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論封建
作者:吳兢
貞觀元年,封中書令房玄齡為邗國公,兵部尚書杜如晦為蔡國公,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齊國公, 並為第一等, 食邑實封一千三百戶。皇從父淮安王神通上言:“義旗初起,臣率兵先至,今玄齡等刀筆之人,功居第一,臣竊不服。”太宗曰:“國家大事,惟賞與罰。賞當其勞,無功者自退;罰當其罪,為惡者鹹懼。則知賞罰不可輕行也。今計勛行賞,玄齡等有籌謀帷幄、畫定社稷之功,所以漢之蕭何,雖無汗馬,指蹤推轂,故得功居第一。叔父於國至親,誠無愛惜,但以不可緣私濫與勛臣同賞矣。”由是諸功臣自相謂曰:“陛下以至公,賞不私其親,吾屬何可妄訴。”初,高祖舉宗正籍,弟侄、再從、三從孩童已上封王者數十人。至是,太宗謂群臣曰:“自兩漢已降,惟封子及兄弟,其疏遠者,非有大功,如漢之賈、澤,並不得受封。若一切封王,多給力役,乃至勞苦萬姓,以養己之親屬。”於是宗室先封郡王其間無功者,皆降為縣公。
貞觀十一年,太宗以周封子弟,八百餘年,秦罷諸侯,二世而滅,呂后欲危劉氏,終賴宗室獲安,封建親賢,當是子孫長久之道。乃定製,以子弟荊州都督荊王元景、安州都督吳王恪等二十一人,又以功臣司空趙州刺史長孫無忌、尚書左僕射宋州刺史房玄齡等一十四人,並為世襲刺史。禮部侍郎李百藥奏論駁世封事曰:
臣聞經國庇民,王者之常制;尊主安上,人情之大方。思闡治定之規,以弘長世之業,萬古不易,百慮同歸。然命歷有賒促之殊,邦家有治亂之異,遐觀載籍,論之詳矣。鹹雲周過其數,秦不及期,存亡之理,在於郡國。周氏以鑒夏、殷之長久,遵皇王之並建,維城磐石,深根固本,雖王綱弛廢,而枝幹相持,故使逆節不生,宗祀不絕。秦氏背師古之訓,棄先王之道,踐華恃險,罷侯置守,子弟無尺土之邑,兆庶罕共治之憂,故一夫號呼而七廟隳圯。
臣以為自古皇王,君臨宇內,莫不受命上玄,冊名帝錄,締構遇興王之運,殷憂屬啟聖之期。雖魏武攜養之資,漢高徒役之賤,非止意有覬覦,推之亦不能去也。若其獄訟不歸,菁華已竭,雖帝堯之光被四表,大舜之上齊七政,非止情存揖讓,守之亦不可焉。以放勛、重華之德,尚不能克昌厥後,是知祚之長短,必在於天時,政或興衰,有關於人事。隆周卜世三十,卜年七百,雖淪胥之道斯極,而文、武之器尚存,斯龜鼎之祚,已懸定於杳冥也。至使南征不返,東遷避逼,禋祀闕如,郊畿不守,此乃陵夷之漸,有累於封建焉。暴秦運距閏余,數終百六,受命之主,德異禹、湯,繼世之君,才非啟、誦,借使李斯、王綰之輩盛開四履,將閭、子嬰之徒俱啟千乘,豈能逆帝子之勃興,抗龍顏之基命者也!
然則得失成敗,各有由焉。而著述之家,多守常轍,莫不情忘今古,理蔽澆淳,欲以百王之季,行三代之法,天下五服之內,盡封諸侯,王畿千里之間,俱為采地。是則以結繩之化行虞、夏之朝,用象刑之典治劉、曹之末,紀綱弛紊,斷可知焉。鍥船求劍,未見其可;膠柱成文,彌多所惑。徒知問鼎請隧,有懼霸王之師;白馬素車,無復藩維之援。不悟望夷之釁,未堪羿、浞之災;既罹高貴之殃,寧異申、繒之酷。此乃欽明昏亂,自革安危,固非守宰公侯,以成興廢。且數世之後,王室浸微,始自藩屏,化為仇敵。家殊俗,國異政,強陵弱,眾暴寡,疆場彼此,干戈侵伐。狐駘之役,女子盡髽;崤陵之師,只輪不反。斯蓋略舉一隅,其餘不可勝數。陸士衡方規規然云:“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據其天邑,天下晏然,以治待亂。”何斯言之謬也!而設官分職,任賢使能,以循良之才,膺共治之寄,刺舉分竹,何世無人。至使地或呈祥,天不愛寶,民稱父母,政比神明。曹元首方區區然稱:“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豈容以為侯伯則同其安危,任之牧宰則殊其憂樂?何斯言之妄也!
封君列國,藉其門資,忘其先業之艱難,輕其自然之崇貴,莫不世增淫虐,代益驕侈。離宮別館,切漢凌雲,或刑人力而將盡,或召諸侯而共樂。陳靈則君臣悖禮,共侮征舒;衛宣則父子聚麀,終誅壽、朔。乃云為己思治,豈若是乎?內外群官,選自朝廷,擢士庶以任之,澄水鏡以鑒之,年勞優其階品,考績明其黜陟。進取事切,砥礪情深,或俸祿不入私門,妻子不之官舍。班條之貴,食不舉火;剖符之重,居惟飲水。南陽太守,弊布裹身;萊蕪縣長,凝塵生甑。專云為利圖物,何其爽歟!總而言之,爵非世及,用賢之路斯廣;民無定主,附下之情不固。此乃愚智所辨,安可惑哉?至如滅國弒君,亂常乾紀,春秋二百年間,略無寧歲。次睢鹹秩,遂用玉帛之君;魯道有盪,每等衣裳之會。縱使西漢哀、平之際,東洛桓、靈之時,下吏淫暴,必不至此。為政之理,可以一言蔽焉。
伏惟陛下握紀御天,膺期啟聖,救億兆之焚溺,掃氛祲於寰區。創業垂統,配二儀以立德;發號施令,妙萬物而為言。獨照神衷,永懷前古,將復五等而修舊制,建萬國以親諸侯。竊以漢、魏以還,餘風之弊未盡;勛、華既往,至公之道斯乖。況晉氏失馭,宇縣崩離;後魏乘時,華夷雜處。重以關河分阻,吳、楚懸隔,習文者學長短縱橫之術,習武者盡干戈戰爭之心,畢為狙詐之階,彌長澆浮之俗。開皇在運,因藉外家。驅御群英,任雄猜之數;坐移明運,非克定之功。年逾二紀,民不見德。及大業嗣立,世道交喪,一時一物,掃地將盡,雖天縱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勞止未康。
自陛下仰順聖慈,嗣膺寶曆,情深致治,綜核前王。雖至道無名,言象所紀,略陳梗概,安所庶幾。愛敬烝烝,勞而不倦,大舜之孝也。訪安內豎,親嘗御膳,文王之德也。每憲司讞罪,尚書奏獄,大小必察,枉直鹹舉,以斷趾之法,易大辟之刑,仁心隱惻,貫徹幽顯,大禹之泣辜也。正色直言,虛心受納,不簡鄙訥,無棄芻蕘,帝堯之求諫也。弘獎名教,勸勵學徒,既擢明經於青紫,將升碩儒於卿相,聖人之善誘也。群臣以宮中暑濕,寢膳或乖,請移御高明,營一小閣,遂惜十家之產,竟抑子來之願,不吝陰陽之感,以安卑陋之居。頃歲霜儉,普天饑饉,喪亂甫爾,倉廩空虛。聖情矜愍,勤加賑恤,竟無一人流離道路,猶且食惟藜藿,樂徹簨簴,言必淒動,貌成癯瘦。公旦喜於重譯,文命矜其即敘。陛下每見四夷款附,萬里歸仁,必退思進省,凝神動慮,恐妄勞中國,以求遠方,不藉萬古之英聲,以存一時之茂實。心切憂勞,志絕游幸,每旦視朝,聽受無倦,智周於萬物,道濟於天下。罷朝之後,引進名臣,討論是非,備盡肝膈,惟及政事,更無異辭。才日昃,必命才學之士,賜以清閒,高談典籍,雜以文詠,間以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此之四道,獨邁往初,斯實生民以來,一人而已。弘茲風化,昭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間,彌綸天壤。而淳粹尚阻,浮詭未移,此由習之久,難以卒變。請待斫雕成器,以質代文,刑措之教一行,登封之禮雲畢,然後定疆理之制,議山河之賞,未為晚焉。《易》稱:“天地盈虛,與時訊息,況於人乎?”美哉斯言也。
中書舍人馬周又上疏曰:
伏見詔書令宗室勛賢作鎮藩部,貽厥子孫,嗣守其政,非有大故,無或黜免。臣竊惟陛下封植之者,誠愛之重之,欲其緒裔承守,與國無疆。何則?以堯、舜之父,猶有朱、均之子。況下此以還,而欲以父取兒,恐失之遠矣。倘有孩童嗣職,萬一驕逸,則兆庶被其殃,而國家受其敗。政欲絕之也,則子文之治猶在;政欲留之也,而欒黶之惡已彰。與其毒害於見存之百姓,則寧使割恩於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則向之所謂愛之者,乃適所以傷之也。臣謂宜賦以茅土,疇其戶邑,必有材行,隨器方授,則翰翮非強,亦可以獲免尤累。昔漢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所以終全其世者,良由得其術也。願陛下深思其宜,使夫得奉大恩,而子孫終其福祿也。
太宗並嘉納其言。於是竟罷子弟及功臣世襲刺史。
譯文
貞觀元年,唐太宗封中書令房玄齡為邗國公,兵部尚書杜如晦為蔡國公,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為齊國公,官品都列為一等,享受一千三百戶的俸祿。太宗的堂叔淮安王李神通上奏道:“在太原初舉義旗時,我便帶兵首先趕來回響,現在房玄齡這些舞文弄墨的人,卻功居第一等,我私下不服。”太宗說:“國家大事,只在賞罰。所賞的人和他的功勞相當,無功的人自然退避不爭;所罰的人和他的惡行相當,做壞事時人們才會感到畏懼。可知賞罰不能輕率施行。如今論功行賞,房玄齡等有運籌帷幄、安撫社稷的功勳,就像漢代的蕭何一樣,雖沒有汗馬戰功,但能制定策略、推薦賢能,所以應該功居第一。叔父是國家至親,要封賞我當然無所吝惜,但不能因為親私關係就隨意與功勳大臣同樣封賞!”因此功臣們相互之間說:“陛下秉公封賞,不偏袒親眷,我們怎么可以胡亂申訴猜疑呢?”當初,高祖把同宗子弟和三代之內的旁系弟侄分封為王的有幾十人。太宗對臣下們說:“從兩漢以來,只封子和兄弟,宗室中疏遠的,除非有大功如漢代的劉賈、劉澤那樣,否則一律不得受封。如果所有的宗室都封王,就會勞苦萬民。”於是把郡王宗室中沒有功勞的都降封為縣公。
貞觀十一年,太宗認為周朝實行分封諸侯的制度,執掌江山八百餘年,秦朝廢除了分封制度,只經歷了兩代就滅亡了。漢代呂后想篡奪漢室天下,最後靠劉姓宗室的力量獲得安定。分封子弟的方法應該是子孫保全江山的最好辦法。於是定下制度,分封子弟荊王元景、吳王恪等二十一人為都督,功臣長孫無忌、房玄齡等十四人為刺史,並且世襲爵位。禮部侍郎李百藥上書表示反對說:
我聽說治理國家造福百姓,是歷代帝王的一貫做法。尊重皇上使他高枕無憂,這是人之常情。考慮安定國家的方策,以開闢未來大業,這是所有帝王萬古不變的想法。然而,王朝的命運有長有短,國家有治有亂,認真考察歷代的典籍,對這個問題講述得很詳細。人們都說周朝的統治超過了其命數,秦的統治還沒達到其應該享有的期限,國家存亡的原因,是由於是否分封諸侯。周朝借鑑夏殷統治長久的經驗,遵循前代的統治經驗,實行皇帝與諸侯並存的制度,加強統治力量,注意保全根本,即使王道廢弛,可是各個朝代統治祭祀卻沒有斷絕。秦朝違背先王的遺訓,捨棄先王的統治方法;倚仗華山一帶地形險要,廢除諸侯,只設定郡守。結果子孫沒有一寸土地的封邑,百姓很難與之共處,所以陳涉揭竿起義,秦朝就迅速滅亡了。
我認為自古以來帝王統治天下,沒有哪一個不是受命於天的。建邦立國是天命轉移的緣故,心憂百姓是有道明君的高貴品德。即使資質像曹操這樣的養子,身份像漢高祖那樣的役徒,他們也不是有意奪取天下,即使想逃脫也逃脫不掉的。相反,如果是百姓民心不歸,精華已盡,像堯、舜這樣的皇帝,像放勛、重華這樣的德行,他們也守不住基業,不能永保國家興隆。從這裡可以看出,國統的長短,在於天時,政治的興衰,在於人事。周代的統治卜算起來,已經歷三十餘代七百多年。雖然歷經浮沉興衰,但周代開國的宏大氣象還存在,這些通過卜筮所展示的祥瑞的法果,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至於後來發生的一系列禍患,那是由於國運漸衰,滅亡的日子將至的緣故,與當時的分封沒有太大關係。暴秦的運數,算起來有一百六十多年,是受命於天的君主,他的才德與禹、湯相去甚遠,後來的繼承者,才能也遠遠比不上啟、誦。即使有李斯、王綰等功臣,將閭、子嬰諸子弟廣受封土,列為諸侯,又怎能抗拒漢朝的興起,阻止漢高祖稱帝呢?
然而,得失成敗各有其本身的原因,而寫書的人大多墨守成規,分辨不出古今的差別,弄不明白時代風氣虛偽與淳厚的區別。想在眾多朝代之後,實行夏、商、周三代的辦法,將天下五服之內的國土全部分封給諸侯,千里王畿也都分給卿大夫做采地。這是要在虞舜、夏禹的時代實行上古結繩記事的古老方法,在漢魏時代推行遠古象刑法典,這樣的做法,必定造成紀綱鬆弛、社會混亂。刻舟求劍是行不通的,膠柱鼓瑟更是彈不出樂章。大家只知道楚莊王問鼎的蠻橫和晉文公想得到王者葬禮的野心,懼怕霸王的軍隊,秦王子嬰白馬素車投降漢高祖時,沒有諸侯出來援助。未能從望夷宮秦二世被弒事件中有所領悟:像夏朝后羿推翻太康、寒浞殺害后羿所帶來的災難,更是不堪回首;魏朝的高貴鄉公遭遇的殺身之禍,與周幽王被申侯與繒勾結犬戎所殺那樣悲慘的遭遇,是誰也不願碰上的。這都是帝王自己昏亂,自己把自己由太平引向覆亡,與郡縣制與分封制都沒有關係。皇室一旦建立,幾代之後,逐漸衰微,原來作為屏障的諸侯,都變成仇敵,以至於各諸侯家庭傳統不一樣,國家政治各自不同,以強凌弱,以眾侵寡,彼此互相攻城奪地,干戈相見。狐駘之戰使邾國婦女全部用麻束髮送葬;崤陵之戰,秦軍全軍覆沒,連一隻車輪也未能返回秦國。這裡只略舉數例,其餘的不可勝數。陸士衡卻一本正經地寫道:“繼位的國君雖然拋棄九鼎而出逃,兇惡的外族占據了京城,但天下卻太平無事,終究會扭轉乾坤,化亂世為太平。”這話真是荒謬透頂。實行郡縣制,設官分職,任用賢能,用賢良的人才,擔負起共同治理國家的重任,分別擔任刺史、太守。哪個朝代沒有賢良的人才?任用這些賢才做官,就會使土地呈現祥瑞、上天賜予寶物,百姓就會稱頌國君為人民的父母,把朝廷奉為神明。而曹元首卻說什麼:“與人(指諸侯)能共享其樂的,人必為他(指君主)分憂;與人能共享安逸的,人必能為他解難。”怎能說分封諸侯就能共同承擔安危,而任命刺史、縣官,他們就不能與國君同憂共樂?這是何等荒謬啊!
被封的皇親國戚,無不憑藉門第,忘掉祖先創業的艱辛,自以為生下來就應享榮華富貴,一代比一代更驕奢淫逸。他們修築別館,驅使民力為其效勞,召諸侯共同玩樂。夏朝大臣陳靈違背君臣之禮,和臣下一起侮辱皇子徵舒。衛宣公違背父子之道,納子之妻,最終將兩個兒子殺死,還說自己想使國家安定,難道就這個樣子嗎?朝廷百官,都是經過選拔的,他們的政績,應該通過審核才能決定。那么人們的進取之心就會日益迫切,並經常自我激勵,有的計日受俸,其餘分文不取;有的隻身赴任,不帶妻兒。有的因為珍惜柴薪,索性就吃乾飯;有的感激朝廷的信任,只飲當地之水。羊續官為南陽太守,卻布衣裹身,范丹身為萊蕪縣令卻家貧如洗。如果說做官都是為了貪圖利祿,為什麼他們就這樣清廉呢?總而言之,只要爵位俸祿不是世襲,任用賢才的路子就會很寬廣;百姓要是沒有一個固定的國君,他們就人心惶惶。這個道理是聰明的人和愚昧的人都懂得的,怎么會迷惑不解呢?至於像滅國弒君、敗壞綱紀一類的事,在春秋二百年間從來就沒有斷過。到睢水祭祀,就殺掉小國國君做祭品;魯國無道,莊公夫人姜氏私自與齊侯幽會。縱然是西漢哀帝、平帝年間,東漢桓帝、靈帝之時,也不至於荒淫無道到這種程度。為政的道理可以用這句話加以概括。
陛下手握綱紀、掌管天下,開創帝業,拯救億萬百姓於水火之中,掃除邪氣凶災於四海之內。開創大業,傳承子孫,媲美天地以立德;發布號召,施行政令,言行順應萬物之理。聖心獨察,永遠緬懷古代先賢。如今將恢復“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建立眾多的諸侯國分封子弟、封賞諸侯。我認為自從漢、魏以來,流弊未歇,從堯、舜時代以後,至公之道就已經背離很遠了。晉代失去權柄,國家分崩離析,後魏趁機興起,致使華夏民族與異族雜居。縱然南北分治,相隔遙遠,文人還在學習經國之術,武將仍是壯心不已,這些都是實現其政治野心的階梯,滋長了虛假不淳樸的風氣。隋文帝是後周外戚,他駕馭群英,玩弄權術,篡周自立,坐享其成,不是打來的天下。他的統治持續了二紀,百姓沒有感受到他的恩德。等到隋煬帝即位,世道敗壞、道德淪喪,當時的人物,幾乎全都被摧毀。雖然陛下用自己天賦的神勇,平定了四方禍亂,然而戰爭的創傷並未癒合,百姓的疲弊也尚未安寧。
自從陛下順應太上皇的旨意,繼承大統,將全部精力用於治理國家,統觀前代君王的經驗得失。雖然您的至善之道難以名狀,但就某些方面的具體表現來說,也可以粗略地陳述出梗概。陛下愛敬敦厚,對待父母操勞侍奉不知疲倦,這是大舜一樣的孝道。陛下親自進宮詢問太上皇起居,親自為太上皇品嘗飯菜,這是周文王的德行。陛下每有官司,必定親自審查,以免產生冤情。用斷趾的刑法代替斬刑,可見陛下的惻隱之心,這是大禹見罪人而流淚的襟懷。陛下表情莊重、言行率直,虛懷若谷、肯於納諫,對鄙俗之言不怠慢,對山野之人不忽視,像帝堯一樣樂於接受意見。陛下推崇教化,鼓勵求學,通過科舉選拔人才,並將大儒任命為卿相,像聖人一樣地循循善誘。由於夏天宮中濕熱,不利於食宿,臣子們請陛下換個寬敞明亮的地方居住,陛下卻害怕浪費錢財,違背了臣民的心愿,不顧及自身的寒暑,安於簡陋的居所。最近幾年又遇霜災歉收,饑荒四起,倉庫空虛。陛下憐惜百姓,開糧倉拯濟災民,使全國沒有一個人流離失所,而您自己卻只吃粗淡的飲食,停止鐘鼓之樂不聽,時刻想著百姓疾苦,容貌日漸消瘦。吉時周公因為遠方有人前來朝貢而欣喜,夏禹也因為四方安定而感到自豪。陛下即位後,四方少數民族紛紛臣服,萬里迢迢歸順仁德之君,但陛下依然謹慎小心,沒有驅使百姓開拓疆土。陛下心懷賢德,不圖千古英名,只求為百姓贏得安寧的生活。陛下因為天下的憂患勞苦而心急如焚,而杜絕自身的巡行玩樂。每次上朝聽政,聽取接納百官的諍諫卻毫無倦意,智慧遍及萬物,道義惠及天下。罷朝之後,還要與親近的大臣討論政教得失,言談出於肺腑,只涉及政事,其餘一概不談。午後太陽偏西,必定下令才學之士進宮,賜予閒職,與其暢談典籍,或作詩談玄,以至深夜,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在這四個方面,您已經超越了歷史上的聖賢,當居首位了。弘揚這樣的風氣教化,昭示四方百姓,定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改換天地。而現在淳樸的德行之所以沒有推行開來,浮誇詭詐的風氣之所以沒有去除,是因為積習太久,難以一下子改變的緣故。請耐心等待移風易俗,質樸取代浮華,刑法不再使用、教化大行天下,登上泰山、舉行封禪的大典進行完畢,然後再去制定劃分疆域、治理天下的制度,討論諸侯土地的分封問題,也為時不晚。《周易》有言:“天地浩大,充滿了四季更替變化的規律,更何況人事呢?”這句話說得多好啊!
中書舍人馬周又上疏說:
我見陛下下詔讓王公貴族和有功的大臣都做鎮藩統帥,並且可以傳位給子孫,使他們世襲刺史的職位,沒有大的變故,不被罷免。我認為陛下分封皇族,是愛護重視他們,讓他們的王位得到世襲,與大唐的政權一樣萬壽無疆。(但這樣很不妥,)為什麼呢?像堯、舜這樣聖明的君王,尚且有丹朱、商均這樣無能的兒子,更何況普通的君王呢?還要像對待他們的父輩那樣對待他們,恐怕會造成很大的失誤。如果後輩繼承父業,萬一驕奢放縱,那么不僅百姓遭殃,也會連累國家。如果取消他的封國,而其先祖的功業還在;如果保留他的封國,而他本人已經罪惡昭彰。與其像這樣危害百姓,還不如割愛一個已故的功臣,這才是明智的做法。如此一來,過去的所謂愛重,恰恰成了傷害。所以,我認為應該對宗親和功臣只分封土地、犒賞封邑就足夠了;確實有才能的,就根據其特長授予官職,那么就算其能力不強也可以免除過失。過去漢光武帝不讓功臣擔任官職,所以忠臣得以保全名節性命,實在是因為方法得當。望陛下深思,使宗親和功臣能夠蒙受大恩,同時使其後代也能終生享受福祿。
太宗皇帝非常讚許並接納了這些意見,於是下令廢除了子弟及功臣世襲刺史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