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太子諸王定分
作者:吳兢
貞觀七年,授吳王恪齊州都督。太宗謂侍臣曰:“父子之情,豈不欲常相見耶?但家國事殊,須出作藩屏。且令其早有定分,絕覬覦之心,我百年後,使其兄弟無危亡之患也。”
貞觀十一年,侍御史馬周上疏曰:“漢、晉以來,諸王皆為樹置失宜,不預立定分,以至於滅亡。人主熟知其然,但溺於私愛,故前車既覆而後車不改轍也。今諸王承寵遇之恩有過厚者,臣之愚慮,不惟慮其恃恩驕矜也。昔魏武帝寵樹陳思,及文帝即位,防守禁閉,有同獄囚,以先帝加恩太多,故嗣王從而畏之也。此則武帝之寵陳思,適所以苦之也。且帝子何患不富貴,身食大國,封戶不少,好衣美食之外,更何所須?而每年別加優賜,曾無紀極。俚語曰:‘貧不學儉,富不學奢。’言自然也。今陛下以大聖創業,豈惟處置見在子弟而已,當須制長久之法,使萬代遵行。”疏奏,太宗甚嘉之,賜物百段。
貞觀十三年,諫議大夫褚遂良以每日特給魏王泰府料物,有逾於皇太子,上疏諫曰:“昔聖人制禮,尊嫡卑庶。謂之儲君,道亞霄極,甚為崇重,用物不計,泉貨財帛,與王者共之。庶子體卑,不得為例,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而先王必本於人情,然後製法,知有國家,必有嫡庶。然庶子雖愛,不得超越嫡子,正體特須尊崇。如不能明立定分,遂使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徒承機而動,私恩害公,惑志亂國。伏惟陛下功超萬古,道冠百王,發施號令,為世作法。一日萬機,或未盡美,臣職諫諍,無容靜默。伏見儲君料物,翻少魏王,朝野見聞,不以為是。《傳》曰:‘臣聞愛子教以義方。’忠、孝、恭、儉,義方之謂。昔漢竇太后及景帝並不識義方之理,遂驕恣梁孝王,封四十餘城,苑方三百里,大營宮室,復道彌望,積財鏹巨萬計,出警入蹕,小不得意,發病而死。宣帝亦驕恣淮陽王,幾至於敗,賴其輔以退讓之臣,僅乃獲免。且魏王既新出閤,伏願恆存禮訓,妙擇師傅,示其成敗。既敦之以節儉,又勸之以文學。惟忠惟孝,因而獎之道德齊禮,乃為良器。此所謂聖人之教,不肅而成者也。”太宗深納其言。
貞觀十六年,太宗謂侍臣曰:“當今國家何事最急?各為我言之。”尚書右僕射高士廉曰:“養百姓最急。”黃門侍郎劉洎曰:“撫四夷急。”中書侍郎岑文本曰:“《傳》稱:‘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由斯而言,禮義為急。”諫議大夫褚遂良曰:“即日四方仰德,不敢為非,但太子、諸王,須有定分,陛下宜為萬代法以遺子孫,此最當今日之急。”太宗曰:“此言是也。朕年將五十,已覺衰怠。既以長子守器東宮,諸弟及庶子數將四十,心常憂慮在此耳。但自古嫡庶無良佐,何嘗不傾敗家國。公等為朕搜訪賢德,以輔儲宮,爰及諸王,鹹求正士。且官人事王,不宜歲久。歲久則分義情深,非意窺窬,多由此作,其王府官寮,勿令過四考。”
譯文
貞觀七年,唐太宗封吳王李恪為齊州都督。唐太宗對侍臣們說道:“父子之間,哪有不想經常團聚在一起的呢?但家事國事有所不同,必須讓他們出去擔當重任,作為國家的屏障。並且要讓他們及早明白自己的職責,斷絕他們對太子位置的野心。這樣,我死了之後,也能讓他們兄弟之間沒有危亡的禍患。”
貞觀十一年,侍御史馬周上疏說:“漢、晉以來,所分封的諸王都因為所給的權勢不合適,沒有預先定好各自的地位,才會有滅亡的災禍。君主大都很清楚這種情況,但沉溺於私愛,因而沒有借鑑‘前車之鑑,後車之覆’的教訓。現在諸王當中,有的過於受寵,我擔心的不僅是他們倚仗寵愛而驕奢自大。從前魏武帝曹操寵愛陳思王曹植,到文帝曹丕即位後,對陳思王監視禁閉,把他當成監獄裡的囚犯,這是由於先皇加恩太多,繼位的君主加倍提防他的緣故。這說明魏武帝寵愛陳思王,反而害了他啊!而且皇帝的兒子何愁不富貴,身封大國,食邑戶數不少,衣食無愁,還需要什麼呢?而且陛下每年還另外給予他們優厚的賞賜,全無規定限制。俗話說:‘窮了不用學節儉,富了不用學奢侈。’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如今陛下創業的目的,難道僅僅是處理安置現在的子弟嗎?陛下現在應該制定長遠的規章,讓萬世遵照執行。”疏奏呈上後,太宗相當讚賞,於是賞賜馬周絹帛百段。
貞觀十三年,諫議大夫褚遂良因為每天供給魏王府的東西遠遠超過了太子,於是向唐太宗進諫說:“古代聖人制定的禮義,是尊重嫡子,不重旁支的。作為太子,地位極其尊貴,日用的東西與錢財貨物不加限制,跟君主沒有什麼兩樣。庶子地位低下,不得與太子一樣享受同樣多的俸祿,這也是用來防止嫌疑,以便根除禍亂的根源。可是古代的聖王以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為基礎,然後才制定國家法律。他們知道有國家,必然有親疏貴賤,雖然一般人的子女也值得疼愛,但不得超過尊貴的太子,這種法體必須尊崇。如果不能確立各人的名分,就會造成應當親近的人卻被疏遠,應當尊敬的人卻被冷落的局面。這樣,諂媚取巧之徒就會乘機興風作浪,以個人恩怨危害國家,捕風捉影。臣希望陛下為國家制定明確的法令,頒布執行,讓您的功勳流傳千代,成為後世帝王的楷模。陛下日理萬機,或許還有些事情做得不夠完美。我的職責是指正您的過失,不容許有沉默不言的時候。我發覺供奉給太子的東西比魏王還少,朝廷上下聽說了這件事後,都覺得做得不妥。《左傳》上說:“我聽說愛孩子要用禮義來教導他。‘忠、孝、恭、儉’,這是做人的基本準則。過去漢代竇太后和漢景帝不知道‘義’中所蘊涵的道理,於是嬌寵梁孝王,封給他四十餘座城池,封地達到方圓三百餘里。梁孝王驕縱奢侈,大肆修建宮室,他的宮室四處可見,所費錢財更是數以萬計,他出入都城威風凜凜,不可一世;誰知他遇上不得意的事情,竟然發病而死。宣帝也嬌慣淮陽王,差點造成漢的敗落,最後仰賴退讓之臣的輔佐,才獲得倖免。何況魏王年齡還小,涉世未深,我希望皇上經常用禮義加以訓導,選擇良師教他興亡成敗的道理,既接受禮義方面的教導,又接受文學方面的薰陶。這樣既通過忠孝進行教育,又用道德禮義加以約束,必然能使他成為有用的人才。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聖人的教化方法。”太宗聽了他的話,十分讚許。
貞觀十六年,太宗對侍臣們說:“當今國家哪些事情最為迫切?請你們每個人對我說說。”尚書右僕射高士廉說:“使百姓得到休養。”黃門侍郎劉洎說:“安撫邊境的少數民族。”中書侍郎岑文本說:“《論語》上說:‘用德來感化他們,用禮來規範他們。’從這方面來說,禮義最為緊迫。”諫議大夫褚遂良說:“不久整箇中國都會懾服於陛下的恩威,一個個循規蹈矩,不敢胡作非為。但太子、諸王,都必須有各自的名分,陛下應該制定一個法令,留給子孫萬代,這是當今最為緊迫的。”太宗說:“這話說得對。我快五十歲了,已經感覺精力不足,身體日漸衰老。將我的長子立為東宮太子,另外我的弟兄和兒子將近四十人,我常常為此擔憂。但自古以來,無論親疏都沒有好的辦法。你們得為我尋訪有才德的人,來輔佐太子,還有各個皇子,也都需要正直之士來輔佐。不過侍奉諸王的官員,時間不宜過長,時間一久就會加深情感。王室禍亂,大多因此而產生。所以,諸王府的官員,不要讓他們的任期超過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