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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李杜列傳

李固 子燮 杜喬

李固字子堅,漢中南鄭人,司徒郃之子也。郃在《方術傳》。固貌狀有奇表,鼎角匿犀,足履龜文。少好學,常步行尋師,不遠千里。遂究覽墳籍,結交英賢。四方有志之士,多慕其風而來學。京師鹹嘆曰:“是復為李公矣。”司隸、益州並命郡舉孝廉,辟司空掾,皆不就。

陽嘉二年,有地動、山崩、火災之異,公卿舉固對策,詔又特問當世之敝,為政所宜。固對曰:

臣聞王者父天母地,寶有山川。王道得則陰陽和穆,政化乖則崩震為災。斯皆關之天心,效於成事者也。夫化以職成,官由能理。古之進者,有德有命;今之進者,唯才與力。伏聞詔書務求寬博,疾惡嚴暴。而今長吏多殺伐致聲名者,必加遷賞。其存寬和無黨援者,輒見斥逐。是以淳厚之風不宣,雕薄之俗未革。雖繁刑重禁,何能有益?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阿母,因造妖{薛女},使樊豐之徒乘權放恣,侵奪主威,改亂嫡嗣,至令聖躬狼狽,親遇其艱。既拔自困殆,龍興即位,天下喁喁,屬望風政。積敝之後,易致中興,誠當沛然思惟善道;而論者猶雲,方今之事,復同於前。臣伏從山草,痛心傷臆。實以漢興以來,三百餘年,賢聖相繼,十有八主。豈無阿乳之恩?豈忘貴爵之寵?然上畏天威,俯案經典,知義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雖有大功勤謹之德,但加賞賜,足以酬其勞苦;至於裂土開國,實乖舊典。聞阿母體性謙虛,必有遜讓,陛下宜許其辭國之高,使成萬安之福。

夫妃後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專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曾不鏇時。《老子》曰:“其進銳,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

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戚權,容請託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仕,曾無限極。雖外托謙默,不乾州郡,而諂偽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

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賜錢千萬。所以輕厚賜,重薄位者,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竊聞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候羊迪等,無他功德,初拜便真。此雖小失,而漸壞舊章。先聖法度,所宜堅守,政教一跌,百年不復。《詩》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刺周王變祖法度,故使下民將盡病也。

今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下之有北斗也。斗為天喉舌,尚書亦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氣,運平四時。尚書出納王命,賦政四海,權尊勢重,責之所歸。若不平心,災眚必至。誠宜審擇其人,以毘聖政。今與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內則常侍黃門,譬猶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則共其福慶,危則通其禍敗。刺史、二千石,外統職事,內受法則。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潔,猶叩樹本,百枝皆動也。《周頌》曰:“薄言振之,莫不震疊。”此言動之於內,而應於外者也。由此言之,本朝號令,豈可蹉跌?間隙一開,則邪人動心;利競暫啟,則仁義道塞。刑罪不能復禁,化導以之C85D壞。此天下之紀綱,當今之急務。陛下宜開石室,陳圖書,招會群儒,引問失得,指E74E變象,以求天意。其言有中理,即時施行,顯拔其人,以表能者。則聖聽日有所聞,忠臣盡其所知。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閒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昇平可致也。臣所以敢陳愚瞽,冒昧自聞者,儻或皇天欲令微臣覺悟陛下。陛下宜熟察臣言,憐赦臣死。

順帝覽其對,多所納用,即進出阿母還弟舍,諸常侍悉叩頭謝罪,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而阿母宦者疾固言直,因詐飛章以陷其罪,事從中下。大司農黃尚等請之於大將軍梁商,又僕射黃瓊救明固事,久乃得拜議郎。

出為廣漢<召隹>令,至白水關,解印綬,還漢中,杜門不交人事。歲中,梁商請為從事中郎。商以後父輔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災異數見,下權日重。固欲令商先正風化,退辭高滿,乃奏記曰:

《春秋》褒儀父以開義路,貶無駭以閉利門,夫義路閉則利門開,利門開則義路閉也。前孝安皇帝內任伯榮、樊豐之屬,外委周廣、謝惲之徒,開門受賂,署用非次,天下紛然,怨聲滿道。朝廷初立,頗存清靜,未能數年,稍復墮損。左右党進者,日有遷拜,守死善道者,滯洇窮路,而未有改敝立德之方。又即位以來,十有餘年,聖嗣未立,群下繼望。可令中宮博簡嬪媵,兼采微賤宜子之人,進御至尊,順助天意。若有皇子,母自乳養,無委保妾醫巫,以致飛燕之禍。明將軍望尊位顯,當以天下為憂,崇尚謙省,垂則萬方。而新營祠堂,費功億計,非以昭明令德,崇示清儉。自數年以來,災怪屢見,比無雨潤,而沉陰鬱泱。宮省之內,容有陰謀。孔子曰:“智者見變思刑,愚者睹怪諱名。”天道無親,可為祗畏。加近者月食既於端門之側。月者,大臣之體也。夫窮高側危,大滿則溢,月盈則缺,日中則移。凡此四者,自然之數也。天地之心,福謙忌盛,是以賢達功遂身退,全名養壽,無有怵迫之憂。誠令王綱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全不朽之譽,豈與此外戚凡輩耽榮好位者同日而論哉!固狂夫下愚,不達大體,竊感古人一飯之報,況受顧遇而容不盡乎!

商不能用。

永和中,荊州盜賊起,彌年不定,乃以固為荊州刺史。固到,遣吏勞問境內,赦寇盜前釁,與之更始。於是賊帥夏密等斂其魁黨六百餘人,自縛歸首。固皆原之,遣還,使自相招集,開示威法。半歲間,余類悉降,州內清平。

上奏南陽太守高賜等臧穢。賜等懼罪,遂共重賂大將軍梁冀,冀為千里移檄,而固持之愈急。冀遂令徙固為太山太守。時,太山盜賊屯聚歷年,郡兵常千人,追討不能制。固到,悉罷遣歸農,但選留任戰者百餘人,以恩信招誘之。未滿歲,賊皆弭散。

遷將作大匠。上疏陳事曰:

臣聞氣之清者為神,人之清者為賢。養身者以練神為寶,安國者以積賢為道。昔秦欲謀楚,王孫E0F6設壇西門,陳列名臣,秦使F2 56然,遂為寢兵。 魏文侯師卜子夏,友田子方,軾段乾木,故群俊競至,名過齊桓,秦人不敢窺兵於西河,斯蓋積賢人之符也。陛下撥亂龍飛,初登大位,聘南陽樊英、江夏黃瓊、廣漢楊厚、會稽賀純,策書嗟嘆,待以大夫之位。是以岩穴幽人,智術之士,彈冠振衣,樂欲為用,四海欣然,歸服聖德。厚等在職,雖無奇卓,然夕惕孽孽,志在憂國。臣前在荊州,聞厚、純等以病免歸,誠以悵然,為時惜之。一日朝會,見諸侍中並皆年少,無一宿儒大人可顧問者,誠可嘆息。宜征還厚等,以副群望。瓊久處議郎,已且十年,眾人皆怪始隆崇,今更滯也。光祿大夫周舉,才謨高正,宜在常伯,訪以言議。侍中杜喬,學深行直,當世良臣,久託疾病,可敕令起。

又薦陳留楊倫、河南尹存、東平王惲、陳國何臨、清河房植等。是日有詔徵用倫、厚等,而遷瓊、舉,以固為大司農。

先是,周舉等八使案察天下,多所劾奏,其中並是宦者親屬,輒為請乞,詔遂令勿考。又舊任三府選令史,光祿試尚書郎,時皆特拜,不複選試。固乃與廷尉吳雄上疏,以為八使所糾,宜急誅罰,選舉署置,可歸有司。帝感其言,乃更下免八使所舉刺史、二千石,自是稀復特拜,切責三公,明加考察,朝廷稱善。乃復與光祿勛劉宣上言:“自頃選舉牧守,多非其人,至行無道,侵害百姓。又宜止B231游,專心庶政。”帝納其言,於是下詔諸州劾奏守令以下,政有乖枉,遇人無惠者,免所居官;其奸穢重罪,收付詔獄。

及沖帝即位,以固為太尉,與梁冀參錄尚書事。明年帝崩,梁太后以楊、徐盜賊盛強,恐驚擾致亂,使中常侍詔固等,欲須所征諸王侯到乃發喪。固對曰:“帝雖幼少,猶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動,豈有臣子反共掩匿乎?昔秦皇亡於沙丘,胡亥、趙高隱而不發,卒害扶蘇,以至亡國。近北鄉侯薨,閻後兄弟及江京等亦共掩秘,遂有孫程手刃之事。此天下大忌,不可之甚者也。”太后從之,即暮發喪。

固以清河王蒜年長有德,欲立之,謂梁冀曰:“今當立帝,宜擇長年高明有德,任親政事者,願將軍審詳大計,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鄧、閻之利幼弱。”冀不從,乃立樂安王子纘,年八歲,是為質帝。時, 沖帝將北卜山陵。 固乃議B361:“今處處寇賊,軍興用費加倍,新創憲陵,賊發非一。帝尚幼小,可起陵於憲陵塋內,依康陵制度,其於役費三分減一。”乃從固議。時太后以比遭不造,委任宰輔,固所匡正,每輒從用,其黃門宦者一皆斥遣,天下鹹望遂平,而梁冀猜專,每相忌疾。

初,順帝時諸所除官,多不以次,及固在事,奏免百餘人。此等既怨,又希望冀旨,遂共作飛章虛誣固罪曰:

臣聞君不稽古,無以承天;臣不述舊,無以奉君。昔堯殂之後,舜仰慕三年,坐則見堯於牆,食則睹堯於羹。斯所謂聿追來孝,不失臣子之節者。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離間近戚,自隆支黨。至於表舉薦達,例皆門徒,及所辟召,靡非先舊。或富室財賂,或子婿婚屬,其列在官牒者凡四十九人。又廣選賈豎,以補令史;募求好馬,臨窗呈試。出入逾侈,輜軿曜日。大行在殯,路人掩涕,固獨胡粉飾貌,搔頭弄姿,B231鏇偃仰,從容冶步,曾無慘怛傷悴之心。山陵未成,違矯舊政,善則稱已,過則歸君,斥逐近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莫固之甚。臣聞台輔之位,實和陰陽,琁機不平,寇賊奸軌,則責在太尉。固受任之後,東南跋扈,兩州數郡,千里蕭條,兆人傷損,大化陵遲,而詆疵先主,苟肆狂狷。存無廷爭之忠,沒有誹謗之說。夫子罪莫大於累父,臣惡莫深於毀君。固之過釁,事合誅辟。

書奏,冀以白太后,使下其事。太后不聽,得免。

冀忌帝聰慧,恐為後患,遂令左右進鳩。帝苦煩甚,促使召固。固入,前問:“陛下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餅,今腹中悶,得水尚可活。”時冀亦在側,曰:“恐吐,不可飲水。”語未絕而崩。固伏屍號哭,推舉侍醫。冀慮其事泄,大惡之。

因議立嗣,固引司徒胡廣、司空趙戒,先與冀書曰:

天下不幸,仍遭大憂。皇太后聖德當朝,攝統萬機,明將軍體履忠孝,憂存社稷,而頻年之間,國祚三絕。今當立帝,天下重器,誠知太后垂心,將軍勞慮,詳擇其人,務存聖明。然愚情眷眷,竊獨有懷。遠尋先世廢立舊儀,近見國家踐祚前事,未嘗不詢訪公卿,廣求群議,令上應天心,下合眾望。且永初以來,政事多謬,地震宮廟,彗星竟天,誠是將軍用情之日。”傳曰:“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昔昌邑之立,昏亂日滋,霍光憂愧發憤,悔之折骨。自非博陸忠勇,延年奮發,大漢之祀,幾將傾矣。至憂至重,可不熟慮!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國之興衰,在此一舉。

冀得書,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議所立。固、廣、戒及大鴻臚杜喬皆以為清河王蒜明德著聞,又屬最尊親,宜立為嗣。先是蠡吾侯志當取冀妹,時在京師,冀欲立之。眾論既異,憤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奪,中常侍曹騰等聞而夜往說冀曰:“將軍累世有椒房之親,秉攝萬機,賓客縱橫,多有過差。清河王嚴明,若果立,則將軍受禍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貴可長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會公卿,冀意氣凶凶,而言辭激切。自胡廣、趙戒以下,莫不懾憚之。皆曰:“惟大將軍令。”而固獨與杜喬堅守本議。冀厲聲曰:“罷會。”固意既不從,猶望眾心可立,復以書勸冀。冀愈激怒,乃說太后先策免固,竟立蠡吾侯,是為桓帝。

後歲余,甘陵劉文、魏郡劉鮪各謀立蒜為天子,梁冀因此誣固與文、鮪共為妖言,下獄。門生勃海王調貫械上書,證固之枉,河內趙承等數十人亦要鈇鑕詣闕通訴,太后明之,乃赦焉。及出獄,京師市里皆稱萬歲。冀聞之大驚,畏固名德終為己害,乃更據奏前事,遂誅之,時年五十四。

臨命,與胡廣、趙戒書曰:“固受國厚恩,是以竭其股肱,不顧死亡,志欲扶持王室,比隆文、宣。何圖一朝梁氏迷謬,公等曲從,以吉為凶,成事為敗乎?漢家衰微,從此始矣。公等受主厚祿,顛而不扶,傾覆大事,後之良史,豈有所私?固身已矣,於義得矣,夫復何言!”廣、戒得書悲慚,皆長嘆流涕。

州郡收固二子基、茲子郾城,皆死獄中。小子燮得脫亡命。冀乃封廣、戒而露固屍於四衢,令有敢臨者加其罪。固弟子汝南郭亮,年始成童,遊學洛陽,乃左提章鉞,右秉鈇鑕,詣闕上書,乞收固屍。不許,因往臨哭,陳辭於前,遂守喪不去。夏門亭長呵之曰:“李、杜二公為大臣,不能安上納忠,而興造無端。卿曹何等腐生,公犯詔書。乾試有司乎?”亮曰:“亮含陰陽以生,戴乾履坤。義之所動,豈知性命,何為以死相懼?”亭長嘆曰:“居非命之世,天高不敢不B23F,地厚不敢不E575。耳目適宜視聽,口不可以妄言也。”太后聞而不誅。南陽人董班亦往哭固,而殉屍不肯去。太后憐之,乃聽得EB78斂歸葬。二人由此顯名,三公並辟。班遂隱身,莫知所歸。

固所著章、表、奏、議、教令、對策、記、銘凡十一篇。弟子趙承等悲嘆不已,乃共論固言跡,以為《德行》一篇。

燮字德公。初,固既策罷,知不免禍,乃遣三子歸鄉里。時,燮年十三,姊文姬為司郡趙伯英妻,賢而有智,見二兄歸,具知事本,默然獨悲曰:“李氏滅矣!自太公已來,積德累仁,何以遇此?”密與二兄謀豫藏匿燮,託言還京師,人鹹信之。有頃難作,下郡收固三子。二兄受害,文姬乃告父門生王成曰:“君執義先公,有古人之節。今委君以六尺之孤,李氏存滅,其在君矣。”成感其義,乃將燮乘江東入下,入徐州界內,令變名姓為酒家傭,而成賣卜於市。各為異人,陰相往來。

燮從受學,酒家異之,意非恆人,以女妻燮。燮專精經學。十餘年間,梁冀既誅而災眚屢見。明年,史官上言宜有赦令,又當存錄大臣冤死者子孫,於是大赦天下,並求固後嗣。燮乃以本末告酒家,酒家具車重厚遣之,皆不受,遂還鄉里,追服。姊弟相見,悲感傍人。既而戒燮曰:“先公正直,為漢忠臣,而遇朝廷傾亂,梁冀肆虐,令吾宗祀血食將絕。今弟幸而得濟,豈非天邪!宜杜絕眾人,勿妄往來,慎無一言加於梁氏。加梁氏則連主上,禍重至矣。唯引咎而已。”燮謹從其誨。後王成卒,燮以禮葬之,感傷舊恩,每四節為設上賓之位而祠焉。

州郡禮命,四府並辟,皆無所就,後征拜議郎。及其在位,廉方自守,所交皆捨短取長,好成人之美。時,潁川荀爽、賈彪,雖俱知名而不相能,燮並交二子,情無適莫,世稱其平正。

靈帝時拜安平相。先是安平王續為張角賊所略,國家贖王得還,朝廷議復其國。燮上奏曰:“續在國無政,為妖賊所虜,守籓不稱,損辱聖朝,不宜復國。”時議者不同,而續竟歸籓。燮以謗毀宗室,輸作左校。未滿歲,王果坐不道被誅,乃拜燮為議郎。京師語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擢遷河南尹。時既以貨賂為官,詔書復橫發錢三億,以實西園。燮上書陳諫,辭議深切,帝乃止。先是,潁川甄邵謅附梁冀,為鄴令。有同歲生得罪於冀,亡奔邵,邵偽納而陰以告冀,冀即捕殺之。邵當遷為郡守,會母亡,邵且埋屍於馬屋,先受封,然後發喪,邵還至洛陽,燮行塗遇之,使卒投車於溝中,笞捶亂下,大署帛於其背曰“諂貴賣友,貪官埋母”。乃具表其狀。邵遂廢錮終身。燮在職二年卒,時人感其世忠正,鹹傷惜焉。

杜喬字叔榮,河內林慮人也。少為諸生,舉孝廉,辟司徒楊震府。稍遷為南郡太守,轉東海相,入拜侍中。

漢安元年,以喬守光祿大夫,使徇察兗州。表奏太山太守李固政為天下第一;陳留太守梁讓、濟陰太守汜宮、濟北相崔瑗等臧罪千萬以上。讓即大將軍梁冀季父,宮、瑗皆冀所善。還,拜太子太傅,遷大司農。

時,梁冀子弟五人及中常侍等以無功並封,喬上書諫曰:“陛下越從籓臣,龍飛即位,天人矚心,萬邦攸賴。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傷善害德,興長佞諛。臣聞古之明君,褒罰必以功過;末世暗主,誅賞各緣其私。今梁氏一門,宦者微孽,並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奸回不詰,為惡肆其凶。故陳資斧而人靡畏,班爵位而物無勸。苟遂斯道,豈伊傷政,為亂而已,喪身亡國,可不慎哉!”書奏不省。

益州刺史種暠舉劾永昌太守劉君世以金蛇遺梁冀,事發覺,以蛇輸司農。冀從喬借觀之,喬不肯與,冀始為恨。累遷大鴻臚。時,冀小女死,令公卿會喪,喬獨不往,冀又銜之。

遷光祿勛。建和元年,代胡廣為太尉。桓帝將納梁冀未,冀欲令以厚禮迎之,喬據執舊典,不聽。又冀屬喬舉汜宮為尚書,喬以宮臧罪明著,遂不肯用,因此日懺於冀。先是李固見廢,內外喪氣,群臣側足而立,唯喬正色無所回橈。由是海內嘆息,朝野瞻望焉。在位數月,以地震免。宦者唐衡、左C369等因共譖於帝曰:“陛下前當即位,喬與李固抗議言上不堪奉漢宗祀。”帝亦怨之。及清河王蒜事起,梁冀遂諷有司劾喬及李固與劉鮪等交通,請逮案罪。而梁太后素知喬忠,但策免而已。冀愈怒,使人脅喬曰:“早從宜,妻子可得全。”喬不肯。明日冀遣騎至其門,不聞哭者,遂白執系之,死獄中。妻、子歸故郡。與李固俱暴屍於城北,家屬故人莫敢視者。

喬故掾陳留楊匡聞之,號泣星行到洛陽,乃著故赤幘,托為夏門亭吏,守衛屍喪,驅護蠅蟲,積十二日,都官從事執之以聞。梁太后義而不罪。匡於是帶鈇鑕詣闕上書,並乞李、杜二公骸骨。太后許之。成禮殯殮,送喬喪還家,葬送行服,隱匿不仕。匡初好學,常在外黃大澤教授門徒。補蘄長,政有異績,遷平原令。時國相徐曾,中常侍璜之兄也,匡恥與接事,託疾牧豕雲。

論曰:夫稱仁人者,其道弘矣!立言踐行,豈徒徇名安己而已哉,將以定去就之概,正天下之風,使生以理全,死與義合也。夫專為義則傷生,專為生則騫義,專為物則害智,專為己則損仁。若義重於生,捨生可也。生重於義,全生可也。上以殘暗失君道,下以篤固盡臣節。臣節盡而死之,則為殺身以成仁,去之不為求生以害仁也。順、桓之間,國統三絕,太后稱制,賊臣虎視。李固據位持重,以爭大義,確乎而不可奪。豈不知守節之觸禍,恥夫覆折之傷任也。觀其發正辭,及所遺梁冀書,雖機失謀乖,猶戀戀而不能已。至矣哉,社稷之心乎!其顧視胡廣、趙戒,猶糞土也。

贊曰:李、杜司職,朋心合力。致主文、宣,抗情伊、稷。道亡時晦,終離罔極。燮同趙孤,世載弦直。

譯文

(李杜)

◆李固傳,李固字子堅,漢中南鄭人,司徒李恢的兒子。

李恢的事跡在《方術傳》。李固像貌有奇特的外表,頭上有骨突出如鼎足,上入髮際隱起,腳板上有龜文。年少時好學,常不遠千里,步行尋師。於是讀盡許多古書,結交不少英賢。四方有志之士,多羨慕他的風采而來向他學習。京師人都讚嘆說:“這又是第二個李公了。”(註:指繼其父為公。)司隸、益州都命令郡守舉李固為孝廉,召他為司空掾,都不去就職。

陽嘉二年(133),有地動、山崩、火災等變異,公卿推舉李固去對策,皇上又下詔特地問他當代的弊端,以及為政應做些什麼。李固對答道:“臣下聽說國王是以天為父,以地為母,擁有山川之寶藏。王道行得通那么就陰陽和睦,政化乖忤就山崩地震成為災害。這都是關係於天心,見效在成事上面。所謂化以職成,官由能理。古時進而為官的人,都是有德才有爵命;今日進而為官的人,只是有財和力。臣下聽說詔書務求寬大博厚,疾恨苛嚴殘暴。可是現在的長吏多用殺伐出了名聲,而一定得到升遷重賞;而那些心存寬和而沒有黨羽援助的,每每得到排斥放逐。因此淳厚的風氣不能宣傳,周彡薄的習俗不能改革。即使用繁刑重禁,又有什麼益處?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給阿母王聖,因而製造妖孽,使樊豐這班人乘權放恣,侵奪主上的威嚴,改亂嫡嗣,把太子廢為濟陰王,致使聖躬狼狽不堪,親遇其難。既從危難中出來,做了皇帝,天下人都在仰望,希望風政有所轉變。積敝之後,容易得到中興,的確應當寬厚地想為善之道;可是議論的人,還說當前的事,又與以前相同。臣下伏在山草之間,感到十分痛心。

回憶漢朝興起以來,三百多年,賢聖相繼出現,十又八個君主。難道沒有阿乳之恩?難道忘了貴爵之寵?然而上面害怕天威,下面根據經典,知道不可違反道義,所以不加封賞。現在宋阿母(宋娥),雖然有大功勤謹的品德,只要加以賞賜,就足以酬報她的勞苦;至於分封土地,實在與舊典相乖違。聽說阿母體性謙虛,必然會遜讓不受,陛下應讚許她那種辭國的高風,使她成就萬安之福。“一般說來,妃後之家很少完全的原因,難道是天性造成的?只是因為爵位太高太顯,專攬大權,而天道最恨盈滿,可他們不知自損,所以至於顛仆垮台。先帝寵遇閻氏,位號立得太快,所以得到災禍,時間並不太長。《老子》說過:‘其進銳,其退速也。’(註:進得快,也退得快。)現在梁氏外戚居在皇后所住的椒房之內,按禮是不能以妻之父母為臣,尊以高爵,還是可以的。可是她的子弟侄兒,榮顯交加,永平、建初年間的故事,大概不是如此。應該使步兵校尉梁冀以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國家大權離開外戚之手,政權歸於國家,難道不很好么!“又詔書禁止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掌握威權,照顧私情,準予請託的關係。而中常侍在日月的旁邊,聲勢振動於天下,子弟要做官,沒有什麼極限。雖然外表看似謙默,不插手州郡,可是那些諂偽之徒,望風推舉。現在可為設常禁,與中臣相同。“從前光武帝第三女館陶公主替她兒子求作郎,明帝不同意,賜錢千萬。為什麼輕厚賜,重薄位,為的是官人失才,害及百姓哩。臣下私自聽說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侯羊迪等,沒有別的功德,初次拜官便補真。這雖是小過失,可慢慢破壞了舊規章。

先聖的法度,應該堅守不移,政教一出差錯,百年難得恢復。《詩經》上說:‘上帝板板,下民卒癉。’(註:上帝反其道而行,下民就遭殃。)這是諷刺周厲王變更先王之道,所以使下民盡病哩。“現在陛下有了尚書,等於天上有北斗星。北斗是天的喉舌,尚書便是陛下的喉舌。北斗斟酌元氣,運平四時的氣候。尚書出納國王之命,布政於天下,權尊勢重,責任之所歸屬。如果不平心辦事,那么災害必然到來。的確應該慎審選擇其人,來彌補聖政。現在與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人,外面就是公卿尚書,裡面就是常侍黃門,譬如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寧就大家有福,危險就共遭禍敗。刺史、二千石,外面統管職事,裡面受法則的制約。任何事物表面歪曲,影子必斜,源流清澈的流水必乾淨,等於敲敲樹根,百枝都動搖哩。《周頌》說:‘薄言振之,莫不震疊。’(註:稍有振動,沒有不震動。)這是說動之於內心,而反應在外表。這么說來,本朝發號施令,難道可以隨便?間隙一打開,那么邪人就在想心思;利競暫開一線,那么通向仁義的路就阻塞了。刑罰不能復禁,化導因此變壞。這是天下的紀綱,當前的急務。陛下應打開石室金匱之書,陳列圖書,招集一班儒生,引問為政的得失,指摘變象,以求天意。他們說得中理,立即實行,選拔其人,表彰能幹之輩。那么聖德每天都有所聞,忠臣竭盡他們的智慧。又應罷退宦官,免去他們的權重,裁置常侍兩個,端方正直有德的人,讓他們在左右省察事理;小黃門五人,有才智閒雅的,讓他們在殿中工作。

這樣一來,那么議論的人厭塞,昇平世界即可到來。臣所以敢於陳述愚瞽之言,冒昧上奏,倘若皇天想使微臣使陛下覺悟,陛下應熟慮臣下的話,憐憫赦卻臣的死罪。”順帝看了上述對策,多所採納套用,立刻讓阿母遷還弟舍,諸常侍全部叩頭謝罪,朝廷的政紀肅然。並用李固作了議郎,可是阿母身邊的宦官恨李固的言太直,於是捏造罪惡來陷害李固,事從中下。大司農黃尚等人請求大將軍梁商,又有僕射黃瓊究明李固的案情,過了好久才得拜為議郎。李固出去做了廣漢雒縣縣令,到了白水關,解除印綬,回到漢中,關起門來不與人交往。半年之久,梁商請求讓李固作從事中郎。梁商以後父的身份輔政,而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頓,災異多次顯現,下面權勢日重。李固想使梁商先整治風化,退辭高滿之位,於是給梁商寫奏記道:“《春秋》褒獎儀父以開義路,貶責無駭以閉利門。義路閉了,利門就打開;利門打開,義路就閉塞。前孝安皇帝內任伯榮、樊豐等人,外委派周廣、謝惲等人,開門受賄,用人不當,天下議論紛紛,怨恨之聲到處都是。朝廷開始建立,比較清靜,不到幾年,漸漸墮落。左右党進,每天均有人升官,守死善道的人,走向窮途末路,而沒有改正弊端,樹立正氣的方法。

又即位以來,十又餘年,太子未確立,群下都在盼望。可使宮中的嬪媵減少一些,挑選身份微賤但宜生子之人,進御到皇上那裡,順助天意。如果有了皇子,母親自己餵奶,不要交給保妾巫醫,以致出現趙飛燕那樣的殺子之禍。明將軍威望高地位顯,應當以天下大事為憂,提倡謙虛節約,做萬方的榜樣。可是新建祠堂,費工用億計算,不是來顯示美德,表示清儉。數年以來,災怪多次出現,連續多時不下雨,而陰沉多雲。宮省之內,定有陰謀。孔子說:‘智者見變思刑,愚者睹怪諱名。’天道沒有親疏之分,可為敬畏。近來月食盡於端門之側。月,大臣的象徵。一般地說,太高就危險,太滿就溢出,月亮滿了就缺,太陽到中午就偏移。

這四項,自然之數。天地之心,福謙忌盛,因此賢達之人功成身退,保全名節,頤養天年,沒有恐懼之憂。如使王綱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走伯高的路,保全不朽的名聲,難道和這些外戚平庸之輩耽榮好位的同日而語嗎?我是狂夫下愚之人,不知大體,私下感到古人報一飯之恩,何況受了照顧優遇而可不盡心嗎?”梁商沒有聽從。

永和年間,荊州盜賊興起,長年不得平定,於是朝廷用李固作荊州刺史。李固到職後,派官吏慰勞訪問境內,赦免寇盜以前的罪惡,與他們從頭開始。於是賊人頭目夏密等收編他們的黨徒六百多人,綁著自己,前來自首。李固都原諒他們,讓他們回去,使他們自相招集,開示威法。半年時間,所有盜賊全部投降,州內從此太平無事。李固上奏南陽太守高賜等人貪贓的穢行。高賜等怕受處分,於是共同用重金賄賂大將軍梁冀,梁冀替他們千里移送檄文,可是李固抓得更緊。梁冀便令調李固作太山太守。這時太山盜賊屯聚多年,郡兵常有千人,追討不能制伏。李固到職後,全部將郡兵罷遣回去種田,只挑選留任有戰鬥力的百多人,用恩信招誘盜賊投降。不到一年,賊人都逃散了。李固升為將作大匠。上疏陳事道:“臣下聽說氣之清的為神,人之清的為賢。養身的以練神為最寶貴,治國的以積賢為正道。

古時秦國想進攻楚國,王孫圉在西門設壇,陳列名臣的姓名,秦使者感到驚訝,於是停止進擊。魏文侯以卜子夏為老師,以田子方為朋友,對段乾木行軾禮,所以一般賢人爭著到來,名聲超過齊桓公,秦國不敢在西河派兵,這大概是積賢人的符命哩。陛下撥亂反正,初登大位,禮聘南陽樊英、江夏黃瓊、廣漢楊厚、會稽賀純,策書讚嘆他們,用大夫之位接待他們。因此隱居之人,智術之士,彈冠相慶,振衣而出,樂意替你出力,四海人民高興,歸服聖德。楊厚等人在職時,雖無奇特的表現,然而每天勤勤懇懇為國事操心。臣前些時在荊州,聽說楊厚、賀純等人因病免職歸田,替他們十分惋惜。有一天朝會時,看見諸侍中都是年輕人,沒有一位宿儒大人可作顧問的,的確可嘆。應該召回楊厚等人,以滿足眾人之期望。黃瓊久處議郎,將近十年,眾人都覺得開始十分看重,現在都停滯了,很可怪。光祿大夫周舉,才謀高正,應在常伯之位,訪以言議。侍中杜喬,學問品行很好,當世之良臣,久託疾病,可敕令起身視事。”李固又推薦陳留楊倫、河南尹存、東平王惲、陳國何臨、清河房植等人。

這天有詔書召用楊倫、楊厚等,又調升黃瓊、周舉,用李固作大司農。起先周舉等八使案察天下,劾奏許多不法官吏,其中多半是宦者親屬,宦者常替他們求情,詔書便叫他們不必追究。又舊任三府選令史,光祿試尚書郎,這時都系特派,不再選試。李固便與廷尉吳雄上疏,認為八使所檢舉的人,應該趕快誅罰,選舉署置,可歸有司去辦。皇帝被他們的話感動,於是更免八使所舉的刺史、二千石,從此減少特派,責成三公,明加考察,朝廷稱讚很好。李固又與光祿勛劉宣上言道:“近來選舉牧守,多數不稱職,甚至橫行無道,侵害百姓的權益。又主上應停止..樂遊玩,專心庶政。”皇帝採納他們的意見,於是下詔諸州劾奏太守、縣令以下的官吏,政有乖錯不正,對百姓沒好處的,免去官職;那些奸穢重罪的人,一律收付詔獄。後來沖帝即位,用李固作太尉,與梁冀參錄尚書事。

第二年皇帝死了,梁太后認為揚州、徐州盜賊盛強,恐驚擾造成大亂,使中常侍詔李固等,想等到所召諸王侯到齊才發喪。李固答道“:皇帝雖然年少,還是天下之父。今日崩亡,人神感動,豈有臣子反共掩匿么?古時秦始皇死在沙丘,胡亥、趙高隱瞞而不發喪,卒至害死扶蘇,以至亡國。近來北鄉侯死了,閻後兄弟和江京等人也一起掩秘,於是有孫程殺人之事。這是天下之大忌,切不可做的。”太后聽從了,當天晚上就發喪。李固認為清河王劉蒜年長有德,想立他為帝,對梁冀說:“今當立帝,應選擇年高而有德的,任親政事的人,希望將軍審詳大計,學習周勃立文帝、霍光立宣帝,而不能像鄧太后、閻太后利用君主幼弱的做法。”梁冀不聽,於是立了樂安王之子劉纘,年剛八歲,這是質帝。這時沖帝將北卜山陵作為葬址,李固便建議道:“今天處處有寇賊,軍興用費加倍開支,新創憲陵,賦發非一。帝尚幼小,可起墳陵在寬陵塋內,照殤帝的康陵制度,可減少三分之一的費用。”於是聽從李固的意見。這時太后因為連遭不幸之事,委任宰輔,李固所匡正的意見,每次聽從了,那些黃門宦者一概斥遣,天下都希望太平,可是梁冀猜專,每相忌恨。起初,順帝時所封的官,多不按次序,等到李固在事,奏免百多人。這班人既怨恨,又希望梁冀幫忙,於是共同寫個急切的奏章誣衊李固有罪,奏章說:“臣下聽說君王不同天而行事,便無以承受天命;臣子不述舊事,不能侍奉君王。古時堯死之後,舜仰慕三年,坐下就看見堯在牆邊,吃飯就看見堯在羹邊。這就是所謂常追來孝(譯:指周文王能述追王季勤孝之行。)不失臣子的氣節。

太尉李固,因公假私,依正行邪,離間近戚,自建支黨。至於他所表舉薦達,照例是他的門徒;他所辟召之人,沒有不是故舊。有的用財貨賄賂,有的是他的子婿婚屬,那些列在官牒上的共四十九人。他又廣選賈豎之徒,來補充令史;募求好馬,臨窗呈試。他所出入過分奢侈,車帷鮮艷曜日。皇帝大行在殯,路人都在哭泣,而李固卻胡粉飾貌,搔頭弄姿,遊玩自如,從容冶步,竟無半點傷悴之心。皇帝之山陵尚未建成,他竟違背舊政,把好的都說在自己身上,把過錯全部歸於君王,斥逐舊臣,不得侍送,作威作福,沒有哪個比李固更厲害的了。臣聽說宰相之職,在於調理陰陽,璇璣不平,寇賊搗亂,責任就在太尉。李固受任之後,東南地區盜賊猖狂,九江、廣陵兩州以及數郡,千里蕭條,兆民受到傷損,大化陵遲,而詆毀先主,瘋狂已極。存無廷爭之忠,沒有誹謗之說。兒子之罪沒有比累父更大,臣子的罪行沒有比毀君更深。李固之罪,應該殺頭。”書奏上去,梁冀告太后,請交下面審理。太后不聽,得免於死。梁冀忌帝之聰慧,恐產生後患,於是叫左右進鴆毒。帝痛煩悶苦,派人把李固找來。李固進去,上前問道:“陛下怎么得的病?”帝還能說話,說道:“吃了煮餅,現在腹中悶得很,找到水來還可活命。”當時梁冀也在旁邊,說道:“恐怕嘔吐,不可飲水。”話未說完就死了。李固伏屍號哭,推舉侍醫。

梁冀顧慮事情被泄露,特別恨了他。於是商量立嗣,李固引進司徒胡廣、司空趙戒,先給梁冀寫信道:“天下不幸,仍遭大憂。皇太后聖德當朝,總理萬機,明將軍體履忠孝之道,考慮國家的安危,而連年之間,國祚三次斷絕。今當立帝,帝位是天下重器,太后十分關心,將軍勞慮,詳擇合適的人,務存聖明。然而愚情考慮再三,私下獨有想法。遠尋先代廢立的舊制,近見國家立帝的前事,沒有不訪問公卿、廣泛徵求意見,務必上應天心,下面符合眾人願望。再說永初年間以來,政事很多謬誤,地震宮廟,彗星出現在天,的確是將軍用心思的日子到了。

《古書》說:‘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從前昌邑王被立,昏亂得很,霍光十分擔心,後悔得折骨。如果不是博陸侯霍光的忠勇,大司農田延年的奮發,大漢的江山,差點傾覆了。可見事關重大,不可不深思熟慮!悠悠萬事,只有這是最大的事。國家的興衰,在此一舉。”梁冀得了信,便召集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議立誰為好。李固、胡廣、趙戒以及大鴻臚杜喬都認為清河王劉蒜明德著聞,又是最尊親,應立為嗣。先是蠡吾侯劉志當娶梁冀之妹,這時正在京師,梁冀想立他。眾人不同意,梁冀憤憤不樂,可又沒有別的理由可以改變大家的主意。中常侍曹騰等聽了,晚上到梁冀那裡勸說道:“將軍幾代人與皇后有親,掌握大權,賓客胡作非為,多有過失。清河王為人很嚴明,如果立為君,那么將軍受禍的日子便不久了。不如立蠡吾侯,富貴可長久保持哩。”梁冀同意他們的話。

第二天重會公卿,梁冀意氣洶洶,而言辭激動。自胡廣、趙戒以下的官吏,沒有不害怕的。都說“:只有大將軍發令就是。”可是李固與杜喬仍堅持原來的意見。梁冀大聲宣布“罷會”。李固的意見既不被聽從,還希望眾人之心可立,又寫信給梁冀。梁冀更加激怒,於是勸太后先策免李固的官,竟立了蠡吾侯,這便是桓帝。後一年有餘,甘陵劉文、魏郡劉鮪各打算立劉蒜做天子,梁冀因此誣衊李固與劉文、劉鮪等散布妖言,將他們關進牢獄。李固的門生勃海王調貫械上書,證明李固的冤枉。河內趙承等數十人也要釒夫..(刑具)到朝廷通訴,太后明了他們的意思,於是赦了罪。等到放出牢獄,京師市里百姓都喊萬歲。梁冀聽了大吃一驚,害怕李固名聲道德將來對自己有大害,於是再力奏前面的事,把李固殺了,當時年僅五十四歲。臨死前,李固給胡廣、趙戒寫信道:“我受了國家大恩,因此竭盡股肱之力,不顧個人死亡,志在扶持王室,達到文帝、宣帝那樣。哪想到一朝梁氏迷謬,你們曲從,把好事變為壞事,成功變為失敗呢?漢朝衰亡,從此開始了。

你們受了主上的厚祿,顛覆而不扶持,傾覆國家大事,後代的良史,難道會容你們的私心?我的身體完了,在義方面還是有所得,還有什麼可說呢!”胡廣、趙戒得了信感到悲痛慚愧,都長嘆流涕。州郡將李固的兩個兒子李基、李茲從郾中逮捕了,都死在獄中。小兒子李燮逃出了性命。梁冀便封胡廣、趙戒的官而把李固的屍首露放於交通要道,命令說有敢於接近的加罪處理。李固的弟子汝南郭亮,年剛成童,遊學到了洛陽,於是左手拿著奏章斧鉞,右手拿著釒夫釒質,到朝廷上書,請求替固收屍。不許可,於是前往哭泣,陳辭於前,便守喪不走。夏門亭長呵斥他道:“李、杜二公為大臣,不能安撫皇上接納忠言,而興造無端的大禍。你們何等迂腐,公然冒犯詔書,乾試有司呢?”郭亮說:“我是含陰陽而生,戴著天,踩著地。義之所動,難道知道性命要緊,怎么用死嚇唬人?”亭長嘆道“:生在非命的世界,天雖高不敢不彎腰,地雖厚不敢不累足,耳目應該注意聽視,口不可亂講。”太后聽了沒有殺他。

南陽人董班也去哭李固,而殉屍不肯離開。太后同情他,於是讓他用布包屍歸葬。兩人從此出了名,三公都徵召他。董班便隱身,不知到哪裡去了。李固所著的章、表、奏、議、教令、對策、記、銘共十一篇。弟子趙承等悲嘆不止,於是共議李固的言論事跡,寫成《德行》一篇。

◆杜喬傳,杜喬字叔榮,河內林慮人。年輕時為諸生,被征入司徒楊震府。漸升為南郡太守,調東海相,入朝廷授侍中。

漢安元年(142),杜喬代理光祿大夫,派他巡察兗州。上表奏太山太守李固政績是天下第一;陳留太守梁讓、濟陰太守汜宮、濟北太守崔瑗等貪贓千萬以上。梁讓就是大將軍梁冀的叔叔,汜宮、崔瑗都是梁冀的親信。回京,授太子太傅,升大司農。這時梁冀的子弟五人以及中常侍等都沒有什麼功勞受封,杜喬上書諫說:“皇上出自藩臣,龍飛即位,天與人歸,萬邦所賴。但不任用忠賢,卻先封左右親信,這樣,損傷善類,有害德行,助長了阿諛諂媚之風。我聽說古時候英明的君王,褒獎有功,懲罰有過;衰亡的君主,昏暗無能,賞罰都是出於私心。現在梁氏一家,宦官孽子,都佩帶沒有功勞的印綬,把勞苦有功的封地,分給他們,這種作法的乖張與濫亂,怎么可以說得完呢。有功不賞,做好事沒有得到應有的酬報;奸宄之徒,沒有人管,讓他們逞凶為禍。所以把殺人的屠刀擺在面前,人們不怕,賜爵授官,也起不到獎勵的作用。如果長此下去,難道僅僅有傷政道,適足為亂動了,喪身亡國,值得警惕呀!”奏上,皇上不用。益州刺史種詗彈劾永昌太守劉君世用金蛇送梁冀,事情發覺,把金蛇送到司農。梁冀向杜喬借了看看,杜喬不肯,梁冀開始懷恨。杜喬連升到大鴻臚。這時梁冀小女死了,令公卿都去送喪,杜喬一個人獨不去,梁冀更加恨了他。杜喬升任光祿勛。

建和元年(147),代理胡廣為太尉。桓帝準備納梁冀的妹妹為後,梁冀想要用厚禮迎接他的妹妹,杜喬根據舊的典章,不聽他的。又梁冀托杜喬舉汜宮為尚書,杜喬認為汜宮贓罪事實俱在,也不肯用,因此大大牴觸了梁冀的意旨。先是,李固被罷廢,朝廷內外喪氣,群臣害怕,戰戰兢兢,只有杜喬正色不敢犯。因此海內為之嘆息,朝野都看著他,耽心他。在位幾個月,因地震免官。宦官唐衡、左..等人共同在桓帝面前誣陷杜喬說“:皇上以前當即位的時候,杜喬與李固反對,說皇上不配奉祀漢朝的宗廟,繼承皇位。”桓帝也恨了他。清河王蒜事發生以後,梁冀暗示管事人彈劾杜喬及李固與劉鮪勾結,請逮捕法辦。梁太后平素知道杜喬忠心耿耿,只免了他官罷了。梁冀更加發怒,派人威脅杜喬說:“早自殺,妻子可得保全。”杜喬不肯。第二天梁冀派騎兵到他家,聽不見哭聲,就把他逮捕了,死在監獄中。妻子回到老家去了。杜喬與李固都露屍於城北,家屬朋友都不敢去看。

杜喬的老部屬陳留楊匡聽說了,號哭星夜趕到洛陽,戴著原來的赤幘,假裝夏門亭吏,守衛屍體,驅趕蒼蠅蚊子,共十二天,都官從事把他捉了報告朝廷。梁太后認為有義氣,不論罪。楊匡於是帶著鐵..去朝廷上書,並且請求收李固、杜喬二公的屍體。太后答應了他的請求。用禮殯殮,送杜喬的喪還家,葬送守服以後,隱居不出仕作官。楊匡原先好學,曾在外黃大澤教授學生。補蘄長,政治有突出的成績,昇平原令。這時國相徐曾,是中常侍徐璜的哥哥,楊匡以與他共事可恥,假裝有病,回家放豬去了。史家評論說:啊,稱仁義的人,他的為人之道是多方面的。說的話,在於能夠身體力行。難道如一般人一樣,僅僅是為了求名安己嗎?他的話,表明著去與就的大節,可以正天下的風氣,使生合於理,死得其所,合於義。如果專為義,其結果是賤生;專為生,其結果是違義;專為物,則為物所蒙蔽,有害於智;專為己,則自私,有損於仁的博愛。如果義比生重要,應該捨生取義;生比義重要,全生可以。在上的君主因殘暴暗弱失去為君之道,在下的臣子應當堅持盡臣子的大節。臣子的為盡大節而死是殺身以成仁,毅然離去,不能叫做求生以害仁。順帝、桓帝之間,國家法統三次斷絕,太后掌權,亂臣賊子虎視眈眈。李固在朝持重,以爭大義,堅毅不可動搖。難道他不知道守節惹禍?他以在位而不能做他應幹的事為可恥啊。看他義正辭嚴的話,以及給梁冀的信,雖然機失謀乖,還戀戀於朝廷不能自已。偉大呀!愛國的心!回顧胡廣、趙戒之流,真是狗屎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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