這“橫”字正是詩人匠心獨運之所在。首先,“橫”字帶出一股雄健之勢,如同一團濃墨重重地抹在畫面上,其氣勢,其力度,是“飛”或“翔”所不具備的。其次,這一“橫”字中,點染了詩人的主觀情感,傳達出詩人的神情意態:詩人憑欄遠眺,“貪看”一隊白鷺在秋浦上飛翔,視線久久地追隨著白鷺移動,故而有“橫”的感覺。若用“飛”或“翔”,則見不出詩人久眺的身影。更妙的是,白鷺“橫”於秋浦之上,化動為靜。這種“靜態”完全是詩人的主觀感受,它既與人們觀察展現於開闊背景上的運動時所獲得的感受一致,暗示出秋浦水天一色,空寥清曠;同時,也是詩人心境之“靜”的外現。最後一句用一個“沒”字寫晚潮,雖然是動態,卻也是無聲無息,令人不覺其“動”。正是在這至寧至靜的境界中,時光悄然消逝,晚潮悄然而退,只有一片青蔥的樹林映著最後一抹斜輝。而從詩人倚軒凝然不動的身影中,表現出深切的寂寞和一絲莫明的惆悵。
第二首詩著意抒發思鄉盼歸的心情。詩人從紹聖元年(1094年)被貶出京師,六七年間一直漂泊在惠州、海南等地,北歸無期,鬢髮染霜,此時悲從中來,發出“餘生欲老海南村”的嘆息,他說,看來只得在這天涯海角之地度過殘生了。然而,這自悲自憫的情感卻不能淹沒詩人心中執著的期望,他內心深處依然盼望有朝一日遇赦北還,因此第二句寫道:“帝遣巫陽招我魂。”詩人在這裡巧妙地化用《楚辭·招魂》之意,借上帝以指朝廷,借招魂以指奉旨內遷。詩人就像一個漂泊無依的遊魂,苦苦地盼望上帝將它召還。無望已使人痛苦,而無望中的期望,更煎熬著詩人的心。這兩句詩中翻騰著一種深沉熾熱的情感,分外感人。
懷著強烈的思鄉之情,詩人翹首北望,只見“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髮是中原。”杳杳,形容極遠。極目北眺,廣漠的天空與蒼莽原野相接,高飛遠去的鶻鳥正消逝在天際;地平線上連綿起伏的青山猶如一絲纖發,那裡,正是中原故鄉。這兩句以遠渺之景抒寫對故鄉的懷念之情。“天低鶻沒”,筆觸洗鍊,氣韻清朗,極具情致。而“青山一髮”,用頭髮絲來比喻天際的青山,更是新鮮別致。黃庭堅曾稱讚蘇軾的詩“氣吞五湖三江”,而此句也顯示了蘇軾詩特有的磅礴氣勢。只不過它不是以恢弘之景表現出來,如“峨嵋翠掃空”,而是將壯觀之景“化”小,運於股掌之間——“青山一髮”。另一方面,“青山一髮”又是實寫之景。如此雄偉壯觀的青山僅僅在地平線上露出一絲起伏的遠影,可見青山之遙遠,中原之遙遠。而這正表明了詩人遐思的悠長。青山在天際時隱時現,宛如髮絲若有若無,它牽動著詩人思鄉的情愫,勾起詩人執著的期望。
這兩首七絕抒寫羈旅思鄉的愁懷,但前一首以景寫趣,韻調清雅悠閒,意趣雋永;而後一首以景寫情,筆墨灑脫飄逸,情感熾熱綿長。雖寫悲傷之懷,卻不流於頹唐委頓;畫面疏朗,筆力雄放。前人稱蘇軾詩“清雄”,這兩首詩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