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豆盧膺秀才南遊序
唐代:柳宗元
君子病無乎內而飾乎外,有乎內而不飾乎外者。無乎內而飾乎外,則是設覆為阱也,禍孰大焉;有乎內而不飾乎外,則是焚梓毀璞也,詬孰甚焉!於是有切磋琢磨、鏃礪栝羽之道,聖人以為重。豆盧生,內之有者也,余是以好之,而欲其遂焉。而恆以幼孤羸餒為懼,恤恤焉游諸侯求給乎是,是固所以有乎內者也。然而不克專志於學,飾
君子病無乎內而飾乎外,有乎內而不飾乎外者。無乎內而飾乎外,則是設覆為阱也,禍孰大焉;有乎內而不飾乎外,則是焚梓毀璞也,詬孰甚焉!於是有切磋琢磨、鏃礪栝羽之道,聖人以為重。豆盧生,內之有者也,余是以好之,而欲其遂焉。而恆以幼孤羸餒為懼,恤恤焉游諸侯求給乎是,是固所以有乎內者也。然而不克專志於學,飾乎外者未大,吾願子以《詩》、《禮》為冠屨,以《春秋》為襟帶,以圖史為佩服,琅乎璆璜沖牙之響發焉,煌乎山龍華蟲之采列焉,則揖讓周鏇乎宗廟朝廷斯可也。惜乎余無祿食於世,不克稱其欲,成其志,而姑欲其速反也,故詩而序雲。
▲外戚世家序
兩漢:司馬遷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褒姒。故《易》基《乾》《坤》,《詩》始《關雎》,《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夫樂調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褒姒。故《易》基《乾》《坤》,《詩》始《關雎》,《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人能弘道,無如命何。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於臣,父不能得之於子,況卑不乎!即歡合矣,或不能成子姓;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終:豈非命也哉?孔子罕稱命,蓋難言之也。非通幽明,惡能識乎性命哉?
▲送區冊序
唐代:韓愈
陽山,天下之窮處也。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橫波之石,廉利侔劍戟,舟上下失勢,破碎淪溺者,往往有之。縣廓無居民,官無丞尉,夾江荒茅篁竹之間,小吏十餘家,皆鳥言夷面。始至,言語不通,畫地為字,然後可告以出租賦,奉期約。是以賓客游從之士,無所為而至。愈待罪於斯,且半歲矣。
陽山,天下之窮處也。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橫波之石,廉利侔劍戟,舟上下失勢,破碎淪溺者,往往有之。縣廓無居民,官無丞尉,夾江荒茅篁竹之間,小吏十餘家,皆鳥言夷面。始至,言語不通,畫地為字,然後可告以出租賦,奉期約。是以賓客游從之士,無所為而至。愈待罪於斯,且半歲矣。
有區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挐舟而來。升自賓階,儀觀甚偉,坐與之語,文義卓然。莊周云:“逃空虛者,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況如斯人者,豈易得哉!入吾室,聞《詩》、《書》仁義之說,欣然喜,若有志於其間也。與之翳嘉林,坐石磯,投竿而漁,陶然以樂,若能遺外聲利,而不厭乎貧賤也。歲之初吉,歸拜其親,酒壺既傾,序以識別。▲
釋秘演詩集序
宋代:歐陽修
予少以進士游京師,因得盡交當世之賢豪。然猶以謂國家臣一四海,休兵革,養息天下以無事者四十年,而智謀雄偉非常之士,無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販,必有老死而世莫見者,欲從而求之不可得。其後得吾亡友石曼卿。
曼卿為人,廓然有大志,時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無
予少以進士游京師,因得盡交當世之賢豪。然猶以謂國家臣一四海,休兵革,養息天下以無事者四十年,而智謀雄偉非常之士,無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販,必有老死而世莫見者,欲從而求之不可得。其後得吾亡友石曼卿。
曼卿為人,廓然有大志,時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無所放其意,則往往從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顛倒而不厭。予疑所謂伏而不見者,庶幾狎而得之,故嘗喜從曼卿游,欲因以陰求天下奇士。
浮屠秘演者,與曼卿交最久,亦能遺外世俗,以氣節相高。二人歡然無所間。曼卿隱於酒,秘演隱於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為歌詩以自娛,當其極飲大醉,歌吟笑呼,以適天下之樂,何其壯也!一時賢士,皆願從其游,予亦時至其室。十年之間,秘演北渡河,東之濟、鄆,無所合,困而歸,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見其盛衰,則予亦將老矣!
夫曼卿詩辭清絕,尤稱秘演之作,以為雅健有詩人之意。秘演狀貌雄傑,其胸中浩然。既習於佛,無所用,獨其詩可行於世。而懶不自惜,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
曼卿死,秘演漠然無所向。聞東南多山水,其巔崖崛峍,江濤洶湧,甚可壯也,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於其將行,為敘其詩,因道其盛時以悲其衰。
慶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廬陵歐陽修序。▲
送王含秀才序
宋代:韓愈
吾少時讀《醉鄉記》,私怪隱居者無所累於世,而猶有是言,豈誠旨於味耶?及讀阮籍、陶潛詩,乃知彼雖偃蹇,不欲與世接,然猶未能平其心,或為事物是非相感發,於是有托而逃焉者也。若顏子操瓢與簞,曾參歌聲若出金石,彼得聖人而師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於外也固不暇,尚何曲之託,而昏冥之逃耶?
吾少時讀《醉鄉記》,私怪隱居者無所累於世,而猶有是言,豈誠旨於味耶?及讀阮籍、陶潛詩,乃知彼雖偃蹇,不欲與世接,然猶未能平其心,或為事物是非相感發,於是有托而逃焉者也。若顏子操瓢與簞,曾參歌聲若出金石,彼得聖人而師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於外也固不暇,尚何曲之託,而昏冥之逃耶?
吾又以為悲醉鄉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貞觀、開元之丕績,在廷之臣爭言事。當此時,醉鄉之後世又以直廢吾既悲醉鄉之文辭,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識其子孫。今子之來見我也,無所挾,吾猶將張之;況文與行不失其世守,渾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見信於世也。於其行,姑分之飲酒。▲
送虛白上人序
明代:高啟
余始不欲與佛者游,嘗讀東坡所作《勤上人詩序》,見其稱勤之賢曰:“使勤得列於士大夫之間,必不負歐陽公。”余於是悲士大夫之風壞已久,而喜佛者之有可與游者。
去年春,余客居城西,讀書之暇,因往雲岩諸峰間,求所謂可與游者,而得虛白上人焉。
虛白形癯而神清,居
余始不欲與佛者游,嘗讀東坡所作《勤上人詩序》,見其稱勤之賢曰:“使勤得列於士大夫之間,必不負歐陽公。”余於是悲士大夫之風壞已久,而喜佛者之有可與游者。
去年春,余客居城西,讀書之暇,因往雲岩諸峰間,求所謂可與游者,而得虛白上人焉。
虛白形癯而神清,居眾中不妄言笑。余始識於劍池之上,固心已賢之矣。入其室,無一物,弊簀折鐺,塵埃蕭然。寒不暖,衣一衲,飢不飽,粥一盂,而逍遙徜徉,若有餘樂者。間出所為詩,則又紆徐怡愉,無急迫窮苦之態,正與其人類。
方春二三月時,雲岩之游者盛,巨官要人,車馬相屬。主者撞鐘集眾,送迎唯謹,虛白方閉戶寂坐如不聞;及余至,則曳敗履起從,指幽導勝於長林絕壁之下,日入而後已。余益賢虛白,為之太息而有感焉。近世之士大夫,趨於途者駢然,議於廬者歡然,莫不惡約而願盈,迭夸而交詆,使虛白襲冠帶以齒其列,有肯為之者乎?或以虛白佛者也,佛之道貴靜而無私,其能是亦宜耳!余曰:今之佛者無呶呶焉肆荒唐之言者乎?無逐逐焉從造請之役者乎?無高屋廣廈以居美女豐食以養者乎?然則虛白之賢不惟過吾徒,又能過其徒矣。余是以樂與之游而不知厭也。
今年秋,虛白將東遊,來請一言以為贈。余以虛白非有求於世者,豈欲余張之哉?故書所感者如此,一以風乎人,一以省於己,使無或有愧於虛白者而已。▲
送韓子師侍郎序
宋代:陳亮
秘閣修撰韓公知婺之明年,以“恣行酷政,民冤無告”劾去。
去之日,百姓遮府門願留者,頃刻合數千人,手持牒以告攝郡事。攝郡事振手止之,輒直前不顧;則受其牒,不敢以聞。
明日出府,相與擁車下,道中至不可頓足。則冒禁行城上,累累不絕。拜且泣下,至有鎖其喉自誓
秘閣修撰韓公知婺之明年,以“恣行酷政,民冤無告”劾去。
去之日,百姓遮府門願留者,頃刻合數千人,手持牒以告攝郡事。攝郡事振手止之,輒直前不顧;則受其牒,不敢以聞。
明日出府,相與擁車下,道中至不可頓足。則冒禁行城上,累累不絕。拜且泣下,至有鎖其喉自誓於公之前者。里巷小兒數十百輩羅馬前,且泣下。君為之抆淚,告以君命決不應留;輒柴其關如不聞。
日且暮,度不可止,則奪剌史車置道旁,以民間小輿舁至梵嚴精舍,燃火風雪中圍守之。其挾舟走行闕告丞相御史者,蓋千數百人而未止。
又明日,回泊通波亭,乘間欲以舟去,百姓又相與擁之不置,溪流亦復堰斷不可通。鄉士大夫懼蟻螻之微不足以回天聽,委曲諭之,且卻且行。久乃曰:“願公徐行,天子且有詔矣。”公首肯之。道稍開,公疾馳徑去。後來者咎其徒之不合捨去,責誚怒罵,不啻仇敵。
嗚呼!大官,所尊也;民,所信也。所尊之劾如彼,而所信之情如此,吾亦不知公之政何如也,將從智者而問之。▲
送江陵薛侯入覲序
明代:袁宏道
當薛侯之初令也,璫而虎者,張甚。郡邑之良,泣而就逮。侯少年甫任事,人皆為侯危。侯笑曰:“不然。此蒙莊氏所謂養虎者也。猝飢則噬人,而猝飽必且負嵎。吾飢之使不至怒;而飽之使不至驕,政在我矣。”已而果就約。至他郡邑,暴橫甚,荊則招之亦不至。
而是時適有播酋之變。部使者檄下如雨
當薛侯之初令也,璫而虎者,張甚。郡邑之良,泣而就逮。侯少年甫任事,人皆為侯危。侯笑曰:“不然。此蒙莊氏所謂養虎者也。猝飢則噬人,而猝飽必且負嵎。吾飢之使不至怒;而飽之使不至驕,政在我矣。”已而果就約。至他郡邑,暴橫甚,荊則招之亦不至。
而是時適有播酋之變。部使者檄下如雨,計畝而誅,計丁而夫。耕者哭于田,驛者哭於郵。而荊之去川也邇。沮水之餘,被江而下,惴惴若不能一日處。侯諭父老曰:“是釜中魚,何能為?”戒一切勿囂。且曰,“奈何以一小逆疲吾赤子!”諸徵調皆緩其議,未幾果平。
余時方使還,聞之嘆曰:“今天下為大小吏者皆若此,無憂太平矣。”小民無識,見一二官吏與璫相持而擊,則群然譽。故激之名張,而調之功隱。吾務其張而不顧其害,此猶借鋒以割耳。自古國家之禍,造於小人,而成於貪功幸名之君子者,十常八九。故自楚、蜀造禍以來,識者之憂,有深於璫與夷者。辟如病人,冀病之速去也,而純用攻伐之劑,其人不死於病而死於攻。今觀侯之治荊,激之耶,抑調之耶?吏侯一日而秉政,其不以貪功幸名之藥毒天下也審矣。
侯為人豐頤廣額,一見知其巨材。今年秋以試事分校省闈,首取余友元善,次余弟宗郢。元善才識卓絕,其為文骨勝其肌,根極幽徹,非具眼如侯,未有能賞識其俊者。余弟質直溫文,其文如其人,能不為師門之辱者。以此二士度一房,奚啻得五?侯可謂神於相士者也。侯之徽政,不可枚舉。略述其大者如此。漢庭第治行,詎有能出侯上者?侯行矣。
嗚呼。使逆璫時不為激而為調,寧至決裂乎?誰謂文人無奇識,不能燭幾於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