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聞處處鬻男女,割慈忍愛還租庸。
漁父天寒網罟凍,莫徭射雁鳴桑弓。
去年米貴闕軍食,今年米賤大傷農。
高馬達官厭酒肉,此輩杼軸茅茨空。
楚人重魚不重鳥,汝休枉殺南飛鴻。
況聞處處鬻男女,割慈忍愛還租庸。
往日用錢捉私鑄,今許鉛錫和青銅。
刻泥為之最易得,好惡不合長相蒙。
萬國城頭吹畫角,此曲哀怨何時終?
譯文及注釋
譯文
年終時候遍地颯颯北風,瀟湘洞庭在白皚皚的飛雪中。天寒凍結了漁父的魚網,莫徭人射雁拉響桑弓。去年米貴軍糧缺乏,今年米賤卻嚴重地傷農。騎著大馬的達官貴人吃厭酒肉,百姓窮得織機、茅屋都掃空。楚人喜歡魚蝦不願吃鳥肉,你們不要白白殺害南飛的孤鴻。何況聽說處處賣兒賣女,來償還租庸。過去用錢嚴禁私人熔鑄,今天竟允許鉛錫中摻和青銅。刻泥的錢模最容易取得,但不應讓好錢壞錢長時欺矇!各地城頭都在吹起號角,這樣哀怨的曲調幾時才能告終?
注釋
雲、矣:都是語氣助詞,無意義。歲暮:年末,指詩題所言的歲晏。
莫徭:湖南的一個少數民族。《隋書·地理志下》記載,莫徭善於射獵,因其先祖有功,常免徵役。劉禹錫有《連州臘日觀莫徭獵西山》詩。鳴:弓開有聲。桑弓:桑木作的弓。
闕軍食:據《唐書·代宗紀》記載,大曆二年(767)十月,朝廷令百官、京城士庶出錢助軍,減京官職田三分之一,以補給軍糧。這句是說米貴是由於朝廷賦稅的繁重引起的。
高馬:指高頭大馬。達官:指顯達之官。厭:同“饜”,飽食。此輩:即上漁民、莫徭的獵人們。杼柚:織布機。茅茨:草房。這兩句是說騎著高頭大馬的達官顯貴們飽食酒肉,而貧窮人民的一切卻被剝削的乾乾淨淨。
楚人重魚:《風俗通》:“吳楚之人嗜魚鹽,不重禽獸之肉。”
汝:指莫徭。鴻:大雁,這裡代指飛禽。這兩句是說楚人不喜食禽獸之肉,即使莫徭射獵到飛禽也換不到多少錢,只是白白射殺了南飛的大雁,也不利於改變自己貧窮的命運。
鬻(yù):出賣。男女:即兒女。
割慈忍愛:指出賣兒女。還:交納。租庸:唐時賦稅制度有租、庸、調三種,租是交納糧食,調是交納絹綾麻,庸是服役。這裡代指一切賦稅。
私鑄:即私家鑄錢。
刻泥:用膠泥刻制鐵模。這句是說你們何不乾脆用泥巴作錢來欺騙人民,這樣豈不是更容易得到好處嗎?
好惡:好錢和惡錢,即官錢和私錢。不合:不應當。是說應當及時禁絕私鑄惡錢,不使好錢和惡錢長相欺騙,同時通用。
萬國:普天之下。此曲:指畫角之聲,也指他自己所作的這首《歲晏行》。
鑑賞
安史之亂以後,唐朝時局仍一片混亂。藩鎮割據,軍閥混戰,苛捐雜稅,名目繁多,百姓災難深重。公元768年(唐代宗大曆三年)春,杜甫已五十七歲,攜家人從夔州(今四川奉節)出三峽,這年冬天(題中“歲晏”即歲暮)來到岳州(今湖南嶽陽),作此詩以記途中見聞。
全詩前四層各四句,末用二句作結,共五層。“歲雲暮矣多北風,瀟湘洞庭白雪(一作雲)中。”首句承題,點明時令節候。“瀟湘洞庭”,點出詩人行經之地。一年將盡,北風呼嘯,瀟湘二水、洞庭湖上,雪花紛紛揚揚。詩歌開篇就勾勒出一幅天寒地凍、慘澹慘冷的背景。寫歲晏景事,為全詩寫時事創造氣氛。“漁父天寒網罟凍,莫徭射雁鳴桑弓。”罟,即網。莫徭,《隋書·地理志》下載:長沙郡雜有夷蜑,名曰莫徭,自言其先祖有功,嘗免徵役,故以為名。劉禹錫有《連州臘日觀莫徭獵》詩,足見這種少數民族長於射獵。桑弓,桑木做的弓。開弓射雁有聲,故曰“鳴”。三四句直寫眼前情景,漁父網凍捕不成魚,莫搖出於無奈而射雁,既表現百姓生活之艱難,也流露出詩人的憫農之情。
“去年米貴闕軍食,今年米賤太傷農。”據《舊唐書·代宗紀》記載,公元767年(大曆二年)夏曆十月,減京官職田三分之一充軍糧。又十一月,率百官京城士庶,出錢以助軍。這首詩作於公元768年冬,因此說“去年”。安史之亂平定後,隨之而來的是與吐蕃作戰,加之地方軍閥叛亂,生產破壞,軍糧不足,米價上漲,人民不堪其苦。這年眼見豐收,米價又太賤,“穀賤傷農”。“高馬達官厭酒肉,此輩杼柚茅茨空。”厭,同饜,吃飽喝足。此輩,指農家夫婦。杼柚,織布機上的兩個部件。茅茨,即茅草屋。高車駟馬的達官貴人吃厭了酒肉,男耕女織的農民終年辛勤卻一無所有,這就深刻地暴露了統治階級的腐朽,道出了人間的不平。前四句傷窮民之漁獵者,此四句又傷窮民之耕織者,再以民生為念,令人感泣。
“楚人重魚不重鳥,汝休枉殺南飛鴻。況聞處處鬻男女,割慈忍愛還租庸。”楚人,今湖南等地春秋戰國時屬楚,這裡指湖南一帶的人。《風俗通》說:“吳楚之人,嗜魚鹽,不重禽獸之肉。”所以,莫徭射雁並不能換來收入以改變窮困處境,等於白害了鴻雁生命,所以說“枉殺”。詩用“汝休”二字,有勸誡之意,語氣沉鬱,表現了詩人對飛鴻的同情,同時使人聯想起民間“哀鴻遍野”的慘境。“割慈忍愛”是指出賣兒女。還,指繳納。租庸,指唐王朝所實行的“租庸調”賦役制度:丁歲納粟稻謂之租,不役者日納絹三尺謂之庸,納絹綾綿麻謂之調。這裡所說“租庸”實際上包括了一切苛捐雜稅。說魚說鳥,直承漁父、莫徭而來;說租說庸,直承農夫、杼柚而來。前面已描寫了百姓生活之苦,又“處處”迫於賦斂之困,以至賣兒鬻女。“況聞”有進層之意。這就進一步揭露了官府橫徵暴斂,寫出剝奪者對百姓的殘酷壓榨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境地。
“往日用錢捉私鑄,今許鉛錫和青銅。刻泥為之最易得,好惡不合長相蒙。”唐初曾禁止私鑄錢,規定“盜鑄者身死,家口配沒”(《舊唐書·食貨志》)。天寶以後,地主商人盜鑄嚴重,在青銅里摻和鉛錫,牟取暴利。官府聽之任之,所以說“今許”。“刻泥”句,舊注為“以泥為鑄模”,意思是:用泥土做成錢豈不更簡單,更不費成本!憤激中有諷刺,入木三分。詩人認為官府允許私鑄銅錢,百姓吃虧,不該總這樣長期矇混下去。詩通過今昔對比,有力地抨擊了當時朝廷政策。如此仗義執言,反映了詩人對人民疾苦深切的關注和同情。
“萬國城頭吹畫角,此曲哀怨何時終?”萬國,泛指各地。畫角,古管樂器,形如竹筒,本細末大,外加彩繪,故稱畫角。發聲哀厲高亢,軍中多用以報告時辰。吹畫角,指戰亂不止。天下萬國都在兵荒馬亂中,處處城頭吹起淒涼的畫角。天下愈亂,百姓愈遭殃。詩的最後說:這畫角的聲聲哀怨,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呢?詩首從歲暮所見寫起;詩末以歲暮所聞收束,表達憂亂之意,點破題旨,流露出詩人對時局的深深憂慮。杜甫擅長七古,多以時事入詩,且善於將時事注入紀行詠懷的作品中。其間,又常用簡煉的語言表現極為豐富的社會內容。如“高馬達官厭酒肉,此輩杼柚茅茨空”,“萬國城頭吹畫角,此曲哀怨何時終”等,都高度地概括了封建社會兩種階級的對立和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戰亂中的基本面貌,杜甫以詩入史,亦詩亦史,其思想內容的深度廣度,其敘事藝術的高度成就,在我國古典詩歌中堪稱首屈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