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五十二
作者:李延壽
梁宗室下
安成康王秀 南平元襄王偉 鄱陽忠烈王恢 始興忠武王憺
長沙王懿平崔慧景後,爲尚書令,居端右。衡陽王暢爲衛 尉,掌管鑰。東昏日夕逸游,衆頗勸懿廢之,懿弗聽。東昏左 右惡懿勛高,又慮廢立,並間懿。懿亦危之,自是諸親鹹爲之 備。及難作,臨川王宏以下諸弟侄俱隱人間,罕有發泄,唯桂 陽王融及禍。武帝兵至新林,秀及諸親並自拔赴軍。建康平, 爲南徐州刺史。天監元年,封安成郡王。京口自崔慧景亂後, 累被兵革,人戶流散,秀招懷撫納,惠愛大行。仍屬飢年,以 私財贍百姓,所濟甚多。
六年,爲江州刺史。將發,主者求堅船以爲齋舫。秀曰: “吾豈愛財而不愛士。”乃教以牢者給參佐,下者載齋物。既 而遭風,齋舫遂破。及至州,聞前刺史取徵士陶潛曾孫爲里司, 嘆曰:“陶潛之德,豈可不及後胤。”即日辟爲西曹。時夏水 泛長,津梁斷絕,外司請依舊僦度,收其價。秀教曰:“刺史 不德,水潦爲患,可利之乎。”給船而已。
七年,遭慈母陳太妃憂,詔起視事。尋遷荊州刺史,加都 督。立學校,招隱逸。辟處士河東韓懷明、南平韓望、南郡庾 承先、河東郭麻等。是歲,魏縣瓠城人反,殺豫州刺史司馬悅, 引司州刺史馬仙琕,仙琕簽荊州求應赴。衆鹹謂宜待台報。秀 曰:“彼待我爲援,援之宜速,待敕非應急也。”即遣兵赴之。 及沮水暴長,頗敗人田,秀以谷二萬斛贍之。使長史蕭琛簡州 貧老單丁吏,一日散遣百餘人,百姓甚悅。荊州嘗苦旱,鹹欲 徙市開渠,秀乃責躬,親祈楚望。俄而甘雨即降,遂獲有年。 又武甯太守爲弟所殺,乃僞雲土反,秀照其奸慝,望風首款, 鹹謂之神。於荊州起天居寺,以武帝游梁館也。及去任,行次 大雷,風波暴起,船艫淪溺,秀所問唯恐傷人。
十三年,爲郢州刺史,加都督。郢州地居衝要,賦斂殷煩, 人力不堪,至以婦人供作。秀務存約己,省去游費,百姓安堵, 境內晏然。夏口常爲戰地,多暴露骸骨,秀於黃鶴樓下祭而埋 之。一夜夢數百人拜謝而去。每冬月,常作襦褲以賜凍者。時 司州叛蠻田魯生、魯賢、超秀據蒙籠來降,武帝以魯生爲北司 州刺史,魯賢北豫州刺史,超秀定州刺史,爲北境捍蔽。而魯 生、超秀互相讒毀,有去就心。秀撫喻懷納,各得其用,當時 賴之。
遷雍州刺史,在路薨。武帝聞之,甚痛悼焉。遣南康王績 緣道迎候。初,秀之西也,郢州人相送出境,聞其疾,百姓商 賈鹹爲請命。及薨,四州人裂裳爲白帽哀哭以迎送之。雍州蠻 迎秀,聞薨,祭哭而去。喪至都,贈司空,諡曰康。
秀美容儀,每在朝,百僚屬目。性仁恕,喜慍不形於色。 左右嘗以石擲殺所養鵠,齋帥請按其罪。秀曰:“吾豈以鳥傷 人。”在都旦臨公事,廚人進食,誤覆之,去而登車,竟朝不 飯,亦弗之誚也。時諸王並下士,建安、安成二王尤好人物, 世以二安重士,方之“四豪”。
秀精意學術,蒐集經記,招學士平原劉孝標使撰類苑,書 未及畢,而已行於世。秀於武帝布衣昆弟,及爲君臣,小心畏 敬,過於疏賤者,帝益以此賢之。少偏孤,於始興王憺尤篤。 憺久爲荊州刺史,常以所得奉中分秀,秀稱心受之,不辭多也。 昆弟之睦,時議歸之。佐史夏侯亶等表立墓碑誌,詔許焉。當 世高才游王門者,東海王僧孺、吳郡陸倕、彭城劉孝綽、河東 裴子野,各制其文,欲擇用之,而鹹稱實錄,遂四碑並建。世 子機嗣。
機字智通,位湘州刺史,薨於州。機美姿容,善吐納,家 既多書,博學強記。然而好弄尚力,遠士子,邇小人。爲州專 意聚斂,無政績,頻被案劾。將葬,有司請諡,詔曰:“王好 內怠政,宜諡曰煬。”所著詩賦數千言。元帝集而序之。子操 嗣。
機弟推字智進,少清敏,好屬文,深爲簡文所親賞。普通 六年,以王子封南浦侯,歷淮南、晉陵、吳郡太守。所臨必赤 地大旱,吳人號“旱母”焉。侯景之亂,守東府,城陷,推握 節死之。
南平元襄王偉字文達,文帝第八子也。幼清警好學,仕齊 爲晉安王驃騎外兵參軍。武帝爲雍州,慮天下將亂,求迎偉及 始興王憺。俄聞已入沔,帝欣然謂佐史曰:“阿八、十一行至, 吾無憂矣。”及起兵,留行雍州州府事。及帝克郢、魯,下尋 陽,圍建鄴,而巴東太守蕭惠訓子璝及巴西太守魯休烈起兵逼 荊州,蕭穎胄憂憤暴卒,西朝凶懼,徵兵於偉。偉乃割州府將 吏配始興王憺往赴之。憺至,璝等皆降。齊和帝詔以偉爲都督、 雍州刺史。
天監元年,封建安王。初,武帝軍東下,用度不足,偉取 襄陽寺銅佛,毀以爲錢。富僧藏鏹,多加毒害,後遂惡疾。十 三年,累遷爲左光祿大夫,加親信四十人,歲給米萬斛,藥直 二百四十萬,廚供月二十萬,並二衛兩營雜役二百人,倍先置 防合、白直左右職局一百人。以疾甚,故不復出蕃而加奉秩。
十五年,所生母陳太妃薨,毀頓過禮,水漿不入口累日。 帝每臨幸抑譬之。偉雖奉詔,而殆不勝喪,惡疾轉增,因求改 封。十七年,改封南平郡,位侍中、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 司。中大通四年,爲中書令、大司馬。薨,贈侍中、太宰,諡 曰元襄。
偉性端雅,持軌度。少好學,篤誠通恕。趨賢重士,常如 弗及,由是四方游士、當時知名者莫不畢至。疾亟喪明,便不 復出。齊世青溪宮改爲芳林苑,天監初,賜偉爲第。又加穿築, 果木珍奇,窮極雕靡,有侔造化。立遊客省,寒暑得宜,冬有 籠爐,夏設飲扇,每與賓客游其中,命從事中郎蕭子范爲之記。 梁蕃邸之盛無過焉。而性多恩惠,尤湣窮乏。常遣腹心左右歷 訪閭里,人士有貧困吉凶不舉者,即遣贍恤之。平原王曼穎卒, 家貧無以殯,友人江革往哭之。其妻兒對革號訴,革曰:“建 安王當知,必爲營理。”言未訖,而偉使至,給其喪事,得周 濟焉。每祁寒積雪,則遣人載樵米,隨乏絕者賦給之。晚年崇 信佛理,尤精玄學,著二旨義,制性情、幾神等論。其義僧寵 及周舍、殷鈞、陸倕併名精解而不能屈。朝廷得失,時有匡正。 子侄邪僻,義方訓誘。斯人斯疾,而不得助主興化,梁政漸替, 自公薨焉。世子恪嗣。
世子恪字敬則,弘雅有風則,姿容端麗。位雍州刺史。年 少未閒庶務,委之群下,百姓每通一辭,數處輸錢,方得聞徹。 賓客有江仲舉、蔡薳、王台卿、庾仲容四人,俱被接遇,並有 蓄積。故人間歌曰:“江千萬,蔡五百,王新車,庾大宅。” 遂達武帝。帝接之曰:“主人憒憒不如客。”尋以廬陵王代爲 刺史。恪還奉見,武帝以人間語問之,恪大慚,不敢一言。後 折節學問,所歷以善政稱。
太清中,爲郢州刺史。及亂,邵陵王至郢,恪郊迎之,讓 位焉,邵陵不受。及王僧辯至郢,恪歸荊州。元帝以爲尚書令、 司空。賊平,爲揚州刺史。時帝未遷都,以恪宗室令譽,故先 使歸鎮社稷。大寶三年,薨於長沙,未之鎮也。贈太尉,諡曰 靖節王。恪弟恭。
恭字敬范,天監八年,封衡山縣侯。初,樂山侯正則有罪, 敕讓諸王,獨謂元襄王曰:“汝兒非直無過,並有義方。”
歷位監南徐州事。時衡州刺史武會超在州,子侄縱暴,州 人朱朗聚黨反,武帝以恭爲刺史。時朗已圍始興,恭至緩服徇 賊,示以恩信。群賊伏其勇,是夜退三舍以避。軍吏請追,恭 曰:“賊以政苛致叛,非有陳、吳之心。緩之則自潰,急之則 併力,諸君置之。”明日,朗遣使請降,恭杖節受之,一無所 問。即日收始興太守張寶生及會超弟之子子仁斬之軍門,以其 賄而虐也。有司奏恭縱罪人,專戮二千石,有詔宥之。
遷湘州刺史,善解吏事,所在見稱。而性尚華侈,廣營第 宅,重齋步閣,模寫宮殿。尤好賓友,酣宴終辰,坐客滿筵, 言談不倦。時元帝居蕃,頗事聲譽,勤心著述,卮酒未嘗妄進。 恭每從容謂曰:“下官曆觀時人,多有不好歡興,乃仰眠床上, 看屋樑而著書,千秋萬歲,誰傳此者。勞神苦思,竟不成名。 豈如臨清風,對朗月,登山泛水,肆意酣歌也。”
尋除甯蠻校尉、雍州刺史,便道之鎮。簡文少與恭游,特 被賞狎,至是手令勖以政事。恭至州,政績有聲,百姓請於城 南立碑頌德,詔許焉,名爲政德碑。是夜聞數百人大叫碑石下, 明旦視之,碑湧起一尺。恭命以大柱置於碑上,使力士數十人 抑之不下,又以酒脯祭之,使人守視,俄而自復,視者竟不見 之。恭聞而惡焉。
先是,武帝以雍爲邊鎮,運數州粟以實儲倉。恭乃多取官 米,還贍私宅;又典簽陳保印侵克百姓,爲荊州刺史廬陵王所 啓,被詔征還。在都朝謁,白服隨列。帝曰:“白衣者爲誰? “對曰:“前衡山侯恭。”帝厲色曰:“不還我陳保印,吾當 白汝未已。”而保印實投湘東王,王改其姓名曰袁逢。恭竟不 敘用。侯景亂,卒於城中,詔特複本封。元帝追諡曰僖侯。
子靜字安仁,少有美名,號爲宗室後進。有文才,而篤志 好學。既內足於財,多聚經史,散書滿席,手自讎校。何敬容 欲以女妻之,靜忌其太盛,拒而不納,時論服焉。然好戲笑, 輕論人物,時以此少之。位給事黃門侍郎,深爲簡文所愛賞。 太清三年卒,贈侍中。
恭弟祗字敬謨,美風儀,幼有令譽。天監中,封定襄縣侯。 後歷位北兗州刺史。侯景亂,與從弟湘潭侯退謀起兵內援,會 州人反城應景,祗遂奔東魏。
鄱陽忠烈王恢字弘達,文帝第十子也。幼聰穎,七歲能通 孝經、論語義,發擿無遺。及長,美風儀,涉獵史籍。仕齊位 北中郎外兵參軍,前軍主簿。宣武王之難,逃在都下。武帝起 兵,恢藏伏得免。大軍至新林,乃奉迎。
天監元年,封鄱陽郡王。除郢州刺史,加都督。初,郢城 內疾疫死者甚多,不及藏殯。恢下車遽命埋瘞,又遣四使巡行 州部,境內大寧。時有進筒中布者,恢以奇貨異服,即命焚之, 於是百姓仰德。累遷都督、益州刺史。成都去新城五百里,陸 路往來,悉訂私馬,百姓患焉,累政不能改。恢乃市馬千匹以 付所訂之家,須則以次發之,百姓賴焉。再遷開府儀同三司、 都督、荊州刺史。普通七年,薨於州。詔贈侍中、司徒,諡曰 忠烈。
恢美容質,善談笑,愛文酒,有士大夫風則。所在雖無皎 察,亦不傷物。有孝性,初鎮蜀,所生費太妃猶停都。後於都 不豫,恢未之知,一夜忽夢還侍疾。及覺,憂惶廢寢食。俄而 都信至,太妃已瘳。後有目疾,久廢視瞻。有道人慧龍得療眼 術,恢請之。及至,空中忽見聖僧。及慧龍下針,豁然開朗, 鹹謂精誠所致。
恢性通恕,輕財好施,凡歷四州,所得奉祿,隨而散之。 在荊州,嘗從容問賓僚曰:“中山好酒,趙王好吏,二者孰愈?” 衆未有對者。顧謂長史蕭琛曰:“漢時王侯,蕃屏而已,視事 親人,自有其職。中山聽樂,可得任性;彭祖代吏,近於侵官。 今之王侯,不守蕃國,當佐天子臨人,清白其優乎。”坐者鹹 服。有男女百人,男封侯者三十九人,女主三十八人。世子范嗣。
範字世儀,溫和有器識。爲衛尉卿,每夜自巡警,武帝嘉 其勞苦。出爲益州刺史。行至荊州而忠烈王薨,因停自解。武 帝不許,詔權監荊州。及湘東王至,范依舊述職,遣弟湘潭侯 退隨喪而下。大同元年,以開通劍道,克復華陽增封。尋征爲 領軍將軍、侍中。
范雖無學術,而以籌略自命。愛奇翫古,招集文才,率意 題章,亦時有奇致。嘗得舊琵琶,題雲“齊竟陵世子”。范嗟 人往物存,攬筆爲詠,以示湘東王,王吟詠其辭,作琵琶賦和 之。
後爲都督、雍州刺史。范作牧蒞人,甚得時譽,撫循將士, 盡獲歡心。於是養士馬,修城郭,聚軍糧於私邸。時廬陵王爲 荊州,既是都督府,又素不相能,乃啓稱范謀亂。范亦馳啓自 理,武帝恕焉。時論者猶謂范欲爲賊。又童謠云:“莫匆匆, 且寬公,誰當作天子,草覆車邊已。”時武帝年高,諸王莫肯 相服。簡文雖居儲貳,亦不自安,而與司空邵陵王綸特相疑阻。 綸時爲丹陽尹,威震都下。簡文乃選精兵以衛宮內。兄弟相貳, 聲聞四方。范以名應謠言而求爲公,未幾,加開府儀同三司。 范心密喜,以爲謠驗,武帝若崩,諸王必亂,范既得衆,又有 重名,謂可因機以定天下。乃更收士衆,希望非常。
太清元年,大舉北侵。初謀元帥,帝欲用范。時朱異取急 外還,聞之遽入曰:“嗣王雄豪蓋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殘暴 非常,非吊人之材。昔陛下登北顧亭以望,謂江右有反氣,骨 肉爲戎首。今日之事,尤宜詳擇。”帝默然曰:“會理何如? “對曰:“陛下得之,臣無恨矣。”會理懦而無謀,所乘襻輿 施版屋,冠以牛皮。帝聞不悅,行至宿預,貞陽侯明請行,又 以明代之,而以范爲征北大將軍,總督漢北征討諸軍事,尋遷 南豫州刺史。
侯景敗於渦陽,退保壽陽,乃改范爲合州刺史,鎮合肥。 時景不臣跡露,范屢啓言之,朱異每抑而不奏。及景圍都,范 遣世子嗣與裴之高等入援。遷開府儀同三司。台城不守,范乃 棄合肥,出守東關,請兵於魏,遣二子爲質。魏人據合肥,竟 不助范。范進退無計,乃泝流西上,軍於樅陽,遣信告尋陽王 大心。大心要還九江,欲共兵西上。范得書大喜,乃引軍至盆 城,以晉熙爲晉州。遣子嗣爲刺史,江州郡縣,輒更改易。於 是尋陽政令所行,唯存一郡,又疑畏范,市糴不通。范乃復遣 其弟觀甯侯永將兵通南川,助莊鐵。時二鎮相猜,無復圖賊之 志。範數萬之衆,皆無復食,人多餓死。范竟發背而薨。衆秘 不發喪,奉弟南安侯恬爲主,有衆數千。范將侯瑱襲莊鐵於豫 章,殺之,盡並其軍。乃迎喪往郡,於松門遇風,柩沈於水, 鈎求得之。及於慶之逼豫章,侯瑱以范子十六人降賊,賊盡於 石頭坑殺之。
世子嗣字長胤,容貌豐偉,腰帶十圍。性驍果,有膽略, 倜儻不護細行,而復傾身養士,皆得死力。范之薨也,嗣猶據 晉熙,城中食盡,士皆乏絕。侯景遣任約攻嗣。時賊方盛,鹹 勸且止。嗣按劍叱之曰:“今日之戰,蕭嗣效命死節之秋也。” 及戰,遇流矢中頸,不許拔,帶箭手殺數人,賊退方命拔之, 應時氣絕。妻子爲任約所禽。初,范既與尋陽王大心相持,及 嗣之死,猶未敢發范喪。
范弟諮字世恭,位衛尉卿,封武林侯。簡文即位之後,景 周衛轉嚴,外人莫得見,唯諮及王克、殷不害並以文弱得出入 臥內,晨昏左右,天子與之講論六藝,不輟於時。及南康王會 理事敗,克、不害懼禍乃自疏,諮不忍離帝,朝覲無絕。賊惡 之,令其仇人刁戌刺殺諮於廣莫門外。
諮弟修字世和,封宜豐侯。局力貞固,風儀嚴整。九歲通 論語,十一能屬文。鴻臚卿裴子野見而賞之。性至孝,年十二, 丁所生徐氏艱,自荊州反葬,中江遇風,前後部伍多致沈溺, 修抱柩長號,血淚俱下,隨波搖盪,終得無佗。葬訖,因廬墓 次。先時山中多猛獸,至是絕跡。野鳥馴狎,棲宿檐宇。武帝 嘉之,以班告宗室。
爲兼衛尉卿。美姿貌,每屯兵周衛,武帝視之移輦。初, 嗣王范爲衛尉,夜中行城,常因風便鞭棰宿衛,欲令帝知其勤。 及修在職,夜必再巡,而不欲人知。或問其故,曰“夜中警逴, 實有其勞,主上慈愛,聞之容或賜止。違詔則不可,奉詔則廢 事。且胡質之清,尚畏人知,此職司之常,何足自顯。”聞者 嘆服。
時王子侯多爲近畿小郡,歷試有績,乃得出爲邊州。帝以 修識量宏達,自衛尉出鎮鍾離,徙爲梁、秦二州刺史。在漢中 七年,移風改俗,人號慈父。長史范洪胄有田一頃,將秋遇蝗, 修躬至田所,深自咎責。功曹史琅邪王廉勸修捕之,修曰 : “此由刺史無德所致,捕之何補。”言卒,忽有飛鳥千群蔽日而 至,瞬息之間,食蟲遂盡而去,莫知何鳥。適有台使見之,具 言於帝,璽書勞問,手詔曰:“犬牙不入,無以過也。”州人 表請立碑頌德。嗣王范在盆城,頗有異論,武陵王大生疑防, 流言噂誻。修深自分釋,求送質子,並請助防。武陵王乃遣從 事中郎蕭固諮以當世之事,具觀修意。修泣涕爲言忠臣孝子之 節,王敬納之。故終修之時,不爲不義。一夕,忽有狗據修所 臥床而臥。修曰:“此其戎乎。”因大修城壘。
承聖元年,魏將達奚武來攻,修遣記室參軍劉璠至益州, 求救於武陵王紀,遣將楊乾運援之,拜修隨郡王。璠還至嶓冢, 乃降於魏,乾運班師。璠至城下,說城中降魏 。修數之曰 : “卿不能死節,反爲說客邪!”命射之 。間信遣至荊州,元帝 遣與相聞。
修中直兵參軍陳晷甚勇有口,求爲覘候,見獲,以辭烈被 害。乃遣諮議虞馨致武牛酒。武謂曰:“梁已爲侯景所敗,王 何爲守此孤城?”修答守之以死,誓爲斷頭將軍。魏相安定公 宇文泰遣書喻之,力屈乃降。安定公禮之甚厚,未幾令還江陵, 厚遣之,以文武千家爲綱紀之仆。元帝慮其爲變,中使覘伺, 不絕於道。至之夕,命劫竊之。及旦,修表輸馬仗而後帝安。 修入覲,望合悲不自勝,元帝亦慟,盡朝皆泣。
尋拜湘州刺史。長沙頻遇兵荒,人戶凋弊。修勸穡務分, 未期,流人至者三千餘家。元帝多忌,動加誅翦。修靜恭自守, 埋聲晦跡。元帝亦以宗室長年,深相敬禮。及江陵被圍問至, 即日登舟赴救。至巴陵西,而江陵覆滅。敬帝立,遙授修太尉, 遷太保。時王室浸微,修雖圖義舉,力弱不能自振,遂發背歐 血而薨,年五十二。
修弟泰字世怡,封豐城侯。歷位中書舍人,傾竭財産,以 事時要,超爲譙州刺史。江北人情獷強,前後刺史並綏撫之。 泰至州,便遍發人丁,使擔腰輿扇傘等物,不限士庶。恥爲之 者,重加杖責,多輸財者,即放免之,於是人皆思亂。及侯景 至,人無戰心,乃先覆敗。
始興忠武王憺字僧達,文帝第十一子也。仕齊爲西中郎外 兵參軍。武帝起兵,憺爲相國從事中郎,與南平王偉留守。齊 和帝即位,以憺爲給事黃門侍郎。時巴東太守蕭惠訓子璝等兵 逼荊州,蕭穎胄暴卒,尚書僕射夏侯詳議迎憺行荊州事。憺率 雍州將吏赴之,以書喻璝等皆降。是冬,武帝平建鄴。明年, 和帝詔以憺爲都督、荊州刺史。
天監元年,加安西將軍,封始興郡王。時軍旅之後,公私 匱乏,憺厲精爲政,廣辟屯田,減省力役,存問兵死之家,供 其窮困,人甚安之。是歲嘉禾生,一莖六穗,甘露降於黃合。 四年,荊州大旱,憺使祠於天井,有巨蛇長二丈出遶祠壇,俄 而注雨,歲大豐。憺自以少年始居重任,開導物情,辭訟者皆 立待符教,決於俄頃,曹無留事,下無滯獄。
六年,州大水,江溢堤壞,憺親率將吏,冒雨賦丈尺築之, 而雨甚水壯,衆皆恐,或請避焉。憺曰:“王尊尚欲身塞河堤, 我獨何心以免。”乃登堤嘆息,終日輟膳,刑白馬祭江神。酹 酒於流,以身爲百姓請命,言終而水退堤立。邴洲在南岸,數 百家見水長驚走,登屋緣樹。憺募人救之,一口賞一萬。估客 數十人應募,洲人皆以免,吏人嘆服,鹹稱神勇。又分遣諸郡 遭水死者給棺槥,失田者與糧種。是歲嘉禾生於州界,吏人歸 美焉。
七年,慈母陳太妃薨,水漿不入口六日,居喪過禮,武帝 優詔勉之,使攝州任。是冬,詔征以本號還朝。人歌曰:“始 興王,人之爹,
九年,拜都督、益州刺史。舊守宰丞尉歲時乞丐,躬歷村 里,百姓苦之,習以爲常。憺至州,停斷嚴切,百姓以蘇。又 興學校,祭漢蜀郡太守文翁,由是人多向方者。
十四年,遷都督、荊州刺史。同母兄安成王秀將之雍州, 薨於道。憺聞喪自投於地,席稿哭泣,不飲不食者數日,傾財 産賻送,部伍大小皆取足焉,天下稱其悌。
十八年,征爲侍中、中撫軍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領軍將 軍,即開府黃合。薨,二宮悲惜,輿駕臨幸者七焉。贈司徒, 諡曰忠武。憺未薨前,夢改封中山王,策授如他日,意頗惡之, 數旬而卒。憺有惠西土,荊州人聞薨,皆哭於巷,嫁娶有吉日, 移以避哀。子亮嗣。
亮弟映字文明,年十二,爲國子生。天監十七年,詔諸生 答策,宗室則否。帝知映聰解,特令問策,又口對,並見奇。 謂祭酒袁昂曰:“吾家千里駒也。”
起家淮南太守,諸兄未有除命,乃抗表讓焉。映美容儀。 普通二年,封廣信縣侯。丁父憂,隆冬席地,哭不絕聲,不嘗 穀粒,唯飲冷水,因患癥結。除太子洗馬。詔以憺艱難王業, 追增國封。嗣王陳讓,既不獲許,乃乞頒邑諸弟。帝許之,改 封新渝縣侯。後居太妃憂泣血,三年服闋,爲吳興太守。郡累 不稔,中大通三年,野谷生武康,凡二十二處,自此豐穰。映 制嘉穀頌以聞,中詔稱美。
後爲北徐州刺史,在任弘恕,人吏懷之。常載粟帛游於境 內,遇有貧者,即以振焉。勝境名山,多所尋履。及征將還, 鍾離人顧思遠挺叉行部伍中。映見甚老,使人問,對曰:“年 一百一十二歲。凡七娶,有子十二,死亡略盡。今唯小者,年 已六十,又無孫息,家闕養乏,是以行役。”映大異之,召賜 之食,食兼於人。檢其頭有肉角長寸,遂命後舟載還都,謁見 天子。與之言往事,多異所傳,擢爲散騎侍郎,賜以奉宅,朝 夕進見,年百二十卒。又普通中北侵,攻穰城,城內有人年二 百四十歲,不復能食谷,唯飲曾孫婦乳。簡文帝命勞之,賜以 束帛。荊州上津鄉人張元始年一百一十六歲,膂力過人,進食 不異,至年九十七方生兒,兒遂無影。將亡,人人告別,乃至 山林樹木處處履行,少日而終,時人以爲知命。湘東王愛奇重 異,遂留其枕。
映後歷給事黃門侍郎,衛尉卿,廣州刺史,卒官,諡曰寬 侯。
映弟曄字通明,美姿容,善談吐。初封安陸侯。憺特所鍾 愛,常目送之曰:“吾所深憂。”左右問其故,答曰:“其過 俊發,恐必無年。”及憺不豫,侍疾衣不釋帶,言與淚並。憺 薨,扶而後起。服闋,改封上黃侯,位兼宗正卿。簡文入居監 撫,曄獻儲德頌,遷給事黃門侍郎。
出爲晉陵太守。美才仗氣,言多激揚。常乘折角牛,榖木 履,被服必於儒者。名盛海內,爲宗室推重,特被簡文友愛。 與新渝、建安、南浦並預密宴,號東宮四友。簡文日有五六使 來往。曄初至郡,屬旱,躬自祈禱,果獲甘潤。郡雀林村舊多 猛獸爲害,曄在政六年,此暴遂息。卒於郡。初,曄寢疾歷年, 官曹壅滯,有司案諡法“言行相違曰替”,乃諡替侯。
論曰:自昔王者創業,莫不廣植親親,割裂州國,封建子 弟。是以大旆少帛,崇於魯、衛,磐石犬牙,寄深梁、楚。梁 武遠遵前軌,蕃屏懿親,至於戚枝,鹹被任遇。若蕭景才辯, 固亦梁之令望者乎。臨川不才,頻叨重寄,古者睦親之道,粲 而不殊,加之重名,則有之矣。而宏屢黷彜典,一撓師徒,梁 之不綱,於斯爲甚。正德穢行早顯,逆心夙構,比齊襄而跡可 匹,似吳濞而勢不侔,徒爲賊景之階梯,竟取國敗而身滅,哀 哉!安成、南平、鄱陽、始興俱以名跡著美,蓋亦有梁之間、 平也。
部分譯文
蕭範字世儀,性情溫和而且有器度,有見識。他擔任衛尉卿,每夜親自巡邏警衛。梁武帝對他的勞苦給予嘉獎。後來出任益州刺史,行至荊州而父親忠烈王去世,他因而停止前進自請解職。武帝不準,下詔讓他暫時監管荊州。湘東王到荊州後,蕭范依然到益州任職,他讓弟弟湘潭侯蕭退送葬而東下。大同元年(535),因為開通了劍道,收復了華陽而加封爵。不久任領軍、侍中。
蕭范雖然沒有學業專長,但以能籌劃謀略而自詡。他喜愛珍奇古玩,招集有才能的文士,自己也隨其心意而題寫各種文字,文中也時常表現出新奇的情致。他曾得到舊琵琶,上面題有“齊竟陵世子”的字樣。蕭范感嘆人去物存,提筆寫詩以詠其事,並送給湘東王看,湘東王讀了他的詩後,寫了《琵琶賦》相和。
後來蕭范任都督、雍州刺史。蕭范治理地方,在當時很得稱譽。他體恤並常看望將士,很獲將士們的歡心。於是他招兵士,養戰馬,修城牆,在私人住宅中存軍糧。當時廬陵王為荊州刺史,任都督府,與蕭范一向不和睦,所以就上奏朝廷說蕭范要謀反作亂。蕭范也啟奏朝廷,自我辯護,梁武帝寬恕了他,但當時議論者也認為蕭范想要反叛。又有童謠說:“莫匆匆,且寬公,誰當作天子,草覆車邊已。”當時梁武帝年事已高,諸王都互不服氣。簡文帝當時雖然已是皇太子,但也還是不安心,他對司空邵陵王蕭綸特別有戒心,相互懷疑。蕭綸當時為丹陽尹,威震京都一帶。簡文帝便挑選精兵來守衛皇宮。兄弟不同心,名聲為四方所知。蕭范因自己的名字和童謠所說的相應便請求獲取公道對待。不久,被加封為開府儀同三司。蕭范心中暗自高興,以為童謠有了應驗,梁武帝如果去世,諸王一定會發生內亂,蕭范既得到眾人擁戴,又有很大的名聲,就可趁機會來安定天下。他就再招收士人民眾,盼望著非常事件發生。
太清元年(547),梁大舉進攻北方。起初在商議讓誰當元帥時,武帝想用蕭范。當時朱異剛從外面回來,聽說後急忙入宮說:“鄱陽王蕭范是蓋世英雄,很得人心,然而他所到之處殘暴異常,不是弔民伐罪的人才。過去陛下曾登北顧亭觀望,說江東有反氣,會在骨肉中挑起戰爭,現在這件事,尤其應當仔細地考慮、選擇。”皇上默然說:“會理怎么樣?”朱異回答說:“陛下得到人才,我沒什麼遺憾了。”但會理懦弱而無計謀,他所乘的轎子用板造得像房子一樣,頂上蒙著牛皮。皇帝聽說後很不高興,軍隊行進到宿預,貞陽侯蕭淵明請求出征,皇帝又讓蕭淵明代替了會理,而讓蕭范擔任征北大將軍,總督漢北征討諸軍事,不久改為南豫州刺史。
侯景在渦陽戰敗,退兵守衛壽陽,於是改命蕭范為合州刺史,鎮守合肥。當時侯景想要反叛的心跡暴露出來,蕭范多次上書報告這件事,可是朱異每次都將此事壓住不上奏。後來侯景包圍了都城,蕭范派世子蕭嗣與裴之高等入京救援,升遷為開府儀同三司。台城陷沒之後,蕭范就放棄合肥城,出守東關,向魏求救兵,並讓兩個兒子做人質。魏軍占據了合肥卻並不援助蕭范,蕭范進退兩難,無法可想,只好沿河西去,駐軍於樅陽,派人送信給尋陽王蕭大心,蕭大心打算回到九江,與蕭范合兵西上。蕭范得到信十分高興,就領兵到盆城,將晉熙改稱為晉州,派兒子蕭嗣任刺史。江州的郡縣,名稱多有更改。於是尋陽王的政令實行範圍只剩有一個郡,大心又很害怕和懷疑蕭范,而且當時連米也買不到。蕭范又派他弟弟觀寧侯蕭永帶兵打通南川,援助莊鐵。當時兩鎮相互猜疑,再沒有抵抗反叛賊人的志向。蕭范的數萬士兵都沒有飯吃,很多人都餓死了。蕭范最終因發背疽而死。眾人秘不發喪,擁戴他的弟弟南安侯蕭恬為主帥,擁有幾千人馬。蕭范的將領侯王真在豫章襲擊了莊鐵,將莊鐵殺了,併吞了他的軍隊。這時才到郡為蕭范發喪,但在松門遇風,蕭范的靈柩沉入水中,又用鉤子從水中鉤了上來。後來於慶之逼近豫章,侯王真為投降於慶之而獻出了蕭范的兒子十六人,他們都被於慶之活埋在石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