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
明代:袁宏道
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莊至顛,可二十餘里。
凡山深辟者多荒涼,峭削者鮮迂曲;貌古則鮮妍不足,骨大則玲瓏絕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枯:凡此皆山之病。
天目盈山皆壑,飛流淙淙,若萬匹縞,一絕也。石色蒼潤,石骨奧巧,石徑曲折,石壁竦峭,二絕也。雖幽谷縣岩,
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莊至顛,可二十餘里。
凡山深辟者多荒涼,峭削者鮮迂曲;貌古則鮮妍不足,骨大則玲瓏絕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枯:凡此皆山之病。
天目盈山皆壑,飛流淙淙,若萬匹縞,一絕也。石色蒼潤,石骨奧巧,石徑曲折,石壁竦峭,二絕也。雖幽谷縣岩,庵宇皆精,三絕也。余耳不喜雷,而天目雷聲甚小,聽之若嬰兒聲,四絕也。曉起看雲,在絕壑下,白淨如綿,奔騰如浪,盡大地作琉璃海,諸山尖出雲上若萍,五絕也。然雲變態最不常,其觀奇甚,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狀。山樹大者,幾四十圍,松形如蓋,高不逾數尺,一株直萬餘錢,六絕也。頭茶之香者,遠勝龍井,筍味類紹興破塘,而清遠過之,七絕也。余謂大江之南,修真棲隱之地,無逾此者,便有出纏結室之想矣。
宿幻住之次日,晨起看雲,巳後登絕頂,晚宿高峰死關。次日,由活埋庵尋舊路而下。數日晴霽甚,山僧以為異,下山率相賀。山中僧四百餘人,執禮甚恭,爭以飯相勸。臨行,諸僧進曰: “荒山僻小,不足當巨目,奈何?”余曰:“天目山某等亦有些子分,山僧不勞過謙,某亦不敢面譽。”因大笑而別。▲
悼內十一首
明代:于謙
垂老光陰兩鬢皤,細君棄我竟如何!
夫妻一旦世緣盡,兒女百年恩愛多。
小閣空懸台上鏡,春衣誰試篋中羅。
客邊聞訃腸先斷,淚落西風鼓缶歌。
世緣情愛總成空,二十餘年一夢中。
疏廣未能辭漢王,孟光先已棄梁鴻。
燈昏羅幔通宵雨,花謝雕欄
垂老光陰兩鬢皤,細君棄我竟如何!
夫妻一旦世緣盡,兒女百年恩愛多。
小閣空懸台上鏡,春衣誰試篋中羅。
客邊聞訃腸先斷,淚落西風鼓缶歌。
世緣情愛總成空,二十餘年一夢中。
疏廣未能辭漢王,孟光先已棄梁鴻。
燈昏羅幔通宵雨,花謝雕欄驀地風。
欲覓音容在何處?九原無路辨西東。
縹渺音容何處尋?亂山重疊暮雲深。
四千里外還家夢,二十年前結髮心。
寂寞青燈形對影,蕭疏白髮淚沾巾。
篋中空有遺書在,把玩不堪成古今。
塵寰冥路兩茫茫,何處青山識故鄉?
破鏡已分鸞鳳影,遺衣空帶麝蘭香。
夢回孤館腸千結,愁對慘燈淚千行。
抱痛苦嫌胸次窄,也應無處著淒涼。
東風庭院落花飛,諧老齊眉願竟違。
幻夢一番生與死,訃音千里是邪非?
淒涼懷抱幾時歇,縹渺音容何處歸?
魂斷九泉招不得,客邊一日幾沾衣。
房櫳寂寞掩春風,百歲情緣一旦空。
世態不離生死內,夢魂多在別離中。
可憐孤館月華白,猶憶香奩燭影紅。
老眼昏昏數行淚,客邊從此恨無窮。
結緣誰不願齊眉,修短由來未可期。
老我方將安蔗境,細君先已赴瑤池。
花飛玉碎愁何限,綆斷瓶沉勢莫為。
清淚兩行千古恨,眼看兒女益淒其。
別來音問每蹉跎,兩地關情感慨多。
我欲承恩還北闕,子先歸化夢南柯。
空閨鏡破余殘粉,斷杼塵蒙失舊梭。
痛汝老懷誰與訴?臨風惟有淚滂沱。
獨對青燈坐夜闌,客邊衣薄不勝寒。
因思舊事關情切,欲把遺書掩淚看。
花落香消人寂寂,台空鏡破月團團。
夢魂割斷幽明路,死別生離欲見難。
百川東逝更無還,生死由來一夢間。
苦雨淒風香閣冷,落花啼鳥繡帷間。
空於紙上看遺墨,無復燈前睹笑顏。
腸斷不堪回首處,兩行清淚萬重山。
痴兒弱女兩相依,宿鳥驚巢各自飛。
塵鎖鏡台秋月冷,香消羅幔夜燈微。
雙親聞訃腸應斷,百歲同心事已非。
垂老不堪生死別,客邊日日淚沾衣。▲
南岐人之癭
明代:劉元卿
南岐在秦蜀山谷中,其水甘而不良,凡飲之者輒病癭,故其地之民無一人無癭者。及見外方人至,則群小婦人聚觀而笑之曰:“異哉,人之頸也!焦而不吾類!”外方人曰:“爾壘然凸出於頸者,癭病之也,不求善藥去爾病,反以吾頸為焦耶?”笑者曰:“吾鄉之人皆然,焉用去乎哉!”終莫知其為醜。
謁金門·五月雨
明代:陳子龍
鶯啼處,搖盪一天疏雨。
極目平蕪人盡去,斷紅明碧樹。
費得爐煙無數,只有輕寒難度。
忽見西樓花影露,弄晴催薄暮。
青玉案·庭下石榴花亂吐
明代:文徵明
庭下石榴花亂吐,滿地綠陰亭午。午睡覺來時自語,悠揚魂夢,黯然情緒,蝴蝶過牆去。
駸駸嬌眼開仍,悄無人至還凝佇。團扇不搖風自舉,盈盈翠竹,纖纖白薴,不受些兒暑。
游雲居懷古
明代:真可
千尺盤桓到上方,雲居蕭索實堪傷。
趙州關外秋風冷,佛印橋頭夜月涼。
唐宋碑題文字古,蘇黃翰墨蘚苔蒼。
最憐清淨金仙地,返作豪門放牧場。
豫讓論
明代:方孝孺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則當竭盡智謀,忠告善道,銷患於未形,保治於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策,斯為美也。苟遇知己,不能扶危為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駭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
蓋嘗因而論之:豫讓臣事智伯,及趙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則當竭盡智謀,忠告善道,銷患於未形,保治於未然,俾身全而主安。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策,斯為美也。苟遇知己,不能扶危為未亂之先,而乃捐軀殞命於既敗之後;釣名沽譽,眩世駭俗,由君子觀之,皆所不取也。
蓋嘗因而論之:豫讓臣事智伯,及趙襄子殺智伯,讓為之報仇。聲名烈烈,雖愚夫愚婦莫不知其為忠臣義士也。嗚呼!讓之死固忠矣,惜乎處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觀其漆身吞炭,謂其友曰:“凡吾所為者極難,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而懷二心者也。”謂非忠可乎?及觀其斬衣三躍,襄子責以不死於中行氏,而獨死於智伯。讓應曰:“中行氏以眾人待我,我故以眾人報之;智伯以國士待我,我故以國士報之。”即此而論,讓餘徐憾矣。
段規之事韓康,任章之事魏獻,未聞以國士待之也;而規也章也,力勸其主從智伯之請,與之地以驕其志,而速其亡也 。郄疵之事智伯,亦未嘗以國士待之也;而疵能察韓、魏之情以諫智伯。雖不用其言以至滅亡,而疵之智謀忠告,已無愧於心也。讓既自謂智伯待以國士矣,國士——濟國之上也。當伯請地無厭之日,縱慾荒暴之時,為讓者正宜陳力就列,諄諄然而告之日:“諸侯大夫各安分地,無相侵奪,古之制也。今無故而取地於人,人不與,而吾之忿心必生;與之,則吾之驕心以起。忿必爭,爭必敗;驕必傲,傲必亡”。諄切懇至,諫不從,再諫之,再諫不從,三諫之。三諫不從,移其伏劍之死,死於是日。伯雖頑冥不靈,感其至誠,庶幾復悟。和韓、魏,釋趙圍,保全智宗,守其祭祀。若然,則讓雖死猶生也,豈不勝於斬衣而死乎?
讓於此時,曾無一語開悟主心,視伯之危亡,猶越人視秦人之肥瘠也。袖手旁觀,坐待成敗,國士之報,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勝血氣之悻悻,甘自附於刺客之流。何足道哉,何足道哉!雖然,以國士而論,豫讓固不足以當矣;彼朝為仇敵,暮為君臣,腆然而自得者,又讓之罪人也。噫! ▲
踏莎行·晚景
明代:陳霆
流水孤村,荒城古道。槎牙老木烏鳶噪。夕陽倒影射疏林,江邊一帶芙蓉老。
風暝寒煙,天低衰草,登樓望極群峰小。欲將歸信問行人,青山盡處行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