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
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
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
聽其相顧言,聞者為悲傷。
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飢腸。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農桑。
吏祿三百石,歲晏有餘糧,
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
譯文及注釋二
譯文
農民終年沒有閒暇,到了五月加倍繁忙。
夜裡吹來暖暖南風,地里小麥蓋壟熟黃。
婦女用筐挑著食物,孩子提壺盛滿水湯。
相伴到田裡送飯食,男人勞作在南山岡。
腳被地面熱氣熏蒸,背烤著火辣的陽光。
精疲力竭不覺酷熱,只是珍惜夏日天長。
又見一位貧苦農婦,抱著孩子跟在人旁。
右手拿著撿的麥穗,左臂掛著一個破筐。
聽她回頭述說家境,聽的人都為她悲傷。
為了繳稅家田賣盡,靠撿麥穗填充飢腸。
如今我有什麼功德,從來沒有種田採桑。
一年俸祿有三百石,到了年底還有餘糧。
想到這些暗自慚愧,整日整夜念念不忘。
注釋
(yì):割。題下注“時任盩厔縣尉”。
覆(fù)隴(lǒng)黃:小麥黃熟時遮蓋住了田埂。覆:蓋。隴:同“壟”,這裡指農田中種植作物的土埂,這裡泛指麥地。
婦姑:媳婦和婆婆,這裡泛指婦女。荷(hè)簞(dān)食(shí):用竹籃盛的飯。荷:背負,肩擔。簞食:裝在簞笥里的飯食。《左傳·宣公二年》:“而為之簞食與肉,寘諸橐以與之。”
童稚(zhì)攜壺漿(jiāng):小孩子提著用壺裝的湯與水。漿:古代一種略帶酸味的飲品,有時也可以指米酒或湯。
餉(xiǎng)田:給在田裡勞動的人送飯。前蜀韋莊《紀村事》詩:“數聲牛上笛,何處餉田歸?”
丁壯:青壯年男子。《史記·循吏列傳》:“(子產)治鄭二十六年而死,丁壯號哭,老人兒啼,曰:‘子產去我死乎!民將安歸?’”南岡(gāng):地名。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雙腳受地面熱氣熏蒸,脊背受炎熱的陽光烘烤。
但:只。惜:盼望。
其:指代正在勞動的農民。傍:同“旁”。
秉(bǐng)遺穗:拿著從田裡拾取的麥穗。秉,拿著。遺穗,指收穫農作物後遺落在田的麥穗。
懸:挎著。敝(bì)筐:破籃子。
相顧言:互相看著訴說。顧:視,看。
聞者:白居易自指。為(wèi)悲傷:為之悲傷(省略“之”)。
輸稅(shuì):繳納租稅。輸,送達,引申為繳納,獻納。《梁書·張充傳》:“半頃之地,足以輸稅,五畝之宅,樹以桑府。”
我:指作者自己。
曾(céng)不事農桑:一直不從事農業生產。曾:一直、從來。事:從事。農桑:農耕和蠶桑。
吏(lì)祿(lù)三百石(dàn):當時白居易任周至縣尉,一年的薪俸大約是三百石米。石:古代容量單位,十斗為一石。吏祿:官吏的俸祿。《史記·平準書》:“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
歲晏(yàn):一年將盡的時候。晏,晚。
念此:想到這些。
盡日:整天,終日。
譯文及注釋
譯文
農家很少有空閒的月份,五月到來人們更加繁忙。
夜裡颳起了南風,覆蓋田壟的小麥已成熟發黃。
婦女們擔著竹籃盛的飯食,兒童手提壺裝的水,
相互跟隨著到田間送飯,收割小麥的男子都在南岡。
他們雙腳受地面的熱氣熏蒸,脊樑上烤曬著炎熱的陽光。
精疲力竭仿佛不知道天氣炎熱,只是珍惜夏日天長。
又見一位貧苦婦女,抱著孩兒站在割麥者身旁,
右手拾著遺落的麥穗,左臂上懸掛著一個破筐。
聽她望著別人說話,聽到的人都為她感到悲傷。
因為繳租納稅,家裡的田地都已賣光,只好拾些麥穗充填飢腸。
現在我有什麼功勞德行,卻不用從事農耕蠶桑。
一年領取薪俸三百石米,到了年底還有餘糧。
想到這些內心感到慚愧,整天也不能淡忘。
注釋
刈(yì):割。題下注“時任盩厔縣尉”。
覆(fù)隴(lǒng)黃:小麥黃熟時遮蓋住了田埂。覆:蓋。隴 :同“壟”,這裡指農田中種植作物的土埂,這裡泛指麥地。
婦姑:媳婦和婆婆,這裡泛指婦女。荷(hè)簞(dān)食(shí):用竹籃盛的飯。荷:背負,肩擔。簞食:裝在竹籃里的飯食。
童稚(zhì)攜壺漿(jiāng):小孩子提著用壺裝的湯與水。漿:古代一種略帶酸味的飲品,有時也可以指米酒或湯。
餉(xiǎng)田:給在田裡勞動的人送飯。
丁壯:青壯年男子。南岡(gāng):地名。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雙腳受地面熱氣熏蒸,脊背受炎熱的陽光烘烤。
但:只。惜:盼望。
其:指代正在勞動的農民。傍:同“旁”。
秉(bǐng)遺穗:拿著從田裡拾取的麥穗。秉,拿著。遺,遺失
懸:挎著。敝(bì)筐:破籃子。
相顧言:互相看著訴說。顧:視,看。
聞者:白居易自指。為(wèi)悲傷:為之悲傷(省略“之”)。
輸稅(shuì):繳納租稅。輸,送達,引申為繳納,獻納。
我:指作者自己。
曾(céng)不事農桑:一直不從事農業生產。曾:一直、從來。事:從事。農桑:農耕和蠶桑。
吏(lì)祿(lù)三百石(dàn):當時白居易任周至縣尉,一年的薪俸大約是三百石米。石:古代容量單位,十斗為一石(古時候念dàn)。
歲晏(yàn):年底。晏,晚。
念此:想到這些。
盡日:整天,終日。
賞析
《觀刈麥》是白居易任周至縣縣尉時有感於當地人民勞動艱苦、生活貧困所寫的一首詩,作品對造成人民貧困之源的繁重租稅提出指責.對於自己無功無德又不勞動卻能豐衣足食而深感愧疚,表現了一個有良心的封建官吏的人道主義精神。這首詩作於唐憲宗元和二年(807),詩人三十六歲。周至縣在今陝西省西安市西。縣尉在縣裡主管緝捕盜賊、徵收捐稅等事。正因為白居易主管此事;所以他對勞動人民在這方面所受的災難也知道得最清楚:詩人想到自己四體不勤卻飽食祿米,內心十分慚愧。於是直抒其事,表達了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
全詩分四層,第一層四句,交代時間及其環境氣氛。"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下文要說的事情就發生"人倍忙"的五月。這兩句總領全篇,而且一開頭就流露出了作者對勞動人民的同情;"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一派豐收景象,大畫面是讓人喜悅的。可是誰又能想到在這豐收景象下農民的悲哀呢?
第二層八句,通過具體的一戶人家來展現這"人倍忙"的收麥情景。婆婆、兒媳婦擔著飯籃子,小孫兒提著水壺,他們是去給地里幹活兒的男人們送飯的。男人天不亮就下地了;女人起床後先忙家務,而後做飯;小孫子跟著奶奶、媽媽送飯時一齊到地里。她們是要在飯後和男人們一道幹下去的。你看這一家忙不忙呢?"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這四句正面描寫收麥勞動。他們臉對著大地,背對著藍天,下面如同籠蒸,上面如同火烤,但是他們用盡一切力量揮舞著鐮刀一路向前割去,似乎完全忘記了炎熱,因為這是"虎口奪糧",時間必須抓緊呀!捨不得浪費。天氣如此之熱,白天又如此之長,而人們卻竭力苦幹,就怕浪費一點時間,可見人們對即將到手的麥子的珍惜程度。"惜"字在這裡用得非常好,是用一種違背人之常情的寫法來突出人們此時此地的感情烈度。白居易的《賣炭翁》中有"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之語,"願"字的用法與此處"惜"字的用法正同。
笫三層八句,鏡頭轉向一個貧婦人,她被捐稅弄得破了產,現時只能以拾麥穗為生,這是比前述闔家忙於收麥者更低一個層次的人。你看她的形象:左手抱著一個孩子,臂彎里掛著一個破竹筐,右手在那裡撿人家落下的麥穗。這有多么累,而收穫又是多么少啊!但有什麼辦法呢?現在是收麥的時候,還有麥穗可撿,換個別的時候,就只有去沿街乞討了。而她們家在去年、前年,也是有地可種、有麥可收的人家呀,只是後來讓捐稅弄得走投無路,把家產,土地都折變了,至使今天落到了這個地步。第四層六句,寫詩人面對豐收下出現如此悲慘景象的自疚自愧。
作品的題目叫《觀刈麥》,而畫面上實際出現的,除了刈麥者之外,卻還有一個拾麥者,而且作者的關心也恰恰是更偏重在後者身上。他們二者目前的貧富苦樂程度是不同的,但是他們的命運卻有著緊密的聯繫。今日淒涼可憐的拾麥穗者是昨日辛勞忙碌的刈麥者;又安知今日辛勞忙碌的刈麥者明日不淪落成淒涼可憐的拾麥者呢?只要有繁重的捐稅在,勞動人民就永遠擺脫不了破產的命運。作者在這裡對當時害民的賦稅制度提出了尖銳批評,對勞動人民所蒙受的苦難寄寓了深切的同情。而且不是一般的同情,是進而把自己擺進去,覺得自己和勞動人民的差別太大了,自己問心有愧。這時的白居易的詩歌確實反映了勞動人民的思想情緒,呼出了勞動人民的聲音。
這首詩寫作上的基本特點是不帶任何誇張地、如實地描寫現實生活場景。他選取了舉家忙碌和淒涼拾穗這兩個鏡頭,使之構成強烈對比。前者雖然苦、雖然累,但他們暫時還是有希望的,至於後者,則完全是斷梗浮萍,朝不保夕了。兩個鏡頭所表現的場面、氣氛、形象、心理都很好。
詩的最後是發議論,這是白居易許多諷諭詩的共同路數。這首詩的議論不是直接指向社會病根,而是表現為自疚自愧,這也是一種對整個官僚貴族社會的隱約批評。白居易才是一個三百石的小小縣尉呀,那些大官僚、大貴族們難道不應該有更大的自疚自愧嗎!賦稅是皇帝管的,白居易無法公開反對,他只能用這種結尾來達到諷諭的目的。
賞析二
這首詩是元和二年(807)作者任盩厔(今陝西周至)縣尉時寫的,是作者早期一首著名諷諭詩。
這首詩敘事明白,結構自然,層次清楚,順理成章。詩一開頭,先交代背景,標明是五月麥收的農忙季節。接著寫婦女領著小孩往田裡去,給正在割麥的青壯年送飯送水。隨後就描寫青壯年農民在南岡麥田低著頭割麥,腳下暑氣熏蒸,背上烈日烘烤,已經累得筋疲力盡還不覺得炎熱,只是珍惜夏天晝長能夠多乾點活。寫到此處,這一家農民辛苦勞碌的情景已經有力地展現出來。接下來又描寫了另一種令人心酸的情景:一個貧婦人懷裡抱著孩子,手裡提著破籃子,在割麥者旁邊拾麥。為什麼要來拾麥呢?因為她家的田地已經“輸稅盡”──為繳納宮稅而賣光了,如今無田可種,無麥可收,只好靠拾麥充飢。這兩種情景交織在一起,有差異又有關聯:前者揭示了農民的辛苦,後者揭示了賦稅的繁重。繁重的賦稅既然已經使貧婦人失掉田地,那就也會使這一家正在割麥的農民失掉田地。今日的拾麥者,乃是昨日的割麥者;而今日的割麥者,也可能成為明日的拾麥者。強烈的諷諭意味,自在不言之中。詩人由農民生活的痛苦聯想到自己生活的舒適,感到慚愧,內心裡久久不能平靜。這段抒情文字是全詩的精華所在。它是作者觸景生情的產物,表現了詩人對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白居易寫諷諭詩,目的是“唯歌生民病,願得天子知”。在這首詩中,他以自己切身的感受,把農民和作為朝廷官員的自己作鮮明對比,就是希望“天子”有所感悟,手法巧妙而委婉,可謂用心良苦。
白居易是一位最擅長寫敘事詩的藝術巨匠。他的敘事詩能曲盡人情物態,把其中所敘的事件寫得曲折詳盡,娓娓動聽。而且,他的敘事詩里總是有著心靈的揭示,因而總是蘊含著感情的。在《觀刈麥》里,他雖然著墨不多,但是卻把割麥者與拾麥者在夏收時那種辛勤勞碌而又痛苦的生活情景,描寫得生動真切,歷歷如畫。不僅寫了事,而且寫了心,包括作者本人的心和勞動人民的心。詩人的心弦顯然是被耳聞目睹的悲慘景象振動了,顫慄了,所以才提起筆來直歌其事,所以在字裡行間都充滿對勞動者的同情和憐憫。像“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家田輸稅盡,拾此充飢腸”這樣的詩句,裡面包含著作者多少同情之感、憐憫之意啊!因而這首《觀刈麥》在敘事當中是有著作者情的滲透、心的跳動的,作者的心同他所敘的事是融為一體的。值得稱道的是,作者在真實地寫勞動人民之事的同時,還能夠真實地寫出勞動人民之心,尤其是刻畫出勞動人民在某種特定情況下的變態心理,深刻地揭示詩的主題。《賣炭翁》中“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寫的是賣炭老人為衣食所迫而產生的變態心理。《觀刈麥》中的“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同樣也是一種變態心理。這類描寫把勞動人民之心刻畫入微,深入底蘊。詩中寫事與寫心的完美統一,較之一般的敘事與抒情的統一,更能震撼人心。白居易又是運用對比手法的能手。他在詩歌創作中,不僅把勞動人民的貧困、善良與地主階級的奢侈、暴虐作了對比,而且還把自己的舒適與勞動人民的窮苦作了對比。這首詩在寫了農民在酷熱的夏天的勞碌與痛苦之後,詩人同樣也聯想到自己,感到自己沒有“功德”,又“不事農桑”,可是卻拿“三百石”俸祿,到年終還“有餘糧”,因而“念此私自愧,盡日不能忘”。詩人在那個時代能夠主動去和農民對比,十分難得。這樣一種對比,真是新穎精警,難能可貴,發人深省,因而更顯出這首詩的思想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