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七十三
作者:脫脫、阿魯圖等
范仲淹(子純祐 純禮 純粹)范純仁(子正平)
范仲淹,字希文,唐宰相履冰之後。其先邠州人也,後徙家江南,遂為蘇州吳縣人。仲淹二歲而孤,母更適長山朱氏,從其姓,名說。少有志操,既長,知其世家,乃感泣辭母,去之應天府,依戚同文學。晝夜不息,冬月憊甚,以水沃面;食不給,至以糜粥繼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舉進士第,為廣德軍司理參軍,迎其母歸養。改集慶軍節度推官,始還姓,更其名。
監泰州西溪鹽稅,遷大理寺丞,徙監楚州糧料院,母喪去官。晏殊知應天府,聞仲淹名,召寘府學。上書請擇郡守,舉縣令,斥游惰,去冗僣,慎選舉,撫將帥,凡萬餘言。服除,以殊薦,為秘閣校理。仲淹泛通《六經》,長於《易》,學者多從質問,為執經講解,亡所倦。嘗推其奉以食四方游士,諸子至易衣而出,仲淹晏如也。每感激論天下事,奮不顧身,一時士大夫矯厲尚風節,自仲淹倡之。
天聖七年,章獻太后將以冬至受朝,天子率百官上壽。仲淹極言之,且曰:"奉親於內,自有家人禮,顧與百官同列,南面而朝之,不可為後世法。"且上疏請太后還政,不報。尋通判河中府,徙陳州。時方建太一宮及洪福院,市材木陝西。仲淹言:"昭應、壽寧,天戒不遠。今又侈土木,破民產,非所以順人心、合天意也。宜罷修寺觀,減常歲市木之數,以蠲除積負。"又言:"恩幸多以內降除官,非太平之政。"事雖不行,仁宗以為忠。
太后崩,召為右司諫。言事者多暴太后時事,仲淹曰:"太后受遺先帝,調護陛下者十餘年,宜掩其小故,以全後德。"帝為詔中外,毋輒論太后時事。初,太后遺誥以太妃楊氏為皇太后,參決軍國事。仲淹曰:'太后,母號也,自古無因保育而代立者。今一太后崩,又立一太后,天下且疑陛下不可一日無母后之助矣。"
歲大蝗旱,江、淮、京東滋甚。仲淹請遣使循行,未報。乃請間曰:"宮掖中半日不食,當何如?"帝側然,乃命仲淹安撫江、淮,所至開倉振之,且禁民淫祀,奏蠲廬舒折役茶、江東丁口鹽錢,且條上救敝十事。
會郭皇后廢,率諫官、御史伏閣爭之,不能得。明日,將留百官揖宰相廷爭,方至待漏院,有詔出知睦州。歲余,徙蘇州。州大水,民田不得耕,仲淹疏五河,導太湖注之海,募人興作,未就,尋徙明州,轉運使奏留仲淹以畢其役,許之。拜尚書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召還,判國子監,遷吏部員外郎、權知開封府。
時呂夷簡執政,進用者多出其門。仲淹上《百官圖》,指其次第曰:"如此為序遷,如此為不次,如此則公,如此則私。況進退近臣,凡超格者,不宜全委之宰相。"夷簡不悅。他日,論建都之事,仲淹曰:"洛陽險固,而汴為四戰之地,太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陽。當漸廣儲蓄,繕宮室。"帝問夷簡,夷簡曰:"此仲淹迂闊之論也。"仲淹乃為四論以獻,大抵譏切時政。且曰:"漢成帝信張禹,不疑舅家,故有新莽之禍。臣恐今日亦有張禹,壞陛下家法。"夷簡怒訴曰:"仲淹離間陛下君臣,所引用,皆朋黨也。"仲淹對益切,由是罷知饒州。
殿中侍御史韓瀆希宰相旨,請書仲淹朋黨,揭之朝堂。於是秘書丞余靖上言曰:"仲淹以一言忤宰相,遽加貶竄,況前所言者在陛下母子夫婦之間乎?陛下既優容之矣,臣請追改前命。"太子中允尹洙自訟與仲淹師友,且嘗薦己,願從降黜。館閣校勘歐陽修以高若訥在諫官,坐視而不言,移書責之。由是,三人者偕坐貶。明年,夷簡亦罷,自是朋黨之論興矣。仲淹既去,士大夫為論薦者不已。仁宗謂宰相張士遜曰:"向貶仲淹,為其密請建立皇太弟故也。今朋黨稱薦如此,奈何?"再下詔戒敕。
仲淹在饒州歲余,徙潤州,又徙越州。元昊反,召為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改陝西都轉運使。會夏竦為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進仲淹龍圖閣直學士以副之。夷簡再入相,帝諭仲淹使釋前憾。仲淹頓首謝曰:"臣鄉論蓋國家事,於夷簡無憾也。"
延州諸砦多失守,仲淹自請行,遷戶部郎中兼知延州。先是,詔分邊兵:總管領萬人,鈐轄領五千人,都監領三千人。寇至御之,則官卑者先出。仲淹曰:"將不擇人,以官為先後,取敗之道也。"於是大閱州兵,得萬八千人,分為六,各將三千人,分部教之,量賊眾寡,使更出御賊。時塞門、承平諸砦既廢,用種世衡策,城青澗以據賊沖,大興營田,且聽民得互市,以通有無。又以民遠輸勞苦,請建鄜城為軍,以河中、同、華中下戶稅租就輸之。春夏徙兵就食,可省糴十之三,他所減不與。詔以為康定軍。
明年正月,詔諸路入討,仲淹曰:"正月塞外大寒,我師暴露,不如俟春深入,賊馬瘦人飢,勢易制也。況邊備漸修,師出有紀,賊雖猖獗,固已懾其氣矣。鄜、延密邇靈、夏,西羌必由之地也。第按兵不動,以觀其釁,許臣稍以恩信招來之。不然,情意阻絕,臣恐偃兵無期矣。若臣策不效,當舉兵先取綏、宥,據要害,屯兵營田,為持久計,則茶山、橫山之民,必挈族來歸矣。拓疆禦寇,策之上也。"帝皆用其議。仲淹又請修承平、永平等砦,稍招還流亡,定堡障,通斥候,城十二砦,於是羌漢之民,相踵歸業。
久之,元昊歸陷將高延德,因與仲淹約和,仲淹為書戒喻之。會任福敗於好水川,元昊答書語不遜,仲淹對來使焚之。大臣以為不當輒通書,又不當輒焚之,宋庠請斬仲淹,帝不聽。降本曹員外郎、知耀州,徙慶州,遷左司郎中,為環慶路經略安撫、緣邊招討使。初,元昊反,陰誘屬羌為助,而環慶酋長六百餘人,約為鄉道'事尋露。仲淹以其反覆不常也,至部即奏行邊,以詔書犒賞諸羌,閱其人馬,為立條約:"若仇已和斷,輒私報之及傷人者,罰羊百、馬二,已殺者斬。負債爭訟,聽告官為理,輒質縛平人者,罰羊五十、馬一。賊馬入界,追集不赴隨本族,每戶罰羊二,質其首領。賊大入,老幼入保本砦,官為給食;即不入砦,本家罰羊二;全族不至,質其首領。"諸羌皆受命,自是始為漢用矣。
改邠州觀察使,仲淹表言:"觀察使班待制下,臣守邊數年,羌人頗親愛臣,呼臣為'龍圖老子'。今退而與王興、朱觀為伍,第恐為賊輕矣。"辭不拜。慶之西北馬鋪砦,當後橋川口,在賊腹中。仲淹欲城之,度賊必爭,密遣子純祐與蕃將趙明先據其地,引兵隨之。諸將不知所向,行至柔遠,始號令之,版築皆具,旬日而城成,即大順城是也。賊覺,以騎三萬來戰,佯北,仲淹戒勿追,已而果有伏。大順既城,而白豹、金湯皆不敢犯,環慶自此寇益少。
明珠、滅臧勁兵數萬,仲淹聞涇原欲襲討之,上言曰:"二族道險,不可攻,前日高繼嵩已喪師。平時且懷反側,今討之,必與賊表里,南入原州,西擾鎮戎,東侵環州,邊患未艾也。若北取細腰、胡蘆眾泉為堡障,以斷賊路,則二族安,而環州、鎮戎徑道通徹,可無憂矣。"其後,遂築細腰、胡蘆諸砦。
葛懷敏敗於定川,賊大掠至潘原,關中震恐,民多竄山谷間。仲淹率眾六千,由邠、涇援之,聞賊已出塞,乃還。始,定川事聞,帝按圖謂左右曰:"若仲淹出援,吾無憂矣。"奏至,帝大喜曰:"吾固知仲淹可用也。"進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仲淹以軍出無功,辭不敢受命,詔不聽。
時已命文彥博經略涇原,帝以涇原傷夷,欲對徙仲淹,遣王懷德喻之。仲淹謝曰:"涇原地重,第恐臣不足當此路。與韓琦同經略涇原,並駐涇州,琦兼秦鳳、臣兼環慶。涇原有警,臣與韓琦合秦鳳,環慶之兵,掎角而進;若秦鳳、環慶有警,亦可率涇原之師為援。臣當與琦練兵選將,漸復橫山,以斷賊臂,不數年間,可期平定矣。願詔龐籍兼領環慶,以成首尾之勢。秦州委文彥博,慶州用滕宗諒總之。孫沔亦可辦集。渭州,一武臣足矣。"帝採用其言,復置陝西路安撫、經略、招討使,以仲淹、韓琦、龐籍分領之。仲淹與琦開府涇州,而徙彥博帥秦,宗諒帥慶,張亢帥渭。
仲淹為將,號令明白,愛撫士卒,諸羌來者,推心接之不疑,故賊亦不敢輒犯其境。元昊請和,召拜樞密副使。王舉正懦默不任事,諫官歐陽修等言仲淹有相材,請罷舉正用仲淹,遂改參知政事。仲淹曰:"執政可由諫官而得乎?"固辭不拜,願與韓琦出行邊。命為陝西宣撫使,未行,復除參知政事。會王倫寇淮南,州縣官有不能守者,朝廷欲按誅之。仲淹曰:"平時諱言武備,寇至而專責守臣死事,可乎?"守令皆得不誅。
帝方銳意太平,數問當世事,仲淹語人曰:"上用我至矣,事有先後,久安之弊,非朝夕可革也。"帝再賜手詔,又為之開天章閣,召二府條對,仲淹皇恐,退而上十事:
一曰明黜陟。二府非有大功大善者不遷,內外須在職滿三年,在京百司非選舉而授,須通滿五年,乃得磨勘,庶幾考績之法矣。二曰抑僥倖。罷少卿、監以上乾元節恩澤;正郎以下若監司、邊任,須在職滿二年,始得蔭子;大臣不得薦子弟任館閣職,任子之法無冗濫矣。三曰精貢舉。進士、諸科請罷糊名法,參考履行無闕者,以名聞。進士先策論,後詩賦,諸科取兼通經義者。賜第以上,皆取詔裁。余優等免選注官,次第人守本科選。進士之法,可以循名而責實矣。四曰擇長官。委中書、樞密院先選轉運使、提點刑獄、大藩知州;次委兩制、三司、御史台、開封府官、諸路監司舉知州、通判;知州通判舉知縣、令。限其人數,以舉主多者從中書選除。刺史、縣令,可以得人矣。五曰均公田。外官廩給不均,何以求其為善耶?請均其入,第給之,使有以自養,然後可以責廉節,而不法者可誅廢矣。六曰厚農桑。每歲預下諸路,風吏民言農田利害,堤堰渠塘,州縣選官治之。定勸課之法以興農利,減漕運。江南之圩田,浙西之河塘,隳廢者可興矣。七曰修武備。約府兵法,募畿輔強壯為衛士,以助正兵。三時務農,一時教戰,省給贍之費。畿輔有成法,則諸道皆可舉行矣。八曰推恩信。赦令有所施行,主司稽違者,重置於法;別遣使按視其所當行者,所在無廢格上恩者矣。九曰重命令。法度所以示信也,行之未幾,鏇即釐改。請政事之臣參議可以久行者,刪去煩冗,裁為制敕行下,命令不至於數變更矣。十曰減徭役。戶口耗少而供億滋多,省縣邑戶少者為鎮,並使、州兩院為一,職官白直,給以州兵,其不應受役者悉歸之農,民無重困之憂矣。
天子方信向仲淹,悉採用之,宜著令者,皆以詔書畫一頒下;獨府兵法,眾以為不可而止。
又建言:"周制,三公分兼六官之職,漢以三公分部六卿,唐以宰相分判六曹。今中書,古天官冢宰也,樞密院,古夏官司馬也。四官散於群有司,無三公兼領之重。而二府惟進擢差除,循資級,議賞罰,檢用條例而已。上非三公論道之任,下無六卿佐王之職,非治法也。臣請仿前代,以三司、司農、審官、流內銓、三班院、國子監、太常、刑部、審刑、大理、群牧、殿前馬步軍司,各委輔臣兼判其事。凡官吏黜陟、刑法重輕、事有利害者,並從輔臣予奪:其體大者,二府僉議奏裁。臣請自領兵賦之職,如其無補,請先黜降。"章得象等皆曰不可。久之,乃命參知政事賈昌朝領農田,仲淹領刑法,然卒不果行。
初,仲淹以忤呂夷簡,放逐者數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為朋黨。及陝西用兵,天子以仲淹士望所屬,拔用之。及夷簡罷,召還,倚以為治,中外想望其功業。而仲淹以天下為己任,裁削幸濫,考覈官吏,日夜謀慮興致太平。然更張無漸,規摹闊大,論者以為不可行。及按察使出,多所舉劾,人心不悅。自任子之恩薄,磨勘之法密,僥倖者不便,於是謗毀稍行,而朋黨之論浸聞上矣。
會邊陲有警,因與樞密副使富弼請行邊。於是,以仲淹為河東、陝西宣撫使,賜黃金百兩,悉分遺邊將。麟州新罹大寇,言者多請棄之,仲淹為修故砦,招還流亡三千餘戶,蠲其稅,罷榷酤予民。又奏免府州商稅,河外遂安。比去。攻者益急,仲淹亦自請罷政事,乃以為資政殿學士、陝西四路宣撫使、知邠州。其在中書所施為,亦稍稍沮罷。
以疾請鄧州,進給事中。徙荊南,鄧人遮使者請留,仲淹亦願留鄧,許之。尋徙杭州,再遷戶部侍郎,徙青州。會病甚,請潁州,未至而卒,年六十四。贈兵部尚書,諡文正。初,仲淹病,帝常遣使賜藥存問,既卒,嗟悼久之。又遣使就問其家,既葬,帝親書其碑曰"褒賢之碑。"
仲淹內剛外和,性至孝,以母在時方貧,其後雖貴,非賓客不重肉。妻子衣食,僅能自充。而好施予,置義莊裡中,以贍族人。泛愛樂善,士多出其門下,雖里巷之人,皆能道其名字。死之日,四方聞者,皆為嘆息。為政尚忠厚,所至有恩,邠、慶二州之民與屬羌,皆畫像立生祠事之。及其卒也,羌酋數百人,哭之如父,齋三日而去。四子:純祐、純仁、純禮、純粹。
純祐字天成,性英悟自得,尚節行。方十歲,能讀諸書;為文章,籍籍有稱。父仲淹守蘇州,首建郡學,聘胡瑗為師。瑗立學規良密,生徒數百,多不率教,仲淹患之。純祐尚未冠,輒白入學,齒諸生之末,盡行其規,諸生隨之,遂不敢犯。自是蘇學為諸郡倡。寶元中,西夏叛,仲淹連官關陝,皆將兵。純祐與將卒錯處,鉤深擿隱,得其才否。由是仲淹任人無失,而屢有功。仲淹帥環慶,議城馬鋪砦,砦逼夏境,夏懼扼其沖,侵撓其役。純祐率兵馳據其地,夏眾大至,且戰且役,數日而成,一路恃之以安。純祐事父母孝,未嘗違左右,不應科第。及仲淹以讒罷,純祐不得已,蔭守將作監主簿,又為司竹監,以非所好,即解去。從仲淹之鄧,得疾昏廢,臥許昌。富弼守淮西,過省之,猶能感慨道忠義,問弼之來公耶私耶,弼曰"公"。純祐曰"公則可"。凡病十九年卒,年四十九。子正臣,守太常寺太祝。
純禮字彝叟,以父仲淹蔭,為秘書省正字,簽書河南府判官,知陵台令兼永安縣。永昭陵建,京西轉運使配木石磚甓及工徒於一路,獨永安不受令。使者以白陵使韓琦,琦曰:"范純禮豈不知此?將必有說。"他日,眾質之,純禮曰:"陵寢皆在邑境,歲時繕治無虛日,今乃與百縣均賦,曷若置此,使之奉常時用乎。"琦是其對。還朝,用為三司鹽鐵判官,以比部員外郎出知遂州。
滬南有邊事,調度苛棘,純禮一以靜待之,辨其可具者,不取於民。民圖像於廬,而奉之如神,名曰"范公庵"。草場火,民情疑怖,守吏惕息俟誅。純禮曰:"草濕則生火,何足怪!"但使密償之。庫吏盜絲多罪至死,純禮曰:"以棼然之絲而殺之,吾不忍也。"聽其家趣買以贖,命釋其株連者。除戶部郎中、京西轉運副使。
元祐初,入為吏部郎中,遷左司。又遷太常少卿、江淮荊浙發運使。以光祿卿召,遷刑部侍郎,進給事中。純禮凡所封駁,正名分紀綱,皆國體之大者。張耒除起居舍人,病未能朝,而令先供職。純禮批敕曰:"臣僚未有以疾謁告,不赴朝參先視事者。耒能供職,豈不能見君?壞禮亂法,所不當為。"聞者皆悚動。御史中丞擊執政,將遂代其位,先以諷純禮。純禮曰:"論人而奪之位,寧不避嫌邪?命果下,吾必還之。"宰相即徙純禮刑部侍郎,而後出命。轉吏部,改天章閣待制、樞密都承旨,去知亳州、提舉明道宮。
徽宗立,以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前尹以刻深為治,純禮曰:"寬猛相濟,聖人之訓。今處深文之後,若益以猛,是以火濟火也。方務去前之苛,猶慮未盡,豈有寬為患也。"由是一切以寬處之。中旨鞫享澤村民謀逆,純禮審其故,此民入戲場觀優,歸途見匠者作桶,取而戴於首曰:"與劉先生如何?"遂為匠擒。明日入對,徽宗問何以處之,對曰:"愚人村野無所知,若以叛逆蔽罪,恐辜好生之德,以不應為杖之,足矣。"曰:"何以戒後人?"曰:"正欲外間知陛下刑憲不濫,足以為訓爾。"徽宗從之。
拜禮部尚書,擢尚書右丞。侍御史陳次升乞除罷言官並自內批,不由三省進擬,右相曾布力爭不能得,乞降黜次升。純禮徐進曰:"次升何罪?不過防柄臣各引所親,且去不附己者爾。"徽宗曰:"然。"乃寢布議。
呂惠卿告老,徽宗問執政,執政欲許之。純禮曰:"惠卿嘗輔政,其人固不足重,然當存國體。"曾布奏:"議者多憂財用不足,此非所急也,願陛下勿以為慮。"純禮曰:"古者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今大農告匱,帑庾枵空,而曰不足慮,非面謾邪?"因從容諫曰:"邇者朝廷命令,莫不是元豐而非元祐。以臣觀之,神宗立法之意固善,吏推行之,或有失當,以致病民。宣仁聽斷,一時小有潤色,蓋大臣識見異同,非必盡懷邪為私也。今議論之臣,有不得志,故挾此藉口。以元豐為是,則欲賢元豐之人;以元祐為非,則欲斥元祐之士,其心豈恤國事?直欲快私忿以售其奸,不可不深察也。"
又曰:"自古天下汨亂,繫於用人。祖宗於此,最得其要。太祖用呂餘慶,太宗用王禹偁,真宗用張知白,皆從下列置諸要途。人君欲得英傑之心,固當不次飭拔。必待薦而後用,則守正特立之士,將終身晦跡矣。"左司諫江公望論繼述事當執中道,不可拘一偏。徽宗出示其疏,純禮讚之曰:"願陛下以曉中外,使知聖意所向,亦足以革小人徇利之情。乞褒遷公望,以勸來者。"
純禮沉毅剛正,曾布憚之,激駙馬都尉王詵曰:"上欲除君承旨,范右丞不可。"詵怒。會詵館遼使,純禮主宴,詵誣其輒斥御名,罷為端明殿學士、知潁昌府,提舉崇福宮。崇寧中,啟黨禁,貶試少府監,分司南京。又貶靜江軍節度副使,徐州安置,徙單州。五年,復左朝議大夫,提舉鴻慶宮。卒,年七十六。
純粹字德孺,以蔭遷至贊善大夫、檢正中書刑房,與同列有爭,出知滕縣,遷提舉成都諸路茶場。元豐中,為陝西轉運判官。時五路出師伐西夏:高遵裕出環慶,劉昌祚出涇原,李憲出熙河,種諤出鄜延,王中正出河東。遵裕怒昌祚後期,欲按誅之,昌祚憂恚病臥,其麾下皆憤焉。純粹恐兩軍不協,致生他變,勸遵裕往問昌祚疾,其難遂解。神宗責諸將無功,謀欲再舉。純粹奏:"關陝事力單竭,公私大困,若復加騷動,根本可憂。異時言者必職臣是咎,臣寧受盡言之罪於今日,不忍默默以貽後悔。"神宗納之,進為副使。
吳居厚為京東轉運使,數獻羨賦。神宗將以徐州大錢二十萬緡助陝西,純粹語其僚曰:"吾部雖急,忍復取此膏血之餘?"即奏:"本路得錢誠為利,自徐至邊,勞費甚矣。"懇辭弗受。入為右司郎中。哲宗立,居厚敗,命純粹以直龍圖閣往代之,盡革其苛政。時蘇軾自登州召還,純粹與軾同建募役之議,軾謂純粹講此事尤為精詳。
復代兄純仁知慶州。時與夏議分疆界,純粹請棄所取夏地,曰:"爭地未棄,則邊隙無時可除。如河東之葭蘆、吳堡,鄜延之米脂、羲合、浮圖,環慶之安疆,深在夏境,於漢界地利形勢,略無所益。而蘭、會之地,耗蠹尤深,不可不棄。"所言皆略施行。純粹又言:"諸路策應,舊制也。自徐禧罷策應,若夏兵大舉,一路攻圍,力有不勝,而鄰路拱手坐觀,其不拔者幸爾。今宜修明戰守救援之法。"朝廷是之。及夏侵涇原,純粹遣將曲珍救之,曰:"本道首建應援牽制之策,臣子之義,忘軀徇國,無謂鄰路被寇,非我職也。"珍即日疾馳三百里,破之於曲律,搗橫山,夏眾遁去。元祐中,除寶文閣待制,再任,召為戶部侍郎,又出知延州。
紹聖初。哲宗親政,用事者欲開邊釁,御史郭知章遂論純粹元祐棄地事,降直龍圖閣。明年,復以寶文閣待制知熙州。章惇、蔡卞經略西夏,疑純粹不與共事,改知鄧州。歷河南府、滑州,鏇以元祐黨人奪職,知均州。徽宗立,起知信州,復故職,知太原,加龍圖閣直學士,再臨延州。改知永興軍。尋以言者落職,知金州,提舉鴻慶宮。又責常州別駕,鄂州安置,錮子弟不得擅入都。會赦,復領祠。久之,以右文殿修撰提舉太清宮。黨禁解,復徽猷閣待制,致仕。卒,年七十餘。
純粹沉毅有幹略,才應時須,嘗論賣官之濫,以為:"國法固許進納取官,然未嘗聽其理選。今西北三路,許納三千二百緡買齋郎,四千六百緡買供奉職,並免試注官。夫天下士大夫服勤至於垂死,不沾世恩,其富民猾商,捐錢千萬,則可任三子,切為朝廷惜之。"疏上,不聽。凡論事剴切類此。
純仁字堯夫,其始生之夕,母李氏夢兒墮月中,承以衣裾,得之,遂生純仁。資警悟,八歲,能講所授書。以父任為太常寺太祝。中皇祐元年進士第,調知武進縣,以遠親不赴;易長葛,又不往。仲淹曰:"汝昔日以遠為言,今近矣,復何辭?"純仁曰:"豈可重於祿食,而輕去父母邪?雖近,亦不能遂養焉。"仲淹門下多賢士,如胡瑗、孫復、石介、李覯之徙,純仁皆與從游。晝夜肄業,至夜分不寢,置燈帳中,帳頂如墨色。
仲俺沒,始出仕,以著作佐郎知襄城縣。兄純祐有心疾,奉之如父,藥膳居服,皆躬親時節之。賈昌朝守北都,請參幕府,以兄辭。宋庠薦試館職,謝曰:"輦轂之下,非兄養疾地也。"富弼責之曰:"台閣之任豈易得?何庸如是。"卒不就。襄城民不蠶織,勸使植桑,有罪而情輕者,視所植多寡除其罰,民益賴慕,後呼為"著作林"。兄死,葬洛陽。韓琦、富弼貽書洛尹,使助其葬,既葬,尹訝不先聞。純仁曰:"私室力足辦,豈宜慁公為哉?"
簽書許州觀察判官、知襄邑縣。縣有牧地,衛士牧馬,以踐民稼,純仁捕一人杖之。牧地初不隸縣,主者怒曰:"天子宿衛,令敢爾邪?"白其事於上,劾治甚急。純仁言:"養兵出於稅畝,若使暴民田而不得問,稅安所出?"詔釋之,且聽牧地隸縣。凡牧地隸縣,自純仁始。時旱久不雨,純仁籍境內賈舟,諭之曰:"民將無食,爾所販五穀,貯之佛寺,候食闕時吾為糴之。"眾賈從命,所蓄十數萬斛。至春,諸縣皆飢,獨境內民不知也。
治平中,擢江東轉運判官,召為殿中侍御史,遷侍御史。時方議濮王典禮,宰相韓琦、參知政事歐陽修等議尊崇之。翰林學士王珪等議,宜如先朝追贈期親尊屬故事。純仁言:"陛下受命仁宗而為之子,與前代定策入繼之主異,宜如王珪等議。"繼與御史呂誨等更論奏,不聽。純仁還所授告敕,家居待罪。既而皇太后手書尊王為皇,夫人為後。純仁復言:"陛下以長君臨御,奈何使命出房闈,異日或為權臣矯托之地,非人主自安計。"尋詔罷追尊,起純仁就職。純仁請出不已,遂通判安州,改知蘄州。歷京西提點刑獄、京西陝西轉運副使。
召還,神宗問陝西城郭、甲兵、糧儲如何,對曰:"城郭粗全,甲兵粗修,糧儲粗備。"神宗愕然曰:"卿之才朕所倚信,何為皆言粗?"對曰:"粗者未精之辭,如是足矣。願陛下且無留意邊功,若邊臣觀望,將為他日意外之患。"拜兵部員外郎,兼起居舍人、同知諫院。奏言:"王安石變祖宗法度,掊克財利,民心不寧。《書》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願陛下圖不見之怨。"神宗曰:"何謂不見之怨?"對曰:"杜牧所謂'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是也。"神宗嘉納之,曰:"卿善論事,宜為朕條古今治亂可為監戒者。"乃作《尚書解》以進,曰:"其言,皆堯、舜、禹、湯、文、武之事也。治天下無以易此,願深究而力行之。"加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
神宗切於求治,多延見疏逖小臣,咨訪闕失。純仁言:"小人之言,聽之若可采,行之必有累。蓋知小忘大,貪近昧遠,願加深察。"富弼在相位,稱疾家居。純仁言:"弼受三朝眷倚,當自任天下之重,而恤己深於恤物,憂疾過於憂邦,致主處身,二者胥失。弼與先臣素厚,臣在諫省,不錄私謁以致忠告,願示以此章,使之自省。"又論呂誨不當罷御史中丞,李師中不可守邊。
及薛向任發運使,行均輸法於六路。純仁言:"臣嘗親奉德音,欲修先王補助之政。今乃效桑羊均輸之法,而使小人為之,掊克生靈,斂怨基禍。安石以富國強兵之術,啟迪上心,欲求近功,忘其舊學。尚法令則稱商鞅,言財利則背孟軻,鄙老成為因循,棄公論為流俗,異己者為不肖,合意者為賢人。劉琦、錢顗等一言,便蒙降黜。在廷之臣,方大半趨附。陛下又從而驅之,其將何所不至。道遠者理當馴致,事大者不可速成,人材不可急求,積敝不可頓革。儻欲事功亟就,必為憸佞所乘,宜速還言者而退安石,答中外之望。"不聽。遂求罷諫職,改判國子監,去意愈確。執政使諭之曰:"毋輕去,已議除知制誥矣。"純仁曰:"此言何為至於我哉,言不用,萬鍾非所顧也。"
其所上章疏,語多激切。神宗悉不付外,純仁盡錄申中書,安石大怒,乞加重貶。神宗曰:"彼無罪,姑與一善地。"命知河中府,徙成都路轉運使。以新法不便,戒州縣未得遽行。安石怒純仁沮格,因讒者遣使欲捃摭私事,不能得。使者以他事鞭傷傳言者,屬官喜謂純仁曰:"此一事足以塞其謗,請聞於朝。"純仁既不奏使者之過,亦不折言者之非。後竟坐失察僚佐燕遊,左遷知和州,徙邢州。未至,加直龍圖閣、知慶州。
過闕入對,神宗曰:"卿父在慶著威名,今可謂世職。卿隨父既久,兵法必精,邊事必熟。"純仁揣神宗有功名心,即對曰:"臣儒家,未嘗學兵,先臣守邊時,臣尚幼,不復記憶,且今日事勢宜有不同。陛下使臣繕治城壘,愛養百姓,不敢辭;若開拓侵攘,願別謀帥臣。"神宗曰:"卿之才何所不能,顧不肯為朕悉心爾。"遂行。
秦中方飢,擅發常平粟振貸。僚屬請奏而須報,純仁曰:"報至無及矣,吾當獨任其責。"或謗其所全活不實,詔遣使按視。會秋大稔,民歡曰:"公實活我,忍累公邪?"晝夜爭輸還之。使者至,已無所負。邠、寧間有叢冢,使者曰:"全活不實之罪,於此得矣。"發冢籍骸上之。詔本路監司窮治,乃前帥楚建中所封也。朝廷治建中罪,純仁上疏言:"建中守法,申請間不免有殍死者,已坐罪罷去。今緣按臣而及建中,是一罪再刑也。"建中猶贖銅三十斤。環州種古執熟羌為盜,流南方,過慶呼冤,純仁以屬吏,非盜也。古避罪讕訟,詔御史治於寧州。純仁就逮,民萬數遮馬涕泗,不得行,至有自投於河者。獄成,古以誣告謫。亦加純仁以他過,黜知信陽軍。
移齊州。齊俗兇悍,人輕為盜劫。或謂:"此嚴治之猶不能戢,公一以寬,恐不勝其治矣。"純仁曰:"寬出於性,若強以猛,則不能持久;猛而不久,以治凶民,取玩之道也。"有西司理院,繫囚常滿,皆屠販盜竊而督償者。純仁曰:"此何不保外使輸納邪?"通判曰:"此釋之,復紊,官司往往待其以疾斃於獄中,是與民除害爾。"純仁曰:"法不至死,以情殺之,豈理也邪?"盡呼至庭下,訓使自新,即釋去。期歲,盜減比年大半。
丐罷,提舉西京留司御史台。時耆賢多在洛,純仁及司馬光,皆好客而家貧,相約為真率會,脫粟一飯,酒數行,洛中以為勝事。復知河中,諸路閱保甲妨農,論救甚力。錄事參軍宋儋年暴死,純仁使子弟視喪,小殮,口鼻血出。純仁疑其非命,按得其妾與小吏奸,因會,寘毒鱉肉中。純仁問食肉在第幾巡,曰:"豈有既中毒而尚能終席者乎?"再訊之,則儋年素不食鱉,其曰毒鱉肉者,蓋妾與吏欲為變獄張本,以逃死爾。實儋年醉歸,毒於酒而殺之。遂正其罪。
哲宗立,復直龍圖閣、知慶州。召為右諫議大夫,以親嫌辭,改天章閣待制兼侍講,除給事中。時宣仁後垂簾,司馬光為政,將盡改熙寧、元豐法度。純仁謂光:"去其太甚者可也。差役一事,尤當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為民病。願公虛心以延眾論,不必謀自己出;謀自己出,則諂諛得乘間迎合矣。役議或難回,則可先行之一路,以觀其究竟。"光不從,持之益豎。純仁曰:"是使人不得言爾。若欲媚公以為容悅,何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貴哉。"又云:"熙寧按問自首之法,既已行之,有司立文太深,四方死者視舊數倍,殆非先王寧失不經之意。"純仁素與光同志,及臨事規正,類如此。初,種古因誣純仁停任。至是,純仁薦為永興軍路鈐轄,又薦知隰州。每自咎曰:"先人與種氏上世有契義,純仁不肖,為其子孫所訟,寧論曲直哉。"
元祐初,進吏部尚書,數日,同知樞密院事。初,純仁與議西夏,請罷兵棄地,使歸所掠漢人,執政持之未決。至是,乃申前議,又請歸一漢人予十縑。事皆施行。邊俘鬼章以獻,純仁請誅之塞上,以謝邊人,不聽。議者欲致其子,收河南故地,故赦不殺。後又欲官之,純仁復固爭,然鬼章子卒不至。
三年,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純仁在位,務以博大開上意,忠篤革士風。章惇得罪去,朝廷以其父老,欲畀便郡,既而中止。純仁請置往咎而念其私情。鄧綰帥淮東,言者斥之不已。純仁言:"臣嘗為綰誣奏坐黜,今日所陳為綰也,左降不宜錄人之過太深。"宣仁後嘉納。因下詔:"前日希合附會之人,一無所問。"
學士蘇軾以發策問為言者所攻,韓維無名罷門下侍郎補外。純仁奏軾無罪,維盡心國家,不可因譖黜官。及王覿言事忤旨,純仁慮朋黨將熾,與文彥博、呂公著辨於簾前,未解。純仁曰:"朝臣本無黨,但善惡邪正,各以類分。彥博、公著皆累朝舊人,豈容雷同罔上。昔先臣與韓琦、富弼同慶曆柄任,各舉所知。常時飛語指為朋黨,三人相繼補外。造謗者公相慶曰:'一綱打盡。'此事未遠,願陛下戒之。"因極言前世朋黨之禍,並錄歐陽修《朋黨論》以進。
知漢陽軍吳處厚傅致蔡確安州《車蓋亭詩》,以為謗宣仁後,上之。諫官欲寘於典憲,執政右其說,唯純仁與左丞王存以為不可。爭之未定,聞太師文彥博欲貶於嶺嶠,純仁謂左相呂大防曰:"此路自乾興以來,荊棘近七十年,吾輩開之,恐自不免。"大防遂不敢言。及確新州命下,純仁於宣仁後簾前言:"聖朝宜務寬厚,不可以語言文字之間曖昧不明之過,誅竄大臣。今舉動宜與將來為法,此事甚不可開端也。且以重刑除惡,如以猛藥治病,其過也,不能無損焉。"又與王存諫於哲宗,退而上疏,其略云:"蓋如父母之有逆子,雖天地鬼神不能容貸,父子至親,主於恕而已。若處之必死之地,則恐傷恩。"確卒貶新州。
大防奏確黨人甚盛,不可不問。純仁面諫朋黨難辨,恐誤及善人。遂上疏曰:"朋黨之起,蓋因趣向異同,同我者謂之正人,異我者疑為邪黨。既惡其異我,則逆耳之言難至;既喜其同我,則迎合之佞日親。以至真偽莫知,賢愚倒置,國家之患,率由此也。至如王安石,正因喜同惡異,遂至黑白不分,至今風俗,猶以觀望為能,後來柄臣,固合永為商鑒。今蔡確不必推治黨人,旁及枝葉。臣聞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則是舉用正直,而可以化枉邪為善人,不仁者自當屏跡矣。何煩分辨黨人,或恐有傷仁化。"司諫吳安詩、正言劉安世交章擊純仁黨確,純仁亦力求罷。
明年,以觀文殿學士知潁昌府。逾年,加大學士、知太原府。其境土狹民眾,惜地不葬。純仁遣僚屬收無主燼骨,別男女異穴,葬者三千餘。又推之一路,葬以萬數計。夏人犯境,朝廷欲罪將吏。純仁自引咎求貶。秋,有詔貶官一等,徙河南府,再徙潁昌。
召還,復拜右僕射。因入謝,宣仁後簾中諭曰:"或謂卿必先引用王覿、彭汝礪,卿宜與呂大防一心。"對曰:"此二人實有士望,臣終不敢保位蔽賢,望陛下加察。"純仁將再入也,楊畏不悅,嘗有言,純仁不知。至是,大防約畏為助,欲引為諫議大夫。純仁曰:"諫官當用正人,畏不可用。"大防曰:"豈以畏嘗言公邪?"純仁始知之。後畏叛大防,凡有以害大防者,無所不至。宣仁後寢疾,召純仁曰:"卿父仲淹,可謂忠臣。在明肅皇后垂簾時,唯勸明肅盡母道;明肅上賓,唯勸仁宗盡子道。卿當似之。"純仁泣曰:"敢不盡忠。
宣仁後崩,哲宗親政,純仁乞避位。哲宗語呂大防曰:"純仁有時望,不宜去,可為朕留之。"且趣入見,問:"先朝行青苗法如何?"對曰:"先帝愛民之意本深,但王安石立法過甚,激以賞罰,故官吏急切,以致害民。"退而上疏,其要以為"青苗非所當行,行之終不免擾民也"。
是時,用二三大臣,皆從中出,侍從、台諫官,亦多不由進擬。純仁言:"陛下初親政,四方拭目以觀,天下治亂,實本於此。舜舉皋陶,湯舉伊尹,不仁者遠。縱未能如古人,亦須極天下之選。"又群小力排宣仁後垂簾時事,純仁奏曰:"太皇保佑聖躬,功烈誠心,幽明共監,議者不恤國事,一何薄哉。"遂以仁宗禁言明肅垂簾事詔書上之。曰:"望陛下稽仿而行,以戒薄俗。"
蘇轍論殿試策問,引漢昭變武帝法度事。哲宗震怒曰:"安得以漢武比先帝?"轍下殿待罪,眾不敢仰視。純仁從容言:"武帝雄才大略,史無貶辭。轍以比先帝,非謗也。陛下親事之始,進退大臣,不當如訶叱奴僕。"右丞鄧潤甫越次曰:"先帝法度,為司馬光、蘇轍壞盡。"純仁曰:"不然,法本無弊,弊則當改。"哲宗曰:"人謂秦皇、漢武。"純仁曰:"轍所論,事與時也,非人也。"哲宗為之少霽。轍平日與純仁多異,至是乃服謝純仁曰:"公佛地位中人也。"轍竟落職知汝州。
全台言蘇軾行呂惠卿告詞,訕謗先帝,黜知英州。純仁上疏曰:"熙寧法度,皆惠卿附會王安石建議,不副先帝愛民求治之意。至垂簾之際,始用言者,特行貶竄,今已八年矣。言者多當時御史,何故畏避不即納忠,今乃有是奏,豈非觀望邪?"御史來之邵言高士敦任成都鈐轄日不法事,及蘇轍所謫太近。純仁言:"之邵為成都監司,士敦有犯,自當按發。轍與政累年,之邵已作御史,亦無糾正,今乃繼有二奏,其情可知。"
純仁凡薦引人材,必以天下公議,其人不知自純仁所出。或曰:"為宰相,豈可不牢籠天下士,使知出於門下?"純仁曰:'但朝廷進用不失正人,何必知出於我邪?"哲宗既召章惇為相,純仁堅請去,遂以觀文殿大學士加右正議大夫知潁昌府。入辭,哲宗曰:"卿不肯為朕留,雖在外,於時政有見,宜悉以聞,毋事形跡。"徙河南府,又徙陳州。初,哲宗嘗言:"貶謫之人,殆似永廢。"純仁前賀曰:"陛下念及此,堯、舜用心也。"
既而呂大防等竄嶺表,會明堂肆赦,章惇先期言:"此數十人,當終身勿徙。"純仁聞而憂憤,欲齋戒上疏申理之。所親勸以勿為觸怒,萬一遠斥,非高年所宜。純仁曰:"事至於此,無一人敢言,若上心遂回,所系大矣。不然,死亦何憾。"乃疏曰:"大防等年老疾病,不習水土,炎荒非久處之地,又憂虞不測,何以自存。臣曾與大防等共事,多被排斥,陛下之所親見。臣之激切,止是仰報聖德。向來章惇、呂惠卿雖為貶謫,不出里居。臣向曾有言,深蒙陛下開納,陛下以一蔡確之故,常軫聖念。今赴彥若已死貶所,將不止一蔡確矣。願陛下斷自淵衷,將大防等引赦原放。"疏奏,忤惇意,詆為同罪,落職知隨州。
明年,又貶武安軍節度副使、永州安置。時疾失明,聞命怡然就道。或謂近名,純仁曰:"七十之年,兩目俱喪,萬里之行,豈其欲哉?但區區之愛君,有懷不盡,若避好名之嫌,則無為善之路矣。"每戒子弟毋得小有不平,聞諸子怨章惇,純仁必怒止之。江行赴貶所,舟覆,扶純仁出,衣盡濕。顧諸子曰:"此豈章惇為之哉?"既至永,韓維責均州,其子訴維執政日與司馬光不合,得免行。純仁之子欲以純仁與光議役法不同為請,純仁曰:"吾用君實薦,以至宰相。昔同朝論事不合則可,汝輩以為今日之言,則不可也。有愧心而生者,不若無愧心而死。"其子乃止。
居三年,徽宗即位,欽聖顯肅後同聽政,即日授純仁光祿卿,分司南京,鄧州居住。遣中使至永賜茶藥,諭曰:"皇帝在藩邸,太皇太后在宮中,知公先朝言事忠直,今虛相位以待,不知目疾如何,用何人醫之。"純仁頓首謝。道除右正議大夫、提舉崇福宮。不數月,以觀文殿大學士、中太一宮使詔之。有曰:"豈唯尊德尚齒,昭示寵優;庶幾鯁論嘉謀,日聞忠告。"純仁以疾,捧詔而泣曰:"上果用我矣,死有餘責。"徽宗又遣中使賜茶藥,促入覲,仍宣渴見之意。
純仁乞歸許養疾,徽宗不得已許之。每見輔臣問安否,乃曰:"范純仁,得一識面足矣。"遂遣上醫視疾。疾小愈,丐以所得冠帔改服色酬醫。詔賜醫章服,令以冠帔與族侄。疾革,以宣仁後誣謗未明為恨。呼諸子口占遺表,命門生李之儀次第之。其略云:"蓋嘗先天下而憂,期不負聖人之學,此先臣所以教子,而微臣資以事君。"又云:"惟宣仁之誣謗未明,致保佑之憂勤不顯。"又云:"未解疆埸之嚴,幾空帑藏之積。有城必守,得地難耕。"凡八事。建中靖國改元之旦,受家人賀。明日,熟寐而卒。年七十五。詔賻白金三十兩,敕許、洛官給其葬,贈開府儀同三司,謚曰忠宣,御書碑額曰:"世濟忠直之碑"。
純仁性夷易寬簡,不以聲色加人,誼之所在,則挺然不少屈。自為布衣至宰相,廉儉如一,所得奉賜,皆以廣義莊;前後任子恩,多先疏族。沒之日,幼子、五孫猶未官。嘗曰:"吾平生所學,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不盡。以至立朝事君,接待僚友,親睦宗族,未嘗須臾離此也。"每戒子弟曰:"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昏。苟能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聖賢地位也。"又戒曰:"《六經》,聖人之事也。知一字則行一字。要須'造次顛沛必於是',則所謂'有為者亦若是'爾。豈不在人邪?"弟純粹在關陝,純仁慮其於西夏有立功意。與之書曰:"大輅與柴車爭逐,明珠與瓦礫相觸,君子與小人鬥力,中國與外邦校勝負,非唯不可勝,兼亦不足勝,不唯不足勝,雖勝亦非也。"親族有請教者,純仁曰:"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其人書於坐隅。有文集五十卷,行於世。子正平、正思。
正平字子夷,學行甚高,雖庸言必援《孝經》、《論語》。父純仁卒,詔特增遺澤,官其子孫,正平推與幼弟。紹聖中,為開封尉,有向氏於其墳造慈雲寺。戶部尚書蔡京以向氏後戚,規欲自結,奏拓四鄰田廬。民有訴者,正平按視,以為所拓皆民業,不可奪;民又撾鼓抗訴,京坐罰金二十斤,用是蓄恨正平。
及當國,乃言正平矯撰父遺表。又謂李之儀所述《純仁行狀》,妄載中使蔡克明傳二聖虛佇之意,遂以正平逮之儀、克明同詣御史府。正平將行,其弟正思曰:"議《行狀》時,兄方營窀穸之事,參預筆削者,正思也,兄何為哉?"正平曰:"時相意屬我,且我居長,我不往,兄弟俱將不免,不若身任之。"遂就獄,捶楚甚苦,皆欲誣服。獨克明曰:"舊制,凡傳聖語,受本於御前,請寶印出,注籍於內東門。"使從其家得永州傳宣聖語本有御寶,又驗內東門籍皆同。其遺表八事,諸子以朝廷大事,防後患,不敢上之,繳申潁昌府印寄軍資庫。自潁昌取至,亦實。獄遂解。正平羈管象州,之儀羈管太平州。正平家屬死者十餘人。
會赦,得歸潁昌。唐君益為守,表其所居為忠直坊,取所賜"世濟忠直"碑額也。正平告之曰:"此朝廷所賜,施於金石,揭於墓隧,假寵於范氏子孫則可;若於通途廣陌中為往來之觀,以聳動庸俗,不可也。"君益曰:"此有司之事,君家何預焉?"正平曰:"先祖先君功名,人所知也。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異時不獨吾家詒笑,君亦受其責矣。"竟撤去之。正平退閒久,益工詩,尤長五言,著《荀里退居編》,以壽終。
論曰:自古一代帝王之興,必有一代名世之臣。宋有仲淹諸賢,無愧乎此。仲淹初在制中,遺宰相書,極論天下事,他日為政,盡行其言。諸葛孔明草廬始見昭烈數語,生平事業備見於是。豪傑自知之審,類如是乎!考其當朝,雖不能久,然先憂後樂之志,海內固已信其有弘毅之器,足任斯責,使究其所欲為,豈讓古人哉!"純仁位過其父,而幾有父風。元祐建議攻熙、豐太急,純仁救蔡確一事,所謂謀國甚遠,當世若從其言,元祐黨錮之禍,不至若是烈也。仲淹謂諸子,純仁得其忠,純禮得其靜,純粹得其略。知子孰與父哉!
部分譯文
范仲淹字希文,唐朝宰相范履凍的後代。他的祖先,原來是..州人。後來全家遷徙到江南定居,於是成為了蘇州吳縣人。范仲淹兩歲時就失去了父親,母親改嫁到長山縣一位姓朱的家裡,他也就改姓朱,名說。他少時就有志氣,奉行操守。長大後,知道了自己的家世,感到很傷感,於是就流著眼淚辭別母親,前往應天府,依從戚同文學習。他晝夜不停地刻苦學習,冬天讀書十分疲乏時,就用冷水澆臉;有時無東西吃,甚至不得不靠喝稀粥度日,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困苦生活,范仲淹卻從不叫苦。他考中進士後,被任命為廣德軍司理參軍,他把母親接來奉養。調任集慶軍節度推官後,就恢復了原來的范姓,改名仲淹。
監泰州西溪鹽稅,升為大理寺丞,移監楚州糧料院,因母親去世離職。晏殊知應天府時,聽說范仲淹很有名,就召請他到府學任職。在這期間,范仲淹上書皇帝請求選擇郡守,舉薦縣令,斥逐游散懶惰之人,裁汰冗員和不安本位的人,慎重選舉官員,安撫將帥,這封上書長達萬餘字。服喪期滿後,由於得到晏殊的舉薦。擔任秘閣校理。范仲淹通曉《六經》,精通《易》學,學習經學的人大多向他請教,解決疑難,他手捧經典為有疑者答疑解難,不知疲倦。他曾經用自己的俸祿供養四方遊學之士,而自己的兒子卻要輪換穿一件好衣服才能出門,范仲淹卻始終泰然處之。每當他激動地談論天下大事時,往往奮不顧身,當時士大夫矯正世風,嚴以律己,崇尚品德節操,就是從范仲淹倡導開始的。
天聖七年(1029),章獻太后將在冬至日接受朝拜,仁宗皇帝也準備率領文武百官為太后上壽。范仲淹上疏詳細地論述了這件事,並且說:“在內宮事奉親長,自當有家人禮儀,但在朝廷上皇帝與百官一起站立,來朝拜太后,不能夠成為後世的軌範。”又上疏請求章獻太后將朝政大權交還仁宗,但沒有得到任何答覆。不久,范仲淹就調任河中府通判,後又調任陳州通判。當時朝廷正在建築太一宮和洪福院,並在陝西徵購木材。范仲淹見此情景說“:昭應宮、壽寧宮已毀,上天的懲戒剛剛過去不久。現在又大興土木,浪費百姓財產,這不是順乎人心、合乎天意的做法。應該停止修建寺觀,減少平常年份徵購木材的數量,來蠲免百姓長期以來所承擔的負擔。”又說“:受到恩寵的人大多是皇宮裡直接降敕授官,這不是太平治世的政策。”這些建議雖未受納,但仁宗皇帝認為范仲淹是一位忠誠之士。
太后去世後,范仲淹被召回朝廷提任右司諫。這時議政的官僚們大多揭露章獻太后聽政時所幹的事情,范仲淹卻說“:太后接受先帝的遺命,調養保護陛下十多年,應該飾掩她的小過,來成全太后的美德。”仁宗皇帝為此詔諭朝廷內外,不準擅自議論太后聽政時的事情。當初,章獻太后立下遺旨以太妃楊氏為皇太后,參與軍國大事的決策。范仲淹說“:太后,是皇帝母親的稱號,自古以來沒有因為保護撫育皇帝有功而代替皇帝立太后的。現今一位太后去世了,又選立一位太后,天下人恐怕要懷疑陛下一天也離不開母后的扶助了。”
這年發生了嚴重的蟲災和旱災,江、淮、京東這些區域災情尤其嚴重。范仲淹請求朝廷派遣官員前往災區察看災情,沒有得到答覆。於是就問仁宗說:“宮廷里的人如果半天不吃飯,情形會怎么樣呢?”仁宗皇帝顯得十分難過,於是派遣范仲淹去安撫江、淮地區的災民。范仲淹所到之處開倉濟民,並且禁止災區老百姓過多的祭祀活動,奏請朝廷免除廬州、舒州上供的折役茶,江東的丁口鹽錢,並且向仁宗皇帝逐條陳述了救治朝政弊端的十件大事。
恰巧郭皇后被廢,范仲淹率領諫宦、御史跪伏在閣門前爭諫此事,但沒有得到皇上恩許。第二天,范仲淹準備留下百官會集宰相在朝廷上再次諫爭,當他剛走到待漏院時,朝廷下達詔書,命他出任睦州知州。一年以後,調任蘇州知州。蘇州發生水災,百姓的田地無法耕種,范仲淹命令民眾疏通五條河渠,導引太湖水流入大海,他招募民眾興修的水利工程,還沒有完成,就被調任明州知州,轉運使向朝廷上奏,暫時留下范仲淹完成水利工程,被得以批准。朝廷提升范仲淹為尚書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召回京城,判國子監,又轉升為吏部員外郎、權知開封府。
當時呂夷簡執掌朝政,被任用和得到提拔的人大都出自他的門下。范仲淹向仁宗呈上一份《百官圖》,指著圖上百官升遷的次序說:“像這樣的是循序升遷,像這樣的是不合次序的升遷,循序升遷是公正的,越序升遷是不合理的,完全是私意。況且天子近臣的提拔和黜降,凡是超過一定限度的,也不應該全部委託宰相處理。”呂夷簡很不高興。有一天,在討論建都之事時,范仲淹又說“:洛陽地勢險要,城池堅固,而汴京卻是四面攻戰之地,天下太平時皇上可以居住汴京,但一遇戰事皇上必須居住洛陽。因此應當逐步地擴大洛陽的儲備,修繕洛陽的宮室。”仁宗皇帝問呂夷簡,呂夷簡說“:這是范仲淹迂腐空疏的言論。”范仲淹於是寫了四論上呈仁宗,大都是指斥當時朝政的言論。並且說“:漢成帝相信張禹,不懷疑母舅家,因而導致了王莽篡國之禍。我擔心今天也有張禹這樣的人,破壞陛下的家法。”呂夷簡憤怒的向仁宗訴說“:范仲淹離間陛下和我們的關係,他所任用的人,都是他的同黨。”范仲淹對此極力反駁,言辭急切,因此被罷官而降任饒州知州。
殿中侍御史韓瀆迎合宰相旨意,奏請仁宗把范仲淹同黨的姓名寫出來,在朝廷上張貼公布。於是秘書丞余靖上書說“:范仲淹因為一句話得罪了宰相,就立即加以貶斥流竄,何況他前次所議論的是關於陛下母子夫婦間的事,陛下都已經寬容了他呢。我請求陛下追回並修改前道詔命。”太子中允尹洙上疏自訟和范仲淹是師友關係,而且范仲淹還曾經向朝廷推薦過自己,願意和范仲淹一起降官貶黜。館閣校勘歐陽修因為高若訥身為諫官,但對范仲淹被貶之事一言不發,就寫信責備他。因此,這三個人都因為范仲淹一案而遭貶。第二年,呂夷簡也被免除了宰相之職,從此關於朋黨的爭論就開始了。范仲淹被貶離開朝廷,士大夫們接連不斷地替他辯白舉薦。仁宗對宰相張士遜說:“過去貶謫范仲淹,是因為他密奏請求立皇太弟的緣故。現在他的同黨這樣稱讚舉薦他,怎么辦?”再次下詔警告不準互結朋黨。
范仲淹擔任饒州知州一年多後,被調任潤州知州,不久又調任越州知州。元昊反叛,范仲淹被召回京,擔任天章閣待制、出知永興軍,後又改任陝西都轉運使。恰逢夏竦擔任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朝廷提升范仲淹為龍圖閣直學士來擔任夏竦的副手。呂夷簡再次擔任宰相,仁宗勸告范仲淹解除與呂夷簡以前的怨恨。范仲淹叩頭回答說“:我以前所議論的都是國家的公事,對呂夷簡本人並沒有怨恨。”
延州周圍各要塞大多失守,范仲淹主動請求前往延州,被升為戶部郎中兼任延州知州。以前,朝廷詔令規定將領分別統轄邊境駐軍:總管統轄萬人,鈐轄統轄五千人,都監統轄三千人。遇到敵人侵略而要抵禦時,官品低的將領需首先出擊。范仲淹說“:對戰將不加以適當選擇,而只以官品的高低來作為出陣的先後,這是自取失敗的辦法。”於是他普遍檢閱本州軍隊,得到一萬八千人,並分為六部,每位將領各自統領三千人,分部訓練士兵,根據敵軍的多少,派遣他們輪流出戰抵禦敵軍。當時塞門、承平各要塞已被廢棄,范仲淹採納種世衡的計策,修築青潤城來扼殺敵軍進犯的要衝,大興農田水利,並且開放民間貿易,以便邊民互通有無。又因為老百姓遠路輸納賦稅過於勞苦,他上奏請求將..城建成軍事基地,讓河中府同州、華州的中下戶就近送繳稅租。每年春夏兩季調集軍隊就地取得給養,可以節省買糧開支十分之三,這還不包括其他開支節省的費用。仁宗詔命這支軍隊為康定軍。
第二年正月,仁宗皇帝詔命陝西各路討伐西夏,范仲淹說:“正月塞外天氣十分寒冷,我軍露宿挨凍,不如等到春天深入敵境,敵軍馬瘦人飢,憑我軍的勢力容易制服敵軍。況且我軍邊防守備逐漸加強,出師紀律嚴明,敵軍雖然猖獗,必然會被我軍的氣勢所震服。..州、延州與靈州、夏州十分接近,而這是西羌的必經之地。我軍只要按兵不動,觀察他們的破綻,請皇上允許我用恩惠和誠信來招納他們歸附。否則的話,情義斷絕,我擔心要罷兵休戰就會遙遙無期。如果我的這個計策不能達到目的,也應當發兵先奪取綏州、宥州,占據險要之地,屯兵營田,作長久作戰的打算,那么茶山、橫山的老百姓,必然會帶領全族前來歸順。要開拓疆界抵禦侵略,這是上等的策略。”仁宗皇帝全部採納了他的建議。范仲淹又上奏請求朝廷修築承平、永平等要塞,逐漸招回流亡在外的百姓,加固堡寨的屏障,使敵情偵察暢通,把十二座舊要塞改建為城,於是羌族和漢族流亡在外的百姓,都一個接一個地回來,重操舊業。
過了較長的一段時間,元昊遣還被俘的宋將高延德,用他來與范仲淹約和,范仲淹寫信告誡西夏罷兵。當時恰好任福在好水川被西夏打敗,於是元昊給范仲淹的回信語氣很不恭敬,范仲淹當著來使的面燒掉了它。朝中大臣認為不應擅自與西夏通信,又不應當擅自燒掉西夏來信,宋庠奏請處決范仲淹,仁宗皇帝沒有同意。而只是將范仲淹降為戶部員外郎、耀州知州,調任慶州知州,後又升為左司郎中,任環慶路經略安撫,緣邊招討使。當初,元昊叛亂時,暗中誘使歸附宋朝的羌人幫助自己,而環慶路酋長六百多人,相約做元昊的嚮導,不久,事情就敗露了。范仲淹因為羌人反覆無常,一到達轄區就奏請到邊境巡視,他以皇帝詔命的名義犒賞羌族各部,檢閱他們的人馬,與他們訂立條約:“假如仇恨已經和解或了斷,又擅自進行報復並傷人的,罰羊一百隻,馬兩匹,已殺死人的要斬首。因負債而引起糾紛的,應當到官府理斷,擅自扣押捆綁無辜者,罰羊五十隻、馬一匹。西夏軍馬侵入邊界時,集合時不隨本族前往的,每戶罰羊二隻,扣押他們的首領。敵軍大舉入侵時,老少自外而入保衛本寨的,官府給他們供給食糧;到時不入寨的人家,每家罰羊兩隻;全族不進寨的,扣押他們的首領。”羌族各部都接受了這些條約,自此以後他們開始為宋朝效力。
范仲淹改任..州觀察使,在上表書中說“:觀察使位在待制之下,我守邊多年,羌人很親愛我,稱我為‘龍圖老子’,現在降官與王興、朱觀為伍,只恐怕被敵軍輕蔑。”他辭謝而沒有接受這一任命。慶州西北的馬鋪砦,正處在後橋川口,位於西夏腹地。范仲淹想在此築城,料想西夏軍隊一定會前來爭奪,就暗中派遣他的兒子范純佑和蕃將趙明首先占據這一地區,自己率領軍隊緊隨其後。眾將領不知道到底要到達什麼地方,走到柔遠,范仲淹才開始發布築城的號令,各種築城工具都已準備好,十天就將城築完畢,這就是大順城。敵軍發現之後,派三萬騎兵來攻打,並假裝被宋軍打敗,范仲淹告誡將士們不要追擊,後來知道敵軍果然有埋伏。大順城建成後,白豹城、全湯城一帶的敵軍都不敢再度進犯,環慶路從此更少被敵人所侵犯了。
明珠、滅臧兩部族擁有雄兵數萬人,范仲淹聽說涇原路宋軍將要襲擊討伐他們,便給朝廷上奏說:“明珠、滅臧兩部族居住的地方道路險要,不能夠進攻他們,前不久高繼嵩的進攻已經失敗。這兩個部族平時尚懷有二心,現在討伐他們,一定會和西夏軍隊聯合起來,向南入侵原州,向西騷擾鎮戎,向東入侵環州,這樣邊患將永遠不會停止。如果能夠北取細腰、胡蘆泉等地築起堡壘屏障,來切斷敵軍的通路,那么這兩族就會安心歸附,而環州、鎮戎之間的小路近道也會暢通無阻,這樣邊患就不用擔心了。”此後,便修築起細腰、胡蘆等軍塞。
葛懷敏在定川被敵軍打敗,敵軍大肆搶掠至潘原,關中地區震動驚恐,老百姓大多躲藏到山谷中。范仲淹率領六千軍隊,從..州、涇州出發來進行援救,聽說西夏軍隊已經撤出邊塞,就率領軍隊返回。開始,定川戰敗的訊息傳到朝廷,仁宗皇帝手按地圖對左右大臣說“:如果范仲淹出兵救援,我就沒有什麼可以憂慮的了。”范仲淹的援兵的奏報一到,仁宗皇帝大喜說“:我一直認為范仲淹是可以信用的。”於是就任命范仲淹為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范仲淹因為這次軍隊出征沒有立功,辭謝了皇帝的任命,仁宗皇帝沒有接受他的辭呈。
當時朝廷已經任命文彥博治理涇原路,仁宗皇帝認為涇原路所受戰爭創傷嚴重,準備讓文彥博與范仲淹對調轄區,派遣王懷德去傳達此事。范仲淹辭謝說“:涇原路地位重要,恐怕我不能勝任。請讓我與韓琦共同治理涇原路,並且一起駐紮在涇州,韓琦兼管秦鳳路,我兼管環慶路。涇原路遇有敵情,我與韓琦聯合秦鳳、環慶兩路的兵力,互成掎角之勢進攻敵軍;如果秦鳳、環慶路遇到敵人侵襲,我也可以率領涇原路的軍隊作為援軍。我應當和韓琦一起訓練士兵,選拔將才,逐漸收復橫山,來截斷敵人的臂膀,不要幾年時間,就可以期望平定邊患了。我希望陛下頒布詔令讓龐籍兼領環慶路統帥,以便形成首尾之勢互相呼應的局面。秦州委派文彥博負責,慶州讓滕宗諒全面負責。孫沔也可以參與會同作戰。渭州,有一位武將就足夠了。”仁宗皇帝採納了他的建議,恢復設定陝西路安撫、經略、招討使,讓范仲淹、韓琦、龐籍分領職事。范仲淹與韓琦在涇州設定官第,將文彥博調到秦州做統帥,滕宗諒調到慶州做統帥,張亢擔任渭州的統帥。
范仲淹作將領,號令清楚,愛護士兵,對於前來歸附的各部羌人,誠懇接納,信任不疑,因此西夏軍隊也不敢輕易侵犯他所統轄的地區。元昊請求議和,范仲淹被朝廷召回,授予樞密副使之官。王舉正性情膽怯不敢直言,不能勝任其事,諫官歐陽修等人說范仲淹有當宰相的能力,請求朝廷罷免王舉正而任用范仲淹,於是范仲淹又改任參知政事。范仲淹說“:執政官可以由諫官的幾句話就得到嗎?”他堅決辭謝不接受任命,並希望和韓琦一同出京巡視邊防。朝廷任命他為陝西宣撫使,還沒有出發,朝廷又任命他為參知政事。恰遇王倫進犯淮南,州縣官吏中有不能堅守城池的人,朝廷準備調查核實後依法處決。范仲淹說:“平時忌諱講完武備,遇到敵人進犯時卻專門責令州縣官員以死殉職,應該嗎?”因而這些不能堅守城池的人都沒有被處決。
仁宗皇帝當時正一意要實現天下太平,多次詢問當前急需辦理的大事,范仲淹對人說:“皇上對我信用至極,不過做事情總是有先有後的,長期安定局面帶來的弊病,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全消除的。”仁宗皇帝再次賜給他親筆寫的詔書,又為這件事打開天章閣,召集二府的大臣按條奏對,范仲淹惶恐不安,退朝後給皇帝上奏十件事:
一是嚴明官吏升降制度。政府官員沒有大的功勞和美好的品德不能升遷,朝廷內外官員必須在職任期滿三年,在京城各部門任職的官員如果不是通過選任和保舉而得官的人,必須累計任滿五年,才能磨勘升遷,這大概算是考核官吏政績的方法吧。二是抑制僥倖。取消乾元節給少卿、監以上官員任子的恩澤;正郎以下如監司、邊遠地區的官員,必須任職滿二年,才可以享受恩蔭任子;大臣不得薦舉自己的子弟擔任館閣職務,這樣任子制度就不會出現冗濫了。三是嚴格貢舉制度。進士諸科考試時請取消試卷將姓名封起的糊名法,結合考察其操行,將姓名上報朝廷。進士先考策論,後考詩賦,各科錄取兼通經義的人。賜第以上的人,都由皇帝裁決宣布。其餘優等人免除吏部銓選,次一等的人發給憑證,等候選用。這樣進士考試的辦法,就可以就其名而求其實了。四是選拔地方長官。委託中書省、樞密院首先選舉轉運使、提點刑獄、大藩知州;其次委任兩制三司、御史台、開封知府、各路監司長官舉薦知州、通判;知州、通判舉薦知縣、縣令。限制官員舉薦人數,被推薦者如果舉薦者多的,由中書挑選授官。這樣刺史、縣令就可以得到稱職的人選了。五是均公田。外官的廩食供給不均,又怎能希望他們施行善政呢?請朝廷均衡他們的職田收入,按等級劃給他們職田,以便讓他們有足夠的衣食養活自己,只有這樣朝廷才能要求官員廉潔奉公,對貪贓枉法者才可以進行懲辦和撤職。六是重視農業生產。每年預先給各路轉運司下達詔書,要求他們激勵官吏百姓陳說農田建設的好處和壞處,然後由州縣選派官員來治理堤堰河渠、陂塘等,制定獎勵和考核制度來大興農田水利,減少漕運費用。江南路的圩田,浙西的河塘,已經廢棄或毀壞的就都可以得到恢復或興修。七是整頓軍備。大體上按照府兵法,招募京畿及其附近州郡的強壯男子充當衛士,用來輔助正規軍。一年中三季務農,一季訓練作戰,這樣就可以節省國家供養軍隊的費用。京畿及其附近州郡有了完備的制度,其他各路可以照此實行了。八是推行朝廷的恩澤和信義。赦令內宣布的恩澤有所實行,但主管部門拖延或違反赦令施行的,要依法從重處理;另外還要派遣使臣到各州檢查那些應當施行的恩澤是否得到了施行,如果這樣的話,各地就沒有棄置皇上恩澤的官員了。九是謹慎地發布命令。法令制度是用來示信於民的,不要一項政令頒布不久,很快就更改變動了。希望讓掌管政事的大臣討論出能夠長久實行的法令,刪去煩雜多餘的部分,最後裁定作為皇帝的制書敕令,頒行天下,這樣朝廷的命令就不會經常變動了。十是減輕徭役。現在州縣戶口減少而對官府的供給卻更加繁重,將戶口少的縣改為鎮,把各州軍的使院和州院合併為一院,職官白直,全部給予州兵冢,其他不應當服役的人全部放回農村,這樣老百姓就沒有重役困擾而產生的憂愁了。
仁宗皇帝正專意信任范仲淹,因而全部採納了他的意見,凡適宜立為法令的,都用詔書統一頒布下去,只有府兵法,大家認為不能施行而最後作罷。
范仲淹又建議說:“周代的制度,三公分別兼任六官的職務,漢代以三公分別管轄六卿之事,唐代以宰相分別兼判六曹事務。現在的中書,就是古代的天官宰,樞密院,就是古代的夏官司馬;四官分散於眾多的官衙,已經失去了三分兼掌大權的重任了。而現在二府的官員們只是在草擬授官文書時,依照資歷級別,討論賞罰時,檢用現在條例罷了。上沒有三公講論天下治道的重任,下沒有六卿輔佐君王的職責,這不是治理國家的方法。我請求仿效前代的官吏制度,將三司、司農、審官、流內銓、三班院、國子監、太常、刑部、審刑、大理、群牧、殿前馬步軍司,分別委派輔助大臣兼管這些部門的職事。凡是官吏的升降、刑法的輕重、事情的利弊這些事情,都由輔助大臣來處理;其中重大的事情,由二府大臣共同討論,然後奏請皇帝裁定。我請求兼管軍事和財賦方面的事情,如果對事情沒有任何改進,請求先將我罷官免職。”宰相章得象等人都說范仲淹的建議不能實行。很久以後,才任命參知政事賈昌朝兼管農田方面的事務,范仲淹兼管刑法方面的事務,但最後都沒有實行。
當初,范仲淹因為觸犯了呂夷簡,被放逐在外多年,士大夫們各自堅持他們二人的是非曲直,互相指責對方是朋黨。等陝西一帶發生了軍情,仁宗皇帝因為范仲淹眾望所歸,便開始提拔重用他。等到呂夷簡罷官免職,朝廷召回范仲淹,依靠他來治理朝政,朝廷內外都希望他能建功立業。范仲淹自己也以治理天下為己任,裁抑僥倖,削減冗濫,考核審查官吏,日夜謀劃斷慮實現天下太平。但是他的改革措施沒有能夠逐漸推行,改革涉及面太大,評論的人認為無法實行。到按察使出巡時,許多問題被檢舉出來,引起人心不悅。自從任子恩蔭的減少,磨勘制度的嚴密,希圖僥倖的人深感不便。這樣,誹謗范仲淹的言論就逐漸多起來,而指責范仲淹等是朋黨的議論也傳到了仁宗皇帝的耳里。
剛好遇到邊境有軍情,范仲淹就和樞察副使富弼巡視邊防。這樣,范仲淹被任命為河東、陝西宣撫使,賜給黃金百兩,但范仲淹全部分贈給守邊的將領。麟州新近遭到了敵寇的大肆侵擾,進言的人多數主張放棄麟州,范仲淹卻整修舊要塞,招回流亡百姓三千多戶,免除他們的賦稅,廢除當地官府對酒類的專控權,允許百姓賣酒。又上奏朝廷免除府州的商稅,黃河以外的地區於是得以安定下來。范仲淹離開朝廷後,反對他的人更加激烈地攻擊他,在這種情況下,范仲淹自己也請求免除參知政事之職,於是朝廷任命他為資政殿學士、陝西四路安撫使、..州知州。他任中書時所推行的政策,也就逐漸被廢止了。
范仲淹因患病請求擔任鄧州知州,被升為給事中。當調任荊南時,鄧州百姓攔住使者請求留任范仲淹,范仲淹本人也願意留在鄧州,朝廷答應了這一要求。不久調往杭州,又一次升為戶部侍郎,調往青州。這時恰巧范仲淹病情更加嚴重,他請求調任潁州,還沒有到任就死在路上,終年六十四歲。朝廷贈他為兵部尚書,諡號“文正”。開始,范仲淹生病時,仁宗皇帝經常派人送藥、慰問,病逝後,仁宗皇帝嗟嘆哀悼很長時間。又派人去慰問其家人,埋葬後,仁宗皇帝親自題寫了墓碑,叫“褒賢之碑”。
范仲淹性情剛烈,但外表溫和,本性十分孝敬,因為他母親在時,家境正是貧困的時候,後來,范仲淹雖然做了大官,但不是家中來客也決不大吃大喝。妻兒的衣服和飯食,僅僅只能自己充飢、禦寒。范仲淹對人好施予,在鄉族中設定義莊,用以贍養族人。博愛善施,士大夫大多出自其門下,即使是小巷之人,都能說出他的名字。死的那天,四面八方凡是聽到這一訊息的,都替他嘆惜。范仲淹治理國家崇尚忠厚,所至之處都恩愛百姓,..州、慶州的老百姓和眾多的羌部族,都畫上他的像在其生前就來祭祀他。等到他死時,羌部族的首領數百人,像失去父親一樣痛哭,並齋戒三日以後才離開。范仲淹有四個兒子:范純佑、范純仁、范純禮、范純粹。
范純仁,字堯夫,蘇州吳縣人。在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他的母親李氏夢見一小孩從月亮中墜下來,她以裙子接著,接而生下了范純仁。范純仁天資警悟,八歲就能講解所學的書。因其父范仲淹而被任命為太常寺太祝。中皇..元年進士,調任武進縣知縣,但以遠離雙親而不赴任。又改派為長葛縣知縣,仍然不前往。范仲淹對他說“:你以前以遠離雙親為理由不去赴任,現在長葛縣離家不遠,還有什麼可說的哩?”范純仁說“:我怎能以祿食為重,而輕易離開父母!長葛縣雖離家近,但亦不能完全實現我的孝心。”范仲淹門下多賢士,像胡瑗、孫復、石介、李覯之類,純仁都與他們有良好關係。他自己也不分白天黑夜,努力學習;有時因學習到深夜,油燈的煙霧把帳頂都熏成了像墨水一樣的顏色。
范仲淹去世後,純仁才開始出來做官,以著作佐郎身份擔任襄城縣知縣。他的哥哥純..有心痛的毛病,純仁侍奉他就像侍奉父親一樣。醫藥、飲食、居住、服飾,他都親自按時安排。賈昌朝守北都(河北大名),邀請純仁參入幕府,純仁因其哥哥的病而推辭。宋庠推薦他擔任史館之職,他辭謝說:“車馬往來熱鬧非凡的地方,不適宜於我哥哥養病。”富弼責備他說“:台閣的任職豈是容易得到的?何必如此。”但他仍是不去。襄城縣百姓向來不養蠶織絲,純仁勸使百姓種植桑樹,有罪而情節較輕的,就看他植桑多少而減省其所受處罰。百姓從植桑中得到好處而更加種植,所植桑樹後被稱為“著作林”。純仁的哥哥死後,葬於洛陽。韓琦、富弼致書洛陽尹,使助其安葬。但安葬已經完畢,洛陽尹為事先沒聽說而感到驚訝。純仁說“:我們自己家庭的財力足以辦此葬禮,怎能打擾公家才辦葬禮呢?”
簽書許州觀察判官、襄邑縣知縣。縣有牧地,衛士牧馬,踐踏了百姓莊稼,范純仁逮捕一人並處以鞭杖。牧地起初不由縣管轄,主管此事的官員生氣說:“天子的宿衛,怎敢如此對待?”把此事報告到朝廷。朝廷派人糾察,甚為急迫。范純仁說:“養兵的費用來於田稅,若使毀壞百姓田畝而不能執法,田稅從哪裡來?”皇帝下詔免究此事,並聽任牧地由縣管轄。宋朝牧地為縣管轄,自范純仁開始。當時天旱很久不下雨,范純仁登記襄邑縣境內商船,告訴他們說:“百姓將來沒有飯吃,你們所販五穀,貯藏在佛寺里,等到糧食缺少時,我為你們糴賣。”商人們都服從命令,貯藏的糧食達十餘萬斛。到春天,各縣都受飢,只有襄邑縣境內百姓不知道有饑饉這回事。
治平年間,范純仁被提升為江東轉運判官,召為殿中侍御史,並升任侍御史。當時正議濮王典禮,宰相韓琦、參知政事歐陽修等主張追尊濮王為皇考。翰林學士王王圭等主張應按先朝追贈伯父之類尊貴親屬的故事辦。范純仁說“:陛下以仁宗皇帝之命而為其子,與前代定策入繼之主不同,應該按王王圭等人的主張辦。”既而與御史呂誨等人更相議論和奏報,英宗皇帝不採納。純仁封還所授告敕,住在家裡等候處罰。既而皇太后親手書詔尊濮王為皇考,夫人為皇后。純仁又進諫說:“陛下以成年之君統御天下,怎么能使詔命出自房闈,將來或者成為權臣矯托的藉口,不是君主自安之計。”不久,有詔罷追尊,並起用范純仁擔任原有職務。純仁請求調外任官,多次申請之後被任為安州通判,改為蘄州知州。歷任京西提點刑獄、京西陝西轉運副使。
神宗時,純仁被召還朝廷。神宗問及陝西城郭、甲兵、糧儲如何,純仁回答說“:城郭粗全、甲兵粗修、糧儲粗備。”神宗驚訝地說:“你的才幹是我所倚重的,怎么都說成粗?”純仁回答說“:粗者是說未精,但如此也足夠了。願陛下不要留意邊防,若邊臣觀望陛下之意,將來必有意外之患。”拜兵部員外郎,兼起居舍人,同知諫院。呈奏說“:王安石變更祖宗法度,聚斂財利,民心不安。《書經》說‘: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但願陛下考慮不能見到的埋怨。”神宗說“:什麼是不能見到的埋怨?”純仁回答道:“杜牧所謂‘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即是。”神宗讚許地採納了,並說:“你很善於討論大事,請為我舉古今治亂可以引為借鑑的事。”純仁於是作《尚書解》進呈,說:“《尚書》所言,皆堯、舜、禹、湯、文、武之事也。治天下沒有什麼可以改變這些的,願陛下深入研究而勉力實行。”加官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
神宗急切地想達到大治天下的目的,多次接見疏遠的小臣,諮詢為政闕失。純仁說:“小人之言,聽起來好像可採納,實行起來必有牽累。因為小人知小忘大,貪近昧遠,希望陛下深加體察。”富弼時居相位,卻引疾居在家裡。純仁說“:富弼受三朝眷倚,應當自覺擔任天下重任,但他憐恤自己比憐恤其他事情更加深切,憂慮自己的病情深過憂慮國家,為君主效力和為自己安身立命,二方面都有過錯。富弼與我的父親范仲淹交誼深厚,如今我在諫省,不能私下拜謁以致忠告,願陛下把此奏章指給他看,使他自己反省。”范純仁還論及呂誨不當罷御史中丞、李師中不可守邊等事。
及薛向任發運使,行均輸法於六路,純仁說“:我曾親聽皇帝您的教誨,欲修先王補助之政。如今卻效桑弘羊均輸之法,又使小人主持此事,聚斂百姓,只能集中怨憤而為禍基。王安石以富國強兵之術,把皇上的心思導向於急功近利,忘記了他過去所學的。推尚法令則稱商鞅,倡言財利則背離孟軻,鄙視老成之人認為因循守舊,背棄公論認為是流俗之見,不同於己者為不肖,與己相合者為賢人。劉琦、錢豈頁等人,不過一言不合,就遭降職或罷黜。朝廷之臣,一大半趨炎附勢,陛下又從而驅使,將來何所不至。道遠者按理應當慢慢地招來,事大者不能一下取得成功,人材不能急求,積弊不可頓革。倘欲事功馬上成就,一定會有奸詐之徒乘機壞事,應當立刻召還諫官而罷退王安石,以符朝廷內外之望。”神宗沒有採納。於是純仁請求罷免諫官之職,改判國子監,離開朝廷之意更加堅定。執政使人告訴他說:“不要輕易離京,已經考慮你升任知制誥的官了。”純仁說“:這話怎么會說到我頭上呢?我的言論得不到採納,即使萬鍾俸祿也不是我所考慮的。”
純仁所上奏疏,言語大多激烈。神宗都留著不宣於外。但純仁全部錄下申呈中書省。王安石大怒,請求皇帝加重貶斥。神宗說:“他沒有什麼罪過,暫且給他一處好地吧。”命令他為河中府知府,改成都路轉運使。純仁認為新法不便,戒州縣不要匆忙實行。王安石惱怒純仁阻止,於是讓說純仁壞話的人派使者去收集純仁的私事和過失,但得不到任何證據。使者於是以其他事情把傳話的人鞭打了一頓。純仁的屬官高興地對純仁說:“這一件事足以堵塞對您的誹謗,請報告給朝廷。”純仁既不奏使者之過,亦不反駁傳言者之非。後來純仁還是因為沒有管治僚佐燕遊,被降為和州知州,並徙邢州。還沒到任,加直龍圖閣、知慶州。
經過朝廷入對,神宗說:“你的父親在慶州有威名,現在可以說是世職。你跟隨你父親很久,兵法一定精熟,邊事也一定精熟。”純仁揣慕神宗有功名之心,於是回答道“:我是儒家,沒有學過兵法,先父守邊時,我還很年輕,也記不得什麼,而且現在事勢也有不同。陛下使臣下修治城壘,愛養百姓,不敢推辭。若開拓邊疆,侵攘土地,希望跟帥臣商議。”神宗說“:你的才幹何所不能,只不過不肯為我盡心罷了。”於是赴任慶州知州。
秦中正患饑荒,純仁擅自發常平倉粟賑貸。他的僚屬請示須呈請朝廷後才能如此,純仁說:“若待批准則等不及了,我會獨自承擔責任的。”有人指責他發常平倉所保全的百姓人數不真實,有詔遣使核實。正值秋天大豐收,老百姓高興地說“:范公實在使我等活了下來,怎么能忍心牽累范公呢?”晝夜爭著把糧粟輸還。等到使者到來時,已經無所欠負。..、寧兩地間有叢冢,使者說“:所謂保全百姓人數不實之罪,在此得到證明。”打開冢墓收集骸骨上報。朝廷命本路監司根究,結果是前帥楚建中所封。朝廷究治楚建中之罪,純仁上書說:“建中守法,申請救濟的間隙難免有餓死的,已經因罪被罷。今由於究治臣下罪過而累及建中,是一罪受兩次處罰。”楚建中還是受了贖銅三十斤的處罰。環州種古逮捕熟羌判為盜,流放南方,經過慶州時呼叫冤枉,純仁認為既是種古屬下小吏,不應是盜賊。種古迴避罪過而訴訟,詔令御史到寧州治理此事。純仁被執,百姓萬餘人阻於路上,流著眼淚,以至不能成行,有的還自投河(表示抗議)。獄定以後,種古以誣告被貶斥;而純仁以其他過錯,被黜為知信陽軍。
不久改移齊州。齊州民俗兇悍,人們以偷盜搶劫為常事。有人說“:對此從嚴處治猶不能平定,你若寬大治理,恐怕會不勝其煩。”純仁說:“寬出於性,若強而猛,則不能持久;猛而不久,去治理兇悍之民,這是採取玩耍的辦法。”有西司理院,械繫的囚犯經常爆滿,囚犯都是些屠販盜竊而以入獄督促還債的人。純仁說“:這些人何不使保外而輸納呢?”通判說“:此類人釋放了,又鬧事,官司往往待他們犯病死在獄中,這是與百姓除害。”純仁說“:法律上不至於判死罪,卻以情殺之,難道合理嗎?”把他們都叫到庭下,教訓他們自新,並釋放了他們。一年之後,盜賊比前年減少了大半。
請求罷職,被任為提舉兩京留司御史台,當時耆賢大多在洛陽,純仁及司馬光,都好客而家中貧困,相約為真率會。只吃脫粟一樣飯,喝幾杯酒,洛中以為美事。後來為河中知府,諸路看到保甲法妨礙農功,論救十分用力。錄事參軍宋儋年突然死了,純仁派子弟弔喪,小殮時,發現宋儋年口鼻有血流出。純仁懷疑他死得不正常,調查後得知宋儋年之妾跟小吏通姦,趁宴會時把毒藥放在鱉肉中毒死了宋儋年。純仁追問食鱉肉在第幾次喝酒時,並說:“哪裡有已經中毒而能喝到終席的呢?”經過再次拷問,才知宋儋年向來不吃鱉肉,所謂置毒藥鱉肉中者,乃是其妾與小吏想為將來翻案打下伏筆,以逃避死罪。實際情況是宋儋年喝醉酒後回來,其妾置毒藥於酒中而殺掉了他。於是正治其罪。
哲宗登基,純仁再次任直龍圖閣,知慶州。召為諫議大夫,因為避親的嫌而辭卻,改任天章閣待制兼侍講,升為給事中。當時宣仁皇太后垂簾聽政,司馬光主持政事,將盡改熙寧、元豐法度。純仁對司馬光說“:改掉其中過份者即可。至於差役一事,應當仔細講究而慢慢實行。否則,更加成為老百姓的禍害。希望你虛心以接納各種不同建議,不必謀自己出;謀自己出,則諂諛之人得以乘間而迎合。役法恐怕難以更改,可以先在一路實行,看結果到底怎樣。”司馬光不聽,反而更加固執。純仁說“:這樣的話就使得人不能說話了。如果為了討好你而得到你的喜歡,怎么不在年輕時迎合王安石以致富貴呢?”又說:“熙寧按問自首之法,既已改了,有司立文太深,四方死者比較舊時有數倍之多,恐怕不符合先王寧失不經,也不枉殺無辜之意。”純仁向來與司馬光志向相同,等到臨事規正,大致如此。以前,種古因誣告純仁而被罷黜。至此時,純仁又推薦他為永興軍路鈐轄,並推薦他知隰州。每每自己反省道“:先輩與種氏上世有很深情誼,純仁不肖,引起種氏子孫訟告,哪用去討論其中是非曲直。”
元..初年,升為吏部尚書,隔數天,又任同知樞密院事。起先,純仁參與了關於西夏的討論,他主張罷兵棄地,讓西夏歸還所掠漢人,執政大臣考慮了很久沒有決斷。至此乃重新討論,純仁又請求歸還一漢人即予西夏十縑。事都照著辦了。邊境上把鬼章俘虜了並押到朝廷,純仁請在邊塞上誅殺以謝邊民,沒有被接受。議事者想把鬼章的兒子也招來,收復河南故地,因此赦免死罪而不殺。後來又欲加官,純仁再次爭論不能加官。而鬼章之子也終究沒有歸附。
元..三年,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純仁在位,專以博大開啟皇帝心意,以忠篤改變士風。章..得罪罷去,朝廷因其父親年老,欲將他安置在比較方便的郡府,既而此事中止。純仁請求避開其過往之罪而體恤其私情。鄧綰為淮東帥,言官貶斥他沒完沒了,純仁說“:我曾被鄧綰誣奏而被黜退,今日所陳說卻是為鄧綰說話,降職時不應把人家的過失記錄得太深。”宣仁皇太后讚許地採納了。於是下詔:“前日希求附合之人,一併不予追究。”
學士蘇軾以發策問被言官圍攻,韓維無故罷門下侍郎被調外職。純仁奏言蘇軾無罪,韓維盡心國家,不能因譖言罷黜他的官職。待王覿議事不合皇帝之意,純仁擔心朋黨將越來越嚴重,與文彥博、呂公著在皇太后簾前辯論,沒有結果。純仁說:“朝臣本來無黨,但善惡邪正,各以類分。彥博、公著都是歷朝舊臣,怎能雷同欺上。過去先父與韓琦、富弼同柄慶曆之政,各舉所知。當時謠傳指為朋黨,三人相繼調外任職。造謗的人公開相互慶祝說‘一網打盡’。這事離今天並不遠,希望陛下引以為戒。”並因此暢言前世朋黨之禍,並錄歐陽修《朋黨論》進呈。
漢陽軍知軍吳處厚傅致蔡確安州《車蓋亭詩》,以為誹謗宣仁皇太后,報告朝廷。諫官欲把蔡確置於典憲而追究,執政大臣贊成諫官,只有純仁與左丞王存認為不可。討論來討論去沒作定論,聽說太師文彥博欲貶之於嶺嶠,純仁對左相呂大防說:“此路自乾興以來,荊棘遍地幾乎七十年,我等開啟此路,恐怕將來自己也不免重蹈此轍。”呂大防遂不敢言。待蔡確貶新州的詔令下來,純仁在宣仁皇太后簾前說:“聖朝應寬厚為懷,不可以言語文字之間曖昧不明之過,誅殺流竄大臣。今天的舉動應考慮到是將來的法度,此事不應開個不好的頭。而且以重刑去惡,好比猛藥治病,若太過份,難免有所損害。”又同王存對哲宗進行諫誡,回來後又上疏,大略說“:就像父母有不聽話的兒子,雖天地鬼神不能寬容,而父子至親,處理起來應以恕為主。若使之處必死之地,則恐傷恩。”但蔡確終於還是貶謫新州。
呂大防奏蔡確黨人甚盛,不可不追究。純仁當面進諫朋黨難辦,恐怕誤及好人。遂上疏說:“朋黨之起,大概因為趣向有同有異,同於我者謂之正人,異於我者謂之邪黨。既厭惡其不同於我,則逆耳之言難至;既喜歡其同於我,則迎合的小人日親。以致真偽莫辨,賢愚倒置,國家之患,大率由此而來。至於王安石,就是因為喜同惡異,遂至黑白不分,至今風俗,還以察風觀勢為能事,後來的權臣,本應永遠以此為鑑。今蔡確一事,不必推治黨人,旁及枝葉。我聽孔子有言:‘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則是推舉選拔正直的人,就可以使枉邪同化而為好人,不仁者自當摒跡不至。何用費神去分辨黨人,只怕有傷仁化。”司諫吳安詩、正言劉安世互相攻擊純仁袒..蔡確,純仁亦極力請求罷官。
第二年,以觀文殿學士知潁昌府。過了一年,加大學士,知太原府。其境土地少而百姓多,愛惜土地不行埋葬。純仁派遣僚屬收集無主骨灰,分別男女,埋葬了三千多人。又把此法推行一路,埋葬的死者達萬數。夏人侵犯邊境,朝廷欲治將吏罪,純仁自己引咎求貶。秋天,有詔貶其官一等,徙河南府,再徙潁昌。
召還後,又拜官右僕射。因入廷謝恩的機會,宣仁皇太后在簾中告諭說:“有人說你一定會先用王覿、彭汝礪,你應當與呂大防同心協力。”純仁對答說:“王、彭二人實在為士人之望,我終不敢保位而蔽賢,望陛下深加考察。”純仁將要入朝的關頭,楊畏不高興,曾經說了一些不好的話,純仁不知道。至是,大防約楊畏為佐助,想把他任為諫議大夫。純仁說“:諫官應該用正直的人,楊畏不可用。”大防說“:是因為楊畏曾說你的壞話嗎?”純仁到此才知道楊畏說過他的壞話。後來楊畏背叛呂大防,凡有能用來陷害呂大防的事,無所不用其極。宣仁皇太后病重,召純仁說:“你的父親范仲淹,可謂忠臣。在明肅皇后垂簾時,唯勸明肅盡母道;明肅死後,唯勸仁宗盡子道。你應仿效。”純仁哭著說“:我一定盡忠。”
宣仁皇太后死,哲宗親政,純仁請求避位。哲宗對呂大防說:“純仁有時望,不應該離去,你可為我挽留。”並且促使純仁入見,問純仁說:“先帝行青苗法到底怎樣?”純仁回答說“:先帝愛民之意本來很深,但王安石立法太過份,以賞罰激勵,因此官吏急切,以致害民。”退而上疏,大要以為“青苗不能實行,實行終難免擾民”。
當時,用重要大臣,都從廷中直接命令,侍從、台諫官,亦多不經過討論晉升。純仁說“:陛下剛開始親政,四方都拭目以待,天下的治亂,也根本於此。舜舉皋陶、湯舉伊尹,不仁者遠去。縱使不能盡如古人,亦應考慮一下天下優秀的人才。”又有一些小人一個勁地攻擊宣仁皇太后垂簾時事,純仁奏曰:“太皇保佑天子身體,功績和誠心,幽明共鑒,議論的人不體恤國事,是多么淺薄。”於是把仁宗禁止談論明肅皇太后的垂簾事的詔書呈上,並說:“希望陛下仿照實行,以戒絕淺薄之俗。”
蘇轍論殿試策問,引用了漢昭帝改變武帝法度事。哲宗大發雷霆,說:“怎么能以漢武比先帝?”蘇轍走到殿下待罪,眾官不敢抬頭。純仁從容說道:“武帝雄才大略,史無貶辭。蘇轍用他比先帝,不是誹謗。陛下親政剛開始,進退大臣,不應如訶叱奴僕一樣。”右丞鄧潤甫越次而說“:先帝法度,被司馬光、蘇轍破壞殆盡。”純仁說:“不是這樣,法本沒有弊端,有弊就當改。”哲宗說:“大家都說秦皇、漢武。”純仁說:“蘇轍所論,事與時而已,不是說人。”哲宗因此才稍微息怒。蘇轍平日與純仁觀點大多不同,至是乃拜服和感謝純仁說“:您老人家是佛地位中人。”蘇轍終於落職為汝州知州。
台省官員說蘇軾發布呂惠卿告詞,訕謗先帝,被黜官知英州。純仁上疏說:“熙寧法度,都是呂惠卿附會王安石建議,不符先帝愛民求志之意。至垂簾之際,才用言官,只不過是行貶竄,已經八年之久。言官多是當時御史,何能畏避不納忠誠,今卻有此奏,豈非察勢觀風嗎?”御史來之邵檢舉高士敦在成都鈴轄職內不法之事,並論及蘇轍所貶謫之地太近。純仁說:“來之邵為成都監司,士敦有過失,自應按察糾發。蘇轍參政多年,來之邵已當御史,當時亦無糾正,今乃繼著有此二奏,其情可以推知。”
純仁凡引薦人材,一定以天下公議為憑據,所引薦的人也不知是由純仁所舉。有人說:“當宰相,怎能不籠絡天下士子,使他們知道出於自己門下?”純仁說“:只要朝廷用人不失正直之人,何必使他們知道出於我的推舉?”哲宗既召章..留相,純仁請求辭職,於是以觀文殿大學士加右正議大夫知潁昌府。入廷辭別,哲宗說:“你不肯為我留職京內,雖然在外任職,於時政有什麼看法,應詳悉報告,不要只說些表面的東西。”徙河南府,又徙陳州。初,哲宗曾說:“貶謫之人,大多像永遭廢棄。”純仁上前致賀說“:陛下有念及此,是堯、舜的用心。”
不久,呂大防等被流竄嶺表,正值明堂大頒赦令,章..在此以前就說:“呂大防等幾十人,應終身不使遷徙。”純仁聽說後感到憂憤,想齋戒後上疏申辯。他的親屬勸止他不要觸怒皇上,萬一被遠斥,也非年老之人所適宜。純仁說:“事至於此,沒有一人敢說,假若皇上之心由此而有所迴轉關係就大了。否則,即使我死了,又有什麼遺憾的。”乃上疏說:“呂大防等年老又患病,不習水土,炎荒不是久處之地,又憂遭不測,何能自存?我曾與呂大防等共事,多被排斥,陛下也曾親見。臣下之激切,只是仰報聖德。向來章..、呂惠卿雖遭貶謫,不超出鄉里居住。我以前曾有建議,深蒙陛下開納。陛下因一蔡確的緣故,經常引起內心悲痛。如今趙彥若已死在貶所,將不止一蔡確。希望陛下誠心裁斷,把呂大防等引赦令之例予以釋免。”奏疏上報,牴觸章..之意,誣為與呂大防同罪,罷職出知隨州。
第二年,又貶為武安軍節度副使,安置在永州。當時患病失明,聞命後高興地上路了。有人說他是好名才至如此。純仁說“:七十之年,兩目俱喪明,萬里之行,豈是我所希望的?但我之愛君,若不盡忠,而避好名的嫌疑,那就沒有為善之路了。”每每告誡子弟不要小有不平之心,聽到諸子埋怨章..,純仁一定要發怒加以制止。從江水赴貶所,船翻了,諸子扶純仁出,衣服都濕了。純仁回顧諸子說“:這難道也是章..所致嗎?”既到永州,韓維被責貶均州,韓維的兒子申訴韓維執政時與司馬光多有不合,得以免行。純仁之子想以純仁與司馬光議役法不同為請,純仁說:“我因為司馬光推薦,以至宰相。過去同朝論事不合是可以的,你等以過去的言論作今日之事的藉口,則不行。有愧心而生存,不如無愧心而死。”其子這才停止求請。
在永州居住三年,徽宗即位,欽聖顯肅皇太后共同聽政,當日就授純仁光祿卿,分管南京,居鄧州。遣內監到永州賞賜茶藥,諭示說:“皇帝在藩邸,太皇太后在宮中,知道公在先朝言事忠直,今虛相位以待,不知眼病如何,用什麼人醫治?”范純仁叩首謝恩。被升為右正議大夫、提舉崇福宮。不數月,以觀文殿大學士、中太一宮使詔令回朝。詔令中說“:豈唯尊德尚齒,昭示優寵;庶幾鯁論嘉謀,日聞忠告。”純仁因病捧詔而哭道“:皇上果然要用我,我死有餘責。”徽宗又遣內監賜茶藥,催促他入京朝覲,並表示希望接見之意。
純仁乞歸許州養病,徽宗只得應許了。每次接見輔臣,一定問純仁近況,並說“:范純仁,能夠見一面也足稱心了。”並派御醫看視純仁之病。病情稍有好轉,請求以所得冠帔改變一下顏色以酬謝醫生。詔令賜醫生章服,並命純仁以冠帔與其族侄。病情惡化時,純仁以宣仁後誣謗未明為恨,呼諸子口授遺表,命門生李之儀條理之。大略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希望不違背聖人之學,這是先父用以教育兒子的,而我這微末之臣也以此侍事君主。”又說“:只是宣仁後之誣謗未明,致使保..之憂勤得不到顯揚。”又說“:沒有緩解疆場之嚴峻形勢,卻幾乎費空了帑藏的積蓄。有城必守,而得地難耕。”總共八事。建中靖國改元的早晨,接受家人之賀。第二天,熟睡而死,壽七十五。詔令助葬白金三十兩,敕令許、洛官員供給其葬費,贈官開府儀同三司,謚曰“忠宣”,御書碑額為“世濟忠直之碑”。
純仁性情平易寬簡,不以聲色強加於人。正義所在,則挺立承擔沒有稍許屈折。自從布衣到宰相,廉儉一生,所得俸祿和賞賜,都用以擴大義莊。前後蔭及子族,都是以比較疏遠的族子為先。死時,他的幼子、五孫還沒有官職。他曾說“:我平生所學,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之不盡。以致立朝事君,接待僚友,親睦宗族,未嘗須臾離此二字。”每每訓誡子弟說“:人雖至愚,責備別人卻是很高明的。雖然十分聰明,但若原諒自己則導致昏蔽。若能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怕不至於聖賢地位。”又告誡子弟說:“六經,是聖人的事跡。知道一字就實行一字,要使自己‘造次顛沛必於是’,則能做到所謂‘有為者亦若是’的地步。難道不都是基於個人努力嗎?”
純仁之弟純粹在關陝,純仁擔心他對西夏有立功的心思。給他寫信說“:大輅與柴車爭逐,明珠與瓦礫相觸,君子與小人鬥力,中國與外邦較勝負,不但不可取勝,同時亦不值得取勝;不但不值得取勝,既使勝了也不對。”親族中有請訓道的,純仁說:“只有節儉可以輔助廉德,惟有忠恕可以成就個人品行。”這個人把此話寫在座位旁邊。范純仁有文集五十卷,在世上流行。其兒子為范正平、范正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