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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二十一

作者:歐陽修、宋祁等

隱逸

古之隱者,大抵有三概:上焉者,身藏而德不晦,故自放草野,而名往從之, 雖萬乘之貴,猶尋軌而委聘也;其次,挈治世具弗得伸,或持峭行不可屈於俗,雖 有所應,其於爵祿也,泛然受,悠然辭,使人君常有所慕企,怊然如不足,其可貴 也;末焉者,資槁薄,樂山林,內審其才,終不可當世取捨,故逃丘園而不返,使 人常高其風而不敢加訾焉。且世未嘗無隱,有之未嘗不旌賁而先焉者,以孔子所謂 “舉逸民,天下之人歸焉”。

唐興,賢人在位眾多,其遁戢不出者,才班班可述,然皆下概者也。雖然,各 保其素,非托默於語,足崖壑而志城闕也。然放利之徒,假隱自名,以詭祿仕,肩 相摩於道,至號終南、嵩少為仕途捷徑,高尚之節喪焉。故裒可喜慕者類於篇。

王績,字無功,絳州龍門人。性簡放,不喜拜揖。兄通,隋末大儒也,聚徒河、 汾間,仿古作《六經》,又為《中說》以擬《論語》。不為諸儒稱道,故書不顯, 惟《中說》獨傳。通知績誕縱,不嬰以家事,鄉族慶弔冠昏,不與也。與李播、呂 才善。

大業中,舉孝悌廉潔,授秘書省正字。不樂在朝,求為六合丞,以嗜酒不任事, 時天下亦亂,因劾,遂解去。嘆曰:“網羅在天,吾且安之!”乃還鄉里。有田十 六頃在河渚間。仲長子光者,亦隱者也,無妻子,結廬北渚,凡三十年,非其力不 食。績愛其真,徙與相近。子光喑,未嘗交語,與對酌酒歡甚。績有奴婢數人,種 黍,春秋釀酒,養鳧雁,蒔藥草自供。以《周易》、《老子》、《莊子》置床頭, 他書罕讀也。欲見兄弟,輒度河還家。游北山東皋,著書自號東皋子。乘牛經酒肆, 留或數日。

高祖武德初,以前官待詔門下省。故事,官給酒日三升,或問:“待詔何樂邪?” 答曰:“良醞可戀耳!”侍中陳叔達聞之,日給一斗,時稱“斗酒學士”。貞觀初, 以疾罷。復調有司,時太樂署史焦革家善釀,績求為丞,吏部以非流不許,績固請 曰:“有深意。”竟除之。革死,妻送酒不絕,歲余,又死。績曰:“天不使我酣 美酒邪?”棄官去。自是太樂丞為清職。追述革酒法為經,又采杜康、儀狄以來善 酒者為譜。李淳風曰:“君,酒家南、董也。”所居東南有盤石,立杜康祠祭之, 尊為師,以革配。著《醉鄉記》以次劉伶《酒德頌》。其飲至五斗不亂,人有以酒 邀者,無貴賤輒往,著《五斗先生傳》。刺史崔喜悅之,請相見,答曰:“奈何坐 召嚴君平邪?”卒不詣。杜之松,故人也,為刺史,請績講禮,答曰:“吾不能揖 讓邦君門,談糟粕,棄醇醪也。”之松歲時贈以酒脯。初,兄凝為隋著作郎,撰 《隋書》未成,死,績續余功,亦不能成。豫知終日,命薄葬,自志其墓。

績之仕,以醉失職,鄉人靳之,托無心子以見趣曰:“無心子居越,越王不知 其大人也,拘之仕,無喜色。越國法曰:‘穢行者不齒。’俄而無心子以穢行聞, 王黜之,無慍色。退而適茫盪之野,過動之邑而見機士,機士撫髀曰:‘嘻!子賢 者而以罪廢邪?’無心子不應。機士曰:‘願見教。’曰:‘子聞蜚廉氏馬乎?一 者硃鬣白毳,龍骼鳳臆,驟馳如舞,終日不釋轡而以熱死;一者重頭昂尾,駝頸貉 膝,是齧善蹶,棄諸野,終年而肥。夫鳳不憎山棲,龍不羞泥蟠,君子不苟潔以 罹患,不避穢而養精也。’”其自處如此。

硃桃椎,益州成都人。澹泊絕俗,被裘曳索,人莫能測其為。長史竇軌見之, 遺以衣服、鹿幘、麂靴,逼署鄉正。委之地,不肯服。更結廬山中,夏則裸,冬緝 木皮葉自蔽,贈遺無所受。嘗織十芒屩置道上,見者曰:“居士屩也。”為鬻米茗 易之,置其處,輒取去,終不與人接。其為屩,草柔細,環結促密,人爭躡之。高 士廉為長史,備禮以請,降階與之語,不答,瞪視而出。士廉拜曰:“祭酒其使我 以無事治蜀邪?”乃簡條目,薄賦斂,州大治。屢遣人存問,見輒走林草自匿雲。

孫思邈,京兆華原人。通百家說,善言老子、莊周。周洛州總管獨孤信見其少, 異之,曰:“聖童也,顧器大難為用爾!”及長,居太白山。隋文帝輔政,以國子 博士召,不拜。密語人曰:“後五十年有聖人出,吾且助之。”太宗初,召詣京師, 年已老,而聽視聰嘹。帝嘆曰:“有道者!”欲官之,不受。顯慶中,復召見,拜 諫議大夫,固辭。上元元年,稱疾還山,高宗賜良馬,假鄱陽公主邑司以居之。

思邈於陰陽、推步、醫藥無不善,孟詵、盧照鄰等師事之。照鄰有惡疾,不可 為,感而問曰:“高醫愈疾,奈何?”答曰:“天有四時五行,寒暑迭居,和為雨, 怒為風,凝為雨霜,張為虹霓,天常數也。人之四支五藏,一覺一寐,吐納往來, 流為榮衛,章為氣色,發為音聲,人常數也。陽用其形,陰用其精,天人所同也。 失則烝生熱,否生寒,結為瘤贅,陷為癰疽,奔則喘乏,端則燋槁,發乎面,動乎 形。天地亦然:五緯縮贏,孛彗飛流,其危診也;寒暑不時,其蒸否也;石立土踴, 是其瘤贅;山崩土陷,是其癰疽;奔風暴雨其喘乏,川瀆竭涸其燋槁。高醫導以藥 石,救以釒乏劑;聖人和以至德,輔以人事。故體有可愈之疾,天有可振之災。”

照鄰曰:“人事奈何?”曰:“心為之君,君尚恭,故欲小。《詩》曰‘如臨 深淵,如履薄冰’,小之謂也。膽為之將,以果決為務,故欲大。《詩》曰‘赳赳 武夫,公侯干城’,大之謂也。仁者靜,地之象,故欲方,《傳》曰‘不為利回, 不為義疚’,方之謂也。智者動,天之象,故欲圓。《易》曰‘見機而作,不俟終 日’,圓之謂也。”

復問養性之要,答曰:“天有盈虛,人有屯危,不自慎,不能濟也。故養性必 先知自慎也。慎以畏為本,故士無畏則簡仁義,農無畏則墮稼穡,工無畏則慢規矩, 商無畏則貸不殖,子無畏則忘孝,父無畏則廢慈,臣無畏則勛不立,君無畏則亂不 治。是以太上畏道,其次畏天,其次畏物,其次畏人,其次畏身。憂於身者不拘於 人,畏於己者不制於彼,慎於小者不懼於大,戒於近者不侮於遠。知此則人事畢矣。”

初,魏徵等修齊、梁、周、隋等五家史,屢咨所遺,其傳最詳。永淳初,卒, 年百餘歲,遺令薄葬,不藏明器,祭去牲牢。

孫處約嘗以諸子見,思邈曰:“俊先顯,侑晚貴,佺禍在執兵。”後皆驗。太 子詹事盧齊卿之少也,思邈曰:“後五十年位方伯,吾孫為屬吏,願自愛。”時思 邈之孫溥尚未生,及溥為蕭丞,而齊卿徐州刺史。

田游岩,京兆三原人。永徽時,補太學生。罷歸,入太白山。母及妻皆有方外 志,與共棲遲山水間。自蜀歷荊、楚,愛夷陵青溪,止廬其側。長史李安期表其才, 召赴京師,行及汝,辭疾入箕山,居許由祠旁,自號“由東鄰”,頻召不出。

高宗幸嵩山,遣中書侍郎薛元超就問其母,賜藥物絮帛。帝親至其門,游岩野 服出拜,儀止謹朴,帝令左右扶止,謂曰:“先生比佳否?”答曰:“臣所謂泉石 膏肓,煙霞痼疾者。”帝曰:“朕得君,何異漢獲四皓乎?”薛元超讚帝曰:“漢 欲廢嫡立庶,故四人者為出,豈如陛下親降岩穴邪?”帝悅,因敕游岩將家屬乘傳 赴都,拜崇文館學士。帝營奉天宮,游岩舊宅直宮左,詔不聽毀。天子自書榜其門, 曰“隱士田游岩宅”。進太子洗馬。裴炎死,坐素厚善,放還山。蠶衣耕食,不交 當世,惟與韓法昭、宋之問為方外友雲。

時又有史德義者,崑山人,居虎丘山。騎牛帶瓢,出入廛野。高宗聞其名,召 至洛陽,俄稱疾歸。天授初,江南宣勞使周興薦之,復召赴都,擢朝散大夫。興死, 免官歸,素譽頓衰。

孟詵,汝州梁人。擢進士第,累遷鳳閣舍人。他日至劉禕之家,見賜金,曰: “此藥金也,燒之,火有五色氣。”試之,驗。武后聞,不悅,出為台州司馬,頻 遷春官侍郎。相王召為侍讀。拜同州刺史。神龍初,致仕,居伊陽山,治方藥。睿 宗召,將用之,以老固辭,賜物百段,詔河南春秋給羊酒糜粥。尹畢構以詵有古人 風,名所居為子平里。開元初,卒,年九十三。

詵居官頗刻斂,然以治稱。其閒居嘗語人曰:“養性者,善言不可離口,善藥 不可離手。”當時傳其當。

王友貞,懷州河內人。父知敬,善書隸。武后時,仕為麟台少監。友貞少為司 經局正字。母病,醫言得人肉啖良已,友貞剔股以進,母疾愈。詔旌表其門。素好 學,訓誨子弟如嚴君。口不語人過,重然諾,時以為君子。歷長水令,罷歸。中宗 在東宮,召為司儀郎,不就。神龍初,以太子中舍人征,固辭疾。詔致珍饌,給全 祿終身,四時送其所,州縣存問。玄宗在東宮,表以蒲車召,不至。卒,年九十九, 贈銀青光祿大夫,賴縣令弔祭。

王希夷,徐州滕人。家貧,父母喪,為人牧羊,取亻庸以葬。隱嵩山,師黃頤 學養生四十年。頤卒,更居兗州徂徠,與劉玄博友善。喜讀《周易》、《老子》, 餌松柏葉、雜華,年七十餘,筋力柔強。刺史盧齊卿就謁問政,答曰:“‘己所不 欲,勿施於人’,此言足矣。”

玄宗東巡狩,詔州縣敦勸見行在,時九十餘,帝令張說訪以政事,宦官扶入宮 中,與語甚悅,拜國子博士,聽還山。敕州縣春秋致束帛酒肉,仍賜絹百、衣一稱。

李元愷,邢州人。博學,善天步律歷,性恭慎,未嘗敢語人。宋璟嘗師之,既 當國,厚遺以束帛,將薦之朝,拒不答。洺州刺史元行沖邀致之,問經義畢,贈衣 服,辭曰:“吾軀不可服新麗,懼不稱以速咎也。”行沖垢衊復與之,不獲已而受。 俄報身所蠶素絲,曰:“義不受無妄財也。”先是,定州崔元鑒善《禮》學,用張 易之力,授朝散大夫,家居給半祿。元愷誚曰:“無功而祿,災也。”卒,年八十 余。

衛大經,蒲州解人。卓然高行,口無二言。武后時,召之,固辭疾。素善魏夏 侯乾童,聞其母卒,盛暑步往吊,或止之曰:“方夏,涉遠不如致書。”答曰: “書能盡意邪?”比至,乾童以事行,乃設席行吊禮,不訊其家而還。開元初,畢 構為刺史,使縣令孔慎言就謁,辭不見。

大經邃於《易》,人謂之“《易》聖”。豫筮死日,鑿墓自為志,如言終。

武攸緒,則天皇后兄惟良子也。恬淡寡慾,好《易》、莊周書。少變姓名,賣 卜長安市,得錢輒委去。後更授太子通事舍人,累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鴻臚少卿。 後革命,封安平郡王,從封中嶽,固辭官,願隱居。後疑其詐,許之,以觀所為。 攸緒廬岩下如素遁者,後遣其兄攸宜敦諭,卒不起,後乃異之。盤桓龍門、少室間, 冬蔽茅椒,夏居石室,所賜金銀鐺鬲、野服,王公所遺鹿裘、素障、癭杯,塵皆流 積,不御也。市田潁陽,使家奴雜作,自混於民。晚年肌肉消眚,瞳有紫光,晝能 見星。

中宗初,降封巢國公,遣國子司業杜慎盈齎書以安車召,拜太子賓客。苦祈還 山,詔可。安樂公主出降,又遣通事舍人李邈以璽書迎之。將至,帝敕有司即兩儀 殿設位,行問道禮,詔見日山帔葛巾,不名不拜。攸緒至,更冠帶。仗入,通事舍 人贊就位,攸緒趨就常班再拜,帝愕然,禮不及行,朝廷嘆息。賜予無所受,親貴 來謁,道寒溫外,默無所言。及還,中書、門下、學士、朝官五品以上,並祖城東。

俄而諸韋誅,武氏連禍,唯攸緒不及。睿宗恐其不自安,下詔慰諭,復召拜太 子賓客,不就。譙王重福之亂,攸緒以誣被系,張說表置廬山,中書令姚元崇奏: “攸緒在武后時未嘗輒出,今州縣逼遣,士為驚嗟。願詔賜嵩山舊居,令州縣存問。” 詔可。開元十一年卒。

白履忠,汴州浚儀人。貫知文史,居古大梁城,時號梁丘子。景雲中,召為校 書郎,棄官去。開元十年,刑部尚書王志愔薦履忠博學守操,可代褚無量、馬懷素 入閣侍讀,國子祭酒楊瑒又表其賢,召赴京師。辭病老不任職,詔拜朝散大夫。乞 還,手詔許游京師,徐返里閭。履忠留數月乃去。

吳兢,其里人也,謂曰:“子素貧,不沾斗米匹帛,雖得五品亦何益?”履忠 曰:“往契丹入寇,家取排門夫,吾以讀書,縣為免。今終身高臥,寬徭役,豈易 得哉!”

盧鴻,字顥然,其先幽州范陽人,徙洛陽。博學,善書籀。廬嵩山。玄宗開元 初,備禮征再,不至。五年,詔曰:“鴻有泰一之道,中庸之德,鉤深詣微,確乎 自高。詔書屢下,每輒辭托,使朕虛心引領,於今數年。雖得素履幽人之介,而失 考父滋恭之誼,豈朝廷之故與生殊趣邪?將縱慾山林,往而不能返乎?禮有大倫, 君臣之義不可廢也。今城闕密邇,不足為勞,有司其齎束帛之具,重宣茲旨,想有 以翻然易節,副朕意焉。”

鴻至東都,謁見不拜,宰相遣通事舍人問狀,答曰:“禮者,忠信所薄,臣敢 以忠信見。”帝召升內殿,置酒。拜諫議大夫,固辭。復下制,許還山,歲給米百 斛、絹五十,府縣為致其家,朝廷得失,其以狀聞。將行,賜隱居服,官營草堂, 恩禮殊渥。鴻到山中,廣學廬,聚徒至五百人。及卒,帝賜萬錢。鴻所居室,自號 寧極雲。

吳筠,字貞節,華州華陰人。通經誼,美文辭,舉進士不中。性高鯁,不耐沈 浮於時,去居南陽倚帝山。

天寶初,召至京師,請隸道士籍,乃入嵩山依潘師正,究其術。南遊天台,觀 滄海,與有名士相娛樂,文辭傳京師。玄宗遣使召見大同殿,與語甚悅,敕待詔翰 林,獻《玄綱》三篇。帝嘗問道,對曰:“深於道者,無如《老子》五千文,其餘 徒喪紙札耳。”復問神仙治煉法,對曰:“此野人事,積歲月求之,非人主宜留意。” 筠每開陳,皆名教世務,以微言諷天子,天子重之。群沙門嫉其見遇,而高力士素 事浮屠,共短筠於帝,筠亦知天下將亂,懇求還嵩山。詔為立道館。安祿山欲稱兵, 乃還茅山。而兩京陷,江、淮盜賊起,因東入會稽剡中。大曆十三年卒,弟子私謚 為宗元先生。

始,蟋嘻惡於力士而斥,故文章深詆釋氏。筠所善孔巢父、李白,歌詩略相甲 乙雲。

潘師正者,貝州宗城人。少喪母,廬墓,以孝聞。事王遠知為道士,得其術, 居逍遙谷。高宗幸東都,召見,問所須,對曰:“茂松清泉,臣所須也,既不乏矣。” 帝尊異之,詔即其廬作崇唐觀。及營奉天宮,又敕直逍遙谷作門曰仙遊,北曰尋真。 時太常獻新樂,帝更名《祈仙》、《望仙》、《翹仙曲》。卒,年九十八,贈太中 大夫,謚體玄先生。

又有劉道合者,亦與師正同居嵩山,帝即所隱立太一觀,使居之。時將封太山, 雨不止,帝令道合禳祝,俄而霽,乃令馳傳先行太山祈祓。得賞賜輒散貧乏,無所 蓄。

鹹亨中,為帝作丹,劑成而卒。帝後營宮,遷道合墓,開其棺,見骸坼若蟬蛻 者。帝聞,恨曰:“為我合丹,而自服去。”然所余丹無它異。

司馬承禎,字子微,洛州溫人。事潘師正,傳辟穀道引術,無不通。師正異之, 曰:“我得陶隱居正一法,逮而四世矣。”因辭去,遍游名山,廬天台不出。武后 嘗召之,未幾,去。睿宗復命其兄承禕就起之。既至,引入中掖廷問其術,對曰: “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夫心目所知見,每損之尚不能已,況攻異端 而增智慮哉?”帝曰:“治身則爾,治國若何?”對曰:“國猶身也,故游心於淡, 合氣於漠,與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治。”帝嗟味曰:“廣成之言也!”錫寶琴、 霞紋帔,還之。

開元中,再被召至都,玄宗詔於王屋山置壇室以居。善篆、隸,帝命以三體寫 《老子》,刊正文句。又命玉真公主及光祿卿韋縚至所居,按金籙7設祠,厚賜焉。 卒,年八十九,贈銀青光祿大夫,謚貞一先生,親文其碑。

自師正、道合與承禎等,語言詼譎似方士,叕刂之不錄,直取其隱概雲。

賀知章,字季真,越州永興人。性曠夷,善談說,與族姑子陸象先善。象先嘗 謂人曰:“季真清談風流,吾一日不見,則鄙吝生矣。”

證聖初,擢進士、超拔群類科,累遷太常博士。張說為麗正殿修書使,表知章 及徐堅、趙冬曦入院,撰《六典》等書,累年無功。開元十三年,遷禮部侍郎,兼 集賢院學士,一日並謝。宰相源乾曜語說曰:“賀公兩命之榮,足為光寵,然學士、 侍郎孰為美?”說曰:“侍郎衣冠之選,然要為具員吏;學士懷先王之道,經緯之 文,然後處之。此其為間也。”玄宗自為贊賜之。遷太子右庶子,充侍讀。

申王薨,詔選挽郎,而知章取捨不平,廕子喧訴不能止,知章梯牆出首以決事, 人皆靳之,坐徙工部。肅宗為太子,知章遷賓客,授秘書監,而左補闕薛令之兼侍 讀。時東宮官積年不遷,令之書壁,望禮之薄,帝見,復題“聽自安者”。令之即 棄官,徒步歸鄉里。

知章晚節尤誕放,遨嬉里巷,自號“四明狂客”及“秘書外監”。每醉,輒屬 辭,筆不停書,鹹有可觀,未始刊飭。善草隸,好事者具筆研從之,意有所愜,不 復拒,然紙才十數字,世傳以為寶。

天寶初,病,夢遊帝居,數日寤,乃請為道士,還鄉里,詔許之,以宅為千秋 觀而居。又求周宮湖數頃為放生池,有詔賜鏡湖剡川一曲。既行,帝賜詩,皇太子 百官餞送。擢其子僧子為會稽郡司馬,賜緋魚,使侍養,幼子亦聽為道士。卒,年 八十六。肅宗乾元初,以雅舊,贈禮部尚書。

令之,長溪人。肅宗亦以舊恩召,而令之已前卒。

秦系,字公緒,越州會稽人。天寶末,避亂剡溪,北都留守薛兼訓奏為右衛率 府倉曹參軍,不就。客泉州,南安有九日山,大松百餘章,俗傳東晉時所植,繫結 廬其上,穴石為研,注《老子》,彌年不出。刺史薛播數往見之,歲時致羊酒,而 系未嘗至城門。姜公輔之謫,見系輒窮日不能去,築室與相近,忘流落之苦。公輔 卒,妻子在遠,係為葬山下。張建封聞系之不可致,請就加校書郎。

與劉長卿善,以詩相贈答。權德輿曰:“長卿自以為五言長城,系用偏師攻之, 雖老益壯。”其後東度秣陵,年八十餘卒。南安人思之,為立於亭,號其山為高士 峰雲。

張志和,字子同,婺州金華人。始名龜齡。父游朝,通莊、列二子書,為《象 罔》、《白馬證》諸篇佐其說。母夢楓生腹上而產志和。十六擢明經,以策乾肅宗, 特見賞重,命待詔翰林,授左金吾衛錄事參軍,因賜名。後坐事貶南浦尉,會赦還, 以親既喪,不復仕,居江湖,自稱煙波釣徒。著《玄真子》,亦以自號。有韋詣者, 為撰《內解》。志和又著《太易》十五篇,其卦三百六十五。

兄鶴齡恐其遁世不還,為築室越州東郭,茨以生草,椽棟不施斤斧。豹席棕〓, 每垂釣不設餌,志不在魚也。縣令使浚渠,執畚無忤色。嘗欲以大布制裘,嫂為躬 績織,及成,衣之,雖暑不解。

觀察使陳少游往見,為終日留,表其居曰玄真坊。以門隘,為買地大其閎,號 回軒巷。先是門阻流水,無梁,少游為構之,人號大夫橋。帝嘗賜奴婢各一,志和 配為夫婦,號漁童、樵青。

陸羽常問:“孰為往來者?”對曰:“太虛為室,明月為燭,與四海諸公共處, 未嘗少別也,何有往來?”顏真卿為湖州刺史值志和來謁,真卿以舟敝漏,請更之, 志和曰:“願為浮家泛宅,往來苕、霅間。”辯捷類如此。

善圖山水,酒酣,或擊鼓吹笛,舐筆輒成。嘗撰《漁歌》,憲宗圖真求其歌, 不能致。李德裕稱志和“隱而有名,顯而無事,不窮不達,嚴光之比”雲。

孫述睿,越州山陰人。梁侍中休源八世孫。高祖德紹,事竇建德為中書侍郎, 嘗草檄毀薄太宗,賊平,執登汜水樓,責曰:“爾以檄謗我云何?”對曰:“犬吠 非其主。”帝怒曰:“賊乃主邪?”命壯士捽殞樓下。曾祖昌寓,字廣成,貞觀中 對策高第,歷魏州司馬,有治狀,帝為不置刺史。為政三年,璽書褒美,進膳部郎 中。祖祖舜,字奉先,為監察御史,以累下除成武令,雉馴於廷。

述睿少與兄充符、弟克讓篤孝,已孤,偕隱嵩山。而述睿資嗜學。大曆中,劉 晏薦於代宗,以太常寺協律郎召,擢累司勛員外郎、史館修撰。述睿每一遷,即至 朝謝。俄而辭疾歸,以為常。

德宗立,拜諫議大夫,命河南尹趙惠伯齎詔書束帛,備禮敦遣。既至,對別殿, 賜第宅,給廄馬,兼皇太子侍讀。固辭,弗許。久乃改秘書少監,兼右庶子,復為 史館修撰。述睿重次《地理志》,本末最詳。性退讓,未始忤物,雖親朋燕集,至 嚴默終日,人皆畏之。與令狐峘同職,峘數抵侮,然卒不校也,時稱長者。

貞元四年,帝念平涼之難尤惻怛,以述睿精愨而誠,故遣持祠具稱詔臨祭。又 以疾乞解,久乃許,以太子賓客還鄉,賜帛五十匹、衣一襲。故事,致仕不給公馹, 帝特命給焉。卒,年七十一,贈工部尚書。

子敏行,字至之。元和初,擢進士第。岳鄂呂元膺表在節度府,元膺徙東都、 河中,輒隨府遷。入拜右拾遺,四遷司勛郎中、集賢殿學士、諫議大夫。李絳遇害, 事本監軍楊叔元,時無敢言,敏行上書極論之,叔元乃得罪。以名臣子,少修潔, 及仕宦,能交當時豪俊,有名一時,而雅操不逮父矣。卒,年三十九,贈工部侍郎。

陸羽,字鴻漸,一名疾,字季疵,復州竟陵人。不知所生,或言有僧得諸水濱, 畜之。既長,以《易》自筮,得《蹇》之《漸》,曰:“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 乃以陸為氏,名而字之。

幼時,其師教以旁行書,答曰:“終鮮兄弟,而絕後嗣,得為孝乎?”師怒, 使執糞除圬塓以苦之,又使牧牛三十,羽潛以竹畫牛背為字。得張衡《南都賦》, 不能讀,危坐效群兒囁嚅若成誦狀,師拘之,令薙草莽。當其記文字,懵懵若有遺, 過日不作,主者鞭苦,因嘆曰:“歲月往矣,奈何不知書!”嗚咽不自勝,因亡去, 匿為優人,作詼諧數千言。

天寶中,州人酺,吏署羽伶師,太守李齊物見,異之,授以書,遂廬火門山。 貌侻陋,口吃而辯。聞人善,若在己,見有過者,規切至忤人。朋友燕處,意有所 行輒去,人疑其多嗔。與人期,雨雪虎狼不避也。上元初,更隱苕溪,自稱桑薴翁, 闔門著書。或獨行野中,誦詩擊木,裴回不得意,或慟哭而歸,故時謂今接輿也。 久之,詔拜羽太子文學,徙太常寺太祝,不就職。貞元末,卒。

羽嗜茶,著經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備,天下益知飲茶矣。時鬻茶者, 至陶羽形置煬突間,祀為茶神。有常伯熊者,因羽論復廣著茶之功。御史大夫李季 卿宣慰江南,次臨淮,知伯熊善煮茶,召之,伯熊執器前,季卿為再舉杯。至江南, 又有薦羽者,召之,羽衣野服,挈具而入,季卿不為禮,羽愧之,更著《毀茶論》。 其後尚茶成風,時回紇入朝,始驅馬市茶。

崔覲,梁州城固人。以儒自業,身耕耨取給。老無子,乃以田宅財貲分給奴婢 各為業,而身與妻隱南山,約奴婢過其舍則給酒食,夫婦嘯詠相視為娛。山南西道 節度使鄭餘慶闢為參謀,敦趣就職,不曉吏事,餘慶稱長者。文宗時,左補厥王直 方,其里中人也,上書論事,見便殿,訪遺逸,直方薦覲高行,詔以起居郎召,辭 疾不至。

陸龜蒙,字魯望,元方七世孫也。父賓虞,以文歷侍御史。龜蒙少高放,通 《六經》大義,尤明《春秋》。舉進士,一不中,往從湖州刺史張摶游,摶歷湖、 蘇二州,辟以自佐。嘗至饒州,三日無所詣。刺史蔡京率官屬就見之,龜蒙不樂, 拂衣去。

居松江甫里,多所論撰,雖幽憂疾痛,貲無十日計,不少輟也。文成,竄稿篋 中,或歷年不省,為好事者盜去。得書熟誦乃錄,讎比勤勤,硃黃不去手,所藏雖 少,其精皆可傳。借人書,篇帙壞舛,必為輯褫刊正。樂聞人學,講論不倦。

有田數百畝,屋三十楹,田苦下,雨潦則與江通,故常苦飢。身畚鍤,茠刺無 休時,或譏其勞,答曰:“堯、舜霉瘠,禹胼胝。彼聖人也,吾一褐衣,敢不勤乎?” 嗜茶,置園顧渚山下,歲取租茶,自判品第。張又新為《水說》七種,其二慧山泉, 三虎丘井,六松江。人助其好者,雖百里為致之。初,病酒,再期乃已,其後客至, 挈壺置杯不復飲。不喜與流俗交,雖造門不肯見。不乘馬,升舟設蓬席,齎束書、 茶灶、筆床、釣具往來。時謂江湖散人,或號天隨子、甫里先生,自比涪翁、漁父、 江上丈人。寬以高士召,不至。李蔚、盧攜素與善,及當國,召拜左拾遺。詔方下, 龜蒙卒。光化中,韋莊表龜蒙及孟郊等十人,皆贈右補闕。

陸氏在姑蘇,其門有巨石。遠祖績嘗事吳為鬱林太守,罷歸無裝,舟輕不可越 海,取石為重,人稱其廉,號“鬱林石”,世保其居雲。

部分譯文

王績字無功,絳州龍門人。性格高傲放任,不喜歡拜揖之禮。兄王通,乃隋朝末年的大儒學家,收徒講學於河、汾間,模仿古人著作《六經》,又著《中說》,以仿效《論語》;但都不為其他學者稱道,所以書並不出名,只有《中說》能夠傳世。

王通知道王績放任不羈,就不以家事委託他,鄉里族人中的婚喪喜慶男兒冠禮等,都不參加。與李播、呂才是好友。

隋大業年間,王績被舉薦為“孝悌廉潔科”,任命為秘書省正字。他不樂意在朝中任職,要求出京為六合縣丞,喜飲酒而不理事,這時天下已亂,遭到彈劾,就解職而去。嘆息說:“一切自有天意,我就心安理得吧!”於是返回故里。有田十六頃在河中小洲上。仲長子光也是一位隱士,沒有妻兒,在北邊小洲上蓋房居住,已有三十年,不是自己勞動所獲就不吃。王績愛他性情真率,遷居與其鄰近。

仲長子光患啞疾,兩人從未交談,相對飲酒十分歡洽。王績有奴婢數人,種黍,春秋兩季自己釀酒飼養野鴨大雁,栽種藥草自用。以《周易》、《老子》、《莊子》放置床頭,其他的書很少讀。想見兄弟時,就過河回家。遊覽過北山東皋,著書時自己署名為東皋子。騎牛經過酒店時,有時一留就是幾天。

高祖武德初年,因為王績以前做過官,在門下省待詔。按慣例,每天給官員發酒三升,有人問:“待詔有什麼樂趣呢?”王績回答說“:美酒值得留戀!”侍中陳叔達得知此話,就每天發給他一斗酒,時人稱之為“斗酒學士”。貞觀初年,因病罷官。後又調吏部待命,此時太樂署史焦革家善於釀酒,王績要求擔任太樂丞,吏部以非所長而不許,王績堅持要求說“:這裡有深刻寓意。”吏部終於任命了他。焦革死,其妻不斷地給王績送酒,一年多後,焦革之妻又死。王績說:“老天不讓我盡情享受美酒嗎?”棄官而去。從此,太樂丞成為閒職。王績追述焦革釀酒法為酒經,又採集杜康、儀狄以來善釀酒者的方法為酒譜。李淳風說:“您,真是酒家的忠實史官啊。”王績居處的東南有巨石,他在上面建杜康祠祭祀,尊杜康為師,以焦革陪享受祭。著作《酒鄉記》作為劉伶《酒德頌》的續篇。他喝酒可以五斗不醉,有人備酒邀他的,不論其人貴賤都去,寫有《五斗先生傳》,刺史崔喜喜歡他,請他相見,他回答說“:怎能坐在那兒召見像嚴君平那樣的高人雅士呢?”最後還是不去。杜之松,是王績的老友,任刺史,請王績講禮,王績回答說“:我不能到地方官那裡行繁瑣的禮節,談無用的糟粕,丟掉醇厚的美酒。”杜子松逢年過節送給酒肉。當初,其兄王凝擔任隋朝著作郎,撰寫隋書未成而死,王績接著撰寫,也沒寫成。他預先知道自己的死期,囑家人節儉治喪,自己撰寫墓志銘。

王績做官,因醉失職,家鄉人嘲笑他,他就假託“無心子”的故事來表白自己的志趣,說:“無心子住在越國,越王不知道他是德行高操的人,強迫他做官,他並不顯得高興。越國的法規是‘:有醜行的人不予錄用。’不久,無心子就以有醜行而傳聞,越王罷黜了他,他也無怨怒之色。退而歸於茫茫的山野,經過動城時去見機士,機士摸著大腿說:‘咦!你是一個有德有才的人,怎么會因罪而被免職呢?’無心子不答應。機士說‘:希望得到指教。’無心子說‘:您聽說過蜚廉氏的馬嗎?一匹是紅鬃白毛,有龍的骨骼、鳳的儀態,賓士起來像舞蹈,整天被役使而熱死;另一匹則是大頭翹尾,頸似駝、膝如貉,踢咬尥蹶子,被丟棄在野外,全年都長得肥壯。鳳不厭惡在山中棲息,龍不羞於在泥淖中盤曲,君子不能僅為求潔而遭禍患,不以躲避污穢來保持純潔。’”這就是王績自處的態度。

吳筠字貞節,華州華陰縣人。精通經義,文辭華美,考進士不中。性情高傲耿直,不願與世俗共沉浮,往居南陽倚帝山。

天寶初年,被召到京城,請求入籍為道士,於是進嵩山投靠潘師正,研究他的道術。後又到南方游天台山,觀東海,和當地名士交遊娛樂,所寫文章被傳誦到京城。玄宗遣使臣召見吳筠於大同殿,談得很高興,下旨任命為翰林院待詔,吳筠向玄宗獻《玄綱》三篇。玄宗曾向他問道術,筠答說:“道家學問最精深的,莫過於五千字的《老子》,其餘的只是浪費紙張而已。”玄宗又問神仙冶煉法,吳筠答道“:這是山野之人幹的事,是長年累月的修煉去祈求的,不是皇上所應關心的。”吳筠每次向皇上進言,都是講禮教時務,用精言暗喻勸告皇上,皇上很器重他。一群佛教徒妒忌他得到皇上的賞識,而高力士素來信佛,就都在皇上面前說吳筠的壞話,吳筠也知天下將亂,懇求回嵩山。玄宗下令為他建道館。安祿山準備起兵叛變,吳筠就回到茅山。後洛陽、長安兩京陷落,江淮間盜賊蜂起,因而東行至會稽郡剡縣。大曆十三年去世,弟子們尊稱為宗元先生。

當初,吳筠為高力士厭惡而受排斥,所以在文章中痛斥佛家學說。吳筠的好朋友孔巢父、李白,歌水平大致相當。

張志和字子同,婺州金華人。原先名龜齡。父張游朝,精通莊、列二子著作,做《象罔》、《白馬證》諸篇來輔助推廣他們的學說。其母夢見楓樹生於腹上而生下志和。十六歲即登明經榜,以策論上肅宗,特別受到賞識器重,命為翰林待詔,並授予左金吾衛錄事參軍職務,因而賜名為志和。後來因事獲罪貶降為南浦縣尉,遇赦而回,以父母去世,不再做官,居江湖間,自號為“煙波釣徒”。著《玄真子》,也以書名為自己的別號。有一個叫韋詣的人,為他撰寫了《內解》。志和又著《太易》十五篇,有三百六十五卦。

志和之兄鶴齡恐怕他隱逸逃世而不回家,替他在越州東郭內修建居室,用新割的青草蓋頂,椽棟都是未經砍削的原木。志和以豹皮為席,棕草為履,釣時不用魚餌,其意並不在於釣到魚。縣令讓他疏浚渠道,他手執畚箕而無牴觸表情。

志和曾想用粗布制皮衣,嫂嫂親自為他紡織縫製,做好後穿上,雖暑熱天也不脫。

觀察使陳少游訪問他,停留了一整天,名其居處為玄真坊。以其門狹窄,為他買地擴大門楣,名為回軒巷。以往門前為流水所阻,無橋,陳少游為他建橋,人稱大夫橋。皇上曾賜給他一奴一婢,志和將他們配為夫婦,一名漁童、一名樵青。

陸羽問他“:誰與你相互往來?”志和答說“:天空為房屋,明月為蠟燭,與四海諸公共處一室,未曾稍有別離,哪能談到什麼往來?”顏真卿為湖州刺史,志和來拜見,顏真卿看到他的船破舊,要給他換一條,張志和說:“願以此舟為活動的水上之家,往來於苕溪、較溪之間。”他口才之敏捷就像這類言辭。

志和善畫山水,飲酒高興時,有人擊鼓吹笛,他舔筆作畫,須臾便成。曾撰寫《漁歌》,憲宗在自己的畫像上求其歌詞,沒能得到。李德裕說張志和是“隱逸而揚名,出仕而無功,既不窮困,又非顯達,是嚴光一類人物”云云。

陸羽字鴻漸,又名疾,字季疵,復州竟陵人。不知生在何處,有人說他是一個和尚在河邊揀來養的。長大後,用《易》自我占卜,得《蹇》之“漸”,其辭為:“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於是以“陸”

為姓,並依之取名和字。

小時候,老師教他學寫橫行的文字,他說“:這種不分上下的字,就像既沒有兄弟,又沒有後代,能效法它嗎?”師怒,懲罰他做清掃抹牆的工作,又要他放牛三十頭。羽暗中在牛背上用竹枝畫字。

一次他得到張衡的《南都賦》,不會讀,但仍正襟危坐,仿效學童的樣子口中念念有詞。老師把他留下,罰他割草。當他在記憶文字時,呆呆地像忘了什麼,一天都不動彈。主事人狠狠地打他。他嘆氣說“:時間過去了,怎么就讀不會書呢。”

因之而哭泣不止。於是逃走,偷著做戲子,創作了幽默有趣的戲謔作品數千字。

天寶年間,州中人請客,州吏安排羽參加演出隊。太守李齊物看見他,覺得他不一般,就教他讀書,於是就在火門山住下。羽其貌不揚,口吃卻有辯才。聽說誰有什麼優點,就像是自己的一樣高興;見人有了過失,就去懇切規勸,甚至觸犯人家。朋友們在一起歡聚,他心裡想到了什麼,起身就走,以致人家懷疑他好生氣。與人家有約定,即使下雨下雪,有虎有狼也一定赴約。上元初年,隱居苕溪,自稱桑薴翁,閉門著書。有時獨行野外,一面誦詩一面敲擊木板。徘徊不稱心,有時又大哭而歸。所以人們稱他是當今的狂人接輿。後來,皇帝任他為太子文學,調任太常寺太祝。不就職。

貞元末年去世。

羽愛好喝茶,寫了茶經三篇,談茶原、沏法、茶具,極為詳備。天下由此更懂飲茶了。當時賣茶的人,把製成陸羽陶像放在烘爐煙囪之間,尊他為茶神。

有個叫常伯熊的人,以羽的論述為基礎進一步闡發茶的功效。御史大夫李季卿宣尉江南,到達臨淮,得知伯熊善於煮茶,召他,伯熊拿著茶具上前,季卿為之一再舉杯表示敬意。季卿到江南,有人推薦陸羽,召他,陸羽穿著鄉人的衣服,拿著茶具進來,李季卿沒向他行禮,陸羽引以為恥,再著《毀茶論》。其後,社會上崇尚飲茶成風。當時回紇人入朝,就是駕馬買茶。

陸龜蒙字魯望,是陸元方的第七代孫。父陸賓虞,以擅文任侍御史。龜蒙少年清高豪放,通曉《六經》要旨,尤其精通《春秋》。考進士,一試不中,便去投湖州刺史張摶與其交遊,張摶歷任湖州、蘇州刺史,聘陸龜蒙為自己的副手。曾到饒州,三天哪兒也不去拜訪,刺史蔡京率官吏登門來見,龜蒙不高興,拂袖而去。

他居住在松江甫里,寫了不少著作,雖深愁身有病痛,囊中無十日積蓄,寫作也沒稍加停頓。文章寫成,便置稿於書篋中,終年不整理,被好事者偷走。得到書籍熟讀後再抄錄,在書海中勤於勘校,朱筆黃紙不離手,藏書雖少,其精華程度都可傳世。借人家書籍,如發現篇目內容有誤,一定為之整理勘誤。喜歡聽別人的學術見解,探討議論不知疲倦。

他有田數百畝,屋三十間,其田地勢低下,雨季積水,便與江水連成一片,常因歉收而食不果腹。身負小筐鐵杴,耕耘勞作非常辛苦,有人譏笑他太勞累了,他回答說:“堯舜因辛勞而又黑又瘦,禹手足都磨出了老繭。他們都是聖人,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敢不勤勞嗎?”嗜好飲茶,在顧渚山下開闢了茶園,每年取採集之茶,自己品嘗評定茶的等級。張又新作《水說》七種,第二種是慧山泉,第三種是虎丘井,第六是松江水。人們幫助他得到喜歡飲用的水,雖遠距百里也為他弄來。從前,他曾醉酒,兩晝夜方醒。以後客人來了,收拾起酒壺酒杯不再飲酒。

他不喜歡與庸俗之輩交往,雖登門拜訪也不肯相見。不騎馬,愛登上設有船篷墊席的船,攜帶書籍、茶灶、筆架、釣具在水上往來。當時人稱“江湖散人”,或者叫“天隨子”、“甫里先生”,自比“涪翁”、“漁父”、“江上丈人”。後來由於以高士聞名而被朝廷召見,他不去。李蔚、盧攜很早就是他的好友,等到他們當政時,任命陸龜蒙為左拾遺。詔書剛下,龜蒙便逝世了。光化年間,韋莊表奏陸龜蒙及孟郊等十人,都追贈為右補闕。

陸家住姑蘇城,門口有大石,遠祖陸績曾任吳國的鬱林太守,罷官回家時沒什麼行裝,船輕不能渡海,用大石壓船,人們讚美他的廉潔,稱這方巨石為“鬱林石”,歷代後裔都保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