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三十
作者:李大師、李延壽
王肅 劉芳孫逖 芳從子懋 常爽孫景
王肅,字恭懿,琅邪臨沂人也。父奐,齊雍州刺史,《南史》有傳。肅少聰辯, 涉獵經史,頗有大志。仕齊,位秘書丞。父奐及兄弟並為齊武帝所殺。太和十七年, 肅自建鄴來奔。孝文幸鄴,聞其至,虛衿待之,引見問故。肅辭義敏切,辯而有禮, 帝甚哀惻之。遂語及為國之道。肅所陳說,深會旨,帝促席移景,不覺坐之疲也。 肅因言蕭氏危亡之兆,可以乘機,帝於是圖南之規轉銳。器重禮遇,日有加焉;親 貴舊臣莫之間也,或屏左右,談說至夜分不罷。肅亦盡忠輸誠,無所隱避,自謂君 臣之際,猶孔明之遇玄德也。尋除輔國、大將軍長史,賜爵開陽伯。肅固辭伯爵, 許之。
詔肅討齊義陽,聽招募壯勇以為爪牙,其募士有功,賞加等。其從肅行者,六 品已下聽先擬用,以後聞;若投化人,聽五品已下先即優授。肅至義陽,頻破賊軍, 除持節、都督、豫州刺史、揚州大中正。肅善撫接,甚有聲稱。尋征入朝,帝手詔 曰:“不見君子,中心如醉,一日三歲,我勞如何。飾館華林,拂席相待,卿欲以 何日發汝墳也?”又詔曰:“蕭丁荼虣世,志等伍胥,窮逾再期,蔬縕不改。有司 依禮喻解,為裁練禪之制。”
二十年七月,帝以久旱不雨輟膳,百寮詣闕。帝在崇虛樓,遣舍人問肅。對曰: “伏承陛下輟膳,已經三日,群臣不敢自寧。臣聞堯水湯旱,自定之數,須聖人以 濟,未聞由聖以至災,是以國儲九年,以御九年之變。昨四郊之外已蒙滂澍,唯京 城之內微為少澤。蒸庶未闕一食,陛下輟膳三日,臣庶惶惶,無復情地。”帝遣 答曰:“雖不食數朝,猶然無感,朕誠心未至之所致也。朕志確然,死而後已。” 是夜,澍雨大降。以破齊將裴叔業功,進號鎮南將軍,加都督四州諸軍事,封汝陽 縣子。肅頻表固讓,不許,詔加鼓吹一部。
初,齊之收肅父奐也,奐司馬黃瑤起攻奐殺之。二十二年平漢陽,瑤起為輔國 將軍,特詔以付肅,使紓泄哀情。
孝文崩,遺詔以肅為尚書令,與鹹陽王禧等同為宰輔,征會駕魯陽。肅至,遂 與禧參同謀謨。自魯陽至京洛,行途喪紀,委肅參量,憂勤經綜,有過舊戚。禧兄 弟並敬昵之,上下稱為和輯。唯任城王澄以其起自羈遠,一旦在己之上,每謂人曰: “朝廷以王肅加我上,尚可;從叔廣陵,宗室尊宿,歷任內外,云何一朝令肅居其 右也?”肅聞,恆降避之。尋為澄所奏劾,稱肅謀叛,事尋申釋。詔肅尚陳留長公 主,本劉昶子婦彭城公主也,賜錢二十萬、帛三千疋。肅奏:“考以顯能,陟由績 著升明退暗,於是乎在。自百寮曠察,四稔於茲,請依舊例,考檢能否。”從之。
裴叔業以壽春內附,拜肅使持節、都督江西諸軍事,與彭城王勰率步騎十萬以 赴之。齊豫州刺史蕭懿屯小峴,交州刺史李叔獻屯合肥,將圖壽春。肅進師討擊, 大破之,禽叔獻,走蕭懿。還京師,宣武臨東堂,引見勞之,進位開府儀同三司, 封昌國縣侯。尋為散騎常侍、都督淮南諸軍事、揚州刺史。肅頻在邊,悉心撫接, 遠近歸懷,附者若市,鹹得其心。清身好施,簡絕聲色,終始廉約,家無餘財。然 性微輕恌,頗以功名自許,護疵稱伐,少所推下,孝文每以此為言。
景明二年,薨於壽春,年三十八。宣武為舉哀,給東園秘器、朝服一襲、錢三 十萬、帛一千疋、布五百疋、蠟三百斤,並問其卜遷遠近,專遣侍御史一人監護喪 事。又詔曰:“杜預之歿,窆於首陽,司空李沖,覆舟是托,顧瞻斯所,亦二代之 九原也。故揚州刺史肅,忠義結於二世,英惠符於李、杜。平生本意,願終京陵, 既有宿心,宜遂先志。其令葬於沖、預兩墳之間,使之神遊相得也。”贈侍中、司 空公。有司奏以肅貞心大度,宜謚匡公,詔謚宣簡。明帝初,詔為肅建碑銘。
自晉氏喪亂,禮樂崩亡,孝文雖釐革制度,變更風俗,其間朴略,未能淳也。 肅明練舊事,虛心受委,朝儀國曲,鹹自肅出。子紹襲。
紹字三歸,位中書侍郎。卒,贈徐州刺史。子遷襲,齊受禪,爵隨例降。
紹弟理,孝靜初得還朝,位著作佐郎。紹,肅前妻謝生也。肅臨薨,謝始攜女 及紹至壽春。宣武納其女為夫人,明帝又納紹女為嬪。
肅弟康,字文政,涉獵書史,微有兄風。宣武初,攜兄子誦、翊、衍等入魏, 拜中書侍郎。卒幽州刺史,贈征虜將軍、徐州刺史。
誦字國章,肅長兄融之子。學涉有文才,神氣清俊,風流甚美。歷位散騎常侍、 光祿大夫、右將軍、幽州刺史、長兼秘書監、給事黃門侍郎。明帝崩,靈太后之立 幼主也,於時大赦。誦宣讀詔書,言制抑揚,風神竦秀,百寮傾屬,莫不嘆美。孝 莊初,於河陰遇害,贈尚書左僕射、司空公,謚曰文宣。子孝康,尚書郎中。孝康 弟俊賦,性清雅,頗有文才,齊文襄王中外府祭酒。
誦弟衍,字文舒,名行器藝亞於誦。位光祿大夫、廷尉卿、揚州刺史、大中正、 度支七兵二尚書、太常卿。出為散騎常侍、西兗州刺史。為爾硃仲遠所禽,以其名 望,不害。令騎牛從軍,久乃見釋遠洛。孝靜初,位侍中。卒,敕給東園秘器,贈 尚書令、司徒公,謚曰文獻。衍篤於交舊。有故人竺IQ,於西兗州為仲遠所害, 其妻子饑寒,衍置於家,累年贍恤,世人稱其敦厚。
翊字士游,肅次兄深子也。風神秀立,好學有文才。位中書侍郎。頗銳於榮利, 結婚於元叉。為濟州刺史,清靜有政績。入為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領國子祭 酒。卒,贈司空公、徐州刺史。子琛,武定中,儀同、開府記室參軍。
劉芳,字伯支,彭城叢亭里人,漢楚元王交之後也。六世祖訥,晉司隸校尉。 祖該,宋青、徐二州刺史。父邕,宋兗州長史。芳出後宋東平太守遜之。邕同劉義 宣之事,身死彭城。芳隨伯母房逃竄清州,會赦免。舅元慶,為宋青州刺史沈文秀 建威府司馬,為文秀所殺。芳母子入梁鄒城。慕容白曜南討青、齊,梁鄒降,芳北 徙為平齊人,時年十六。
南部尚書李敷妻,司徒崔浩之弟女,芳祖母,浩之姑也。芳至京師,詣敷門。 崔恥芳流播,拒不見之。芳雖處窮窘之中,而業尚貞固。聰敏過人,篤志墳典,晝 則亻庸書以自資給,夜則誦經不寢。至有易衣亻並日之弊,而淡然自守,不急急於 榮利,不戚戚於貧賤,乃著《窮通論》以自慰。常為諸僧亻庸寫經論,筆跡稱善, 卷直一縑,歲中能入百餘疋。如此數年,賴以頗振。由是與德學大僧多有還往。時 有南方沙門慧度以事被責,未幾暴亡,芳因緣聞知。文明太后召入禁中,鞭之一百。 時中官李豐主其始末,知芳篤學有志行,言之於太后。微愧於心。會齊使劉纘至, 芳之始族兄也,擢芳兼主客郎,與纘相接。拜中書博士。後與崔光、宋弁、刑產等 俱為中書侍郎。俄而詔芳與產入授皇太子經,遷太子庶子,兼員外散騎常侍。
從駕洛陽,自在路及鏇京師,恆侍坐講讀。芳才思深敏,特精經義,博聞強記, 兼覽《蒼雅》,尤長音訓,辯析無疑。於是禮遇日隆,賞賚豐渥。俄兼通直常侍, 從駕南巡,撰述行事,尋而除正。
王肅之來奔也,孝文雅相器重,朝野屬目。芳未及相見。嘗宴群臣於華林,肅 語次云:“古者唯婦人有笄,男子則無笄。”芳曰:“推經《禮》正文,古者男子 婦人俱有笄。”肅曰:“《喪服》稱男子免而婦人髽,男子冠而婦人笄,如此則男 子不應有笄。”芳曰:“此專謂凶事也。《禮》:初遭喪,男子免,時則婦人髽; 男子冠,時則婦人笄。言俱時變,男子婦人免髽、冠笄之不同也。又冠尊,故奪其 笄,且互言也。非謂男子無笄。又《禮內則》稱:‘子事父母,雞初鳴,櫛纚笄總。’ 以茲而言,男子有笄明矣。”高祖稱善者久之。肅亦以芳言為然,曰:“此非劉石 經也?”昔漢世造三字石經於太學,學者文字不正,多往質焉。芳音義明辯,疑者 皆往詢訪,故時人號為劉石經。酒闌,芳與肅俱出。肅執芳手曰:“吾少來留意 《三禮》,在南諸儒,亟共討論,皆謂此義,如吾向言。今聞往釋,頓祛平生之惑。” 芳理義精贍,類皆如是。
孝文遷洛,路由朝歌,見殷比干墓,愴然悼懷,為文以吊之。芳為註解,表上 之。詔曰:“覽卿注,殊為富博。但文非屈、宋,理慚張、賈。既有雅致,便可付 之集書。”詔以芳經學精洽,超遷國子祭酒。以母憂去官。
帝征宛、鄧,起為輔國將軍、太尉長史,從太尉、鹹陽王禧攻南陽。齊將裴叔 業入寇徐州,疆場之人,頗懷去就。帝憂之,以芳為散騎常侍、國子祭酒、徐州大 中正,行徐州事。後兼侍中,從征馬圈。孝文崩於行宮,及宣武即位,芳手加兗冕。 孝文襲斂,暨乎啟祖、山陵、練祭,始末喪事,皆芳撰定。鹹陽王禧等奉申遺旨, 令芳入授宣武經。及南徐州刺史沈陵外叛,徐州大水,遣芳撫慰振恤之。尋正侍中, 祭酒、中正並如故。芳表曰:
夫為國家者罔不崇儒尊道,學校為先。唐虞以往,典籍無據;隆周以降,任居 武門。蔡氏《勸學篇》云:“周之師氏居武門左。”今之祭酒則周師氏。《洛陽記》: “國子學宮與天子宮對。太學在開陽門外。”案《學記》云:“古之王者,建國親 人,教學為先。”鄭氏註:“內則設師保以教,使國子學焉;外則有太學庠序之官。” 由斯而言,國學在內,太學在外,明矣。臣謂今既徙縣崧瀍,皇居伊洛,宮闕府寺, 僉復故址,至於國學,豈宜舛錯?校量舊事,應在宮門之左。至如太學,基所見存, 仍舊營構。
又雲太初太和二十年,發敕立四門博士,於四門置學。臣案:自周已上,學唯 以二,或尚東,或尚西,或貴在國,或貴在郊。爰暨周室,學蓋有六:師氏居內, 太學在國,四小在效。《禮記云:“周人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四郊。”《禮》 又云:“天子設四學,當入學而太子齒。”注云:“四學,周四郊之虞庠也。” 《大戴·保傅篇》云:“帝入東學,尚親而貴仁;帝入南學,尚齒而貴信;帝入西 學,尚賢而貴德;帝入北學,尚貴而尊爵;帝入太學,承師而問道。”周之五學, 於此彌彰。案鄭注《學記》,周則六學,所以然者,注云:“內則設師保以教,使 國子學焉;外則有太學庠序之官。”此其證也。漢、魏已降,無復四郊。謹尋先旨, 宜在四門。案王肅注云:“天子四郊有學,去都五十里。”考之鄭氏,不雲遠近。 今太學故坊,基址寬曠。四郊別置,相去遼闊,檢督難周。計太學坊並作四門,猶 為太曠。以臣愚量,同處無嫌。且今時制置,多循中代,未審四學應從古不?求集 儒禮官議其定所。
從之。遷中書令,祭酒如故。出除青州刺史。為政儒緩,不能禁止奸盜;然廉 清寡慾,無撓公私。還朝,議定律令。芳斟酌古今,為大議之主,其中損益,多芳 意也。宣武以朝儀多闕,其一切諸議悉委芳修正,於是朝廷吉凶大事,皆就諮訪焉。 轉太常卿。
芳以所置五郊及日月之位,去城裡數於《禮》有違;又靈星、周公之祀,不應 隸太常,乃上疏曰:
臣聞國之大事,莫先郊祀;郊祀之本,實在審位。臣學謝全經,業乖通古,豈 可輕薦瞽言,妄陳管說!竊見所置壇祠,遠近之宜,考之典制,或未允衷,既曰職 司,請陳膚淺。
《孟春令》云:“其數八。”又云:“迎春於東郊。”盧植云:“東郊,八里 郊也。”賈逵云:“東郊,木帝太昊,八里。”許慎云:“東郊,八里郊也。”鄭 玄《孟春令》注云:“王居明堂。《禮》曰:“王出十五里迎歲。”蓋殷禮也。周 禮,近郊五十里。”鄭玄別注云:“東郊去都城八里。”高誘云:“迎春氣於東方, 八里郊也。”王肅云:“東郊八里,因木數也。”此皆同謂春郊八里之明據也。 《孟夏令》云:“其數七。”又云:“迎夏於南郊。”盧植云:“南郊,七里郊。” 賈逵云:“南郊,火帝,七里。許慎云:“南郊,七里郊也。”鄭玄云:“南郊去 都城七里。”高誘云:“南郊,七里之郊也。”王肅云:“南郊七里,因火數也。” 此又南郊七里之審據也。《中央令》云:“其數五。”盧植云:“中郊,五里之郊 也,”賈逵云:“中兆黃帝之位,並南郊之季,故云兆五帝於四郊也。”鄭玄云: “中郊,西南未地,去都城五里。”此又中郊五里之審據也。《孟秋令》云:“其 數九。”又云:“以迎秋於西郊。”盧植云:“西郊,九里。”賈逵云:“西郊, 金帝少昊,九里。”許慎云:“西郊,九里郊也。”鄭玄云:“西郊去都城九里。” 高誘云:“西郊,九里之郊也。”王肅云:“西郊九里,因金數也。”此又西郊九 里之審據也。《孟冬令》云:“其數六。”又云:“迎冬於北郊。”盧植云:“北 郊,六里郊也。”賈逵云:“北郊,水帝顓頊,六里,”許慎云:“北郊,六里郊 也。”鄭玄云:“北郊去都城六里。”高誘云:“北郊,六里之郊也。”王肅云: “北郊六里,因水數也。”此又北郊六里之審據也。宋氏《含文嘉》注云:“《周 禮》:王畿內千里,二十分其一,以為近郊。近郊五十里,倍之為遠郊。迎王氣蓋 於近郊。漢不設王畿,則以其方數為郊處。故東郊八里,南郊七里,西郊九里,北 郊六里,中郊在西南未地五里。”《祭祀志》云:“建武二年正月,初制郊兆於雒 陽城南七里,依采元始中故事,北郊在雒陽城北四里。”此又漢世南、北郊之明據 也。今地祗準此。至如三十里郊,進乖鄭玄所引殷、周二代之據,退違漢、魏所行 故事。凡邑外曰郊。今計四郊各以郭門為限,里數依上。
《禮》:朝拜日月皆於東西門外。今日月之位,去城東西,路各三十,竊又未 審。《禮》又云:“祭日於壇,祭月於坎。”今計造如上。《禮儀志》云:“立高 禖祠於城南。”不雲里數,故今用舊。靈星本非禮事,兆自漢初,專為祈田,恆隸 郡縣。《郊祀志》云:“高祖五年,制詔御史,其令天下立靈星祠,牲用太牢,縣 邑令、長侍祠。”晉《祠令》云:“郡、縣、國祠社稷、先農,縣又祠靈星。”此 靈星在天下諸縣之明據也。周公廟所以別在洛陽者,蓋緣姬旦創成洛邑,故傳世洛 陽,崇祠不絕,以彰厥庸。夷、齊廟者,亦世為洛陽界內神祠。今並移太常,恐乖 其本。正下此類甚眾,皆當部郡縣修理,公私施之禱請。竊惟太常所司,郊廟神祇 自有常限,無宜臨時斟酌以意,若遂爾妄營,則不免淫祀。二祠在太常,在洛陽, 於國一也,然貴在審本。
臣以庸蔽,謬忝今職,考括墳籍,博採群議,既無異端,謂粗可依據。今玄冬 務隙,野罄人閒,遷易郊壇,二三為便。
詔曰:“所上乃有明據,但先朝置立已久,且可從舊。”
先是,孝文於代都,詔中書監高閭、太常少卿陸琇並公孫崇等十餘人,修理金 石及八音之器。後崇為太樂令,乃上請尚書僕射高肇,更共營理。宣武詔芳共主之。 芳表以禮樂事大,不容輒決,自非博延公卿,廣集儒彥,討論得失,研窮是非,無 以垂之萬葉,為不朽之式。被報聽許,數旬之間,頻煩三議。於是朝士頗以崇專綜 既久,不應乖謬,各默然無發論者。芳乃探引經誥,搜括舊文,共相難質,皆有明 據,以為盈縮有差,不合典式。崇雖示相酬答,而不會問意,卒無以自通。尚書依 事述奏,仍詔委芳別更考制。於是學者彌歸宗焉。芳以社稷無樹,又上疏曰:
依《合朔儀》註:日有變,以硃絲為繩,以繞系社樹三匝。而今無樹。又《周 禮大司徒》職云:“設其社稷之壝而樹之田主,各以其社所宜木。”鄭玄注云: “所宜木,謂若松、柏、栗也。”此其一證也。又《小司徒·封人》職云:“掌設 王之社壝,為畿封而樹之。”鄭玄注云:“不言稷者,王主於社;稷,社之細也。” 此其二證也。又《論語》曰:“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後氏以松,殷人以 柏,周人以栗。”是乃土地之所宜也。此其三證也。又《白武通》:社、稷所以有 樹,何也?尊而識之也。使人望見既敬之,又所以表功也。”案此正解所以有樹之 義,了不論有之與無也。此其四證也。此雲“社、稷所以有樹何”,然則稷亦有樹 明矣。又《五經通義》云:“天子太社、王社,諸侯國社、侯社,制度奈何?曰, 社皆有垣無屋,樹其中以木。有木者,土主生萬物,萬物莫善於木,故樹木也。” 此其五證也,此最其丁寧備解有樹之意也。又《五經要義》云:“社必樹之以木。 《周禮·司徒》職曰:班社而樹之,各以土地所生。《尚書·逸篇》曰:太社惟松, 東社惟柏,南社惟梓,西社惟栗,北社惟槐。”此其六證也。此又太社及四方皆有 樹別之明據也。又見諸家《禮圖》,社稷圖皆畫為樹,唯誡社、誡稷無樹。此其七 證也。
雖辨有樹之據,猶未正所植之木。案《論語》稱“夏後氏以松,殷人以柏,周 人以栗”,便是世代不同。而《尚書·逸篇》則雲“太社惟松”,如此,便以一代 之中而立社各異也。愚以為宜植以松。何以言之?《逸書》雲“太社惟松”,今者 植松,不慮失禮。惟稷無成證。稷乃社之細,蓋亦不離松也。
宣武從之。
芳沈雅方正,概尚甚高,《經》、《傳》多通,孝文尤器敬之,動相顧訪。太 子恂之在東宮,孝文欲為納芳女,芳辭以年貌非宜,帝嘆其謙慎。帝更敕芳舉其宗 女,芳乃稱其族子長文之女,孝文乃為恂娉之,與鄭懿女對為左右孺子焉。
崔光於芳有中表之敬,每事詢仰。芳撰鄭玄所注《周官·儀禮音》、乾寶所注 《周官音》、王肅所注《尚書音》、何休所注《公羊音》、范寧所注《穀梁音》、 韋昭所注《國語音》、范曄《後漢書音》各一卷,《辯類》三卷,《徐州人地錄》 二十卷,《急就篇續注音義證》三卷,《毛詩箋音義證》十卷,《禮記義證》十卷, 《周官·儀禮義證》各五卷。崔光表求以中書監讓芳,宣武不許。卒,贈鎮東將軍、 徐州刺史,諡文貞侯。
長子懌,字祖欣。雅有父風,頗好文翰。歷徐州別駕、兗州左軍府長史、司空 諮議參軍,屢為行台出使,所歷皆有當官之稱。轉通直散騎常侍、徐州大中正,行 郢州事,尋遷安南將軍、大司農卿。卒,贈徐州刺史,謚曰簡。無子,弟廞以第三 子峻為後。
廞字景興,好學強立。善事當世,高肇之盛及清河王懌為宰輔,廞皆與其子侄 交遊。靈太后臨朝,又與太后兄子往還相好。太后令廞以詩武授弟元吉。稍遷光祿 大夫。孝武帝初,除散騎常侍,遷驃騎大將軍、國子祭酒。孝武於顯陽殿講《孝經》, 廞為執經,雖酬答論難未能精盡,而風采音制,足有可觀。尋兼都官尚書,又兼殿 中尚書。及孝武入關,齊神武至洛,責廞誅之。
子騭,字子升。少有風氣,頗涉文史。位徐州開府從事中郎。父廞之死,騭率 勒鄉部赴兗州,與刺史樊子鵠抗禦王師。每戰,流涕突陣。城陷,禽送晉陽。齊神 武矜而赦之。文襄為儀同開府,以騭為屬本州大中正,轉中書舍人。時與梁和通, 騭前後受敕對其使一十六人。為司徒左長史,卒,贈南青州刺史。廞弟彧,位金紫 光祿大夫。彧子逖。
逖字子長,少聰敏。好弋獵騎射,以行樂為事;愛交遊,善戲謔。齊文襄以為 永安公浚開府行參軍。逖遠離家鄉,倦於羈旅,發憤自勵,專精讀書。晉陽都會之 所,霸朝人士攸集,鹹務於宴集。逖在游宴之中,卷不離手,遇有文籍所未見者, 則終日諷誦,或通夜不歸。其好學如此。亦留心文藻,頗工詩詠。
齊天保初,行定陶縣令,坐奸事免,十餘年不得調。其姊為任氏婦,沒入宮, 敕以賜魏收。收所提攜,後為開府參軍。及文宣崩,文士並作輓歌,楊遵彥擇之, 員外郎盧思道用八首,逖用二首,餘人多者不過三四。中書郎李愔戲逖曰:“盧八 問訊劉二。”逖銜之。乾明元年,兼員外散騎常侍,使送梁主蕭莊。還,兼三公郎 中。
武成時,和士開寵要,逖附之。正授中書侍郎,入典機密。時李愔獻賦,言天 保中被讒。逖摘其文,奏曰:“誹謗先朝,大不敬。”武成怒,大加鞭朴。逖喜復 前憾,曰:“高捶兩下,執鞭一百,何如呼劉二時。”尋兼散騎常侍,聘陳使主。 逖欲獨擅文藻,不願與文士同行。時黃門侍郎王松年妹夫盧士游,性沈密,逖求以 為副。又逖姊魏家者,收時已放出,逖因次欲嫁之士游,不許。逖恐事露,亦不逼 焉。遷給事黃門侍郎,修國史。加散騎常侍,除假儀同三司,聘周使副。二國始通, 禮儀未定,逖與周朝議論往復,斟酌古今,事多合禮,兼文辭可觀,甚行名譽。使 還,拜儀同三司。
及武成崩,和士開欲改元,議者各異。逖請為“武平”,私謂士開曰:“武平 反為明輔,逖作此以為公。”士開悅而從之。時士開為眾口所排,婁定遠同輔政, 逖遂回附之,使得西貨,悉以餉定遠。定遠外任,逖不自安,又陰結斛律明月、胡 長仁以自固。士開知之,未甚信,忽於明月門巷逢之,彌以為實。初,逖名宦未達 時,欲事祖珽。珽未原,謂人曰:“我言彭城楚子,應有氣俠,唯將崔季舒詩示人, 殊乖氣望。”逖乃為弟娶珽女,遂成密好。珽之將訴趙彥深、和士開也,先與逖謀, 逖乃告二人。故二人得為之計。珽被黜,令弟出其妻。及是,逖解士開所嫌。尋出 為仁州刺史。珽乃要行台尚書盧潛陷逖,許潛重遷。潛曰:“如此事,吾不為也。” 更戒逖而護之。後被征還,待詔文林館,重除散騎常侍,奏門下事。未幾與崔季舒 等同戮,時年四十九。所制文筆三十卷。子逸人,開府行參軍。仕隋,終於洛陽令。 芳懋從子懋。
懋字仲華,祖泰之,父承伯,仕宋並有名位。懋聰敏好學,博綜經史;善草隸 書,識奇字。宣武初入朝,位尚書外兵郎中。芳甚重之,凡所撰朝廷軌儀,皆與參 量。尚書博議,懋與殿中郎袁翻常為議主。達於從政,台中疑事,鹹所訪決。尚書 李平與結莫逆交。遷步兵校尉,領郎中,兼東宮中舍人。轉員外常侍、鎮遠將軍, 領考功郎中,立考課之科,明黜陟之法,甚有條貫。
孝昭初,大軍攻硤石,懋為李平行台郎中。城拔,懋頗有功。太傅、清河王懌 愛其風雅,常目而送之曰:“劉生堂堂,搢紳領袖,若天假之年,必為魏朝宰輔。” 詔懋與諸才學之士撰成儀令。懌為宰相積年,禮懋尤重,令諸子師之。遷太尉司馬。 熙平二年冬,暴病卒。家甚清貧,亡之日,徙四壁而已。太傅懌及當時才俊莫不痛 惜之。贈持節、前將軍、南泰州刺史,謚曰宣簡。懋詩誄賦頌及文筆見稱於時,又 撰諸器物造作之始十五卷,名曰《物祖》。
常爽,字仕明,河內溫人,魏太常卿林六世孫也。祖珍,苻堅南安太守,因世 亂,遂居涼州。父坦,乞伏世鎮遠將軍、大夏鎮將、顯美侯。
爽少而聰敏,嚴正有志概,雖家人僮隸未嘗見其寬誕之容。篤志好學,博聞強 識,明習緯候、《五經》、百家,多所研綜。州郡禮命,皆不就。武成西征涼土, 爽與兄士國歸款軍門。武成嘉之,賜士國爵五品,顯美男;爽為六品,拜宣威將軍。 是時,戎車屢駕,征伐為事,貴遊子弟未遑學術。爽置館溫水之右,教授門徒七百 餘人,京師學業,翕然復興。爽立訓甚有勸罰之科,弟子事之,若嚴君焉。尚書左 僕射元贊、平原太守司馬真安、著作郎程靈虬皆是爽教所就。崔浩、高允並稱爽之 嚴教,獎勵有方。允曰:“文翁柔勝,先生剛克,立教雖殊,成人一也。”其為通 識嘆服如此。因教授之暇,述《六經略注》,以廣製作,甚有條貫。其序曰:
《傳》稱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然則仁義者,人之性也;經典者,身之文也。皆以陶鑄神情,啟悟耳目,未有不由 學而能成其器,不由習而能利其業。是故季路勇士也,服道以成忠烈之概;寧越庸 夫也,講藝以全高尚之節。蓋所由者習也,所因者本也;本立而道生,身文而德備 焉。
昔者先王之訓天下也,莫不導以《詩》、《書》,教以《禮》、《樂》,移其 風俗,和其人民。故恭儉莊敬而不煩者,教深於《禮》也;廣博易良而不奢者,教 深於《樂》也;溫柔敦厚而不愚者,教深於《詩》也;疏通知遠而不誣者,教深於 《書》也;潔靜精微而不賊者,教深於《易》也;屬辭比事而不亂者,教深於《春 秋》也。夫《樂》以和神,《詩》以正言,《禮》以明體,《書》以廣聽,《春秋》 以斷事。五者,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易》為之源,故曰《易》不可見,則乾 坤其幾乎息矣。由是言之,《六經》者,先王之遺烈,聖人之盛事也,安可不游心 寓目習性文身哉!頃因暇日,屬意藝林,略撰所聞,討論其本,名曰《六經略注》, 以訓門徒焉!
其《略注》行於世。
爽不事王侯,獨守閒靜,講肄經典二十餘年,時號為“儒林先生”。年六十三, 卒於家。子文通,歷官至鎮西司馬、南天水太守、西翼校尉。文通子景。
景字永昌,少聰敏,初讀《論語》、《毛詩》,一受便覽。及長,有才思,雅 好文章。廷尉公孫良舉為協律博士,孝文親得其名,既而用之為門下錄事。正始初, 招尚書、門下於金墉中書外省考論律令,敕景參議。宣武季舅護軍將軍高顯卒,其 兄右僕射肇托景及尚書邢巒、并州刺史高聰、通直郎徐紇各作碑銘,並以呈御。帝 悉付侍中崔光簡之,光奏景名位乃處諸人之下,文出諸人之上,遂以景文刊石。
肇尚平陽公主,未幾主薨,肇欲使公主家令居廬制服,已付學官議正施行。尚 書又以訪景,景以婦人無專國之理,家令不得有純臣之義,乃執議曰:
喪紀之本,實稱物以立情;輕重所因,亦緣情以制禮。雖理關盛衰,事經今古, 而製作之本,降殺之宜,其實一焉。是故臣之為君,所以資敬而崇重;為君母妻, 所以從服而制義。然而諸侯大夫之君者,謂其有地土、有吏屬,無服文者,言其非 世爵也。今王姬降適,雖加爵命,事非君邑,理異列土。何者?諸王開國,備立臣 吏,生有趨奉之勤,死盡致喪之禮。而公主家令,唯有一人,其丞已下,命之屬官, 既無接事之儀,實闕為臣之體。原夫公主之貴,所以立家令者,蓋以主之內事,脫 須關外,理無自達,必也因人。然則家令唯通內外之職及典主家之事耳,無關君臣 之理,名義之分也。由是推之,家令不得為純臣,公主不可為正君,明矣。
且女人之為君,男子之為臣,古禮所不載,先朝所未議。而四門博士裴道廣、 孫榮乂等以公主為之君,以家令為之臣,制服以斬,乖繆彌甚。又張虛景、吾難羈 等不推君臣之分,不尋致服之情,猶同其議,準母制齊,求之名實,理未為允。竊 謂公主之爵,既非食采之君;家令之官,又無純臣之式。若附如母,則情議罔施; 若準小君,則從服無據。案如經《禮》,事無成文,即之愚見,謂不應服。
朝廷從之。
景淹滯門下積歲,不至顯官,以蜀司馬相如、王褒、嚴君平、揚子云等四賢, 皆有高才而無重位,乃托意以贊之。景在樞密十有餘年,為侍中崔光、盧昶、游肇、 元暉尤所知賞。累遷積射將軍、給事中。延昌初,東宮建,兼太子屯騎校尉,錄事 皆如故。受敕撰門下詔書凡四十卷。尚書元萇出為安西將軍、雍州刺史,請景為司 馬。以景階次不及,除錄事參軍、襄威將軍,帶長安令,甚有惠政,人吏稱之。
先是,太常劉芳與景等撰朝令,未及班行。別典儀注,多所草創,未成。芳卒, 景纂成其事。及宣武崩,召景赴京,還修儀注。拜謁者僕射,加寧遠將軍,又以本 官兼中書舍人。後授步兵校尉,仍舍人。又敕撰太和之後朝儀已施行者,凡五十餘 卷。時靈太后詔依漢世陰、鄧二後故事,親奉廟祀,與帝交獻。景乃據正以定儀注, 朝廷是之。正光初,除龍驤將軍、中散大夫,舍人如故。時明帝行講學之禮於國子 寺,司徒崔光執經,敕景與董紹、張徹、馮元興、王延業、鄭伯猷等俱為錄義。事 畢,又行釋奠之禮,並詔百官作釋奠詩,以景作為美。
是年九月,蠕蠕主阿那瑰歸闕,朝廷疑其位次。高陽王雍訪景。曰:“昔鹹寧 中,南單于來朝,晉世處之王公、特進之下。今日為班,宜在蕃王、儀同三司之間。” 雍從之。朝廷典章,疑而不決,則時訪景而行。
初,平齊之後,光祿大夫高聰徙於北京,中書監高允為之聘妻,給其資宅。聰 後為允立碑,每雲“吾以此文報德足矣。”豫州刺史常綽以未盡其美。景尚允才器, 先為《遺德頌》,司徒崔光聞而觀之,尋味良久,乃云:“高光祿平日每矜其文, 自許報允之德,今見常生此頌,高氏不得獨擅其美也。”侍中崔光、安豐王延明受 詔議定服章,敕景參修其事。尋進號冠軍將軍。阿那瑰之還國也,境上遷延,仍陳 窘乏。遣尚書左丞元孚奉詔振恤,阿那瑰執孚過柔玄,奔於漠北。遣尚書令李崇、 御史中尉兼右僕射元纂追討不及。乃令景出塞,經絺山,臨瀚海,宣敕勒眾而返。 景經涉山水,悵然懷古,乃擬劉琨《扶風歌》十二首。進號征虜將軍。
孝昌初,給事黃門侍郎,尋除左將軍、太府少卿,仍舍人。固辭少卿不拜,改 授散騎常侍,將軍如故。徐州刺史元法僧叛入梁,梁武遣其豫章王蕭綜入據彭城。 時安豐王延明為大都督、大行台,率臨淮王彧等眾軍討之。既而蕭綜降附,徐州清 復,遣景兼尚書,持節馳與行台都督觀機部分。景經洛納,乃作銘焉。是時尚書令 蕭寶夤、都督崔延伯、都督北海王顥、都督車騎將軍元恆芝等並各出討,詔景詣軍 宣旨勞問。還,以本將軍授徐州刺史。b 杜洛周反於燕州,仍以景兼尚書為行台, 與幽州都督、 平北將軍元譚以御之。景表求勒幽州諸縣悉入古城,山路有通賊之處, 權發兵夫,隨宜置戍,以為防遏。又以頃來差兵,不盡強壯,今之三長,綿是豪門 多丁為之,今求權發為兵。明帝皆從之。進號平北將軍。別敕譚西至軍都關,北從 盧龍塞,據此二險,以杜賊出入之路。又詔景山中險路之處,悉令捍塞。景遣府錄 事參軍裴智成發范陽三長之兵以守白閏,都督元譚據居庸下口。俄而安州石離、 冗城、斛鹽三戍兵反,結洛周,有眾二萬餘落,自松岍赴賊。譚勒別將崔仲哲等截 軍都關以待之。仲哲戰沒,洛周又自外應之,腹背受敵,譚遂大敗,諸軍夜散。詔 以景所部別將李琚為都督,代譚征下口,降景為後將軍,解州任。仍詔景為幽、安、 玄四州行台。
賊既南出,鈔略薊城,景命統軍梁仲禮率兵士邀擊。破之,獲賊將御夷鎮軍主 孫念恆。都督李琚為賊所攻薊城之北,軍敗而死。率屬城人御之,賊不敢逼。洛周 還據上谷。授景平北將軍、光祿大夫,行台如故。洛周遣其都督王曹紇真、馬叱斤 等率眾薊南,以掠人谷,乃遇連雨,賊眾疲勞。景與都督於榮、制史王延年置兵栗 國,邀其走路,大敗之,斬曹紇真。洛周率眾南趨范陽,景與延年及榮破之。又遣 別將重破之於州西彪眼泉,禽斬之及溺死者甚眾。後洛周南圍范陽,城人翻降,執 刺史延年及景,送於洛周。尋為葛榮所吞,景又入榮。榮破,景得還朝。
永安初,詔複本官,兼黃門侍郎,又攝著作,固辭不就。二年,除中軍將軍, 正黃門。先是參議《正光壬子歷》,至是賜爵高陽子。元顥內逼,莊帝北巡,景與 侍中、大司馬、安豐王延明在禁中召諸親賓,乃安慰京師。顥入洛,景乃居本位。 莊帝還宮,解黃門。普泰初,除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秘書監。以預詔命之勤, 封濮陽縣子,後以例追。永熙二年,監議事。
景自少及老,恆居事任,清儉自守,不營產業。至於衣食,取濟而已。耽好經 史,愛玩文詞,若遇新異之書,殷勤求訪,或復質買,不問價之貴賤,必以得為期。 友人刁整每謂曰:“卿清德自居,不事家業,雖儉約可尚,將何以自濟也?吾恐摯 太常方餒於柏谷耳。”遂與衛將軍羊深矜其所乏,乃率刁雙、司馬彥邕、李諧、畢 祖彥、結義顯等各出錢千文而為買馬焉。天平初遷鄴,是時詔下三日,戶四十萬狼 狽就道,收百官馬,尚書丞、郎已下非陪從者,盡乘驢。齊神武以景清貧,特給車 牛四乘,妻孥方得達鄴。後除儀同三司,仍本將軍。武定六年,以老疾去官,詔特 給右光祿事力終其身。八年薨。
景善與人交,終始若一。其游處者皆服其深遠之度,未曾見其矜吝之心。好飲 酒,淡於榮利,自得懷抱,不事權門。性和厚恭慎。每讀書見韋弦之事、深薄之危, 乃圖古昔可以鑑戒,指事為象,贊而述之曰:
《周雅》云:“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有朝隱大夫鑒 戒斯文,乃惕焉而懼曰:夫道喪則性傾,利重則身輕。是故乘和體遜,式銘方冊; 防微慎獨,載象丹青。信哉辭人之賦,文晦而理明。仰瞻高天,聽卑視諦;俯測厚 地,岳峻川渟。誰共戴之,不私不畏;誰其踐之,不陷不墜。故善惡是征,物罔同 異。論亢匪久,人鹹敬忌。嗟乎!唯地厚矣,尚亦兢兢。。浩浩名位,孰識其親。 搏之弗得,聆之無聞。故有戒於顯而急於微。好爵是冒,聲奢是基。身陷於祿利, 言溺於是非。或求欲而未厭,或知足而不辭。是故位高而勢逾迫,正立而邪逾欺。 安有位朽而危不萃,邪榮而正不雕。故悔多於地厚,禍甚於天高。夫悔未結,誰肯 曲躬。夫禍未加,誰肯累足。固機發而後思圖,車覆而後改躅。改之無及,故狡兔 失穴;思之在後,故逆鱗易觸。君子則不然。體舒則懷卷,視溺則思濟。原夫人闕 之度,邈於無階之天,勢位之危,深於不測之地。餌厚而躬不競,爵降而心不系。 守善於已成,懼愆於未敗。雖盈而戒沖,通而慮滯。以知命為遐齡,以樂天為大惠。 以戢智而從時,以懷愚而游世。曲躬焉,累足焉,苟行之晝已決矣,猶夜則思其計; 誦之口亦明矣,故心必賞其契。故能不同不誘,而弭謗於群小;無毀無譽,而貽信 於上帝。託身與金石俱固,立名與天壤相弊。囂競無侵,優遊獨逝。夫如是,綺閣 金門,可安其宅;錦衣玉食,可頤其形。柳下三黜,不慍其色;子文三陟,不喜其 情。
而惑者見居高可以持勢,欲乘高以據榮。見直道可以修己,欲專道以邀聲。夫 去聲然後聲可立,豈矜道之所宣。慮危然後安可固,豈假道之所全。是以君子鑒恃 道不可以流聲,故去聲而懷道。鑒專道不可以守勢,故去勢以崇道。何者?履道雖 高,不得無亢;求聲雖道,不得無悔。然則聲奢繁則實儉雕,功業進則身跡退。如 此則精靈遂越,驕侈自親。情與道絕,事與勢鄰。方欲役思以持勢,乘勢以求津。 故利慾誘其性,禍難嬰其身。利慾交則幽顯以之變,禍難構則智術無所陳。若然者, 雖縻爵帝局,焉得而寧之?雖結珮皇庭,焉得而榮之?故身道未究,而崇邪之徑已 形。成功未立,而修正之術已生。福祿交蹇於人事,屯難頓萃於時情。忠介剖心於 白日,耿節沉骨於幽靈。因斯愚智之所機,倚伏之所系,全亡之所依,其在遜順而 已哉。嗚呼鑒之!嗚呼鑒之!
景所著述數百篇見行於世。刪正晉司空張華《博物志》及撰《儒林》、《列女 傳》各數十篇雲。長子昶,少學識,有文才,早卒。昶弟彪之,永安中,司空行參 軍。
論曰:古人云:才未半古,功已過之。王肅流寓之士,見知一面,榮任赫然, 寄同舊列,雖器業自致,抑亦逢時之所致焉。劉芳矯然特立,沈深好古,博通洽識, 為世儒宗。懋才流識學,見重於世,不虛然也。常爽以儒素著稱,景以文義見宗, 美乎。
部分譯文
王肅,字恭懿,琅邪臨沂人。
他從小聰明,善於詞辯,博覽經史典籍,胸懷大志。入仕南齊,位至秘書丞。父親王奐和他的弟兄都被齊武帝蕭矦殺害。孝文帝太和十七年(493),王肅從建鄴投奔北魏。孝文帝當時正在鄴城,聽說他到來的訊息,衣服沒有穿好就接見他,殷殷垂問。王肅言詞敏捷懇切,彬彬有禮,孝文帝十分愛惜他。談及治國的道理,他的見解完全符合孝文帝的心意,孝文帝將座位移向他的面前,說話時間很長,也不知道疲勞。王肅談到蕭齊危急敗亡的徵兆,認為可以乘機進攻。孝文帝聽了,南圖的想法更加堅定。對王肅器重禮遇,不斷增加,就連親貴舊臣也趕不上。孝文帝有時讓左右的人退下,與王肅談論到半夜也談不完。王肅也竭盡忠心,毫不保留地說出自己的意見,自己認為他就像孔明遇到劉玄德那樣。不久,朝廷任他為輔國、大將軍長史,賜給開陽伯的爵位。他堅決辭掉伯的爵位,朝廷同意了。
朝廷命王肅討伐南齊的義陽,讓他招募勇壯兵丁作為心腹。如招募有功,加等獎賞;跟隨王肅南征的,六品以下的官職由他先任用,再報聞朝廷;如果招撫南朝人,五品以下他可以先授予再上報朝廷。王肅到了義陽,不斷打敗敵軍,朝廷授給他持節、都督、豫州刺史、揚州大中正的職銜。王肅善於交往,聲望很高。不久,被徵召進入朝廷,孝文帝親手寫詔書說“:見不到君子你,內心裡就像醉酒一樣恍惚不安,過一天有如三年一樣漫長。我應該怎樣慰勞你?在華林裝飾好館舍,擦乾淨座席等待你的到來,但是,你什麼時候能從汝墳那裡歸來呢?”
太和二十年七月,孝文帝因為久旱不雨,停止膳食。百官到朝廷問訊,孝文帝住在崇虛樓,派舍人問王肅百官的來意,王肅答道:“陛下停止膳食,已經三天,群臣心裡很不安寧。我聽說堯時洪澇,商湯時乾旱,這是自然造成的。需要聖人拯救世道,不會因聖人招致災難。所以,國家有九年的儲備,就可以抗禦九年的災害。昨天夜晚四郊已經降雨,京城之內雨水較少。臣民們沒有少吃一頓飯,而陛下您已經三天沒吃一口飯,朝臣百姓人心惶惶,無地自容。”孝文帝派人對他說“:我雖然幾天不吃飯,還沒有什麼感覺,這是我誠心未至的原因啊。我心志已定,死而後已。”這天,天降大雨。
因打敗南齊將領裴叔業有功,朝廷授給他鎮南將軍的封號,加任都督四川諸軍的職務,封為汝陽縣子。王肅多次上表推辭,朝廷不允許。
孝文帝崩殂,遺下詔命,任王肅為尚書令,與鹹陽王元禧等人共同任宰輔,管理朝政。朝廷讓他到魯陽迎接孝文帝的靈柩。王肅到魯陽,與元禧共同料理各種事務。從魯陽到京城洛陽,沿途喪禮,都由他來定奪,勤勉憂勞,超過了皇親舊戚。元禧兄弟幾個都很欽佩他,上下同心協力,關係融洽。惟有任城王元澄認為他來自南齊,地位一下子超過了自己,常對別人說“:朝廷讓王肅的地位超過我還可以。我的從叔廣陽王,皇族宗室都很尊崇他,歷任朝廷內外的要職,為什麼讓王肅的官職在他之上呢?”王肅聽了,常常迴避他。不久,被元澄彈劾,誣告他謀反,事情終被審理明白。
王肅奏報:“考績要看才能突出,提拔要政績顯著。獎勵光明,黜退幽暗,就在於此。對百官失察已有四年,請按朝廷舊例,考察他們能否勝任。”朝廷採納了他的意見。
南齊將領裴叔業獻出壽春城,歸順北魏,朝廷命王肅為持節,統領江西各軍軍事,與彭城王元勰率領步兵十萬奔赴壽春。南齊豫州刺史蕭懿駐紮小峴,交州刺史李叔獻屯紮合肥,準備奪回壽春。王肅揮軍進攻,打敗齊軍。俘獲李叔獻,趕走蕭懿。王肅回到洛陽,宣武帝在東堂接見並慰勞他,升任他為開府儀同三司,封為昌國縣侯。不久,又任為散騎常侍、都督淮南諸軍事、揚州刺史。王肅多次到邊境,盡心招撫齊將,遠近的齊兵都心嚮往之,歸附的人有如集市,很得人心。他清白廉潔,喜好施予,杜絕聲色,始終節儉,家中沒有多餘的財產。然而性情輕佻,常以功名自誇,庇護自己的缺點,稱讚自己的功勞,很少推恩於部下。孝文帝也常常說到他這些缺點。
景明二年(501),死在壽春,年僅三十八歲。
劉芳,字伯友,彭城叢亭里人,漢代楚元王劉交的後代。六世祖劉訥,晉時任司隸校尉。祖父劉該,劉宋時為青、徐二州的刺史。父親劉邕,任宋的兗州長史。
劉芳的父親劉邕因參與劉義宣的反叛,死在彭城。劉芳隨伯母房氏逃到青州,被赦免。舅父元慶任宋青州刺史沈文秀建威府的司馬,被沈文秀殺害。劉芳母子入居梁鄒城。慕容白曜領兵南討青、齊,梁鄒舉城投降,劉芳又向北遷徙,成為平齊人,當時的年齡為十六歲。
後魏南部尚書李敷的妻子,是司徒崔浩弟弟的女兒,劉芳的祖母是崔浩的姑姑。劉芳來到京城,到李敷家求見,崔氏恥於劉芳的流離顛簸,拒不接見他。劉芳雖然處在窮困潦倒之中,而他的學業卻固守正道。又聰敏過人,致力於古代典籍。白天賣字謀生,晚上誦讀經書,徹夜不眠,以至於出現易衣而出,并日而食的窘迫困境,而依然淡泊守志,不急於追逐功名利祿,不憂憤於貧寒卑賤,便著《窮通論》以自我安慰,他常常被和尚們僱傭抄寫經卷,筆體稱為上乘。每卷價值一匹細絹,每年能收入一百多匹,如此多年,頗依賴抄佛經有所積蓄,並藉此與有道德學問的高僧交往。
當時,南方的和尚慧度因事被責罰,不久暴病身亡。劉芳因為知道這件事,因而被文明太后召入宮中,責打了一百鞭。太監李豐主理這件事的全過程,知道劉芳篤志苦學,頗有操行,告訴給了太后,太后對於責打劉芳心有慚愧。恰巧南齊使者劉纘到來,這是劉芳的本族兄弟,於是,朝廷提拔劉芳兼任主客郎,接待劉纘。又被授予中書博士,後來與崔光、宋弁、邢產等人都為中書侍郎。不久,皇帝下詔命劉芳與邢產入宮教授皇太子學習經書,升任他為太子庶子,兼任員外散騎常侍。他跟從聖駕到洛陽,在路途上以及回到京城,常常被皇上賜坐講讀經書。劉芳才思深沉敏捷,尤其精於經書要義;見聞廣博,記憶驚人;又披覽《蒼雅》,更見長於音訓,對有關問題的解釋分析,都準確無疑。因此,受到朝廷的禮遇一天比一天重,賞賜十分豐厚。不久,又兼任通直常侍,跟隨聖駕南巡,負責記錄皇帝活動的情況,很快就正式授職。
王肅來投奔北魏,孝文帝對他十分器重,引起了朝野上下的矚目。劉芳沒有來得及和他見面。孝文帝曾在華林宴請群臣,王肅在談話中說:“古代惟有婦女用簪插頭髮,男人則不用簪。”劉芳說:“根據《禮經》推究,古代男女都用簪。”王肅說“:《喪服》上稱男子免冠而婦女用麻束髮;喪事過後,男子戴帽子而婦女用簪。這樣看來男子不套用簪。”劉芳說:“這是專門說的喪事呀。《禮經》說,剛遇到喪事,男子脫掉帽子,同時婦女用麻束髮;喪事過後,男子戴上帽子,同時婦女用簪。說的都是情況變化,男人婦女採取脫帽、束髮不同的方式,帽和簪不同罷了。另外,戴帽子莊重,所以超過了髮簪,是相比較而說的,不是說男人不用髮簪。再則,《禮經》《內則》篇說:‘子女侍奉父母,雞剛叫,就起來給父母梳頭,扎頭,插上簪子。’照這種說法,男子用髮簪是明白的事。”高祖聽了,連連稱讚他說得對。王肅也認為他的話很對,說:“這不是那個綽號叫劉石經的么?”過去漢代在太學內造三字石經,讀書人文字拿不準,就到那裡對正。劉芳對文字的讀音和意義都辨析得很清楚,有疑難的人都向他請教,所以人們稱他為劉石經。酒宴過後,劉芳和王肅一起出來。王肅拉著劉芳的手說:“我從小就留意於《三禮》,南朝的諸儒們多次一起討論,都是持這種看法,像我前面說的那樣。現在聽了您的闡釋,頓時消除了我平時的疑惑。”劉芳對經書精深豐富含義的理解,都有類於此。
孝文帝遷都洛陽,路經朝歌,看到殷時比干的墓,悲愴痛惜,寫祭文悼念。劉芳為孝文帝的祭文詳加註解,寫成表文呈上,文帝下詔說:“讀了你的註解,內容十分富厚淵博。文章雖不同於屈原、宋玉,但內容卻使張衡、賈誼慚愧。既然文雅精緻,可以付印並收入書中。”下詔認為劉芳經學博洽精深,破格提拔為國子監祭酒。因母親去世而辭去官職。
文帝征討宛和鄧,起用劉芳為輔國將軍、太尉長史,跟隨太尉、鹹陽王元禧進攻南陽。齊將裴叔業進犯徐州,在戰場上的人頗有些想去歸順齊軍。孝文帝十分憂慮,任劉芳為散騎常侍、國子祭酒、徐州大中正,主持徐州事務。後來又兼任侍中,跟隨大軍征討馬圈。孝文帝在行宮駕崩,等到宣武帝元恪即位,劉芳親手給他戴上喪帽。孝文帝的入殮,以及啟告祖先、選擇陵寢地點、祭奠禮節,喪事從始到末,都由劉芳制定。鹹陽王元禧等人尊奉孝文帝的遺命,讓劉芳入宮教授宣武帝經書。南徐州刺史沈陵反叛,徐州發生水災,都是派劉芳去撫慰和賑恤。
不久,朝廷授他為侍中,祭酒、中正的官職依然和過去一樣。劉芳上表說:
“凡是為國家著想的人,沒有不崇尚儒學,尊奉聖道,把學校放在首位的。唐堯虞舜以前,沒有典籍可作依據;周朝以來,當教師的都居住在武門。蔡氏在《勸學篇》中說:‘周代的老師居住在武門的左側。’今天的祭酒一職則為周代的老師。《洛陽記》中說‘:國子監的校舍就在天子住的皇宮對面,太學設在開陽門外。’根據《學記》記載‘:古代的帝王建立國家,親近百姓,首在教育。’鄭玄注釋說:在內城則聘請老師擔任撫養和教育的任務,為了使公卿大臣的子弟能得以學習;外城則設有太學,配有負責教育的官員。據此看來,國學在內城,太學在外城,是很清楚的了。我認為現在既然將縣治遷移至嵩山鏶水,皇城建在伊水洛河之間,皇宮政府,庵觀寺院,都應恢復原來的舊址。至於國學,難道能使位置錯亂?探究一下過去的情況,位置應在宮門的左側。至於太學,原來的基礎仍然存在,照舊建築就行了。
“另外,孝文帝在太和二十年曾下詔設立四門博士,在京城四門設立學校。我認為,自周朝以上,學校只有兩處,或者在東面,或者在西面;或者在城內,或者在城外。到了周朝,學校一般有六處:老師居住內城,太學設在城內,四所較國小校設在郊外。《禮記》上說‘:周人贍養退職的老人在學校裡面,學校設在都城的四郊。’《禮記》上還有記載‘:天子設立四學,太子年少就應入學讀書。’注釋說:‘四學,周代四郊的學校啊。’《大戴》《保傅篇》說:‘天子入東郊的學校讀書,懂得親近百姓要用仁愛;天子入南郊學校讀書,懂得上下之間要講信用;天子入西郊學校讀書,懂得選用人才貴在道德;天子入北郊學校讀書,懂得籠絡貴族要用官爵;天子入太學讀書,向老師請教治國之道。’周代的五所學校,在這裡已經十分清楚。據鄭玄注釋的《學記》上說,周代則有六所學校,鄭玄的注釋說:‘宮內備有老師,使皇族和公卿士大夫的子弟求學;外面則設有太學,安排有管理學校的官員。’這就是證明。漢、魏以來,不再在四郊設立學校。謹根據前代的規矩,將學校設立在都城的四門。依照王肅的注釋說‘:天子在四郊設立學校,距都城五十里。’鄭玄的注釋,卻不說遠近。現在遺留下來的太學的舊址,占地寬廣。四郊的學校另有校舍,與太學相距甚遠,檢查督促起來十分不便。考慮太學和四門設立的學校,仍過於空曠,以我的愚見,合併在一起也沒有妨礙。況且現在的典章制度,大多遵循古代各朝,不知道四學的設定應不應該完全遵循古代?希望能召集負責儒學和禮儀的官員討論一下它們所應該在的位置。”
他出任青州刺史,為政懦弱迂緩,不能禁止姦淫偷盜;然而,卻清廉寡慾,不屈服於公私勢力的壓力。回到朝廷,討論制定法律制度,劉芳參酌古今情況,成為制定律令的骨幹。其中很多條款的增刪,大多是劉芳的意見。宣武帝因為朝廷禮儀中缺漏很多,這一切制度也都委託劉芳去修正。所以,朝廷中的婚喪嫁娶一類的大事,都向劉芳諮詢訪問。
轉為太常卿。劉芳因為設定的皇帝迎接節氣的五處郊社與日月的位置,距離都城的里數,與《禮經》記載不同;另外,對主稼穡的靈星和建立政權,制定了典章制度的周公的祭祀,不應該放在太常寺。便上奏說:
“我聽說國家大事,莫過於在郊外祭祀天地,在郊外祭祀的根本,其實在於審定位置。我沒讀完所有的經書,不能博通今古,難道能向您推薦無知妄說,任意陳奏個人的偏見?我私下認為,設定的壇祠,位置的遠近,據典章制度考察,或許未必恰當,既然是我的職責所在,請允許我陳說自己膚淺的見解。
“《孟春令》上說:‘這個數字是八。’又說‘:迎春在東郊舉行。’盧植說‘:東郊是距城八里的郊外啊。’賈逵說:‘東郊,祭祀木帝太昊,距城八里。’許慎說:‘東郊,是距城八里的郊外啊。’鄭玄《〈孟春令〉注》中說‘:天子坐在明堂內。’《禮經》上說‘:天子出城十五里去迎接新年。這大概是殷商時的禮節。周代的禮節,近郊共有五十里。’鄭玄在其他注釋中說:‘東郊距都城八里。’高誘說:‘在東方迎接春神的到來,是在離城八里的郊外。’王肅說‘:東郊距城八里,是憑藉木的運數。’這都是說迎春郊祭在城外八里的明確證據。《孟夏令》上說:‘這個數字是七。’又說‘:在南郊迎接夏神的到來。’盧植說:‘南郊,是距城七里的郊外。’賈逵說‘:南郊,由火帝主宰,距城七里。’許慎說‘:南郊,是指距城七里之外的地方。’鄭玄說‘:南郊距都城七里。’高誘說‘:南郊社,是距都城七里的郊外。’王肅說:‘南郊距都城七里,是憑藉火的數運。’這又是南郊的距城七里的確鑿證據。《中央令》中‘這個數字是五。’盧植解釋說:‘中郊,是距城五里的郊外。’賈逵說‘:中間的祭壇是祭祀黃帝位置,加上南郊,所以說祭祀五帝在四處郊外進行。’鄭玄解釋說‘:中郊,在於城西南的未地,距都城五里。’這又是中郊的距都城五里的證據。《孟秋令》上說‘:這個數字是九。’又說‘:迎接秋神在西郊。’盧植解釋說‘:西郊,在距城九里的郊外。’賈逵說:‘西郊,是祭祀金帝少昊,距都城九里。’許慎說:‘西郊,在距離都城九里的郊外。’鄭玄說‘:西郊距都城九里。’高誘說‘:西郊,是距都城九里的郊外。’王肅說‘:西郊距都城九里,是憑藉金的運數。’這些又都是說西郊距都城九里的真實證據。《孟冬令》上說:‘這個數字是六。’又說:‘迎冬神在北郊進行。’盧植解釋說:‘北郊,是在距都城六里的郊外。’賈逵說:‘北郊,專門祭祀水帝顓頊,距都城六里。’許慎說:‘北郊,在距都城六里的郊外。’鄭玄說:‘北郊距都城六里。’高誘說:‘北郊,是距都城六里的郊外。’王肅說:‘北郊距城六里,是憑藉水的運數。’這些都是北郊距都城六里的真實證據。宋氏的《〈含文嘉〉注》說:‘《周禮》規定,王畿內千里之地分成二十份,其中一份的數字就是近郊。近郊距都城五十里,多一倍就為遠郊。迎接天子的瑞氣都在近郊。漢代不設王畿,則以它的方位數為郊祭的位置。所以,東郊距城八里,南郊距城七里,西郊距城九里,北郊距城六里,中郊在城西南的未地五里。’《祭祀志》上說‘:建武二年(26)正月,開始在洛陽城南七里設郊壇祭祀。參照西漢孝平帝元始年間的舊例,北郊壇設在洛陽城北四里的地方。’這又是漢代南、北祭位置的確鑿證據。現在地址一定在這些地方。至於郊祭距城三十里的說法,既與鄭玄援引的商、周兩代郊祭位置的依據相違背,又與漢、魏兩代成例相牴觸。凡是都城以外的地方都叫郊區。現在計算四郊的範圍各以四座城門的位置為起點,里程依據以上所說。
“《禮經》上說,朝拜太陽和月亮都在東門和西門外。現在祭日壇和祭月壇的位置,距都城的東部和西部,各有三十里路,我認為這未必實在。《禮經》又說:‘祭太陽在壇上,祭月亮在坑穴內。’現在,營造一如過去。《禮儀志》上說:‘建造高..祠在城市的南面。’不說具體的里數,所以,今天仍按過去的規定。
“祭祀主稼穡的靈星本來不是禮儀規定的事,從漢初開始,專門有祈田的活動,都由郡縣進行。《郊祀志》上說:‘漢高祖五年,頒布詔書,書於史冊,讓天下建立靈星祠,祭品用牛、羊、豬,縣和邑的令和長親自到祠堂祭祀。’《晉祠令》上說‘:郡、縣、國三級建社稷祠和先農祠,縣一級再建靈星祠。’這些都是靈星祠建立在全國所有縣的確鑿證據。祭祀周公的廟宇所以特別在洛陽的原因,是因為他建成了洛邑城,所以在洛陽城世代不斷受到隆重的祀典,人們藉此表彰他的功勳。伯夷和叔齊的廟宇,世世代代成為洛陽城內的神祠。現在一起移至太常寺,恐怕違背了原來建祠的本意。天下這類事情很多,都應當命各郡縣修理,好讓眾人祈禱求福。我私下認為太常寺所負責的郊壇廟宇自然有一定的規定,不宜隨意摻雜個人意見。如果輕率地妄加營造,則不免會祠宇太多、祭禮過濫。周公祠和伯夷叔齊祠究竟設在太常寺,還是設在洛陽城內,最關聯國家一體的大事,然而貴在考察它們的根本。
“我以庸陋低下的才能,錯誤地占有現在的職位,檢括考證了過去的典章制度,廣泛地採納了大家的意見,既然沒有異端邪說,認為勉強可以作為實行的依據。現在正值隆冬,公務較少,田野罄盡,農夫閒暇,遷移郊外祭壇,較為方便。”
朝廷下詔說“:所上奏議都有明確的依據,但是,前朝設定已經很久,可仍按舊制。”
原先孝文帝在代都命中書監高閭、太常少卿陸王秀以及公孫崇等十多人修理鍾磐和金、石、絲、竹等一類的樂器。後來,公孫崇任太樂令,便上書請求讓尚書僕射高肇和他共同管理這件事。宣武帝下詔讓劉芳和他們共同主理。劉芳上表說,禮樂事關國家大事,不能擅行決斷。如果不是博採公卿大臣的意見,廣泛徵集高才博學的讀書人的建議,討論其中的得與失,明辨是與非,就無法寫進典籍,成為不朽的範式。建議被朝廷採納,數旬之間,朝臣多次議論。當時公卿大臣都認為公孫崇專門負責禮樂已經很久,不應該有謬誤,所以都一言不發。劉芳便引經據典,搜求過去的文獻,與公孫崇互相質疑問難,持論都有確鑿證據,認為長短優劣,各有差別,不符合範例。公孫崇雖然應酬解答,但不能很好地理解,所以,自己不能明白。尚書將事情奏給宣武帝,便下詔委任劉芳另外考證制度。於是,學者們全都向他歸服膜拜。
劉芳因祭祀土地和穀物的祠廟內沒有種樹,又上疏說:
“按照《合朔儀》的注釋:太陽如有變化,就用紅色絲線結成繩子,在神社中的樹上纏繞三圈。而現在神社內沒有種樹。另外,《周禮》中說大司徒的職責是:建造社稷內祭壇四周的矮牆,並立上田祖的神位,各用神社內種植的樹木去做。鄭玄解釋說:‘做神位合適的樹木,比如松、柏、栗一類。’這便是一個證明。再據《小司徒》《封人》篇談封人的職責說‘:負責掌管設立君主祭壇四周的圍牆,並裝上門、栽上樹。’鄭玄注釋說:‘這裡不談祭穀神的稷的原因,是因為天子在社內主持對土地神的祭祀,祭穀神的稷,是祭土地神社的分支。’這又是一個證明。另外,《論語》上說:‘哀公向宰我詢問有關土地神的事,宰我回答說:‘夏後氏在社內種植松樹,殷商時的人種植柏樹,周代的人種植栗樹。’這是根據土地情況確定的,因而,又是第三個證明。再則,《白武通》上說:‘社和稷內之所以要種植樹木,為什麼呢?是為了尊奉它,讓人能看見它,使人一看就尊敬它,又能表彰土地神和穀神的功勳。’根據這種說法只可以解釋在社與稷內種樹的,卻不談種樹與不種樹,這是第四個證明。這裡說的‘社、稷中為何有樹’,然而,祭祀穀神的祠宇中有樹是很明白的事。另外,《五經通義》上說:‘天子的太社、王社,諸侯的國社、侯社,其中的規定如何?’回答說‘:都只有圍牆而無房屋,中間栽上樹木。有樹木的原因,是說土上能生長萬物,萬物沒有超出樹木的,所以種植樹木啊。’這是第五個證明。這些告誡足可以解釋社稷中種樹的原因。此外,《五經要義》還說‘:祭祀土地神的社中一定栽種樹木。’《周禮》中《司徒》篇解釋司徒的職責說:‘將樹分發給各社栽種,各在那裡的土地上生長。’《尚書》《逸篇》說‘:太社內只種松樹,東社內只種柏樹,南社內只種梓樹,西社內只種栗樹,北社內只種槐樹。’這是第六個證明。”這又是太社以及四方的社中種樹有區別的證明。再看各家畫的《禮圖》,社稷圖中都畫有樹,惟有誡社和誡稷中沒有樹,這又是第七個證明。
“雖然辨清了社稷中有樹木的依據,但是,還沒有弄清楚栽種的是什麼樹木。據《論語》中說:‘夏後氏種的松樹,殷人種的柏樹,周人種的栗樹。’可見各代都不相同。而《尚書》《逸篇》中卻說‘:太社內種的只有松樹。’這樣看來,同一朝內建立的社也各不相同啊。我認為應該栽種松樹,為什麼這樣說?《逸書》上說:‘太社內只種植松樹。’現在種植松樹,不考慮會違背成禮。惟有祭祀穀神的稷中種什麼樹找不到現成的依據。稷是社的分支,大概也不能離開松樹吧。”
宣武帝聽從了劉芳的意見。
劉芳沉毅靜雅,端方正直,節操高潔,對於經典及闡釋經典的著作大部分都很精通,孝文帝對他尤為器重,動輒向他詢問。太子元恂住在東宮,孝文帝想為他聘納劉芳的女兒,劉芳以女兒的年齡相貌都不相宜而拒絕,孝文帝嘆服他的謙虛謹慎。孝文帝讓劉芳舉薦他們宗室的女兒,劉芳舉薦他的同族兄弟之子劉長文的女兒,孝文帝為元恂聘定了她,與鄭懿的女兒為左右兩位王妃。
崔光與劉芳有中表親戚的關係,每遇到事情都向劉芳徵詢請教。劉芳編撰鄭玄所注釋的《周官·禮儀音》、乾寶所注的《周官音》、王肅所注的《尚書音》、何休所注的《公羊音》、范寧所注的《穀梁音》、韋昭所注的《國語音》、范曄的《後漢書音》各一卷,《辯類》三卷,《徐州人地錄》二十卷,《急就篇續注音義證》三卷,《毛詩箋音義證》十卷,《禮記義證》十卷,《周官儀、禮義證》各五卷。崔光上表請求將中書監的職務讓給劉芳,宣武帝不允許。
去世後,贈為鎮東將軍、徐州刺史,諡號文貞侯。
劉逖,字子長,從小聰明敏捷,喜好騎馬射獵,及時行樂,喜歡交遊,善於戲謔。齊文襄帝高澄任他為永安公高浚的開府行參軍。劉逖離別家鄉,疲倦於逆旅生活,便發奮自強,專心讀書。晉陽是一方都會,各方人士聚集,都喜歡吃飯飲酒。在宴會上,劉逖仍手不釋卷,遇到有沒見過的文章,則終日誦讀,有時通夜不回家。他也留心文章,頗工於寫詩。
齊天保初年,劉逖任定陶縣令,因事獲罪,十多年沒有升遷。他的姐姐原為任氏的媳婦,被籍沒入宮,朝廷又將她賜給魏收。劉逖被魏收提攜,才升為開府參軍。文宣帝駕崩,文士們一起作車免歌,楊遵彥負責選擇。選用了員外郎盧思道的八首、劉逖的二首,其他人多的也不過三四首。中書郎李..嘲笑劉逖說“:盧八向劉二請教。”劉逖因此記恨在心。
武成帝時,和士開很受重用,劉逖依附他。被授予中書令,參與朝廷的機密大事。這時,李..給朝廷獻賦,說自己在天保年間被別人進讒的事。劉逖摘取他文章中的個別語句,奏給朝廷,說他“誹謗先朝,犯了大不敬的罪”。武成帝惱怒,對李..痛加鞭打。劉逖為報了前仇感到高興,說:“打了兩槌,抽了一百鞭,這滋味哪裡比得上叫我劉二的時候?”
不久,兼任散騎常侍,被聘為出使南陳的使者。劉逖想獨擅文章,不想讓文學博達之士與他同行。當時,黃門侍郎王松年的妹夫盧士游性情沉穩細密,劉逖請求讓他作副手。再則,劉逖的姐姐在魏收家,魏收這時已獲罪流放,劉逖因而想將姐姐嫁給盧士游,士游不同意。他怕事情暴露,因而不敢逼迫士游。
劉逖又遷任給事黃門侍郎,修撰國史。又加封為散騎常侍,授予假儀同三司,作為出使周朝的副使。齊、周兩國剛開始交往,禮儀沒有確定。劉逖與周朝多次反覆討論,參照古今禮制,事情大多符合禮儀。加上他文章優美,因而,贏得很高的榮譽。
武成帝駕崩,和士開想修改新帝的年號,朝臣們議論不一。劉逖請求改年為“武平”,私下裡對和士開說:“武平這個年號表面上為了朝廷,實際上是為了您哪!”士開十分高興地採納了。當時,和士開被朝臣們一致反對。婁定遠與他一同輔助朝政,劉逖又依附了婁定遠,並將出使得到的西部國家的財貨,都送給了定遠。定遠被朝廷調出京城任外職,劉逖又惶恐不安,暗中交結權臣斛律明月、胡長仁以鞏固自己的位置。和士開知道了,不敢相信。有一次,忽然在斛律明月家門前的巷子裡碰見了劉逖,才信以為真。開初,他的官職沒有提升時,想巴結祖王廷,祖王廷不喜歡他,對別人說:“我只說這個彭城的楚元王的後代應該很有氣節,卻只將我的好朋友崔季舒的詩拿來讓別人看,實在與他的聲望相違背。”劉逖便設法替自己的弟弟娶了祖王廷的女兒做妻子,所以,他藉此密切了同祖王廷的關係。祖王廷有什麼事要告訴趙彥深、和士開,往往先與劉逖商量,劉逖聽後趕快告訴給他們兩個,所以,這兩個人都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祖王廷因事被朝廷黜退,劉逖趕快讓他的弟弟將妻子休掉。這樣,他才解除了和士開的疑忌。不久,劉逖被調出朝廷,任仁州刺史。祖王廷要行台尚書盧潛陷害他,答應提升盧潛的官職。盧潛說:“這種事,我不能幹。”他還告誡劉逖要保護自己。
以後,劉逖又回到朝廷,在文林館任職,被授予散騎常侍。不久,因事與崔季舒等一同被殺,時年四十九歲。
常景,字永昌,從小聰明過人,開始讀《論語》、《毛詩》,老師教一遍他就會讀。長大後才思敏捷,好寫文章。廷尉公孫良舉薦他為律博士。文帝親自看到他的名字,不久,任他為門下錄事。正始初年,朝廷召集尚書、門下兩省官員在金墉中書外省考察和討論律令,讓常景參與評議。宣武帝的舅舅、護軍將軍高顯去世,他的哥哥、右僕射高肇請常景和尚書邢巒、并州刺史高聰、通直郎徐紇每人各寫一篇碑銘,一起呈送給宣武帝,宣武帝交給侍中崔光評論,崔光認為常景的名望地位在其他人之下,而碑文在他們之上。便把常景寫的墓志銘刊刻在石碑上。
高肇娶了平陽公主,不久公主去世,高肇想讓公主以大臣去世的禮制辦喪事,意見交給學官討論施行。尚書徵詢常景的意見,他認為婦人沒有管理國家的道理,家庭的禮制中,不應該讓她們享有大臣的待遇。朝廷同意他的意見。
常景在門下省做官多年,一直沒有升遷。他便以蜀地的司馬相如、王褒、嚴君平、揚子云等四位賢才,都很有才幹而沒有得到重要的官職,寄託自己的心情而讚美他們。
原先,太常劉芳與常景等一起撰寫朝廷的律令,沒有頒行。又整理典章制度,大多屬於重新創立,也沒有成功。劉芳去世,常景完成了這兩件事。宣武帝駕崩,朝廷召他進京。重新修訂禮儀制度,封他為謁者僕射,加寧遠將軍銜,又以本官的職務兼中書舍人職。當時,靈太后下詔按照漢代陰、鄧兩太后的舊例,要親自到皇帝家廟祭祀,與皇帝一起獻祭。常景根據典章制定製度,朝廷十分贊同。
正光初年,明帝在國子寺行講學的禮節,司徒崔光講解經書。朝廷令常景與董紹、張徹、馮元興、王延業、鄭伯猷等為錄義。事情結束,又舉行釋奠的禮節,朝廷命百官作釋奠詩,以常景寫的最好。
開初,北魏平定南齊以後,光祿大夫高聰遷到北京,中書監高允為他娶妻,給他財產房屋。高聰後來為高允立碑,常誇耀說“:我用這篇碑文報答恩德就很滿足了。”常景賞識高允的才能器識,為他寫了一篇《遺德頌》。司徒崔光聽說後拿來閱讀,尋思很久才說:“高聰平日自誇其文,以為可以報答高允的恩德。今天讀了常景的這篇頌,高聰不能再專擅其美了。”不久,他被晉封為冠軍將軍。
常景從小到老,常居官位,清廉自守,不經營家產。至於衣食,夠用就行了。喜好經史,愛讀文章詞賦。如果遇到沒有見過的書,總要想方設法弄到手。如果購買書,從不問價錢高低,一定以得到為目的。友人刁整常對他說“:你以有清純的道德自居,不置買家產,雖然節儉之風值得表彰,但是你將靠什麼生活呢?恐怕你會像西晉專事寫作,不問生計的太常卿摯虞那樣最終餓死在柏谷啊。”他與衛將軍羊深都因同情常景的貧困,便同刁雙、司馬彥邕、李諧、畢祖彥、畢義顯等各捐錢一千文,為常景買了一匹馬。天平初年,遷都鄴城。四十萬戶官民狼狽上路,朝廷徵集百官的馬匹,尚書丞和郎官以下不是陪從聖駕的,一律騎驢。齊神武帝高歡因常景清貧,特撥給他四輛牛車,他一家老小才到達鄴都。
常景善於與人交往,對人始終如一,和他來往的人都佩服他的深遠寬闊的器度,不曾看見他驕矜吝嗇的表現。他喜歡飲酒,淡薄於名利,有自己的抱負,不結交權門,性情溫和寬厚,恭敬謹慎。每次讀書,遇到有益的規勸,便將古代可以借鑑的事畫成圖像,寫下贊文,說:
“《周雅》中說:‘天雖然高闊,人們仍不敢不彎著身子;地雖然渾厚,人們也不敢不小步走路。’有一位朝隱大夫以這句話為借鑑,便小心謹慎地說:‘道德喪失則性情混亂,利心過重則人品輕賤。所以,處世平和則所遇順暢,可以名著冊籍;謹慎認真,可以長留青史。’真可信哪,文人寫的這些辭賦,文詞隱晦而道理明白。向上仰看,可見天高無限廣遠;向下俯視,可測大地上的峻岭山川。誰能夠擁有道德,就會無私無畏;誰能去實踐,就不會遭遇挫折。唉呀,惟有地最厚了,還競競競競以求。無邊無際的功名利祿,誰能認識它的好處?拼搏又不能得到,聽又無法聽到。所以,地位顯赫就要警戒,地位低卑就追求急迫。追求官位,會招致別人的攻擊;追求過高的聲望,往往從這裡開始。一舉一動,都陷在利祿中;一言一行,都糾纏在無休止的是非之中。或者求得了名利而慾壑難填,或私慾已經滿足而新的欲望重又產生。所以,地位逾高而處境逾窘迫,正道逾樹立而邪氣逾要侵欺。哪有官位極高而危險不降臨,邪惡囂張而正氣不會把它摧垮的道理?所以,在宦海和名利場中,悔恨積得比地還厚;災難壘得比天還高。
“淡薄於名利的君子就不是這樣。身心舒展則胸懷寬廣,看到自己要沉溺名利就設法擺脫。賞賜很厚而不去爭搶,封給官爵而不惑亂。功名已成,仍守善如初;沒有失敗,就擔心罪過產生。
“而那些痴迷於名利的人看見身居官位可倚仗權勢,想利用權位獲取榮譽。見堅守正道可以修身養性,想把持正道以博取名聲。不追求名聲,然後名聲才可獲得,難道矯情守道能夠使聲名遠播?憂慮危險,然後才能保證安全,難道靠虛假地守道就能保證自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