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淮咫尺分南北,淚濕秋風欲怨誰?
船離洪澤岸頭沙,人到淮河意不佳。
何必桑乾方是遠,中流以北即天涯!
劉岳張韓宣國威,趙張二相築皇基。
長淮咫尺分南北,淚濕秋風欲怨誰?
兩岸舟船各背馳,波浪交涉亦難為。
只余鷗鷺無拘管,北去南來自在飛。
中原父老莫空談,逢著王人訴不堪。
卻是歸鴻不能語,一年一度到江南。
譯文及注釋
譯文
船離開洪澤湖岸邊,到了淮河後心情就變得很不好。何必說要到遙遠的桑乾河才算塞北邊境呢,淮河中流線以北就已經天盡頭了!
劉錡、岳飛、張俊、韓世忠眾將抗金宣示了國威,趙鼎和張俊二賢相奠定了國家基業。淮河兩岸咫尺之間南北分裂,秋風中灑淚應該怨恨誰?
淮河中的舟船相背而馳,連激起的波痕接觸一下也難以做到。只能看到天上的鷗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在南北岸之間飛翔。
中原的父老們沒說一句客套話,遇到我這個皇帝使者便訴說不能忍受金朝壓迫之苦。反而是不會說話的鴻雁,還能夠一年一度回到江南。
注釋
洪澤:洪澤湖。
桑乾:亦作“桑乾”。桑乾河為永定河上游。桑乾河流域當時已淪入金人之手。
中流:指淮河的中流線,為宋、金的分界線。
劉岳張韓:劉錡、岳飛、張俊、韓世忠。
趙張:趙鼎和張俊。
咫(zhǐ)尺:周制八寸為咫,十寸為尺。形容距離近。
為(wéi):做。
王人:帝王的使者。
鑑賞
第一首寫詩人入淮時的心情。首兩句總起、入題。交代了出使的行程和抑鬱的心情,為這一組詩奠定了基調。詩人離開洪澤湖之沙岸一進入淮河,胸懷就煩亂、騷動,這是因為昔日國中流水今日已為邊境界線。這兩句寫出了南宋人面對長淮時心理上獨特的變化。後兩句寫感慨,是“意不佳”的原因之一。“桑乾”即永定河上游的桑乾河,在今山西省北部與河北省的西北部,唐代這裡是北方少數民族的交接處。唐代詩人雍陶《渡桑乾水》一詩有“南客豈曾諳塞北,年年唯見雁飛回”之句,表示過了桑乾河才是中國的“塞北”的意思。劉皂《渡桑乾》也有“無端更渡桑乾水,卻望并州是故鄉”之句。在北宋,蘇轍元祐五年在出使契丹回國離開遼境時所寫的《渡桑乾》一詩中仍曾這樣寫道:“胡人送客不忍去,久安和好依中原。年年相送桑乾上,欲話白溝一惆悵。”正因為前人有過那樣的邊境觀念,所以現在作者說“何必”,表面看來似乎是不滿於前人的看法,其實詩人正是通過這種不滿的語氣在今不如昔的對比中表達對江山半壁的哀惋和對朝廷偏安的怨恨,這是一種委婉的表達方式。“天涯”原指極遠的地方,這裡指宋、金以淮河為界的邊境線。這兩句是說:何必要到遙遠的桑乾河才是塞北邊境呢,而今淮河以北不就是天的盡頭了么!詩人說桑乾用“遠”字,稱準河卻用“天涯”,一方面強調了淮河的邊界意念、一方面渲染了淮河的遙遠。這種渲染進一步表達了作者對南宋王朝心理上棄北逃南、政策上妥協投降,視國土淪陷於不顧,置中原人民於不救的哀怨和不滿。
第二首是對造成山河破碎的南宋朝廷的譴責。南宋初年的名將劉錡、岳飛、張俊、韓世忠,力主抗金,屢建功勳。趙、張指趙鼎和張俊,都在南宋前期兩度任相,重用岳、韓,奠定南宋基業。詩人在這裡採取了欲抑先揚的手法。在第三句來了一個陡轉到反面,而今竟然出現了“長淮咫尺分南北”的奇恥大辱的結果。前面的因和這裡的果似乎產生了明顯的矛盾,再加上結尾的“欲怨誰”一語,更是發人深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該由誰來負責?當時以高宗趙構和秦檜為首的主和派貶、殺抗金將領,這怎能不使人在肅殺的“秋風”中涕淚滿襟呢!詩人的滿懣之情,以婉語微諷,曲折道出,顯得更為深沉。
第三首因眼前景物起興,以抒發感慨。淮河兩岸舟船背馳而去,了無關涉;一過淮水,似乎成了天造地設之界。這裡最幸運的要數那些在水面翱翔的鷗鷺了,只有它們才能北去南來,任意飛翔。兩者相比,感慨之情自見。“波痕交涉”之後,著以“亦難為”三字,凝聚著作者的深沉感喟。含思婉轉,頗具匠心。詩人採取了虛實相生的寫法,前兩句實寫淮河兩岸舟船背弛、波痕接觸也難以做到,虛寫作者對國家南北分離的痛苦與無奈。後兩句實寫鷗鷺可以南北自由飛翔,虛寫作者對國家統一、人民自由往來的強烈願望。
第四首寫中原父老不堪忍受金朝統治之苦以及他們對南宋朝廷的嚮往,感慨更為深沉。前兩句說中原父老見到“王人”像遇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樣,滔滔不絕地訴說不堪忍受金朝壓迫之苦。“莫空談”中一個“莫”字,即排除了一切泛泛的應酬客套話。他們向使者談的話題都集中在“訴不堪”這一點上。這是詩人想像中的情景,並非實事。因為根據當時的實際情況,南宋使者到了北方後不可能直接跟遺民通話,中原父老更不會面對面地向南使“訴不堪”。但是中原遺民嚮往南宋朝廷之心卻用各種方式來表白。此詩所表達的中原父老的故國情思,雖非實事,但確是實情。這裡的弦外之音是對南宋小朝廷的強烈譴責,以率直的方式表現了曲折的心思,讀來宛轉有致。後兩句借羨慕能南飛的鴻雁來表達遺民們對故國的嚮往。“卻是”為反是、倒是之意:羨慕的是鴻雁一年一度的南歸;遺憾的是鴻雁不解人意,不能代為傳達這故國之情。真是含不盡之意於言外。
《初入淮河四絕句》以“意不佳”為貫穿全組詩的感情主線:有“長淮咫尺分南北”“中流以北即天涯”的沉痛感喟;也有“北去南來自在飛”“一年一度到江南”的嚮往和痛苦。前兩首側重於詩人主觀感情的抒寫,後兩首則為淮河兩岸人民、特別是中原遺民代言,主題鮮明。全詩寓悲憤於和婉,把悲憤之情寄托在客觀景物的敘寫之中怨而不怒,風格沉鬱,語言平易自然,時用口語。這些都體現了“誠齋體”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