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
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
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
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
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
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
富貴非所願,與人駐顏光。
譯文及注釋
譯文
白天何其太短暫,百年光陰很快就過去了。
蒼穹浩渺無際,萬劫之世實在是太長了。
就連以長壽著名的仙女麻姑,頭髮也白了一半了。
天公和玉女玩投壺的遊戲,每中一次即大笑,也笑了千億次了。
我想駕日車攬六龍,轉車東回,掛車於扶桑之上。
用北斗酌酒漿,每條龍都各勸其一觴酒,讓它們都沉睡不醒,不能再駕日出發。
富貴榮華非我所願,只願為人們留住光陰,永駐青春。
注釋
短歌行:樂府舊題。《樂府詩集》卷三十列入《相和歌辭》,屬《平調曲》。因其聲調短促,故名。多為宴會上唱的樂曲。
“白日”二句:此用曹操《短歌行》句意:“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百年:一生;終身。
蒼穹:蒼天。浩茫茫:原作“浩浩茫”,據王本改。
萬劫:猶萬世,形容時間極長。佛經稱世界從生成到毀滅的過程為一劫。楊齊賢註:“劫,世也。儒謂之世,道謂之塵,佛謂之劫。”太極:這裡指天地未分以前的元氣。
麻姑:神話中仙女名。
“天公”二句:傳說天公與玉女在一起玩投壺之戲,投中者則天公大笑。玉女:仙女。
“吾欲”二句:此化用《楚辭·遠遊》“維六龍於扶桑”句意。六龍:指太陽。神話傳說日神乘車,駕以六龍。扶桑:神話中的樹,在東海中,日出於其上。
“北斗”句:此化用《楚辭·九歌·東君》“援北斗兮酌酒漿”句意。
與:一作“為”。駐:留住。顏光:一作“頹光”。逝去的光陰。
賞析
《短歌行》是樂府相和歌平調七曲之一。古樂府中有《長歌行》與《短歌行》之分,關於二者的命意,《樂府解題》有兩種說法:一是“言人壽命長短,有定分,不可妄求”;一是“歌聲之長短耳,非言壽命也”。在李白之前,以此題為詩者,多為慨嘆人生短暫,主張及時行樂。李白的這首詩,卻以樂觀浪漫、昂揚奮發的精神,在喟嘆生命短促的同時,表達了對人生的珍惜,對建功立業的渴望。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時間本是個抽象的概念,用“白日”來指代,便成為具體可感的形象了。“短短”兩個疊字,強調它稍縱即逝。由時光的流逝,自然聯想到人生易老,年華難駐。這樣,詩意自然而然地轉到對光陰的珍惜。起首兩句,貌似平平,實則恰到好處。既開門見山點明題意,又為詩意的拓展預留地步,而且格調質補,語勢流走,轉承自然。
時間永恆,無始無終,漫漫無垠;生命短暫,代謝榮衰,轉瞬即逝。詩人正是抓住了這一強烈的反差,進一步馳騁瑰麗神奇的想像。“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上句從“空間”角度極言天宇浩瀚無垠;下句則從“時間”角度感嘆光陰的永恆漫長。“萬劫太極”,何其久遠!在這漫長的歲月里,那曾經見過東海三次變為桑田的麻姑仙女,如今也已兩鬢斑白了。這種浪漫的誇張只能出自李白的筆下。據傳為漢代東方朔所作的《神異經》里有這么一個故事:東王公常和玉女用箭作投壺遊戲,每次要投一千二百支,若未投中,天便開口大笑,這就是下界所見到的電光。如今這種電閃雷鳴已歷成千上億次了。詩人巧妙地把這兩個故事融入詩篇,將人們帶進奇偉的神仙世界。這裡有蒼茫的穹宇,人世的興替,麻姑仙女蟬鬢染霜,天公玉女嬉戲作樂,倏忽又是雷鳴電閃,風雨將至……,多么光怪陸離,神奇而詭譎!這些奇異的境界,極其有力地渲染鋪排了“萬劫太極長”的內涵。至此,空間的浩渺、時間的無垠,通過詩人大膽而奇特的想像,表達得淋漓盡致。繼而,詩人筆鋒一轉,拓出另一番意境。
“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詩人要攬住為太陽駕車的六條神龍,把太陽所乘之車掛在東方“日出之所”的扶桑樹上,用北斗作酒勺盛滿美酒,請六龍各飲一杯。這樣便會使時光停歇下來,人生似乎便能得以長久。結尾二句道出詩人的意願:“富貴非吾願,為人駐頹光。”自古帝王們,即使秦皇、漢武一代雄主,也無不遣人訪神仙,求長生,無非為了富貴永久。詩人要攬六龍、回朝日,“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絕非為個人富貴。對他人,為的是“老者不死,少者不哭”(李賀《苦晝短》);對詩人自己,堅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他渴望著有朝一日能“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他要拯物濟世,乾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像大鵬一樣要“扶搖直上九萬里”,即使暫時受挫,也要“猶能簸卻滄溟水”(《上李邕》)。這也許就是詩人的弦外之音,味外之旨吧。唐司空圖說:“辨於味而後可以言詩”(《與李生論詩書》)。對詩人的意蘊似乎應作如是觀。
縱觀全詩,詩人在馳騁豐富的想像時,把美麗的神話傳說融入瑰麗奇偉的藝術境界,塑造出瑰奇壯觀,多姿多彩的藝術形象,洋溢著濃郁而熱烈的浪漫主義色彩。文辭如行雲流水,極富表現力,體現了詩人雄奇奔放,清新飄逸的風格。他以吞吐千古,囊括六合的胸襟和氣魄,天馬行空般地馳騁想像,從思想到藝術都表現出極大的創造性,在繼承借鑑前人的同時作了重大的突破,比如,“北斗酌美酒”就是反用《詩·小雅·大東》“唯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漿”的典故。前人的《短歌行》在慨嘆人生短促時,往往流露出一種及時行樂,縱情聲色的頹廢情緒。同樣的歌題,在李白的筆下,雖也同樣發出“百年苦易滿”的嘆喟,然而,全詩貫穿的卻是樂觀浪漫、昂揚奮發的基調。這是詩人的個性及盛唐時代的精神風貌使然。再如,屈原在《離騷》中唱道:“吾令曦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徜徉”。李白顯然對此是有所借鑑的。但同樣的素材到他手裡,便刻意鋪排為新穎、詭譎的藝術境界、包蘊著更為深廣的內涵。“真正的創造就是藝術想像力的活動。”(黑格爾語)李白的創作實踐證實了這一論斷。正如皮日休對他的評價:“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讀之則神馳八極,測之則心懷四溟,磊磊落落,真非世間語者”。李白是當之無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