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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四十五

作者:令狐德棻

儒林 盧誕 盧光 沉重 樊深 熊安生 樂遜

自書契之興,先哲可得而紀者,莫不備乎經傳。若乃選君 德於列辟,觀遺烈於風聲,帝莫高於堯、舜,王莫顯於文、武。 是以聖人祖述其道,垂文於六學;憲章其教,作范於百王。自 茲以降,三微驟遷,五紀遞襲,損益異術,治亂殊塗。秦承累 世之基,任刑法而殄滅;漢無尺土之業,崇經術而長久。雕蟲 是貴,魏道所以陵夷;玄風既興,晉綱於焉大壞。考九流之殿 最,校四代之興衰,正君臣,明貴賤,美教化,移風俗,莫尚 於儒。故皇王以之致刑措而反淳樸,賢達以之鏤金石而雕竹素。 儒之時義大矣哉!

自有魏道消,海內版盪,彝倫攸斁,戎馬生郊。先王之舊 章,往聖之遺訓,掃地盡矣。

及太祖受命,雅好經術。求闕文於三古,得至理於千載, 黜魏、晉之制度,復姬旦之茂典。盧景宣學通群藝,修五禮之 缺;長孫紹遠才稱洽聞,正六樂之壞。由是朝章漸備,學者向 風。世宗纂歷,敦尚學藝。內有崇文之觀,外重成均之職。握 素懷鈆重席解頤之士,間出於朝廷;圓冠方領執經負笈之生, 著錄於京邑。濟濟焉足以踰於向時矣。洎高祖保定三年,乃下 詔尊太傅燕公為三老。帝於是服袞冕,乘碧輅,陳文物,備禮 容,清蹕而臨太學。袒割以食之,奉觴以酳之。斯固一世之盛 事也。其後命輶軒以致玉帛,征沉重於南荊。及定山東,降至 尊而勞萬乘,待熊生以殊禮。是以天下慕向,文教遠覃。衣儒 者之服,挾先王之道,開黌舍延學徒者比肩;勵從師之志,守 專門之業,辭親戚甘勤苦者成市。雖遺風盛業,不逮魏、晉之 辰,而風移俗變,抑亦近代之美也。

其儒者自有別傳及終於隋之中年者,則不兼錄。自余撰於 此篇雲。

盧誕,范陽涿人也,本名恭祖。曾祖晏,博學善隸書,有 名於世。仕燕為給事黃門侍郎、營丘成周二郡守。祖壽,太子 洗馬。燕滅入魏,為魯郡守。父叔仁,年十八,州辟主簿。舉 秀才,除員外郎。以親老,乃辭歸就養。父母既歿,哀毀六年, 躬營墳壟,遂有終焉之志。魏景明中,被征入洛,授威遠將軍、 武賁中郎將,非其好也。尋除鎮遠將軍、通直散騎常侍,並稱 疾不朝。乃出為幽州司馬,又辭歸鄉里。當時鹹稱其高尚焉。

誕幼而通亮,博學有詞彩。郡辟功曹,州舉秀才,不行。 起家侍御史,累遷輔國將軍、太中大夫、幽州別駕、北豫州都 督府長史。時刺史高仲密以州歸朝,朝廷遣大將軍李遠率軍赴 援,誕與文武二千餘人奉候大軍。以功授鎮東將軍、金紫光祿 大夫,封固安縣伯,邑五百戶。尋加散騎侍郎,拜給事黃門侍 郎。魏帝詔曰 :“經師易求,人師難得。朕諸兒稍長,欲令卿 為師 。”於是親幸晉王第,敕晉王以下,皆拜之於帝前。因賜 名曰誕。加征東將軍、散騎常侍。太祖又以誕儒宗學府,為當 世所推,乃拜國子祭酒。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魏恭帝二 年,除秘書監。後以疾卒。

盧光字景仁,小字伯,范陽公辯之弟也。性溫謹,博覽群 書,精於三禮,善陰陽,解鐘律,又好玄言。孝昌初,釋褐司 空府參軍事,稍遷明威將軍、員外侍郎。及魏孝武西遷,光於 山東立義,遙授大都督、晉州刺史、安西將軍、銀青光祿大夫。

大統六年,攜家西入。太祖深禮之,除丞相府記室參軍, 賜爵范陽縣伯。俄拜行台郎中,專掌書記。十年,改封安息縣 伯,邑五百戶。遷行台右丞,出為華州長史,尋征拜將作大匠。 魏廢帝元年,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除京兆郡守,遷侍中。 六官建,授小匠師下大夫,進授開府儀同三司、匠師中大夫, 進爵為侯,增邑五百戶,轉工部中大夫。大司馬賀蘭祥討吐谷 渾,以光為長史,進爵燕郡公。武成二年,詔光監營宗廟,既 成,增邑四百戶。出為虞州刺史,尋治陝州總管府長史。重論 討渾之功,增邑並前一千九百戶。天和二年卒,時年六十二。 高祖少時,嘗受業於光,故贈賻有加恆典。贈少傅。謚曰簡。

鏇光性崇佛道,至誠信敬。嘗從太祖狩於檀台山。時獵圍既 合,太祖遙指山上謂群公等曰:“公等有所見不?”鹹曰:“無 所見。”光獨曰:“見一桑門。”太祖曰 :“是也。”即解圍而還。 令光於桑門立處造浮圖,掘基一丈,得瓦缽、錫杖各一。太祖 稱嘆,因立寺焉。及為京兆,而郡舍先是數有妖怪,前後郡將 無敢居者。光曰 :“吉凶由人,妖不妄作 。”遂入居之。未幾, 光所乘馬忽升廳事,登床南首而立;又食器無故自破。光並不 以介懷。其精誠守正如此。撰道德經章句,行於世。子賁嗣。 大象中,開府儀同大將軍。

沉重字德厚,吳興武康人也。性聰悟,有異常童。弱歲而 孤,居喪合禮。及長,專心儒學,從師不遠千里,遂博覽群書, 尤明詩、禮及左氏春秋。梁大通三年,起家王國常侍。梁武帝 欲高置學官,以崇儒教。中大通四年,乃革選,以重補國子助 教。大同二年,除五經博士。梁元帝之在藩也,甚嘆異之。及 即位,乃遣主書何武迎重西上。及江陵平,重乃留事梁主蕭察, 除中書侍郎,兼中書舍人。累遷員外散騎侍郎、廷尉卿,領江 陵令。還拜通直散騎常侍、都官尚書,領羽林監。察又令重於 合歡殿講周禮。

高祖以重經明行修,乃遣宣納上士柳裘至梁征之。仍致書 曰:

皇帝問梁都官尚書沉重。觀夫八聖六君,七情十義,殊方 所以會軌,異代於是率由。莫不趣大順之遙塗,履中和之盛致。 及青緗起焰,素篆從風,文逐世疏,義隨運舛,大禮存於玉帛 之間,至樂形於鐘鼓之外。雖分蛇、聚緯,鬱郁之辭蓋闕;當 塗、典午,抑抑之旨無聞。有周開基,爰蹤聖哲,拯蒼生之已 淪,補文物之將墜。天爵具修,人紀鹹理。

朕寅奉神器,恭惟寶闕。常思復禮殷周之年,遷化唐虞之 世。懼三千尚乖於治俗,九變未協於移風。欲定畫一之文,思 杜二家之說。知卿學冠儒宗,行標士則。卞寶復潤於荊陰,隨 照更明於漢浦。是用寤寐增勞,瞻望軫念。爰致束帛之聘,命 翹車之招。所望鳳舉鴻翻,俄而萃止。明斯隱滯,合彼異同。 上庠弗墜於微言,中經罔闕於逸義。近取無獨善之譏,遠應有 兼濟之美。可不盛歟。昔申涪鮐背,方辭東國;公孫黃髮,始 造西京。遂使道為藝基,功參治本。今者一征,諒兼其二。若 居形聲而去影響,尚迷邦而忘觀國,非所謂也。又敕襄州總管、 衛公直敦喻遣之,在途供給,務從優厚。保定末,重至於京師。 詔令討論五經,並校定鐘律。天和中,復於紫極殿講三教義。 朝士、儒生、桑門、道士至者二千餘人。重辭義優洽,樞機明 辯,凡所解釋,鹹為諸儒所推。六年,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 同三司、露門博士。仍於露門館為皇太子講論。

建德末,重自以入朝既久,且年過時制,表請還梁。高祖 優詔答之曰 :“開府漢南杞梓,每軫虛衿;江東竹箭,亟疲延 首。故束帛聘申,蒲輪征伏。加以梁朝舊齒,結綬三世,沐浴 榮光,祗承寵渥,不忘戀本,深足嘉尚。而楚材晉用,豈無先 哲。方事求賢,義乖來肅 。”重固請,乃許焉。遣小司門上士 楊(注)〔汪〕送之。梁主蕭巋拜重散騎常侍、太常卿 。大象 二年,來朝京師。開皇三年,卒,年八十四。隋文帝遣舍人蕭

子寶祭以少牢,贈使持節、上開府儀同三司、許州刺史。

重學業該博,為當世儒宗。至於陰陽圖緯,道經釋典,靡 不畢綜。又多所撰述,鹹得其指要。其行於世者,周禮義三十 一卷、儀禮義三十五卷、禮記義三十卷、毛詩義二十八卷、喪 服經義五卷、周禮音一卷、儀禮音一卷、禮記音二卷、毛詩音 二卷。 樊深字文深,河東猗氏人也。早喪母,事繼母甚謹。弱冠 好學,負書從師於三河,講習五經,晝夜不倦。魏永安中,隨 軍征討,以功除蕩寇將軍,累遷伏波、征虜將軍,中散大夫。 嘗讀書見吾丘子,遂歸侍養。

魏孝武西遷,樊、王二姓舉義,為東魏所誅。深父保周、 叔父歡周並被害。深因避難,墜崖傷足,絕食再宿。於後遇得 一簞餅,欲食之;然念繼母年老患痹,或免虜掠,乃弗食。夜 中匍匐尋母,偶得相見,因以饋母。還復遁去,改易姓名,游 學於汾、晉之間,習天文及算曆之術。後為人所告,囚送河東。

屬魏將韓軌長史張曜重其儒學,延深至家,因是更得逃隱。

太祖平河東,贈保周南郢州刺史,歡周儀同三司。深歸葬 其父,負土成墳。尋而于謹引為其府參軍,令在館教授子孫。 除撫軍將軍、銀青光祿大夫,遷開府屬,轉從事中郎。謹拜司 空,以深為諮議。大統十五年,行下邽縣事。

太祖置學東館,教諸將子弟,以深為博士。深經學通贍, 每解書,嘗多引漢、魏以來諸家義而說之。故後生聽其言者, 不能曉悟。皆背而譏之曰:“樊生講書多門戶,不可解。”然儒 者推其博物。性好學,老而不怠。朝暮還往,常據鞍讀書,至 馬驚墜地,損折支體,終亦不改。後除國子博士,賜姓萬紐於 氏。六官建,拜大學助教,遷博士,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 天和二年,遷縣伯中大夫,加開府儀同三司。建德元年,表乞 骸骨,詔許之。朝廷有疑議,常召問焉。後以疾卒。

深既專經,又讀諸史及蒼雅、篆籀、陰陽、卜筮之書。學 雖博贍,訥於辭辯,故不為當時所稱。撰孝經、喪服問疑各一 卷,撰七經異同說三卷、義(經)〔綱〕略論並(月)〔目〕錄 三十一卷,並行於世。

熊安生字植之,長樂阜城人也。少好學,勵精不倦。初從 陳達受三傳,又從房虬受周禮,並通大義。後事徐遵明,服膺 歷年。東魏天平中,受禮於李寶鼎。遂博通五經。然專以三禮 教授。弟子自遠方至者,千餘人。乃討論圖緯,捃摭異聞,先 儒所未悟者,皆發明之。齊河清中,陽休之特奏為國子博士。

時朝廷既行周禮,公卿以下多習其業,有宿疑礩滯者數十 條,皆莫能詳辨。天和三年,齊請通好,兵部尹公正使焉。與 齊人語及周禮,齊人不能對。乃令安生至賓館與公正言。公正 有口辯,安生語所未至者,便撮機要而驟問之。安生曰 :“禮 義弘深,自有條貫。必欲升堂睹奧,寧可汩其先後。但能留意, 當為次第陳之 。”公正於是具問所疑,安生皆為一一演說,鹹 究其根本。公正深所嗟服,還,具言之於高祖。高祖大欽重之。

及高祖入鄴,安生遽令掃門。家人怪而問之,安生曰:“周 帝重道尊儒,必將見我矣 。”俄而高祖幸其第,詔不聽拜,親 執其手,引與同坐。謂之曰:“朕未能去兵,以此為愧。”安生 曰 :“黃帝尚有阪泉之戰,況陛下龔行天罰乎。”

高祖又曰 :“齊氏賦役繁興,竭民財力。朕救焚拯溺,思 革其弊。欲以府庫及三台雜物散之百姓,公以為何如?”安生 曰 :“昔武王克商,散鹿台之財,發鉅橋之粟。陛下此詔,異 代同美 。”高祖又曰 :“朕何如武王?”安生曰 :“武王伐紂, 縣首白旗;陛下平齊,兵不血刃。愚謂聖略為優 。”高祖大悅, 賜帛三百匹、米三百石、宅一區,並賜象笏及九環金帶,自余 什物稱是。又詔所司給安車駟馬,隨駕入朝,並敕所在供給。

至京,敕令於大乘佛寺參議五禮。宣政元年,拜露門學博士、 下大夫,其時年已八十餘。尋致仕,卒於家。

安生既學為儒宗,當時受其業擅名於後者,有馬榮伯、張 黑奴、竇士榮、孔籠、劉焯、劉炫等,皆其門人焉。所撰周禮 義疏二十卷、禮記義疏四十卷、孝經義疏一卷,並行於世。

樂遜字遵賢,河東猗氏人也。年在幼童,便有成人之操。 弱冠,為郡主簿。魏正光中,聞碩儒徐遵明領徒趙、魏,乃就 學孝經、喪服、論語、詩、書、禮、易、左氏春秋大義。尋而 山東寇亂,學者散逸,遜於擾攘之中,猶志道不倦。永安中, 釋褐安西府長流參軍。大統七年,除子都督。九年,太尉李弼 請遜教授諸子。既而太祖盛選賢良,授以守令。相府戶曹柳敏、 行台郎中盧光、河東郡丞辛粲相繼舉遜,稱有牧民之才。弼請 留不遣。十六年,加授建忠將軍、左中郎將,遷輔國將軍、中 散大夫、都督,歷弼府西合祭酒、功曹諮議參軍。

魏廢帝二年,太祖召遜教授諸子。在館六年,與諸儒分授 經業。遜講孝經、論語、毛詩及服虔所注春秋左氏傳。魏恭帝 二年,授太學助教。孝閔帝踐阼,以遜有理務材,除秋官府上 士。其年,治太學博士,轉治小師氏下大夫。自譙王儉以下, 並束修行弟子之禮。遜以經術教授,甚有訓導之方。及衛公直 鎮蒲州,以遜為直府主簿,加車騎將軍、左光祿大夫。

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經時,詔百官上封事。遜陳時宜一 十四條,其五條切於政要。

其一,崇治方,曰:竊惟今之在官者,多求清身克濟,不 至惠民愛物。何者?比來守令年期既促,歲責有成。蓋謂猛濟 為賢,未甚優養。此政既代,後者復然。夫政之於民,過急則 刻薄,傷緩則弛慢。是以周失舒緩,秦敗急酷。民非赤子,當 以赤子遇之。宜在舒疾得衷,不使勞擾。頃承魏之衰政,人習 逋違。先王朝憲備行,民鹹識法。但可宣風正俗,納民軌訓而 已。自非軍旅之中,何用過為迫切。至於興邦致治,事由德教, 漸以成之,非在倉卒。竊謂姬周盛德,治興文、武,政穆成、 康。自斯厥後,不能無事。昔申侯將奔,楚子誨之曰“無適小 國”。言以政狹法峻,將不汝容。敬仲入齊,稱曰“幸若獲宥, 及於寬政”。然關東諸州,淪陷日久,人在塗炭,當慕息肩。 若不布政優優,聞諸境外,將何以使彼勞民,歸就樂土。

其二,省造作,曰:頃者魏都洛陽,一時殷盛,貴勢之家, 各營第宅,車服器玩,皆尚奢靡。世逐浮競,人習澆薄,終使 禍亂交興,天下喪敗。比來朝貢,器服稍華,百工造作,務盡 奇巧。臣誠恐物逐好移,有損政俗。如此等事,頗宜禁省。記 言“無作淫巧,以盪上心”。傳稱“宮室崇侈,民力雕弊”。漢 景有雲 :“黃金珠玉,飢不可食,寒不可衣。”“雕文刻鏤,傷 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功者也 。”以二者為饑寒之本源矣。 然國家非為軍戎器用、時事要須而造者,皆徒費功力,損國害 民。未如廣勸農桑,以衣食為務,使國儲豐積,大功易舉。

其三,明選舉,曰:選曹賞錄勛賢,補擬官爵,必宜與眾 共之,有明揚之授。使人得盡心,如睹白日。其材有升降,其 功有厚薄,祿秩所加,無容不審。即如州郡選置,猶集鄉閭, 況天下選曹,不取物〔望。若方〕州〔列〕郡,自可內除。此 外付曹銓者,既非機事,何足可密。人生處世,以榮祿為重, 修身履行,以纂身為名。然逢時既難,失時為易。其選置之日, 宜令眾心明白,然後呈奏。使功勤見知,品物稱悅。

其四,重戰伐,曰:魏祚告終,天睠在德。而高洋稱僭, 先迷未敗,擁逼山東,事切肘腋。譬猶棋劫相持,爭行先後。 若一行非當,或成彼利。誠應舍小營大,先保封域,不宜貪利 在邊,輕為興動。捷則勞兵分守,敗則所損已多。國家雖強, 洋不受弱。詩云:“德則不競,何憚於病!”唯德可以庇民,非 恃強也。夫力均勢敵,則進德者勝。君子道長,則小人道消。 故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彼行暴戾,我則 寬仁。彼為刻薄,我必惠化。使德澤旁流,人思有道。然後觀 釁而作,可以集事。

其五,禁奢侈,曰:按禮,人有貴賤,物有等差,使用之 有節,品類之有度。馬後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所以率下也。 季孫相三君矣,家無衣帛之妾,所以勵俗也。比來富貴之家, 為意稍廣,無不資裝婢隸,作車後容儀,服飾華美,昡曜街衢。 仍使行者輟足,路人傾蓋。論其輸力公家,未若介冑之士;然 其坐受優賞,自踰攻戰之人。縱令不惜功費,豈不有虧厥德。 必有儲蓄之餘,孰與務恤軍士。魯莊公有雲 :“衣食所安,不 敢愛也,必以分人 。”詩言:“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皆所以 取人力也。

又陳事上議之徒,亦應不少,當有上徹天聽者。未聞是非。 陛下雖念存物議,欲盡天下之情,而天下之情猶為未盡。何者? 取人受言,貴在顯用。若納而不顯,是而不用,則言之者或寡 矣。

保定二年,以訓導有方,頻加賞賜。遷遂伯中大夫,授驃 騎將軍、大都督。四年,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五年,詔 魯公贇、畢公賢等,俱以束修之禮,同受業焉。天和元年,岐 州刺史、陳公純舉遜為賢良。五年,遜以年在懸車,上表致仕, 優詔不許。於是賜以粟帛及錢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縣子, 邑四百戶。民多蠻左,未習儒風。遜勸勵生徒,加以課試,數 年之間,化洽州境。蠻俗生子,長大多與父母別居。遜每加勸 導,多革前弊。在任數載,頻被褒錫。秩滿還朝,拜皇太子諫 議,復在露門教授皇子,增邑一百戶。宣政元年,進位上儀同 大將軍。大象初,進爵崇業郡公,增邑通前二千戶,又為露門 博士。二年,進位開府儀同(三司)大將軍,出為汾陰郡守。 遜以老病固辭,詔許之。乃改授東揚州刺史,仍賜安車、衣服 及奴婢等。又於本郡賜田十頃。儒者以為榮。隋開皇元年,卒 於家,年八十二。贈本官,加蒲、陝二州刺史。遜性柔謹,寡 於交遊。立身以忠信為本,不自矜尚。每在眾中,言論未嘗為 人之先。學者以此稱之。所著孝經、論語、毛詩、左氏春秋序 論十餘篇。又著春秋序義,通賈、服說,發杜氏違,辭理並可 觀。

史臣曰:前世通六藝之士,莫不兼達政術,故云拾青紫如 地芥。近代守一經之儒,多暗於時務,故有貧且賤之恥。雖通 塞有命,而大抵皆然。

嘗論之曰:夫金之質也至剛,鑄之可以成器;水之性也柔 弱,壅之可以壞山。況乎肖天地之貌,含五常之德,朱藍易染, 熏蕕可變,固以隨鄒俗而好長纓,化齊風而貴紫服。若乃進趣 矜尚,中庸之常情;高秩厚禮,上智之所欲。是以兩漢之朝, 重經術而輕律令。其聰明特達者,鹹勵精於專門。以通賢之質, 挾黼藻之美,大則必至公卿,小則不失守令。近代之政,先法 令而後經術。其沉默孤微者,亦篤志於章句,以先王之道,飾 腐儒之姿,達則不過侍講訓冑,窮則終於弊衣簞食。由斯言之, 非兩漢棟樑之所育,近代薪樗之所產哉,蓋好尚之道殊,遭遇 之時異也。

史臣每聞故老,稱沉重所學,非止六經而已。至於天官、 律歷、陰陽、緯候,流略所載,釋老之典,靡不博綜,窮其幽 賾。故能馳聲海內,為一代儒宗。雖前世徐廣、何承天之儔, 不足過也。

譯文

自從文章興盛以來,過去的賢哲可以記述的人,沒有不是記載在經傳中的。如果選君德於歷代君主之內,觀察遣烈事跡於傳說之中,帝君沒有高出堯、舜的,君王沒有超出文、武的。所以聖人闡述理論,作出文章為六經的學說;規範倫理行為,用百王的模範。從那時一直往後,三代迅速變遷,日月時光不停地流失接替,損益各有不同的方式,治亂之道各不相同。秦朝承嗣累世基礎,刑法太酷而亡國;漢朝本來沒有尺土之業,崇尚經術而得以長久。雕蟲小技被看得尊貴,魏朝政道所以衰落喪失;談玄風氣興起,晉朝綱紀因此大壞。查考各種學術流派的高低,比較四代的興盛衰落,正君臣名分,明確貴賤區別,崇美教化,改易風俗,沒有超出儒學的。所以皇王用以做到不必刑律而返回到淳樸,賢達用以刻鏤金石而雕清素的竹木。儒學的社會意義實在是大啊!

自從有魏政道消弱,海內混戰,學術不盛,兵荒馬亂。先王所用的舊典章經籍,以往聖人遣留下的訓誡,掃地一般都沒有了。

當太祖承命執朝綱,喜好儒學經術。尋求上古佚失之文,求得千載的至理,廢除魏、晉的制度,恢復姬旦的完善典章。盧景宣學識通各門學問,將五禮所缺部分修補齊全;長孫紹遠才氣堪稱博聞,訂正六樂所受的損壞。因此朝廷典章制度漸漸齊備,學者相從如風。世宗繼承尊位,崇尚學術禮儀。在內設有崇文觀,在外看重經學教化職任。才學廣博可資詢問解愁排難之士,常出入於朝廷;著圓冠方領裝束攻讀經術典籍的儒生,於京城著錄記載。人才濟濟足以超出往昔。到高祖保定三年,於是下韶書尊奉太傅燕公為三老。帝為此穿上皇服戴上皇冠,乘坐碧車,陳列禮文器物,備好禮儀,清道禁行而駕臨太學。袒衣割牲以食相供,捧著酒杯共同相飲。造成了一世的盛事。其後備下重禮,將沉重從南荊徵召入京。平定山東後,放下至尊的身份而以萬乘之主親身親為,以特殊之禮相接熊生。因此天下歸慕嚮往,文教興盛。穿儒者衣服,掌握先王之道,開學校招延學徒者多至比肩;立志從師學習,得以有專門學業,告別親戚甘心情願勤苦者多如市場中一樣。雖然所遺風氣興盛之業,不能與魏、晉時期相比,而移風易俗,也是近代的美事。其中有些儒者另有傳記或終於隋之中年者,則不再撰錄。其餘在此篇中撰述。

盧誕,是范陽涿人,本名恭祖。曾祖盧晏,博學擅長隸書,有名於世。仕宮於燕為給事黃門侍郎、營丘成周二郡守。祖父盧壽,任太子洗馬。燕滅亡後入魏,為魯郡守。父叔仁,十八歲時,州徵召為主簿。舉秀才,授員外郎。由於父母年老,就辭職歸家奉養。父母去世,哀毀守喪六年,親身建設墳墓,有從此不再為官的想法。魏景明年間,徵召入洛陽,授威遠將軍、武賁中郎將,但他並不喜好。不久授鎮遠將軍、通直散騎常侍,都稱病不到職。於是出任幽州司馬,又辭歸鄉里。當時都稱其氣節高尚。盧誕幼年時便通達聰敏,博學有文采。郡徵召為功曹,州舉之為秀才,均未赴任。出仕為侍御史,屢經升遷為輔國將軍、太中大夫、幽州別駕、韭豫州都督府長史。當時刺史高仲密以州歸附朝廷,朝廷遣大將軍李遠率軍赴援,盧誕與文武二千多人奉迎大軍。以功授鎮束將軍、金紫光祿大夫,封固安縣伯,食邑五百戶。不久加散騎侍郎,任給事黃門侍郎。魏帝下詔稱:“經師易求,人師難得。朕諸兒漸漸長大,欲令卿為其老師。“於是親臨晉王府第,敕令晉王以下,皆在帝面前拜其為師。因此賜名為誕。加征東將軍、散騎常侍。太祖又因為盧誕是儒學宗師,學問淵博,為當世所推崇,就任他為國子祭酒。晉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魏恭帝二年,授秘書監。後因病去世。盧光字景仁,小名伯,是范陽公盧辯的弟弟。性情溫和謹慎,博覽群書,精通《三禮》,善解陰陽,懂得音樂,喜好談論玄言。孝昌初年,出仕任司空府參軍事,逐漸遷升明威將軍、員外侍郎。當魏孝武帝西遷時,盧光于山東舉義,遙授大都督、晉州刺史、安西將軍、銀青光祿大夫。大統六年,全家遷入關西。太祖十分禮遇他,授丞相府記室參軍,賜爵范陽縣伯。不久拜行台郎中,專掌書記。十年,改封安息縣伯,食邑五百戶。升為行台右丞。出朝任華州長史,不久徵召授任將作大匠。魏廢帝元年,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授京兆郡守,遷為侍中。建立六官時,授小匠師下大夫,晉為開府儀同三司、匠師中大夫,晉爵為侯,增加食邑五百戶,轉工部中大夫。大司馬賀蘭祥征討吐谷渾時,任命盧光為長史,晉爵為憨郡公。武成二年,詔令盧光監營宗廟,事成之後,增加食邑四百戶。外任虞州刺史,不久任陝州總管府長史。再次討論征討吐谷運的功勞,食邑增至一千九百戶。天和二年去世,時年六十二歲。高祖年輕時曾受業於盧光,因而所贈治喪的財物超過常規。追贈少傅。謐號為簡。盧光崇敬佛教,非常誠信。曾經隨從太祖於檀台山狩獵。當時已經合圍,太祖遙指山上對群公說:“公等看到什麼嗎?”都回答說:“沒看到什麼。“衹有盧光說:“看到一名僧人。”太祖說:

“是。”即刻解圍而還。令盧光於僧人所立處建造佛塔,掘基一丈深,獲得瓦缽、錫杖各一件。太祖稱嘆,因此在此處建立寺院。當他任京兆郡守時,郡舍此前多次有妖怪出現的傳說,前後郡守無人敢在此居住。盧光說:“是否吉凶原因在於人,妖怪異象不會隨便出現。“於是入住此宅。沒過多久,盧光所乘的馬突然走上大廳,登床南首而立;食器又無故自破。盧光並不介意。他精誠守正皆如此類。所撰《道德經章句》,流行於世。其子盧賁繼嗣。大象年間,任開府儀同大將軍.

沉重字德厚,是吳興武康人。生性聰明有悟性,有異於平常兒童。少年喪父,居喪合於禮儀。長大後,專心於儒學,不遠千里尋求老師,因此能博覽群書,尤其精通《經》、《禮記》、《左氏春秋》。梁朝大通三年,出仕為王國常侍。梁武帝欲提高學官地位,用以崇敬儒教。中大通四年,於是認真選擇,以沉重補國子助教。大同二年,授《五經》博士。梁元帝在藩時,對其讚嘆稱奇。即位後,就派遣主書何武迎接沉重西上。當江陵平定,沉重留下任事梁主蕭察,授中書侍郎,兼中書舍人。屢經升遷為員外散騎侍郎、廷尉卿,領江陵令。又任通直散騎常侍、都官尚書,領羽林監。蕭察又令沉重於合歡殿講授《周禮》。

高祖以沉重明經修行有道,於是派遣宣納上士柳裘至梁朝徵召。並致以一封書信:

皇帝問候梁朝都官尚書沉重。觀察八位聖人六位君主,喜怒等七情忠孝等十義,各地方所以能合於相同道路,不同時代因此都能相從。沒有不奔往大順的遙遠地方,行使中和的安定鼎盛。到淺黃色綢做書衣的書捲起火焰盛行,潔素的文章隨從輕風流行,文辭追逐不同時代而變化,文義隨時運而不同,大禮在玉帛之中保存,最好的聲樂在鐘鼓樂器之外表現。雖然分蛇、聚緯時時更替,美好的文辭已經有所闕失;夏禹娶塗山民當塗聚集諸侯、司馬氏建立晉朝,沒有聽聞其宗旨。有周建立政權,上溯承嗣聖人賢哲,將淪陷的蒼生加以拯救,將快要失去的文物加以補充。天道都得以完備,人間政道綱紀都得到治理。

朕在朝廷做皇帝,掌管天下海內。常常想恢復殷、周禮儀,移風化俗成為唐虞之世。懼怕的是三乾措施還是有違於治理,九次變化不能真正成功。想確定統一的言論思想文章,想杜絕二家的學說言論。知道卿的學術居於儒家宗師之首,言行舉止為士人的榜樣。卞和寶玉又出現在荊江水畔,隨侯珠再次照亮漢水河浦。所以日夜在思慮,遠遠瞻望心中思念。現在以微薄之禮前去聘請,命令使者前往用車相接。所希望的是如鳳凰高飛鴻雁來臨,很快便可實現。將不清楚的事解答明白,將有矛盾異同的學識整理清晰。在學中不忽視片言隻語,講求經義不會遺漏忘記佚失的部分。現在可做到沒有獨善的譏諷,長遠而看各方面都顧及成為一件美事。這可就相當好啊!

往昔著名詩人申培年老時,方才告別家鄉魯地入朝廷;儒師公孫頭髮都因年歲大而黃了,才到達西京長安。因而使道成為學術文章言論思想的根基,有了基礎就可溯及本源。現在一次徵召你入朝,想必上述二者都兼有了。如果衹有外形的聲氣而失去出現的回響,衹是沉迷於家鄉之邦卻忘記國家,是不可取的。又敕令襄州總管、衛公宇文直敦諭遣送上路,途中的供給,務必優厚。保定末年,沉重到達京師。韶令討論《五經》,校定音律。天和年間,又於紫極殿講授三教義。朝士、儒生、僧人、道士有二千多人聽講。沉重言辭理義優洽,樞機明辯,所有的解釋,都為各位儒生所推許。

六年,授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露門博士。於是於露門館為皇太子講學。建德末年,沉重認為自己入朝已經很長時間了,而且年紀已超過了當時的制度,上表請求回梁朝。高祖優詔回答說:“開府是漠南的良材,故常在車的橫木上虛設青衿;江東的竹箭,伸脖子眺望已很疲倦。所以備禮物聘請申生,用安稱的車子徵召伏生。加以本是梁朝的舊臣,前後三世在朝任官,沐浴榮崇光耀,受到寵信重用,沒有忘記懷念根本,確實是要加以嘉獎崇尚的。但是楚地之材為晉所利用,豈會沒有先例。現在朕正謀求賢才,於義不要來要求走。“沉重堅決請求,才允許。派遣小司門上士楊汪送沉重回梁朝。梁主蕭歸拜沉重為散騎常侍、太常卿。大象二年,來朝京師。開皇三年,去世,時年八十四歲。隋文帝遣舍人蕭子寶祭以少牢,追贈使持節、上開府儀同三司、許州刺史。沉重學業廣博,為當世儒學宗師。有關陰陽圓緯、道教佛教的經典掌故,全都熟悉。撰述很多,都能得其指要。流行於世的著作,為《周禮義》三十一卷、《儀禮義》三十五卷、《禮記義》三十卷、《毛詩義》二十八卷、《喪服經義》五卷、《周禮音》一卷、《儀禮音》一卷、《禮記音》二卷、《毛詩音》二卷。樊深字文深,是河東猗氏人。早年喪母,侍候繼母十分孝順謹慎。弱冠之年喜好學習,背負書籍從師於三河,講議研習《五經》,日日夜夜不知疲倦。魏永安年間,隨軍征討,以功任蕩寇將軍,數次升遷為伏波、征虜將軍,中散大夫。曾經於讀書時讀到吾丘子,因而歸家侍候奉養父母。魏孝武帝西遷,樊、王二姓舉義,被東魏誅殺。樊深父保周、叔父歡周都被殺害。樊深因為避難,墜落山崖跌傷腳,兩天沒吃飯。後得到一簞餅,本想食之;但想到繼母年老身患痹症,可能沒有遇難,因而不吃。夜晚匍匐尋找繼母,得以相見,將食物給繼母。然後悄悄離開家鄉,改易姓名,於汾、晉地區遊學,學習天文及數學曆法之術。後來被人所告,囚送至2眯。正好球將韓軌長史張曜器重他儒學有成,將樊深帶回家中,得以免去禍害。太祖平定河東,追贈保周南郢州刺史,歡周儀同三司。樊深歸家安葬其父,親身背著泥土建成墳墓。不久于謹任其為府參軍,令其在館中教授子孫。授撫軍將軍、銀青光祿大夫,遷任開府屬,轉任從事中郎。于謹被任為司空,以樊深為諮議。大統十五年,代理下邦縣事。太祖置束館設學校,教授諸將子弟,任樊深為博士。樊深精通經學,講解經書時,經常引用漢、魏以來各家學說。所以聽講的學生,不能理解。背後都譏諷他:“樊生講書所引門戶太多,不可理解。“但是儒生都推許他學識淵博。其性情喜好學習,到老也不懈怠。早晚來往,騎在馬上也讀書不停,以至於馬驚而墜地,手腳都摔折了,但最終還是沒有改變這種習性。後來授國子博士,賜姓萬紐于氏。建立六官,拜任太學助教,遷任博士,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天和二年,遷任縣伯中大夫,加開府儀同三司。建德元年,上表請求退休,韶書允許。朝廷有疑問的事情,經常召他來詢問。後來因病去世。樊深既專於經書,又熟悉諸史及《蒼》

《雅》、篆籀、陰陽、卜筮之書。所學雖然廣博,但言辭辯解較差,所以當時人不加以稱讚。撰有《孝經》、《喪服問疑》各一卷。另撰《七經異同說》三卷、《義綱略論》並《目錄》三十一卷,都流行於世。

熊安生字植之,是長樂阜城人。年少好學,勤奮不知疲倦。最初隨從陳達學習《三傳》,後又跟從房虬學習《周禮》,都能通曉其大義。此後師事徐遵明,經歷多年。東魏天平年間,跟隨奎宣疊學《禮記》。於是博通《五經》。但是專以《三禮》教授學生。從遠方來的弟子,有一千多人。討論圖緯,採集異聞,前代儒師未解悟出來的,皆一一解釋明白。齊朝河清年間,陽休之特意奏請為國子博士。

當時朝廷實行《周禮》,公卿以下都習練此一門學問,有數十條疑問,都得不到詳細的辯解。天和三年,齊朝請求通好,周派遣兵部尹公正為使臣。與齊人談論到《周禮》,齊人無從作答。乃令安生至賓館與公正相對。公正辯才很好,安生語所未至,他便挑出核心問題而追問。安生說:“禮義弘深,自有條理。如果一定要探深奧所在,就不必以其先後。如果你有心有意的話,當一一為你陳述。“公正於是提出各種疑問,安生一一為他解說,全都尋根究底。公正深深嗟服,返回之後全都告知高祖。高祖十分欽佩敬重。

當高祖入鄴時,安生立即令人清掃門庭。家人覺得奇怪而問他,安生說:“周帝重道尊儒,肯定要和我相見的。“很快高祖便臨幸其宅第,下詔不必拜見,親自握住其手,共同相坐。對他說:“朕未能消除戰爭,以此而慚愧。”安生說:

“黃帝尚且有阪泉之戰,何況陛下所行的是天罰。“高祖又說:“齊氏賦稅勞役苛重,民眾竭盡財力。朕救民於水火,想革除其弊端。欲以府庫及三台雜物散發給百姓,公以為這樣做好嗎?“安生說:“往昔武王平定商朝,散鹿台之財,發鉅橋之粟。陛下這一詔書,不同時代卻同為美事。“高祖又問他說:“朕和武王相比怎樣評價?”安生說:“武王征伐紂王,懸首白旗;陛下平定齊朝,兵不血刃。愚下認為聖上策略為優。“高祖十分高興,賜給三百匹帛、三百石米、一座宅院,另賜象笏及九環金帶,其他物品與之相稱。又詔令主管部門給予安車駟馬,隨駕入朝,敕令所到的地方好好招待。到達京城,敕令於大乘佛寺參議五禮。宣政元年,任為露門學博士、下大夫,其時已經八十餘歲。不久離職退休,在家去世。

安生為儒學宗師,當時從其受業而後世有名者,有馬榮伯、張黑奴、竇士榮、子L籠、劉焯、劉煌等人,都是其門人弟子。所撰《周禮義疏》二十卷、《禮記義疏》四十卷、《孝經義疏》一卷,都流行於世。

樂遜字遵賢,是河東猗氏人。幼童之時,已有成人的操守。剛成年,任郡主簿。魏正光年問,聞知著名儒學大師徐遵明於趙、魏領徒,因而從之學《孝經》、《喪服》、《論語》、《詩經》、《尚書》、《禮記》、《易經》、《左氏春秋》大義。不久山東出現動亂,學者散逸,樂遜在動亂之中,卻不失其志,不倦於其道。

永安年間,出仕任安西府長流參軍。大統七年,授子都督。九年,太尉李弼請樂遜教授諸子.不久太祖選定賢良,授任為守令。相府戶曹柳敏、行台郎中盧光、河東郡丞辛粲相繼推舉樂遜,稱其有治理社會民眾的行政之才。李弼請求留用而不遣回。十六年,加授建忠將軍、左中郎將,遷任輔國將軍、中散大夫、都督,歷任李弼府西合祭酒、功曹諮議參軍。魏廢帝二年,太祖徵召樂遜教授諸子。在館

六年,與諸儒分別講授經學。樂遜講授《孝經》、《論語》、《毛詩》及服虔所注《春秋左氏傳》。魏恭帝二年,授太學助教。孝閔帝登基,以樂遜有處理政務之才,授秋官府上士。其年,任為太學博士,轉任為小師氏下大夫。自譙王宇文儉以下,全都以束脩敬師行弟子之禮。樂遜教授以經術,訓導十分有方。當衛公宇文直鎮守蒲州時,以樂遜為宇文直府主簿,加車騎將軍、左光祿大夫。

武成元年六月,因為大雨連綿經久不停,下韶百官上書議事。樂遜陳述與時政有關的意見十四條,其中五條輿重要政策密切相關。

其一,看重治理的方式,說道:

我看現在任官的人,大多衹求自身清廉有所成就,不去想給人民恩惠愛護百姓。為

何如此?近年來守令任職期短促,每年都要督責他們做出業績。以剛猛治政的是好官吏,對百姓則不講寬容養護。這一任官員既然如此,後來者也是一樣。行政對於民眾來說,過急就是苛刻,放任自由就會無從管理。因此周朝的失誤是舒緩,秦朝的敗亡因急酷。百姓不是剛生下的嬰兒,還是應當作為赤子來對待。適宜的是寬鬆和緊急適中,不使百姓過於勞苦煩擾。如今承受魏朝的衰政,人們習慣了不遵守政令。先王朝政法規都齊備,民眾都識知法規。衹要宣行風氣矯正民俗,將人民納入正軌訓導就可以了。又不是軍旅時期,何必使用太過分迫切的政令。至於振興邦國達到治理良好,這事應從道德教化入手,逐漸形成,不是倉促間可成的。私下想到姬周的盛德,文、武時治理良好而國家興盛,成、康時為政溫和而社會安寧。自此以後,不會不出現事件。往昔申侯準備奔逃,楚子教誨他說“不要去小國”。此言是說小國治政急迫法制酷峻,難以相容。敬仲進入齊國,稱讚說“幸好獲得寬宥,得處於寬政之下“。然而關東各個州,淪陷時間太長,人民生活艱辛,想求得休息生養。如果不頒布好政策行使仁政,使境外知聞,怎么能夠使這些勞苦人民,回歸快樂的家園。其二,減少各種建造,說道:

一段時期魏朝首都洛陽,一時繁榮興盛,權豪貴勢之家,紛紛營造第宅,車輛服裝用器擺設,都追求奢侈豪華。世間都講究和攀比奢侈,人情浮薄,終於使得禍亂不斷發生。因而喪失天下社會衰敗。近來朝廷權貴,器物服飾漸為華麗,百工製作則極盡奇異巧妙。臣恐怕物品隨著人們的喜好變得越來越奢華,會損害政治民俗。像這樣的事情,應該禁止。《禮記》說道“不要作淫侈奇巧器物,使主上放蕩心思”。《傳》說道“宮殿崇尚奢華,便使民力大大減損“。漢景帝曾經說:“黃金珠玉,飢餓時不能做食品,寒冷時不能做衣裳。““費工費時雕鏤出來的器物,傷害了農業生產。精心製作的錦繡,傷害了紡織。“認為這二者是饑寒的根本原因。所以國家除了軍戎器械、時事所須物品要加以製作,別的都是白白地浪費功力,對國家和人民都是損害。不如廣泛地推進農桑生產,以衣食為根本,使國家有豐富儲蓄,要得到大功也很容易。其三,公開職官選舉,說道:

選取官吏的部門獎勵賢能,確定授予官爵,必須與大家一同論定,公開明白地授予。從而使人得以全部知道,如同睹視白天的太陽一樣清楚。被選的人材質能力有高有低,功勞有大有小,任以官職給予俸祿,不能夠不加以審定。就是州郡選取安置吏員,也要集合鄉間人士議論,何況朝廷選官,不能衹選取知名的人士。如果是地方上的州郡,當然可以自行任命。此外交付朝廷選官部門的,也不是什麼機密,不必保守秘密。人生處在世上,所看重的是地位身份等榮耀,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符合規範,是為了名聲。但是遭逢時運很難,失去時運卻容易。在選拔任用的時候,應讓大家心中都明白,然後呈報上去。以便使功勞苦勞才能都能知道,所作評定得到贊同。其四,認真對待戰爭征伐,說道:

魏朝國運已經終止,上天所喜愛的在於仁德。但是高洋僭稱帝位,先迷失卻未敗亡,占據山東地區,此事如同肘腋之患。就如同下棋劫打雙方相持,都爭著誰先誰後。如果一下失先,可能就成了對方的利益。確實應該舍小而著眼大處,先保住疆域,不要貪求邊境小利,輕舉妄動。勝利就要勞煩軍隊分別駐守,失敗則損失很大。國家雖然強大,高洋也不示弱。《詩經》裹面說:“有德就不必去相爭,不用害怕有損失!“惟有德行可以庇護民眾,不是恃以強力。如果勢均力敵的話,則行仁德者可以獲勝。君子之道盛行,則小人之道消減。所以往昔善於作戰者,先想到的不是肯定要勝,而是等待可以勝敵的機會。他們行使暴戾行為,我們則行使寬厚仁義。他們行政刻薄,我們實行恩惠教化。使仁德恩澤布於各處,人人都想到有道興盛。然後觀望到機會而行動。可以成功。其五,要禁止奢侈,說道:按照禮儀,人有貴賤的分別,事物有不同的等級差別,使用物品要有節制,所

有品類要控制尺度。馬後作為皇后是天下之母,穿的衣服是布帛製成的,為的是對下人作出表率。季孫任過三位君主的丞相,家中的妾氏沒有穿絲綢衣服的,用以激勵民俗。近來富貴的人家,越來越講排場,奴婢都衣裝鮮亮,作為隨從車輛的儀容,服飾華麗,在大街小巷眩曜。以致行者都停下腳步觀看,路旁的人成堆。論他們對公家的貢獻,還不如一個普通的士兵;但是他們卻坐受豐厚的待遇,超出攻戰的將士。就是不可惜費用,難道不有損德義。有了儲蓄的餘額,不如用作撫恤軍士。魯莊公曾經說:“有了衣服食物,不敢自己占有,一定要分給他人。“《詩經》中說:“怎么會說沒有衣裳,我和你共同穿衣。“這些都是取自人力。又陳述事物往上議論的人,數量應該是不少的,應當有帝君所知道的。但是不知道是非,陛下雖然注重這些議論,想解決天下各種事情,然而天下的事情並沒有全部解決。為什麼如此呢?取人的言論,所貴在於明確使用,如果採納了卻不突出,等於沒有採用,則上言的人就少了。保定二年,因訓導有方,頻頻加以賞賜。遷任遂伯中大夫,授驃騎將軍、大都督。四年,晉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五年,詔令魯公宇文賣、畢公宇文賢等人,俱以束脩之禮,受業為弟子。天和元年,岐州刺史、陳公宇文純舉樂遜為賢良。五年,樂遜年紀已老,上表請求退休,優詔不允許。於是賜以粟帛和錢財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縣子爵位,食邑四百戶。當地民以蠻族為多,未曾習沐儒風。樂遜勸勵經學生徒,課試確定高下,數年之間,全州得以化洽。蠻族風俗生子,長大後多與父母別居。樂遜經常加以勸導,革除這些弊端。任職數年,屢受嘉獎。任期屆滿還朝,拜皇太子諫議,又在露門教授皇子,增加一百戶食邑。宣政元年,晉為上儀同大將軍。大象初年,晉爵為崇業郡公,食邑增至二千戶,又任露門博士。二年,晉為開府儀同大將軍,出朝任汾陰郡守。樂遜以年老有病固辭,韶令允許。改授束揚州刺史,賜給安車、衣服及奴婢等。又於本郡賜田十頃。儒者都以他為榮。隋代開皇元年,在家去世,終年八十二歲。追贈本官,加蒲、陝二州刺史。

樂遜性情溫和恭謹,不善於交際。立身以忠信為本,從不驕矜自大。在眾人之中,不願意在他人之先談論。學者因此十分稱讚。著作有《孝致、《論語》、《毛詩》、《左氏春秋序論》十餘篇。又著《春秋序義》,通買、服學說,發杜氏微義,辭理都有一定水平。

史臣曰:前代精通六藝學術的士人,都兼而懂得從政之術,所以稱為任官任職如同在地上撿拾芥菜那么容易。近代儒生所學衹守住一經,對時務不太熟悉,所以有貧困和低賤的恥辱。雖然通達或堵塞各由命運,而大體上基本是如此。

曾經有評論說:金的質地十分剛硬,加以鑄造可以成為器皿;水的性質是很柔弱的,壅塞之後可以毀壞大山。何況似同天地形貌,含帶五常仁德,紅色藍色容易染,善惡香臭可以改變,所以追隨鄒地風俗而喜好教化出仕,習染齊地風俗而看重學業仕途。如果上進追求矜持謙讓,是中庸之道的常情;任職高官受到尊重禮敬,是有上等智力的人所追求的。因此兩漢朝廷,看重經術而輕視法律。其中聰明突出的人,都勤奮精練專門學術。以通達賢良的才質,取得出仕任官的美名,官職高的必做到公卿,官小的也做到郡守縣令。近代的行政治理,先是法律條令而後才是經術。其中沉默無聞孤微無從上進的人,也就一片心志放在章句之學上面,利用先王的道義,掩飾無能儒生的迂腐姿態,處境好一些的衹不過是侍候講書加一些訓導,處境困窘的則一生穿破衣吃普通飯菜。以此而論,不是兩漢以棟樑之材所哺育的,近代以柴草臭椿所產出的,也是喜好選擇的原則不同,不同時代遭遇也就不同。

史臣經常聞知故老,稱讚沉重所學,不僅僅是《六經》。至於天官、律歷、陰陽、緯候,流略所載,佛教道教典籍,都十分熟悉,深入了解其中的深奧意義。所以能夠馳聲于海內,成為一代儒學宗師。雖前世的徐廣、何承天等人,也超不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