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八十五
作者:張廷玉等
席書(弟春 篆) 霍韜(子與瑕) 熊浹 黃宗明 黃綰(陸澄)
席書,字文同,遂寧人。弘治三年進士。授郯城知縣。入為工部主事,移戶部,進員外郎。十六年,雲南晝晦地震,命侍郎樊瑩巡視,奏黜監司以下三百餘人。書上疏言:“災異系朝廷,不系雲南。如人元氣內損,然後瘡瘍發四肢。朝廷,元氣也。雲南,四肢也。豈可舍致毒之源,專治四肢之末?今內府供應數倍往年,冗食官數千,投充校尉數萬,齋醮寺觀無停日,織造頻煩,賞賚逾度;皇親奪民田,宦官增遣不已;大獄據招詞不敢辯,刑官亦不敢伸;大臣賢者未起用,小臣言事謫者未復;文武官傳升,名器大濫。災異之警,偶泄雲南,欲以遠方外吏當之,此何理也?漢遣八使巡行天下,張綱獨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今樊瑩職巡察,不能劾戚畹、大臣,獨考黜雲南官吏,舍本而治末。乞陛下以臣所言弊政,一切釐革。他大害當祛,大政當舉者,悉令所司條奏而興革之。”時不能用。
武宗時,歷河南僉事、貴州提學副使。時王守仁謫龍場驛丞,書擇州縣子弟,延守仁教之,士始知學。屢遷福建左布政使。寧王宸濠反,急募兵二萬討之。至則賊已平,乃返。尋以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中官李鎮、張暘假進貢及御鹽名斂財十餘萬,書疏發之。嘉靖元年改南京兵部右侍郎。江南北大飢,奉命振江北。令州縣十里一廠,煮糜哺之,全活無算。
初,書在湖廣,見中朝議“大禮”未定,揣帝向張璁、霍韜,獻議言:“昔宋英宗以濮王第十三子出為人後,今上以興獻王長子入承大統。英宗入嗣在袞衣臨御之時,今上入繼在宮車晏駕之後。議者以陛下繼統武宗,仍為興獻帝之子,別立廟祀,張璁、霍韜之議未為非也。然尊無二帝。陛下於武宗親則兄弟,分則君臣。既奉孝宗為宗廟主,可復有他稱乎?宜稱曰‘皇考興獻王’,此萬世不刊之典。禮臣三四執奏,未為失也。然禮本人情,陛下尊為天子,慈聖設無尊稱,可乎?故尊所生曰帝後,上慰慈闈,此情之不能已也。為今日議,宜定號曰‘皇考興獻帝’。別立廟大內,歲時祀太廟畢,仍祭以天子之禮,似或一道也。蓋別以廟祀則大統正而昭穆不紊,隆以殊稱則至愛篤而本支不淪,尊尊親親,並行不悖。至慈聖宜稱皇母某後,不可以興獻加之。獻,謚也,豈宜加於今日?”議既具,會中朝競詆張璁為邪說,書懼不敢上,而密以示桂萼,萼然其議。三年正月,萼具疏並上之。帝大喜,趣召入對。無何,詔改稱獻帝為本生皇考,遂寢召命。會禮部尚書汪俊以爭建廟去位,特旨用書代之。故事,禮部長貳率用翰林官。是時廷臣排異議益力,書進又不由廷推,因交章詆書,至訾其振荒無狀,多侵漁。書亦屢辭新命,並錄上《大禮考議》,且乞遣官勘振荒狀。帝為遣司禮中官,戶、刑二部侍郎,錦衣指揮往勘,而趣書入朝益急。比至德州,則廷臣已伏闕哭爭,盡系詔獄。書馳疏言:“議禮之家,名為聚訟。兩議相持,必有一是。陛下擇其是者,而非者不必深較。乞宥其愆失,俾獲自新。”不允。
其年八月入朝,帝慰勞有加。逾月乃會廷臣大議,上奏曰:
三代之法,父死子繼,兄終弟及,自夏曆漢二千年,未有立從子為皇子者也。漢成帝以私意立定陶王,始壞三代傳統之禮。宋仁宗立濮王子,英宗即位,始終不稱濮王為伯。今陛下生於孝宗崩後二年,乃不繼武宗大統,超越十有六年上考孝宗,天倫大義固已乖悖。又未嘗立為皇子,與漢、宋不同。自古天子無大宗、小宗,亦無所生、所後。《禮經》所載,乃大夫士之禮,不可語於帝王。伯父子侄皆天經地義,不可改易。今以伯為父,以父為叔,倫理易常,是為大變。
夫得三代傳統之義,遠出漢、唐繼嗣之私者,莫若《祖訓》。《祖訓》曰“朝廷無皇子,必兄終弟及。”則嗣位者實繼統,非繼嗣也。伯自宜稱皇伯考,父自宜稱皇考,兄自宜稱皇兄。今陛下於獻帝、章聖已去本生之稱,復下臣等大議。臣書、臣璁、臣萼、臣獻夫及文武諸臣皆議曰:世無二首,人無二本。孝宗皇帝,伯也,宜稱皇伯考。昭聖皇太后,伯母也,宜稱皇伯母。獻皇帝,父也,宜稱皇考。章聖皇太后,母也,宜稱聖母。武宗仍稱皇兄,莊肅皇后宜稱皇嫂。尤願陛下仰遵孝宗仁聖之德,念昭聖擁翊之功,孝敬益隆,始終無間,大倫大統兩有歸矣。奉神主而別立禰室,於至親不廢,隆尊號而不入太廟,於正統無乾,尊親兩不悖矣。一遵《祖訓》,允合聖經。復三代數千年未明之典禮,洗漢、宋悖經違禮之陋習,非聖人其孰能之。
議上,詔布告天下,尊稱遂定。
帝既加隆所生,中外獻諛希恩者紛然遝至。錦衣百戶隨全、光祿錄事錢子勛既以罪褫,希旨請遷獻帝顯陵梓宮北葬天壽山。工部尚書趙璜等斥其謬,帝復下廷議。書乃會廷臣上言:“顯陵,先帝體魄所藏,不可輕動。昔高皇帝不遷祖陵,文皇帝不遷孝陵。全等諂諛小人,妄論山陵,宜下法司按問。”帝報曰:“先帝陵寢在遠,朕朝夕思望,不勝哀痛,其再詳議以聞。”書復集眾議,極言不可,乃已。
書以“大禮”告成,宜有以答天下望,乃條新政十二事以獻,帝優旨報焉。大同軍變,殺巡撫張文錦,毀總兵官江桓印,而出故帥朱振於獄,令代桓。帝因而命之,諭禮部鑄新印。書持不可,請討之,與政府忤。時執政者費宏、石珤、賈詠,書心弗善也,乃力薦楊一清、王守仁入閣,且曰:“今諸大臣皆中材,無足與計天下事。定亂濟時,非守仁不可。”帝曰:“書為大臣,當抒猷略,共濟時艱,何以中材自諉。”守仁迄不獲柄用。
四年,光祿寺丞何淵請建世室,祀獻皇帝於太廟。帝命禮官集議,書等上議;“《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周以文、武有大功德,乃立世室,與后稷廟皆百世不遷。我太祖立四親廟,德祖居北,後改同堂異室。議祧則以太祖擬文世室,太宗擬武世室。今獻皇帝以藩王追崇帝號,何淵乃欲比之太祖、太宗,立世室於太廟,甚無據。”不報。頃之,張璁特奏上,力言不可,書亦三疏如璁議。帝遣中官即其家諭之,書復密疏切諫。帝不悅,責以畏眾飾奸。乃議別立禰廟,而世室之議竟寢。五年秋,章聖太后將謁世廟,禮官議不合。書以目眚在告,上言:“母后謁廟,事出創聞,禮官實無所據,惟聖明裁酌。且世廟既成,宜有肆赦之典,請盡還議禮遣戍諸臣。所謂合萬國之歡心以祀先王,此天子大孝也。”報聞。
書以議禮受帝知,倚為親臣。初進《大禮集議》,加太子太保,尋以《獻帝實錄》成,進少保。眷顧隆異,雖諸輔臣莫敢望。而書得疾不能視事,屢疏乞休,舉羅欽順自代,帝輒慰留不允。其後疾篤,請益力,詔加武英殿大學士,賜第京師,支俸如故。甫聞命而卒。贈太傅,諡文襄,任一子尚寶丞,異數也。
書遇事敢為,性頗偏愎。初,長沙人李鑒為盜,知府宋卿論之死。書方巡撫湖廣,發卿贓私,因劾卿故入鑒罪。帝遣大臣按,不如書言。而書時已得幸,乃命逮鑒入京再訊。書遂言:“臣以議禮犯眾怒,故刑官率右卿而重鑒罪,請敕法司辨雪。”及法司讞上無異詞,帝重違書意,特減鑒死遣戍。其他庇陳洸,排費宏,率恣行私意,為時論所斥。
弟春、篆。春由庶吉士授御史,巡雲南。以兄為都御史,改翰林檢討。預修《武宗實錄》成,當進秩。內閣費宏以春由他官入,與檢討劉夔並擬按察僉事。夔亦故御史,以避兄侍郎龍改授者也。書大怒,疏言:“故事,無纂修書成出為外任者。”帝以書故留春,擢修撰,而夔亦留,擢編修。書由是怨宏,數詆諆。及書卒,帝念其議禮功,累進春翰林學士。嘉靖十二年由禮部右侍郎改吏部。詔舉堪翰林者,春欲召還故翰林楊惟聰、陳沂,尚書汪鋐不可,遂有隙。後鋐有所推舉,不與春議,春怒詬鋐。鋐訐春前附楊廷和排議禮諸臣,遂落職。卒於家。
篆為戶科給事中。黔國公沐昆劾按察使沈恩等,篆與同官李長私語昆奏多誣,長即劾昆。武宗責長誣重臣,下詔獄。詞連篆,並系治謫外,篆得夷陵判官。世宗嗣位,復故官,未上卒。予祭,贈光祿少卿。
霍韜,字渭先,南海人。舉正德九年會試第一。謁歸成婚,讀書西樵山,經史淹洽。世宗踐阼,除職方主事。楊廷和方柄政,韜上言:“閣臣職參機務,今止票擬,而裁決歸近習。輔臣失參贊之權,近習起干政之漸。自今章奏,請召大臣面決施行,講官、台諫,班列左右,眾議而公駁之。宰相得取善之名,內臣免招權之謗。”因言錦衣不當典刑獄,東廠不當預朝議,撫按兵備官不當以軍功授秩蔭,興府護衛軍不當盡取入京概授官職,御史謝源、伍希儒赴難有功不當罷黜,平逆藩功自安慶、南昌外,不當濫敘。帝嘉納之。
及“大禮”議起,禮部尚書毛澄力持考孝宗,韜私為《大禮議》駁之。澄貽書相質難,韜三上書極辨其非。已,知澄意不可回,其年十月上疏曰:
按廷議謂陛下宜以孝宗為父,興獻王為叔,別擇崇仁王子為獻王后,考之古禮則不合,質之聖賢之道則不通,揆之今日之事體則不順。
考《儀禮·喪服》章雲“斬衰為所後者”。又雲“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是於所後者,蓋無稱為父母之說,而於本生父母又無改稱伯叔父母之雲也。漢儒不明其義,謬為邪說曰“為人後者為之子”。果如其言,則漢宣帝當為昭帝後矣。然昭帝從祖也,宣帝從孫也,孫將謂祖為父,可乎?唐宣宗當為武宗後矣,然武宗侄也,宣宗叔也,叔反謂侄為父,可乎?吳諸樊兄弟四人以國相授受,蓋迭相為後矣,是兄弟自具高曾祖考也,而可乎?故曰考之古禮則不合也。
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所得私也。宋人之告其君曰:“仁宗於宗室中特簡聖明,授以大業,陛下所以負扆端冕,富有四海,子孫萬世相承,皆先帝之德。”蓋謂仁宗以天下授英宗,宜舍本生父母而以仁宗為父母也。臣以聖賢之道觀之,孟子言舜為天子,瞽瞍殺人,皋陶執之,舜則竊負而逃,是父母重而天下輕也。若宋儒之說,則天下重而父母輕矣。故曰求之聖賢之道則不通也。
武宗嗣孝宗歷十有六年,考宗非無嗣也。今強欲陛下重為孝宗之嗣,何為也哉?夫陛下為孝宗子矣,誰為武宗子乎?孝宗有兩嗣子矣,武宗獨無嗣子,可乎?臣子於君父一也,既不忍孝宗之無嗣,獨忍武宗之無嗣乎?若曰武宗以兄,固得享弟之祀,則孝宗以伯,獨不得享侄之祀乎?既可越武宗直繼孝宗矣,獨不可並越孝宗直繼憲宗乎?武宗無嗣,無可如何矣。孝宗有嗣,復強繼其嗣,而絕興獻之嗣,是於孝宗無所益,而於興獻不大有損乎?故曰揆之今日之事體則不順也。
然臣下之為此議也,其故有三:曰前代故事之拘也,曰不忘孝宗之德也,曰避迎合之嫌也。今陛下既考孝宗矣,尊興獻王以帝號矣,則將如斯而已乎?臣竊謂帝王之相繼也,繼其統而已矣,固不屑屑於父子之稱也。惟繼其統,則不惟孝宗之統不絕,即武宗之統亦不絕矣。然則如之何而可乎?惟陛下於興獻王得正父子之稱,以不絕天性之恩。於國母之迎,得正天子之母之禮。復於昭聖太后、武宗皇后處之有其道,事之盡其誠,則於尊尊親親兩不悖矣。
帝得疏喜甚,迫群議不遽行。而朝士鹹指目韜為邪說。韜意不自得,尋謝病歸。
嘉靖三年,帝議尊崇所生益急,兩詔召韜。韜辭疾不赴,馳疏言:
今日大禮之議,兩端而已。曰崇正統之大義也,曰正天倫之大經也。徒尊正統,其弊至於利天下而棄父母;徒重天倫,其弊至於小加大而卑逾尊。故臣謂陛下宜稱孝宗曰皇伯考,獻帝曰皇考。此天倫之當辨者也。尊崇之議,則姑在所緩,此大統之當崇者也。乃廷議欲陛下上考孝宗,又兼考獻帝,此漢人兩統之失也。本原既差,則愈議愈失。臣之愚慮,則願陛下預防未然之失,毋重將來之悔而已。始陛下尊昭聖皇太后為母,雖於禮未合,然宮闈之內亦既相安。今一旦改稱,大非人情所堪。願陛下以臣等建議之情,上啟皇太后,必中心悅預無疑貳之隙。萬一未喻,亦得歸罪臣等,加賜誅斥,然後委曲申請,務得其歡心。陛下朝夕所以承迎其意,慰釋其憂者,亦無所不用其極,庶名分正而嫌隙消,天下萬世無所非議,此臣愚慮者一也。
昭聖之嫡嗣,武宗一人而已。武宗無嗣,莊肅皇后之屬望已矣。臣謂陛下之事昭聖,禮秩雖極尊崇,然其勢日輕;陛下之事聖母,尊稱雖或未至,然其勢日重。故今日廷臣忄卷忄卷以尊大統,母昭聖為請者,蓋預防陛下將來之失,而追報孝宗之職分也。臣嘗伏讀明詔,正統大義,不敢有違。知陛下尊昭聖,敬莊肅,此心可上質天地,下信士庶矣。但恐左右之人不達聖意,妄生疑間。或以彌文小節,遂構兩宮之隙,此不可不早慮而預防之也。願陛下以臣等建議之情,上啟聖母曰,昭聖皇太后實大統嫡宗,至尊無對,伏願聖母時自謙抑,示尊敬至意。莊肅皇后母儀天下十六年,聖母接見之儀,不可輕忽,凡正旦、賀壽,聖母每致謙讓不敢納之意。俾宮闈大權一歸昭聖,而聖母若無與焉,則天下萬世稱頌懿德與天無極。萬一聖母意猶未喻,亦得歸罪臣等,加賜誅斥,然後委曲申請,務得允從,庶宗統正而嫌隙消,天下萬世無所非議,此臣愚慮者二也。
帝深嘉其忠義,趣令趨朝。明年擢少詹事兼侍講學士。韜固辭。且請令六部長貳、翰林、給事、御中俱調外任,練政體;監司、守令政績卓異,即擢卿丞,有文學者擢翰林;舉貢入仕皆得擢翰林,升部院,不宜困資格。帝不允辭,趣令赴職。下其奏於有司,悉格不用。
六年,還朝,命直經筵日講。韜自以南音力辭日講,請撰《古今政要》及《詩書直解》以進。帝褒許之。其年九月遷詹事兼翰林學士,韜復固辭,言:“自楊榮、楊士奇、楊溥以及李東陽、楊廷和顓權植黨,籠翰林為屬官,中書為門吏,故翰林遷擢不由吏部,而中書至有進秩尚書者。臣嘗建議,謂翰林去留,盡屬吏部,庶不陰倚內閣為腹心,內閣亦不陰結翰林為羽翼。且欲京官補外以均勞逸,議未即行,躬自蹈之,而又躐居學士徐縉上,何愧如之。”帝優詔不允。明年四月進禮部右侍郎。韜力辭,且舉康海、王九思、李夢陽、魏校、顏木、王廷陳、何瑭自代,帝不允。再辭,乃允之。
六月,“大禮”成,超拜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韜因言翰林院修書遷官、日講蔭子、及巡撫子弟蔭武職之非,而以為己不能力挽,不可隨眾趨。且稱給事中陳洸冤,薦監生陳雲章才可用。帝優詔褒答,不允辭。韜復奏曰:“今異議者謂陛下特欲尊崇皇考,遂以官爵餌其臣,臣等二三臣苟圖官爵,遂阿順陛下之意。臣嘗自慨,若得禮定,決不受官,俾天下萬世知議禮者非利官也。苟疑議禮者為利官,則所議雖是,彼猶以為非,何以塞天下口?”因固辭不拜,帝猶不允。三辭,乃允之。
韜先後薦王守仁、王瓊諸人,帝皆納用。嘗因災異陳時弊十餘事,多議行。張璁、桂萼之罷政也,韜謂言官陸粲等受楊一清指使,兩疏力攻一清,奪其職,而璁、萼召還。帝從夏言議,將分祀天地,建二郊,韜極言其非。帝不悅,責韜罔上自恣。言亦疏辨,力詆韜。韜素護前自遂,見帝怒,不敢辨,乃遺言書,痛詆之,復錄其書送法司。言怒,疏陳其狀,且劾韜無君七罪,並以其書進呈。帝大怒,責韜謗訕君上,醜正懷邪,遂下都察院獄。韜從獄中上書祈哀,璁亦再申救,帝皆不納。南京御史鄧文憲言,宜察韜心,容其戇,且天地分祀是置父母異處,郊外親蠶是廢內外防閒。帝怒,謫之邊方。韜系獄逾月,帝終念其議禮功,令輸贖還職。尋以母喪歸。廣東僉事龔大稔訐韜及方獻夫居鄉不法事,大稔反被逮削籍。
十二年,韜起歷吏部左、右侍郎。時部事多主於尚書,兩侍郎率不預。韜爭於尚書汪鋐,侍郎始獲參部事。韜素剛愎,屢與鋐爭,鋐等亦嚴憚之。既而鋐罷,帝久不置尚書,以韜掌部事。閣臣李時傳旨,用鴻臚卿王道中為順天府丞。韜言:“輔臣承天語無可疑,然臣等猶當奏請,用杜矯偽。”因守故事,列道中及應天府丞郭登庸二人名上。帝嘉其守法,乃用登庸,而改道中大理少卿。久之,出韜為南京禮部尚書。
順天府尹劉淑相坐所親贓私被鞫,疑禮部尚書夏言姻通判費完陷之,訐言請屬事。帝怒,下淑相詔獄。淑相與韜善,言亦疑韜主之,遂訐韜扈蹕謁陵,遠遊銀山寺大不敬。韜自訴,因論言:“請謚故少師費宏為文憲,不敘宏累被劾狀,按律,增減緊關情節者斬。且‘憲’乃純皇帝廟號,人臣安得用?”會南京給事中曾鈞騎馬,不避尚書劉龍、潘珍轎,龍與鈞互訐奏。韜劾鈞,且請禁小臣乘轎。給事中李充濁、曹邁等交章,言近侍之臣不當避道,雜舉公會宴次得與尚書同列以證,語頗侵韜。韜疑充濁倚言為內主,訐充濁為奸黨,復摭言他事。言益怒,奏韜大罪十餘事。且言彭時、宋濂皆於正德間諡文憲,不避廟號,韜陋不知故事。帝方不直韜,淑相復從獄中摭言他事,帝益怒,考訊之。辭服韜主使,乃斥淑相為民,降韜俸一級。當議乘轎時,言被劾不預,都御史王廷相會禮部侍郎黃宗明、張璧請禁飭小臣如韜奏,而南京諸給事、御史自如。韜以為言,帝復申飭,眾情滋不悅。曹邁及同官尹相等遂與韜忿爭。相劾韜遷南部怨望;擅取海子魚,與鄉人群飲郊壇松下;侍郎袁宗儒期喪不當進表,逼使行。韜上疏自理。下廷議。帝為停韜俸四月,相等亦停二月。韜既與言交惡,及言柄用,韜每欲因事陷之。上言:“頃吏部選劉文光等為給事中,尋忽報罷,人皆曰閣臣抑之。給事中李鶴鳴考察謫官,尋復故,人皆曰賄得。宜諭吏部毋受當事頤指,使天下知威福出朝廷,而大臣有李林甫、秦檜者,不得播弄於左右。”其意為言發也。於是鶴鳴上疏自白,並摭韜居鄉不法諸事。帝兩置之。無何,韜劾南京御史龔湜、郭本。湜等自辨,亦劾韜。帝並置不問。
十八年簡補宮僚,命韜以太子少保、禮部尚書協掌詹事府事。疏辭加秩,且詆大臣受祿不讓,晉秩不辭,或有狐鼠鑽結,陰固寵權,怨氣召災。實有所自。其意亦為言發。既屢擊言不勝,最後見郭勛與言有隙,乃陰比勛,與共齮齕言。時中外訛言帝復南幸,韜因顯頌勛,言:“六飛南狩時,臣下多納賄不法。文官惟袁宗儒,武官惟郭勛不受饋。今訛言復播,宜有以禁戢之。”帝既下詔安群情,乃詰韜曰:“朕昨南巡,卿不在行,受賄事得自何人?據實以奏。”韜對,請問諸郭勛。帝責其支詞,務令指實。韜窘,乃言:“扈從諸臣無不受饋遺、折取夫隸直者,第問之夏言,令自述。至各官取賄實跡,勛具悉始末,當不欺。如必欲臣言,請假臣風憲職,循途按之,當備列以奏。”章下所司。韜懼不當帝旨,尋赴京,列所遇進鮮船內臣貪橫狀,帝亦不問。明年十月卒於官,年五十有四。贈太子太保,諡文敏。
韜學博才高,量褊隘,所至與人競。帝頗心厭之,故不大用。先後多所建白,亦頗涉國家大計。且嘗薦“大禮”大獄得罪諸臣,及廢籍李夢陽、康海等。在南都,禁喪家宴飲,絕婦女入寺觀,罪娼戶市良人女,毀淫祠,建社學,散僧尼,表忠節。既去,士民思之。始與璁、萼結,既而比郭勛。舉進士出毛澄門下,素執弟子禮,議禮不合,遂不復稱為座主。及總裁己丑會試,亦遂不以唐順之等為門生。其議禮時,詆司馬光。後議薛瑄從祀,至追論光不可祀孔廟。其不顧公論如此。
子與瑕,舉進士。授慈谿知縣。鄢懋卿巡鹽行部,與瑕不禮,為所劾罷。起知鄞縣,終廣西僉事。
熊浹,字悅之,南昌人。正德九年進士。授禮科給事中。寧王宸濠將為變,浹與同邑御史熊蘭草奏,授御史蕭淮上之。濠倉卒舉事,卒敗,本兩人早發之力。出核松潘邊餉。副總兵張傑倚江彬勢,贓累巨萬,誘殺熟番上功啟邊釁,箠死千戶以下至五百人。又嘗率家眾遮擊副使胡澧。撫、按莫敢言。浹至,盡發其狀,傑遂褫職。
世宗踐阼,廷議追崇禮未定。浹馳疏言:“陛下起自藩服,入登大寶,倘必執為後之說,考孝宗而母慈壽,則興獻母妃當降稱伯叔父母矣。不知陛下承歡內庭時,將仍舊稱乎,抑改而從今稱乎?若仍舊稱,而不得尊之為後,則於慈壽徒有為後之虛文,於母妃則又缺尊崇之大典,無一而可也。臣愚謂興獻王尊以帝號,別建一廟,以示不敢上躋於列聖。母妃則尊為皇太后,而少殺其徽稱,以示不敢上同於慈壽。此於大統固無所妨,而天性之恩亦得以兼盡。”疏至,會興王及妃已稱為帝後,下之禮官。
嘉靖初,由右給事中出為河南參議。外艱歸。六年,服闋,召修《明倫大典》。超擢右僉都御史,協理院事。明年四月遷大理寺卿,俄遷右副都御史。《大典》成,轉左。八年二月遂擢右都御史,掌院事。京師民張福訴里人張柱殺其母,東廠以聞,刑部坐柱死。不服,福姊亦泣訴官,謂母福自殺之,其鄰人之詞亦然。詔郎中魏應召覆按,改坐福。東廠奏法司妄出人罪,帝怒,下應召詔獄。浹是應召議,執如初。帝愈怒,褫浹職。給事中陸粲、劉希簡爭之,帝大怒,並下兩人詔獄。侍郎許贊等遂抵柱死,應召及鄰人俱充軍,杖福姊百,人以為冤。當是時,帝方深疾孝、武兩後家,柱實武宗後家夏氏仆,故帝必欲殺之。
浹家居十年。至帝幸承天與近臣論舊人,乃召為南京禮部尚書,改兵部,參贊機務。二十一年召為兵部尚書,掌都察院事。居二年,代許贊為吏部尚書。帝于禁中築乩仙台,間用其言決威福,浹論其妄。帝大怒,欲罪之,以前議禮故不遽斥。二品六年滿,加太子太保,坐事奪俸者再。浹知帝意終不釋,遂稱病乞休。帝大怒,褫職為民。又十年卒。
浹少有志節,自守嚴。雖由議禮顯,然不甚黨比,尤愛護人才。故其去吏部也,善類多思之。隆慶初,復官,予祭葬,謚恭肅。
黃宗明,字誠甫,鄞人。正德九年進士。除南京兵部主事,進員外郎。嘗從王守仁論學。寧王宸濠反,上江防三策。武宗南征,抗疏諫,尋請告歸。嘉靖二年,起南京刑部郎中。張璁、桂萼爭“大禮”,自南京召入都,未上。三年四月,璁、萼、黃綰及宗明聯疏奏曰:“今日尊崇之議,以陛下與為人後者,禮官附和之私也。以陛下為入繼大統者,臣等考經之論也。人之言曰,兩議相持,有大小眾寡不敵之勢。臣等則曰,惟理而已。大哉舜之為君,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也,惟不順於父母,如窮人無所歸。今言者徇私植黨,奪天子之父母而不顧,在陛下可一日安其位而不之圖乎?此聖諭令廷臣集議,終日相視莫敢先發者,勢有所壓,理有所屈故也。臣等大懼欺蔽因循,終不能贊成大孝。陛下何不親御朝堂,進百官而詢之曰:‘朕以憲宗皇帝之孫,孝宗皇帝之侄,興獻帝之子,遵太祖兄終弟及之文,奉武宗倫序當立之詔,入承大統,非與為人後者也。前者未及詳稽,遽詔天下,尊孝宗皇帝為皇考,昭聖太后為聖母,而興獻帝後別加本生之稱,朕深用悔艾。今當明父子大倫,繼統大義,改稱孝宗為皇伯考,昭聖為皇伯母,而去本生之稱,為皇考恭穆獻皇帝,聖母章聖皇太后,此萬世通禮。爾文武廷臣尚念父子之親,君臣之義,與朕共明大倫於天下。’如此,在朝百工有不感泣而奉詔者乎,更以此告於天下萬姓,其有不感泣而奉詔者乎,此即《周禮》詢群臣詢萬民之意也。”奏入,帝大悅,卒如其言。宗明亦遂蒙帝眷。
明年出為吉安知府,遷福建鹽運使。六年召修《明倫大典》,以母憂歸。服闋,征拜光祿卿。十一年擢兵部右侍郎。其冬,編修楊名以劾汪鋐下詔獄,詞連同官程文德,亦坐系。詔書責主謀者益急。宗明抗疏救,且曰:“連坐非善政。今以一人妄言,必究主使,廷臣孰不懼?況名搒掠已極,當嚴冬或困斃,將為仁明累。”帝大怒,謂宗明即其主使,並下詔獄,謫福建右參政。帝終念宗明議禮功,明年召拜禮部右侍郎。遼東兵變,捶辱巡撫呂經。而帝務姑息,納鎮守中官王純等言,將逮經。宗明言:“前者遼陽之變,生於有激。今重賦苛徭悉已釐正,廣寧復變,又誰激之?法不宜復赦。請令新撫臣韓邦奇勒兵壓境,揚聲討罪,取其首惡,用振國威,不得專事姑息。”帝不從,經卒被逮。宗明尋轉左侍郎,卒於官。
初,議禮諸臣恃帝恩眷,驅駕氣勢,恣行胸臆。宗明雖由是驟顯,持論頗平,於諸人中獨無畏惡之者。
黃綰,字宗賢,黃岩人,侍郎孔昭孫也。承祖蔭官後府都事。嘗師謝鐸、王守仁。嘉靖初,為南京都察院經歷。
張璁、桂萼爭“大禮”,帝心向之。三年二月,綰亦上言曰:“武宗承孝宗之統十有六年,今復以陛下為孝宗之子,繼孝宗之統,則武宗不應有廟矣。是使孝宗不得子武宗,乃所以絕孝宗也。由是,使興獻帝不得子陛下,乃所以絕興獻帝也。不幾於三綱淪,九法棨哉!”奏入,帝大喜,下之所司。其月,再上疏申前說。俄聞帝下詔稱本生皇考,復抗疏極辨。又與璁、萼及黃宗明合疏爭,“大禮”乃定。綰自是大受帝知。及明年,何淵請建世室,綰與宗明斥其謬。尋遷南京刑部員外郎,再謝病歸。帝念其議禮功,六年六月召擢光祿少卿,預修《明倫大典》。
王守仁中忌者,雖封伯,不給誥券歲祿;諸有功若知府邢珣、徐璉、陳槐,御史伍希儒、謝源,多以考察黜。綰訟之於朝,且請召守仁輔政。守仁得給賜如制,珣等亦敘錄。綰尋遷大理左少卿。其年十月,璁、萼逐諸翰林於外,引己所善者補之,遂用綰為少詹事兼侍講學士,直經筵。以任子官翰林,前此未有也。
明年,《大典》成,進詹事。錦衣僉事聶能遷者,初附錢寧得官,用登極詔例還為百戶。後附璁、萼議“大禮”,且交關中貴崔文,得復故職。《大典》成,諸人皆進秩,能遷獨不與,大恨。囑罷閒主事翁洪草奏,誣王守仁賄席書得召用,詞連綰及璁。綰疏辨,且乞引避。帝優旨留之,而下能遷法司,遣之戍,洪亦編原籍為民。
綰與璁輩深相得。璁欲用為吏部侍郎,且令典試南京,並為楊一清所抑,又以其南音不令與經筵。綰大恚,上疏醜詆一清而不斥其名。帝心知其為一清也,以浮詞責之。其年十月,出為南京禮部右侍郎,遍攝諸部印。十二年召拜禮部左侍郎。初,綰與璁深相結。至是,夏言長禮部,帝方向用,綰乃潛附之,與璁左。其佐南禮部也,郎中鄒守益引疾,詔綰核實。久不報,而守益竟去。吏部尚書汪鋐希璁指,疏發其事,詔奪守益官,令鋐覆核,鋐遂劾綰欺蔽。璁調旨削三秩,出之外。會禮部請祈谷導引官,帝留綰供事。鋐於是再疏攻綰,且掇及他事,帝復命調外。綰上疏自理,因詆鋐為璁鷹犬,乞賜罷黜以避禍。帝終念綰議禮功,仍留任如故。綰自是顯與璁貳矣。
初,大同軍變,殺總兵官李瑾,據城拒守。總制侍郎劉源清、提督郤永議屠之。城中恟懼,外勾蒙古為助,塞上大震。巡撫潘倣急請止兵,源清怒,馳疏力詆倣。璁及廷議並右源清,綰獨言非策。及源清罷,侍郎張瓚往代。未至,而郎中詹榮等已定亂。叛卒未盡獲,軍民瘡痍甚,代王請遣大臣綏緝之。疏下禮部,夏言以為宜許,而極詆前用兵之謬,語侵璁。璁怒,力持不欲遣。帝委曲諭解之,乃特以命綰,且令察軍情,勘功罪,得便宜行事。綰馳至大同,宗室軍民牒訴官軍暴掠者以百數,無告叛軍者。綰一無所問,以安其心。有為叛軍使蒙古歸者,綰執戮之,反側者復相煽。綰大集軍民,曉以禍福。罹害者陳牒,綰佯不問,而密以牒授給振官,按里核實,一日捕首惡數十人。卒尚欽殺一家三人,懼不免,夜鳴金倡亂,無應者,遂就擒。綰復圖形購首惡數人,軍民乃不復虞詿誤。遂令有司樹木柵,設保甲四隅,創社學,教軍民子弟,城中大安。還朝,列上文武將吏功罪,極詆源清、永。綰以勞增俸一等,璁及兵部庇源清,陰抑綰。綰累疏論,帝亦意向之,源清、永卒被逮。綰尋以母憂歸。
十八年,禮官以恭上皇天上帝大號及皇祖諡號,請遣官詔諭朝鮮。時帝方議討安南,欲因以覘之,乃曰:“安南亦朝貢之國,不可以邇年叛服故,不使與聞。其擇大臣有學識者往。”廷臣屢以名上,皆不用。特起綰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為正使,諭德張治副之。帝方幸承天,趣綰詣行在受命。綰憚往,至徐州先馳使奏疾不能前,致失期。帝責綰不馳赴行在,而舟詣京師為大不敬,令陳狀,已而釋之。綰數陳便宜,請得節制兩廣、雲、貴重臣,遣給事御史同事,吏、禮、兵三部擇郎官二人備任使。帝悉從之。最後為其父母請贈,且援建儲恩例請給誥命如其官。帝怒,褫尚書新命,令以侍郎閒住,使事亦竟寢。久之,卒於家。
綰起家任子,致位卿貳。初附張璁,晚背璁附夏言,時皆以傾狡目之。方“大禮”之興也,首繼璁上疏者為襄府棗陽王祐楒。其言曰:“孝廟止宜稱‘皇伯考’,聖父宜稱‘皇考興獻大王’。即興國之陵廟祀用天子禮樂,祝稱孝子皇帝某。聖母宜上徽號稱太妃,迎養宮中。庶繼體之道不失,天性之親不泯。”時世宗登極歲之八月也。自時厥後,諸希寵乾進之徒,紛然而起。失職武夫、罷閒小吏亦皆攘臂努目,抗論廟謨。即璁、萼輩亦羞稱之,不與為伍。故自璁等八人外,率無殊擢。至致仕教諭王價,遂請加諸臣貶竄誅戮之刑,懲朋黨欺蔽之罪。而最陋者南京刑部主事歸安陸澄。初極言追尊之非,逮服闋入都,《明倫大典》已定,璁、萼大用事,澄乃言初為人誤,質之臣師王守仁乃大悔恨。萼悅其言,請除禮部主事。而帝見澄前疏惡之,謫高州通判以去。
嘉靖四年七月,席書將輯《大禮集議》,因言:“近題請刊布,多系建言於三年以前,若臣書及璁、萼、獻夫、韜,所正取者不過五人。禮科右給事中熊浹、南京刑部郎中黃宗明、都察院經歷黃綰、通政司經歷金述、監生陳雲章、儒士張少璉及楚王、棗陽王二宗室外,所附取者不過六人。有同時建議,若監生何淵、主事王國光、同知馬時中、巡檢房濬,言或未純,義多未正,亦在不取。其他罷職投閒之夫,建言於璁、萼等召用後者,皆望風希旨,有所覬覦,亦一切不錄。其錦衣百戶聶能遷、昌平致仕教諭王價建言三年二三月,未經采入。今二臣奏乞附名,應如其請。”帝從之。因詔“大禮”已定,自今有假言陳奏者,必罪不宥。
至十二年正月,蒲州諸生秦鏜伏闕上書,言:“孝宗之統訖於武宗,則獻皇帝於孝宗實為兄終弟及。陛下承獻皇帝之統,當奉之於太廟,而張孚敬議禮,乃別創世廟以祀之,使不得預昭穆之次,是幽之也。”又謂:“分祀、天、地、日、月於四鄰,失尊卑大小之序。去先師王號,撤其塑像,損其禮樂,增啟聖祠,皆非聖祖之意。請復其初。”帝得奏,大怒。責以毀上不道,下詔獄嚴訊,令供主謀。鏜服妄議希恩,實無主使者。乃坐妖言律論死,系獄。其後又從豐坊之請,入廟稱宗,以配上帝,則璁輩已死,不及見矣。
贊曰:席書等亦由議禮受知,而持論差平。然事以激成,末流多變。蓋至入廟稱宗,則亦非諸人倡議之初心矣。書、韜在官頗有所建樹,浹、宗明能自斂戢,時論為優。至綰之傾狡,乃不足道矣。
部分譯文
席書,字文同,四川遂寧人。弘治三年(1490)進士。授職郯城知縣,後來進入朝中當工部主事,又改任戶部主事,升員外郎。十六年,雲南發生日食、地震,朝廷命令侍郎樊瑩前往視察,經奏準罷免了三百多名監司以下的官吏。席書上書說“:災異的來由在於朝廷,不因為雲南自己,就如同人元氣內傷,然後四肢才長出瘡疤一樣。朝廷是國家的元氣所藏之處,雲南只是四肢而已。怎么能撇開生成毒氣的根源不管而專門去醫治四肢上的小毛病呢?現在內府所要求的供應量比以前大了幾倍,吃閒飯的冗官有幾千人,投機而做校尉的有幾萬人,請佛道設壇求福的活動連無虛日,織造一事不停地煩擾百姓,各種賞賜超越了應有的限量;皇親吞併百姓的田地,宦官又不停地派出為官;大案有了本人的招供都不敢法辦,刑官也不敢申訴;賢能的大臣閒住在家不加委任,因諫諍被貶的下級官員也未予復職;文武官員可以傳子接班,由此使等級名分亂作一團。災異給我們的警告偶然在雲南出現,想拿遠方的當地官吏來抵罪,這是什麼道理呢?漢朝時一次朝廷要派八個使臣外出巡行天下,張綱卻說:‘豺狼正當道,怎么去向狐狸問罪?’現在樊瑩充當巡察,沒能力彈劾外戚和大臣,卻去考核、罷免雲南的地方官吏,真是舍本治末。我請求陛下把我所說的這些弊端全部予以革除!其他有什麼大的弊端應當革除的,或是有什麼大事應該舉辦的,命令各有關部門列舉上奏,該舉辦的舉辦,該革除的革除。”當時孝宗沒有採用他的主張。
武宗時,席書先後擔任過河南僉事、貴州提學副使。當時王守仁被貶任龍場驛丞,席書選取州縣子弟,請守仁教育他們,由此這個地方的年青人才懂得愛好學問。經幾次升遷,他又做了福建左布政使。寧王宸濠造反時,他緊急召募了二萬士兵前往討伐。到江西時反賊已被平定,他於是返回去了。不久,以右副都御史的名義前往巡撫湖廣。宦官李鎮、張..假借進貢和御用食鹽為名搜括了十餘萬錢,席書上書揭發了他們。
嘉靖元年(1522),他改任南京兵部右侍郎。長江南北那年大鬧饑荒,他奉命到江北賑濟災民,命令各州縣每十里設一個難民篷,煮稀粥供應難民,使無數人得以生存。
當初,席書還在湖廣時,看到朝廷討論“大禮”,還沒有定論,他揣摩世宗向著張璁、霍韜一邊,就提出自己的意見說:“過去宋英宗作為濮王的第十三個兒子過繼給仁宗當了太子,現今皇上是以興獻王長子的身份入宮來繼承王位。英宗的過繼在仁宗當政期間,現在皇上即位是在武宗逝世之後。議論的人以為陛下繼承武宗的王位,但仍然是興獻帝的兒子,應另為興獻帝立廟祭祀。張璁、霍韜的意見是無可非議的。但是最尊貴的皇帝不能有兩個。陛下對武宗說來親戚關係是兄弟,等級名分卻是君臣。既然把孝宗供奉為宗廟中的神主,還能有別的什麼稱號嗎?對親生父親,稱為“皇考興獻王”,這是千秋萬代不可改變的經典。禮臣再三堅持己意上奏,並沒有錯。但是禮應以人情為根基,陛下作為尊貴的天子,親生父母假如沒有尊稱又怎么行呢?所以尊崇親生父母為帝、後,告慰雙親,這是不可抑制的感情。為現在考慮,應當定興獻王的尊稱為“皇考興獻帝”。另外在宮廷中間為興獻王立廟,逢年過節祭祀過太廟以後,仍舊用天子之禮在宮廷中祭祀興獻王,這或許是處理這個問題的一種方式吧。”
這個奏議寫好後,正好朝中大臣競相攻擊張璁的意見為邪說,席書害怕,不敢往上呈交,但私下裡給桂萼看過,桂萼同意他的意見。三年(1524)正月,桂萼寫了一篇奏疏連同席書這一篇一起交了上去。世宗看過很高興,催著召他進京問話。不久,詔書傳下,改稱獻帝為本生皇考,就停止了對他的召見。正好禮部尚書汪俊因為爭論建廟一事免職,世宗就傳下特別詔書讓席書接替他。按照往常的慣例,禮部一個尚書兩個侍郎大都任用翰林官。這個時候滿朝大臣正在起勁地排斥不同意見,席書的升遷又沒有經過朝廷公舉,因此大家紛紛上書攻擊席書,直至詆毀他在江北賑濟災荒時不成樣子,私人侵占了很多錢財。席書自己也一再辭謝這個任命,又抄錄他寫的《大禮考議》遞了上去,並且請派遣官員去檢察他賑濟災荒的情況。世宗為此派司禮中官,戶、刑二部侍郎,錦衣指揮前往檢察,一面更急切地催他入朝。等他走到德州,就聽說朝中大臣在宮門外跪地哭諫,全部被關進了詔獄。席書飛章上書說“:議禮的學者們,一貫有名地聚說紛紜。兩種意見相對立,必定有一對,有一錯。陛下選用對的意見,而對不正確的意見也不要太計較。請寬恕那些人的過錯,讓他們改過自新好了!”世宗沒同意。
那年八月席書入朝後,世宗格外地加以慰勞。過了一個月,朝廷組織大臣們進行大討論,席書遞上奏章說:
“夏、商、周三代的辦法是父親死了,兒子即位,哥哥死了,弟弟接續,從夏朝到漢朝兩千年里,沒有過把侄兒立為太子的。漢成帝根據個人的好惡立定陶王,才破壞了三代傳承王位的典禮。宋仁宗立濮王的兒子為太子,英宗即位後,也始終沒有把濮王稱作伯父。現在陛下出生於孝宗逝世兩年以後,竟然不說是繼承武宗的王位,而要間隔十六年往上去把孝宗作為父親,這樣倫理、大義就都差錯無餘了。況且您又未曾被立為太子,與漢、宋的情況也不相同。自古以來天子沒有大宗、小宗的區分,也沒有親生、過繼的不同。《禮經》中所記載的是大夫、士人的禮節,不能運用於帝王。伯父子侄的關係如天經地義,不能改變。現在以伯為父,以父為叔,改變正常的倫理,這還是少有的稀奇事呢。
“能體現三代王位傳承的大義,並超出漢、唐入繼王位全靠私人好惡的辦法,莫過於我朝的《祖訓》了。《祖訓》說“:朝廷如果沒有太子,哥哥死後,一定要讓弟弟繼位。”這樣說來,繼位的人實際上是接續王統,而不是過繼給人當兒子。伯父自然應該稱為皇伯考,父親自然應該稱為皇考,哥哥自然應稱為皇兄。現在陛下已經把獻帝、章聖尊稱中“本生”兩字去掉,又交給我們大家討論。我和張璁、桂萼、獻夫及其他文武大臣都討論說:世上沒有兩樣真理,一人沒有兩個父親。孝宗皇帝是您的伯父,應稱為皇伯考。昭聖皇太后是您的伯母,應稱為皇伯母。獻皇帝是您的父親,應稱為皇考。章聖皇太后是您的母親,應稱為聖母。武宗仍舊稱為皇兄,莊肅皇后應稱為皇嫂。我們十分希望陛下能遵行孝宗皇帝仁愛萬物的美德,牢記昭聖太后擁立陛下的功績,今後更加孝敬他們,始終不要中斷,這樣皇家的倫理、王位兩個方面就都得到了正確處理。”
這篇奏議遞上後,世宗詔令布告全國,對興獻王的尊稱到這時終於確定下來了。
世宗隆重地尊崇自己的親生父母以後,朝廷內外獻媚邀功的人接踵而來。錦衣百戶隨全、光祿錄事錢子勛以前因罪被削職,現在迎合世宗心思上書請把獻帝在顯陵的靈柩遷葬到天壽山。工部尚書趙璜等斥責了這個建議的荒謬,世宗卻又交給大臣們討論。席書於是召集大臣們上書說“:顯陵是先帝遺體和魂靈安處的地方,不能輕易動它。過去高皇帝沒有遷移過祖陵,文皇帝也沒有遷移孝陵。隨全等是諂諛的小人,敢隨便談論皇陵的事,應該交給法司問罪。”世宗批覆說“:先帝的陵墓在遠處,我日夜牽掛,難過得受不了。希望你們再作詳細討論,然後打報告上來!”席書又召集大家討論,極力上書說不行,這才作罷。
席書認為“大禮”告成,應該採取措施滿足一下天下百姓的希望,於是列舉了十二條刷新政治的建議遞呈上去,世宗以讚賞的口吻做了批覆。大同發生兵變,殺死了巡撫張文錦,毀壞了總兵官江桓的大印,從監獄中放出原先的將領朱振,讓他代替江桓。世宗遷就叛亂士兵,就此任命朱振做總兵官,指示禮部鑄造新印。席書堅持反對意見,與內閣大臣發生衝突。當時的閣員是費宏、石王缶、賈泳,席書心裡不喜歡他們,於是極力推薦楊一清、王守仁入閣,並且說“:現在朝中的大臣都才能平平,沒有可以與陛下共商軍國大事的人。平定天下禍亂,成就一代功業,非用王守仁不可。”世宗說:“席書作為大臣,應當提出不尋常的策略出來和我一起渡過現在的難關才是,怎么能以才能一般來推諉呢?”守仁最終沒能到朝中掌權。
四年(1525),光祿寺丞何淵請建世室,以便在太廟中祭祀獻皇帝。世宗傳令禮官一起討論,席書等遞上奏議說:“按照《王制》的規定,‘天子的宗廟有七座,太祖之下左右各設三座,共七代’。周朝時因為文王、武王建立過偉大的功勳,才在宗廟裡為他們另立世室,與后稷的廟一起都百代不許遷移。我們明太祖為四代祖宗設了廟,德祖的廟在北邊,後來改為一廟之中另開房間祭祀。討論祭祀遠祖時就把太祖比作文王設立世室,太宗比作武王也設立世室。現在獻皇帝是以藩王身份追加的皇帝稱號,何淵竟想把他和太祖、太宗相比,在太廟裡設立世室,這很沒根據。”世宗沒有做什麼批覆。不久,張璁也遞上專門的奏章,極力說不行,席書也多次上書,和張璁的意見一致。世宗派宦官到他家裡當面教他同意,席書又遞上機密奏章嚴詞勸阻。世宗很有些不高興,批評席書,說他害怕閒話,文過飾非。然後才決定另為獻皇帝設立禰室,關於設立世室的討論終於結束了。
五年(1526)秋天,章聖皇太后打算晉見世廟,禮官認為這樣做不合乎禮制。當時席書因害眼疾請假在家,上書說:“母后晉見世廟的事是一個創舉,禮官實際上也沒有什麼根據反對,全憑陛下自己決定就是了。另外,世廟已經修建成了,應該有大赦天下的詔令了,我請求陛下把過去討論‘大禮’時貶官、充軍的大臣們全部召回來吧!古人所說的聯合萬國的歡心來祭奠先王,是天子對先王最大的孝心啊。”世宗回答知道,但沒實行。
席書因為討論“大禮”一事受到世宗信任,被提拔為親近的大臣。當初進呈《大禮集議》,已加官太子太保,不久後因為《獻帝實錄》成書,升為少保。世宗對他特別眷戀、照顧,即使幾個內閣大臣也沒法和他攀比。可是席書得病後不能辦事,多次上書請求退休,舉薦羅欽順接替自己,世宗每次都安慰、挽留他,不準他退休。後來病重,更加堅決要求退休,世宗傳令給他加官武英殿大學士,在京城賞他一處住宅,並且和在任時一樣支取官俸。席書剛剛接到這個命令就死掉了。朝廷追贈他為太傅,諡文襄,任用他一個兒子做尚寶丞,這是少有的待遇呢。
席書遇事敢作敢為,但性情很偏頗,剛愎自用。早先,長沙人李鑒作了盜賊,知府宋卿判他死刑。席書當時正巡撫湖廣,揭發宋卿貪贓受賄,就上書彈劾宋卿有意把李鑑定為死罪。世宗派大臣下去檢察,並不像席書所說的那樣。當時席書已經進京並受到世宗寵信,於是就命令把李鑒逮來京城再次審訊。席書這時上書說“:我因為討論‘大禮’一事觸犯了大家的怒火,所以刑官們大多偏向宋卿,把李鑒的罪加重懲辦,請陛下傳令要法司審問後給他昭雪。”等法司審訊後報上情況,和當初並無不同,世宗很不同意席書的意見,但還是把李鑒特別減免死刑,發配充軍了事。其他如包庇陳..,排擠費宏等,席書都無所顧忌地實踐自己的意志,受到當時社會輿論的指責。
霍韜,字渭先,廣東南海人。考中正德九年(1514)會試的第一名後,提名候補,就返回家鄉結婚,然後在西樵山刻苦讀書,對經史等學問融會貫通。
世宗即位後,任用他做了職方主事。當時楊廷和還在執政,霍韜上書說:“內閣大臣的職務是參與機要事務的,現在卻只是擬定文書,對軍政大事的裁決權歸屬於宦官。內閣大臣失去了參與議定的權力,宦官出現了干預政治的苗頭。從今以後的奏章,請陛下把大臣召集來當面決定以後施行,講官、台諫也排列左右,大家共同商議,或贊成或反對,事情公開辦理。這樣內閣大臣就有了去惡取善的聲望,宦官也避免了別人對他們攬權的批評。”進而說到錦衣衛不應當掌管刑罰,東廠不應當參與朝廷中的事務討論,撫按兵備官不應當憑軍功晉級、蔭封,興王府的護衛軍不應當全部召來京城授予官職,御史謝源、伍希儒以身赴難有功無罪不應罷免,平定宸濠叛亂的功績除安慶、南昌以外不應當濫評。世宗高興地聽取了他的意見。
等到關於“大禮”的爭論開始後,禮部尚書毛澄堅決認為世宗應該稱孝宗為考,霍韜私下寫了一篇《大禮議》反駁這種觀點。毛澄寫信給霍韜質問他,霍韜多次寫信給毛澄,極力論說毛澄的錯誤。過後,他認識到毛澄的意見無法轉變,就在那年十月遞上奏章說:
“按大臣們議定,認為陛下應當稱孝宗為父,興獻王為叔,另外選崇仁王的一個兒子做獻王的後裔。這種觀點,根據古禮考較是不適合的,根據聖賢之道來比照是說不通的,根據現在的事實來考慮是名實不相隨的。
“查《儀禮·喪服》篇說“:過繼給人做後裔就給人穿最重的喪服斬衰。”又說:“過繼給人做後裔,要替自己的父母進行報祭。”這裡對過繼的對象,好像沒有稱他們為父母的意思,對於親生父母也沒有改稱伯、叔父母的說法。漢儒不懂《喪服》篇的意思,炮製謬論說什麼“過繼給人就是人家的兒子”。果真像他們所說,那么漢宣帝應當是昭帝的兒子。但是事實上昭帝是從祖,宣帝是從孫,孫子難道可以稱祖為父?唐宣宗應當是武宗的後裔了,但是事實上武宗是侄兒,宣宗是叔父,叔父反過來稱侄兒為父,可以嗎?吳諸樊兄弟四個把國家依次傳承,大概可以說是互為後繼人了,這樣說兄弟四個一是高祖,一是曾祖,一是祖父,一是考,可以嗎?所以說這種觀點,根據古禮考較是不適合的。
“天下是天下所有的人的天下,不是一個人的私產。宋朝人對他們的英宗皇帝說:‘仁宗從宗室親人中特別選擇您,把國家傳給您,您能身穿龍袍頭戴王冠,擁有天下,並傳給子孫萬代,都是先皇帝的恩惠。’意思大概是說仁宗把天下傳給英宗,英宗應該放棄親生父母而把仁宗作為父母。我運用聖賢之道來看,孟子說舜當天子,假如他父親瞽瞍殺了人,皋陶把他捉了,舜就會偷偷背了父親出逃,這樣說來應該以父母為重,而以天下為輕。照宋儒所說,就是天下重而父母輕了。所以說這種觀點,根據聖賢之道來比照是說不通的。
“武宗繼承孝宗坐了十六年天下,孝宗並不是沒有後繼者。現在硬要陛下再給孝宗做後繼者,到底圖個什麼呢?陛下可以給孝宗當兒子,又有誰來給武宗當兒子呢?孝宗有兩個接班人和兒子,武宗卻沒有接班人,沒有兒子,行嗎?大臣對於君主和對於父親是一樣的,既不忍心看到孝宗沒有後繼者,又怎么忍心看到武宗沒有接班人呢?如果武宗是哥哥,本來就有資格享受弟弟的祭祀,那么孝宗是伯父,難道沒資格享受侄兒的祭祀嗎?既然可以越過武宗往上繼承孝宗的皇位,難道就不可以一併連孝宗也越過往上直接繼承憲宗的皇位?武宗沒有兒子,這已是無可奈何的事了。孝宗有兒子,又強要再為他過繼一個,絕掉興獻王的後裔,這是不是對孝宗沒什麼幫助而對興獻王大有損失的事?所以說這種觀點,根據現在的事實來考慮是名實不相隨的。
“不過我提出這種意見有三點原因:一是破除前代故事給人的拘束;二是不忘孝宗的恩德;三是避免迎合陛下心意嫌疑。現在陛下已經把孝宗稱為考,又把興獻王尊崇為帝,事情就這樣算完了嗎?我私下認為帝王之間的繼承,只是繼承王位而已,本來就不必斤斤計較父子的稱呼。只有繼承王位,才能使孝宗的譜系不絕,就連武宗的譜系也不絕。但是僅僅如此嗎?不。這樣陛下對興獻王還可以改正父子之稱號,不斷絕興獻王天生的大恩;對於國母的歡迎,也能改正為對天子的母親應有的禮儀。假如再對昭聖太后、武宗皇后能用正確的方式對待,盡心中的誠意來侍奉,那么尊敬尊貴的人,親愛親近的人,這兩條就都沒有違誤了。”
世宗接到這篇奏疏後心中很高興,迫於大臣們的輿論壓力不敢馬上實施。可是朝廷中大臣們都指責霍韜炮製邪說,霍韜心中不自在,很快就告病回家去了。
嘉靖三年(1524),世宗更加急切地要尊崇自己的親生父母,兩次發布詔書召霍韜進京。霍韜用生病為理由推辭,不肯赴京,飛章上奏說:“現在關於‘大禮’的爭議,無非爭兩個方面:一是尊崇王位正統的大道理,二是要糾正人倫關係的大準則。只尊崇王位正統,弊端在於有利於國家卻拋棄了父母;只重視天倫,弊端是使地位本來低的凌駕於尊貴之上。所以我認為陛下應該稱孝宗為皇伯考,獻帝為皇考,這是應加分別的人倫關係。尊崇親生父母的討論,姑且可以往後放一放,這是因為王位正統應該優先尊崇。我認為陛下對昭聖皇太后,所用的禮儀等級雖然崇高,但勢頭越來越輕微了。陛下對待自己母親,名號雖然還沒有尊貴到極點,但勢頭越來越重要了。大臣們所以不依不饒要您尊崇嫡系,以昭聖皇太后為母親,大概是為了防範陛下將來的過失,並用以作為報效孝宗皇帝應盡的本分。希望陛下把我們提此建議的衷情稟告聖母,就說昭聖皇太后事實上是正統、嫡親,她的地位尊貴無比,希望聖母能經常謙退一些,對昭聖表示尊敬的意思。莊奉皇后當了十六年的國母,聖母接見她的禮儀不可輕忽,凡是元旦、賀壽,聖母要經常表現出謙讓、不敢接受莊奉大禮的意思,讓宮廷內部的大權全歸昭聖皇太后掌握,聖母像不參與的樣子,那么天下人和後代人就會稱頌聖母的美德,就像稱頌老天一樣沒有停止的那一天了。”世宗深深讚揚他奏疏中表現出來的忠誠,就催促他回到朝廷去。第二年,提拔他為少詹事兼侍講學士。霍韜堅決推辭,並且請求詔令六部尚書、侍郎、翰林、給事中、御史都應該出任地方官職,以便他們熟悉政治局勢;監司、守令政績突出的,就應提拔為卿丞,有文才、學識的提拔為翰林官;科舉、貢選入官的都可以提為翰林,進入部院,不應該局限於資格。世宗不允許他的推辭,催派他上任,把他的奏議下發給有關部門討論,結果全部被廢置,沒有採用。
六年(1527),霍韜回到朝廷里,世宗命令他到經筵前值勤,擔任日講官。霍韜因為自己的南方口音竭力推辭,請求讓他撰寫《古今政要》及《詩書直解》,然後進呈。世宗表示讚許。那年九月,世宗提拔他做詹士兼翰林學士,霍韜又極力推辭,說:“從楊榮、楊士奇、楊溥直到李東陽、楊廷和都把握權柄,培植黨羽,把翰林籠絡來做下屬,中書做幕僚,所以翰林的升任不經過吏部,而中書甚至有升官做到尚書的。我曾經建議把翰林任免的權力歸屬吏部,以期他們不暗中投靠內閣,做內閣大臣的心腹;內閣也無法暗中勾結翰林做他們的羽翼。並且想把京官調補地方上做官,以便勞逸均平。我的建議還沒採用,我自己就先登翰林之門,而且又忝居學士徐縉之上,該有什麼比這還難為情的?”世宗頒詔嘉獎,但不允許他辭讓。
第二年四月,世宗又升用他為禮部右侍郎。霍韜極力辭讓,並且推薦康海、王九思、李夢陽、魏校、顏木、王廷陳、何塘替換自己,世宗不允許,他兩次推辭,才得到允準。六月“,大禮”議定,破格任命他為禮部尚書,主管詹事府的事務。霍韜於是上書說翰林院編書升官、日講蔭子以及巡撫子弟蔭封為武官的不恰當,然後說自己雖然不能挽救這些錯失,但不願跟隨大流。並且言稱給事中陳..受了冤屈,推薦國子監學生陳雲章有才幹,可以任用做官。世宗頒詔稱讚了他,但不許他推讓。霍韜又上書說“:現在持不同政見的人們以為陛下只是想尊崇自己的父王,就拿官職、爵位來誘引自己的臣下;我們兩三個人只是苟且貪圖高官顯爵,所以迎合了陛下的心思。我曾經慷慨地對自己發過誓:如果‘大禮’最後定下來,我決不接受加官,讓天下人和後代人看到討論‘大禮’的大臣並不是圖謀私利的官員。假使讓人們懷疑討論‘大禮’的大臣是圖謀私利的官員,那么由這些人議定的‘大禮’即使正確,人家也還是認為不正確,怎么才能使人不說呢?”因此他堅持辭讓不肯就職,世宗還是不允許,經再三推辭,世宗最後同意了他。
霍韜先後推薦過王守仁、王瓊等人,世宗都採納了他的意見。他又曾因為災異的發生上書陳述十多條革除弊政的意見,大多經討論被實施。張璁、桂萼被免除職務時,霍韜上書說諫官陸粲等人是受楊一清指使的,他兩次上書猛烈攻擊一清,結果一清被削職,而張璁、桂萼被召了回來。世宗聽取夏言的建議,將分開來祭祀天和地,修建兩座郊祀台,霍韜極力說這樣子不對。世宗不高興了,批評他矇騙君上,自以為是。夏言也上書替自己辯護,猛力抨擊霍韜。霍韜一貫注意保持以前的印象,以便自我施展,現在看到世宗生了氣,就不敢辯解了,卻送給夏言一封信,把他痛痛地抨擊了一番,又把那封信抄錄一份送交法司。夏言惱了,上書對世宗講了這件事,並且揭發了霍韜目無君主的七條罪行,連帶霍韜的來信一起交了上去。世宗大為惱火,批評霍韜誹謗、嘲笑君上,心術不正,醜化好人,就把他關進了都察院的監獄。霍韜自己從獄中上書哀求寬恕,張璁也兩次上書救他,世宗都不聽。南京御史鄧文憲上書說應該看到霍韜的善良願望,包涵他的戇直,並且說把天和地分開來祭祀等於是把父母安置在不同的地方,讓后妃到郊外親自養蠶就是廢除了男女、內外之間應有的防範。世宗惱了,把他貶官到遠方。霍韜在監獄中關了一個多月,世宗最後想到了他當初議定“大禮”的功勞,就讓他捐輸資財贖罪還職。不久他因為母親去世回鄉去了。廣東僉事龔大稔後來上書攻擊霍韜和方獻夫在家鄉乾下的違法事件,龔大稔反倒被逮捕,削了官籍。
十二年(1533),霍韜復出,先後做過吏部左、右侍郎。當時吏部的事情大多都由尚書做主,兩個侍郎一般無法干預。霍韜向尚書汪釒宏爭取,侍郎才獲得了參議部事的機會。霍韜一向剛愎自用,多次與汪釒宏爭鬥,汪釒宏等人也很懼怕他。不多久汪釒宏罷官,世宗長期不另外任命尚書,就讓霍韜主持吏部的事務。內閣大臣李時有一次傳達世宗的意思,要任用鴻臚卿王道中為順天府丞。霍韜說:“內閣大臣得到過皇上指示,這本沒什麼可疑的,但是我們還是應當再行奏請,以便杜絕弄虛作假。”於是按照慣例,開列道中和應天府丞郭登庸兩個人的名字,讓世宗審定。世宗喜歡他辦事照規矩來,就任用了登庸,把道中改任大理少卿。過了很久,世宗讓霍韜出任南京禮部尚書去了。
霍韜前已和夏言結了怨,等夏言掌權以後,霍韜常常想找些事來陷害他。一次他上書說“:不久前吏部打算推舉劉文光等人做給事中,沒幾天忽然又宣布作廢了,大家都說是內閣大臣壓了他們。給事中李鶴鳴在考核時被貶了官,沒有幾天又官復原職,大家都說是經過行賄得來的。陛下應該告誡吏部官員,叫他們不要受執政暗中指使,好讓天下人看到恩惠和刑罰都在朝廷掌握中,大臣中間即使有李林甫、秦檜那樣的人,也不能夠在皇上身邊隨意搗鬼。”他的話是針對夏言而說的。於是鶴鳴上書自我表白,並列舉了霍韜居住在家鄉時乾下的許多違法事件。世宗把兩邊都擱下不問。沒過多久,霍韜彈劾南京御史龔..、郭本。龔蔔等為自己辯解的同時也上書彈劾霍韜,世宗又一次擱下,對雙方都不追究。
十八年(1539),朝廷選拔東宮官員時,任命霍韜以太子少保、禮部尚書的官銜掌管詹事府的事務。霍韜上書辭謝給自己的晉升,並且批評說有些大臣接受俸祿不肯謙讓,晉升官職也不推辭,其中難免有拉幫結派禍國殃民的奸人,暗中鞏固自己的權威。百姓的怨氣引來天災,在人事方面實際上是有原由的。他的意思還是針對夏言而發的。他自己屢次攻擊夏言不能取勝,最後見郭勛與夏言有矛盾,就暗中勾結郭勛,和他一道諂害夏言。當時朝廷內外風言四起說世宗又要南巡,霍韜藉此上書明顯地讚頌郭勛,說:“上次陛下南巡時,跟隨的大臣大多都收受賄賂、不守法度。文官只有袁宗儒,武官只有郭勛沒有接受饋贈。現在謠言又興起來,應該採取一定辦法加以制止。”世宗在頒布詔書穩定人心以後,才責問霍韜說:“我前次南巡你又沒跟著,別人受賄的事你從哪兒聽說的?你如實給我奏上來。”霍韜回答時請世宗向郭勛詢問此事。世宗批評他支吾其辭,務必要他切實指出來。霍韜走投無路了,只好說:“隨從大臣們無不接收饋贈、虧損直性的僕役,這事只要問夏言就可以了。至於各人收取賄賂的實際情況,郭勛都整個知道,應該不是騙人。如果一定要我說,請讓我擔任都察院的職務,順藤摸瓜進行追查,我一定詳細地列出來奏上。”他的奏章被下發給有關部門。霍韜怕自己的奏議不合世宗的意思,很快就趕到了北京,上書述說進貢鮮貨的船上宦官貪婪、橫暴的事情,世宗也不加查問。第二年十月,霍韜死在任上,終年五十四歲。朝廷追贈他為太子太保,諡文敏。
霍韜學問廣博,本領很大,但肚量狹窄,所到之處總是與人爭鬥。世宗心中很有點厭惡他,所以沒有太重用他。不過霍韜前前後後有過很多奏議,其中很有一些同國家大計有關。並且他還推薦過“大禮”一案被治罪的大臣們和被除了名的李夢陽、康海等。在南都做官時,他禁止守喪的人家設宴飲酒,不許婦女出家當尼姑、道姑,懲辦娼戶買良家的女子,拆毀多餘的祠堂廟宇,興建社學,遣散和尚、尼姑,表彰忠臣烈士等。他離開以後,當地士紳、百姓還思念他呢。霍韜開始與張璁、桂萼結交,不久又與郭勛拉扯。他在毛澄主考時中進士,素來向毛澄行弟子之禮,由於在“大禮議”中意見不一致,於是再也不稱毛澄為恩師了。等到他主考己丑(1529)會試,也不認唐順之等人為門生。他在議論大禮時,抨擊司馬光,以致追論不可將司馬光列入孔廟陪祀。霍韜就是這樣不顧公論,自以為是。
黃宗明,字誠甫,浙江鄞縣人。正德九年(1514)進士。初任南京兵部主事,升員外郎。他曾經跟著王守仁研究學問。寧王宸濠造反時,他曾遞交過關於長江防務的三篇策論。武宗要親自南征,他抗言上書勸阻,不久請假回鄉去了。嘉靖二年(1523),朝廷又起用他為南京刑部郎中。張璁、桂萼與朝臣爭論“大禮”,從南京應召入都,尚未上路。三年四月,張璁、桂萼、黃綰和宗明四人聯名上書說:
“現在關於尊崇獻帝的討論,以為陛下是給別人過繼當兒子的意見,是禮官附和權臣的私意;以為陛下是入繼王位的天子,這是我們考證經典而得出的結論。人們說,這兩種意見的對立,議論者有官位大小、人數多寡不等的氣勢。我們就說,我們只認正理而已。舜作為君主多么偉大啊!但他把天下人高興服從自己看得如同草芥一般,只是不孝順自己的父母,就感到如同窮人無家可歸一樣不安。現在朝廷里議論的人徇私結黨,剝奪天子的父母而不顧惜,在陛下您能有一天安坐寶位而不考慮這件事嗎?這也是您指示朝臣集中議論大家整天眼瞪眼、沒人敢先發言的道理,他們是勢有所壓,理有所屈呀。我們真害怕朝廷里形成蒙蔽皇上,因循守舊的局面,最終不能幫助陛下成全孝道。陛下為什麼不親臨朝堂,召見百官問話說:‘朕以憲宗皇帝孫子,孝宗皇帝侄子,興獻帝兒子的身份,遵照太祖皇帝兄終弟及的明文,接受武宗頒發的按輩份、排行我該立為天子的詔書,然後入宮繼承王位,並不是過繼給人當兒子的。上一次我沒來得及仔細考究,就馬上發布詔書通告全國,尊稱孝宗皇帝為皇考,昭聖太后為聖母,而興獻帝、後另外加稱“本生”字樣,朕深感後悔。現在應該體現父子間的倫理,繼承王位的道理,改稱孝宗為皇伯考,昭聖太后為皇伯母,去掉“本生”字樣,稱興獻帝、後為皇考恭穆獻皇帝、聖母章聖皇太后,這才是萬世可行的大禮。你們文武大臣假如還考慮父子間的親情、君臣間的大義的話,就與朕一起明大倫於天下。’這樣,在朝的百官還有不感動得落淚不接受詔書的嗎?再把這些布告天下百姓,百姓會有不感動得落淚不接受詔書的嗎?這也就是《周禮》所說向群臣諮詢向萬民諮詢的意思。”
這篇奏疏遞進去,世宗非常高興,結果像他們所說的那樣辦了。宗明從此也就得到世宗的眷愛。第二年就出任吉安知府,後又升為福建鹽運使。六年召入朝中編撰《明倫大典》,因為母親死了,他回家守喪。三年後除下孝服,就被徵召回朝,擔任光祿卿。”
十一年(1532),宗明升任兵部右侍郎。這年冬天,編修楊名因為彈劾汪釒宏被關進詔獄,供詞牽涉到同事程文德,文德也因此被逮捕。世宗的詔書更急切地想要他們供出主謀來。宗明抗言上書搭救他們,並且說道:“連坐並不是什麼善政。現在因為一個胡說幾句話,就一定要追查主謀,這樣朝廷中的大臣哪個不害怕?況且楊名已被拷打到極點了,時逢嚴冬,如果他被打死,豈不是有害於陛下的仁德和明智。”世宗大為惱火,說宗明就是主謀,把他也關進詔獄,後來貶出去當了福建右參政。世宗最後還是想到宗明討論“大禮”時的功勞,第二年召他回朝做了禮部右侍郎。
遼東發生兵變,把巡撫呂經給捶辱了一頓。但是世宗一意姑息,聽信鎮守中官王純等人的話,打算逮捕呂經。宗明說“:上一次遼陽兵變,是因為有所引發。現在重賦苛徭都已得到糾正,廣寧又發生兵變,這又有什麼會引發它呢?按理不應該又赦免他們的罪罰。請傳令新任巡撫韓邦奇駐兵壓境,揚言討伐,捕捉那些首犯,用以弘揚國家的威嚴,不能一味姑息。”世宗不聽他的勸告,呂經最後被逮捕了。宗明不久後改當禮部左侍郎,死於任上。
當初,議禮的幾個大臣依仗世宗的恩遇和寵愛,氣勢凌人,為所欲為。宗明雖然也是由此突然間顯貴起來的,但他對人、對事所持看法比較平允,在這幾個人中只有他不被大家畏懼、討厭。
黃綰,字宗賢,浙江黃岩人,是侍郎孔昭的孫子。他繼承祖父的封蔭做了後府都事的官職。他曾經跟謝鐸、王守仁學習過。嘉靖初年,他擔任南京都察院的經歷。
張璁、桂萼上書爭議“大禮”,世宗心向著他們。三年二月,黃綰也上書說:“武宗繼承孝宗的皇位坐了十六年,現在再把陛下當作孝宗的兒子,繼承孝宗的皇位,那么武宗豈不是不應該有廟了嗎?這樣子使孝宗不能夠把武宗當兒子,就是使孝宗絕了後,由此又使興獻帝不能把陛下當作自己的兒子,就又使興獻帝絕了後。這豈不近似於廢除了三綱,破壞了九法嗎?”奏章遞進後,世宗非常高興,把它下發給有關部門。這個月裡邊,他又上書一次重申前邊的意見。不久聽說世宗發布詔書把獻帝稱為本生皇考,他又一次抗言上書極力爭辯。後來又同張璁、桂萼及黃宗明聯名上書爭辯,“大禮”才決定下來。黃綰由此很受世宗的信任。到了第二年何淵奏請為獻帝修建世廟時,黃綰和宗明駁斥了他建議的錯誤。不久他升任南京刑部員外郎,又請病假回家了。後來世宗想起他議定“大禮”的功勞,就在六年六月召他回京並提升為光祿少卿,參加編寫《明倫大典》。
王守仁受到別人的忌妒,所以雖然被封為伯爵,卻不發他誥命、鐵券和歲祿;手下有功的人如知府刑王旬、徐璉、陳槐,御史伍希儒、謝源等,大多因為考評被罷黜。黃綰向朝廷作了抗訴,並且請求召守仁來朝輔佐世宗治國。守仁這下就按規定得到了封賞,刑王旬等人也得以論功錄用。黃綰不久升任大理左少卿。那年十月,張璁、桂萼把翰林們趕到地方上去了,用自己所喜歡的人來增補,就任命黃綰為少詹事兼侍講學士,到經筵前值勤。像他這樣以任子入官而做到翰林,還是以前沒有過的事。
第二年,《大典》編寫成書,黃綰升為詹士。錦衣僉事聶能遷當初追隨錢寧當了這個官,後來按照世宗即位詔書的條例改當錦衣百戶。後來他追隨張璁、桂萼討論“大禮”,並且交結宮廷中身份很高的宦官崔文,又恢復了原職。《大典》成書後,大家都升了級別,偏他沒份,能遷很惱火,就囑託賦閒在家的主事翁洪寫了奏章交上去,誣告王守仁是賄賂了席書才得到召用的,話中牽扯到黃綰和張璁。黃綰上書作辯解的同時,又請求離職避嫌。世宗語氣親切地挽留他,而把能遷交給法司問罪,罰他去充了軍,翁洪也被編入原籍做了小百姓。
黃綰和張璁等人結交得很深。張璁想任命他做吏部侍郎,並讓他到南京去主考,都被楊一清給壓了下來,又因為他的南方口音不讓他參加經筵。黃綰大為惱火,上書惡毒攻擊一清,而不提他的名字。世宗心裡知道他是指的一清,就用套話批評了他。那年十月,他調到南京去做了禮部右侍郎,掌管著各部的大印。十二月就召回朝當上禮部左侍郎。
當初黃綰和張璁結交得很深。到這時,夏言當禮部尚書,世宗正向著他呢,黃綰於是暗中追隨夏言,與張璁相矛盾。他在南京禮部任副職的時候,郎中鄒守益稱病告退,朝廷傳令讓黃綰核實。後來朝廷好長時間沒有給守益批覆,守益就擅自離任而去了。現在吏部尚書汪釒宏承張璁的口風上書揭發了這件事,世宗傳令削了守益的官職,讓汪釒宏對此事再加核實,汪釒宏就彈劾說黃綰在矇騙皇上,張璁就請到聖旨把黃綰貶官三級,調出京外。恰好這時禮部奏請選擇求告穀神的導引官,世宗就把黃綰留下來供事。汪釒宏於是又上書攻擊黃綰,並且又抬出黃綰其他一些事來,世宗又傳令把他調出去。黃綰上書為自己辯白,就此攻擊汪釒宏,說他是張璁的鷹犬,請世宗罷免了自己,讓自己好去避禍。世宗到底還是想到他議定“大禮”的功勞,所以就一如既往,留下了他。從此開始,黃綰就明顯地與張璁敵對起來了。
早先大同發生了兵變,殺死總兵官李瑾,據城堅守。總制侍郎劉源清、提督谷阝永打算屠城,城中軍民又恨又怕,就對外勾結蒙古來相助,塞上形勢非常緊張。巡撫潘仿趕忙請求朝廷停止用兵,源清惱了,飛章上書極力詆毀潘仿。張璁和朝廷的意見都向著源清,黃綰偏上書說用兵不是辦法。等源清被免職後,侍郎張瓚前往接任。他還沒到,郎中詹榮等人已平定了叛亂。叛亂士兵還沒有全部抓獲,大同軍民受到的創傷很嚴重,代王請朝廷派遣大臣去安撫百姓,緝拿罪犯。他的奏章下到禮部討論,夏言認為應該答應他的要求,並且極力批評以前用兵的不當,言辭之間把張璁也攻擊了一番。張璁惱了,堅決壓著不想派人。世宗婉轉地做了解釋和指示,然後就特意任命黃綰辦這件差事,並命令黃綰考察軍隊的情況,考評官員的功過,允許他見機行事。黃綰走馬來到大同,宗室、軍民狀告官軍殺人搶掠的有一百多起,卻沒有狀告叛軍的。黃綰對這些案件一起也不加過問,用以安定軍心。有替叛軍出使蒙古返回的人,黃綰把他們抓起來殺掉了,這下已經投誠的叛軍又煽動起來。黃綰把當地軍民都召集起來,對他們講清了利害關係。受害者前來投訴,黃綰假裝不予追究,暗中卻把狀紙交給負責分發救援物資的官吏,暗地裡核實,然後一天之中抓到十幾名首惡分子。一個叫尚欽的士兵殺了一家三口人,害怕自己躲不過,就在夜裡敲鑼鼓動造反,沒人回響他,他自己就給抓了起來。黃綰又畫了幾名首惡分子的頭像貼出去懸賞捕捉他們,大同軍民這才不擔心受到株連。從此以後,黃綰責成有關部門在城外樹木柵,在四個城角地帶建立保甲制度,又創辦社學,教育軍民子弟,城中的局勢大為穩定了。回朝以後,黃綰向世宗匯報了大同的文武將吏的功過,極力抨擊源清和谷阝永。黃綰因為此番功勞被提加一級俸祿。張璁及兵部包庇源清,暗中壓黃綰。黃綰一次次上書評理,世宗也心向著他,源清、谷阝永終於被逮捕了。不久以後黃綰因母親死掉回家守喪去了。
十八年(1539),禮官因為給皇天上帝及皇祖加了尊號和諡號,請求派遣官員去通告朝鮮。當時世宗正打算討伐安南,想乘這個機會窺探安南的情況,就說“:安南也是給我們朝貢的國家,不能因為近年來背叛我們就不讓他們知道。希望選擇一個有學識的大臣前去。”朝臣屢次推薦人,世宗都不用。最後特別起用黃綰以禮部尚書兼翰林學士的身份擔任正使,諭德張治為副職。世宗當時在承天視察,就催促黃綰到行宮來接受任務。黃綰害怕到安南去,所以到徐州就先派人騎馬前往說自己生病不能前往,以至於未能如期上任。世宗批評他不騎馬到行宮來,而乘船到京城去是大不敬的行為,讓他說明原委,過後也就放了他一馬。黃綰幾次請求方便,要求能節制兩廣、雲、貴的重臣,派給事御史做同事,吏、禮、兵三部各選兩名郎官聽他使喚。世宗都聽從了他。最後黃綰又替自己的父母請求追贈,並且要援用設立太子時的開恩條例,按所追贈的官名頒發給他誥命。世宗惱了,剝奪了他才當上的尚書,讓他以侍郎身份回家閒住著,出使安南的事最後停了下來。黃綰在家住了很久以後才死掉。
黃綰從蔭庇的恩典起家,官做到副部級。最初他依附張璁,後來又背叛張璁追隨夏言,當時人們都把他看作一個陰險、狡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