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吳延史盧趙列傳
吳祐字季英,陳留長垣人也。父恢,為南海太守。祐年十二,隨從到官。恢欲殺青簡以寫經書,祐諫曰:"今大人逾越五領,遠在海濱,其俗誠陋,然舊多珍怪,上為國家所疑,下為權戚所望。此書若成,則載之兼兩。昔馬援以薏苡興謗,王陽以衣囊徼名。嫌疑之間,誠先賢所慎也。"恢及止,撫其首曰:"吳氏世不乏季子矣。"及年二十,喪父,居無檐石,而不受贍遺。常牧豕於長坦澤中,行吟經書。遇父故人,謂曰:"卿二千石子而自業賤事,縱子無恥,奈先君何?"祐辭謝而已,守志如初。
後舉孝廉,將行,郡中為祖道,祐越壇共小史雍丘黃真歡語移時,與結友而別。功曹以祐倨,請黜之。太守曰:"吳季英有知人之明,卿且勿言。"真後亦舉孝廉,除新蔡長,世稱其清節。時,公沙穆來游太學,無資糧,乃變服客傭,為祐賃舂。祐與語大驚,遂共定交於杵臼之間。
祐以光祿四行遷膠東侯相。時濟北戴宏父為縣丞,宏年十六,從在丞舍。祐每行園,常聞諷誦之音,奇而厚之,亦與為友,卒成儒宗,知名東夏,官至酒泉太守。祐政唯仁簡,以身率物。民有爭訴者,輒閉閤自責,然後斷其訟,以道譬之。或身到閭里,重相和解。自是之後,爭隙省息,吏人懷而不欺。嗇夫孫性私賊民錢,市衣以進其父,父得而怒曰:"有君如是,何忍欺之!"促歸伏罪。性慚懼,詣閣持衣自首。祐屏左右問其故,性具談父言。祐曰:"掾以親故,受污穢之名,所謂'觀過斯知人矣'。"使歸謝其父,還以衣遺之。又安丘男子毋丘長與母俱行市,道遇醉客辱其母,長殺之而亡,安丘追蹤於膠東得之。祐呼長謂曰:"子母見辱,人情所恥。然孝子忿必慮難,動不累親。今若背親逞怒,白日殺人,赦若非義,刑若不忍,將如之何?"長以械自系,曰:"國家製法,囚身犯之。明府雖加哀矜,恩無所施。"祐問長:"有妻、子乎?"對曰:"有妻未有子也。"即移安丘逮長妻,妻到,解到桎梏,使同宿獄中,妻遂懷孕。至冬盡行刑,長泣謂母曰:"負母應死,當何以報吳君乎?"乃齧指而吞之,含血言曰:"妻若生子,名之'吳生',言我臨死吞指為誓,屬兒以報吳君。"因投繯而死。
祐在膠東九年,遷齊相,大將軍梁冀表為長史。及冀誣奏太尉李固,祐聞而請見,與冀爭之,不聽。時扶風馬融在坐,為冀章草,祐因謂融曰:"李公之罪,成於卿手。李公即誅,卿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冀怒而起入室,祐亦徑去。冀遂出祐為河間相,因自免歸家,不復仕,躬灌園蔬,以經書教授。年九十八卒。
長子鳳,官至樂浪太守;少子愷,新息令;鳳子馮,鯛陽侯相:皆有名於世。
延篤字叔堅,南陽犨人也。少從潁川唐溪典受《左氏傳》,旬日能諷之,典深敬焉。又從馬融受業,博通經傳及百家之言,能著文章,有名京師。
舉孝廉,為平陽侯相。到官,表龔遂之墓,立銘祭祠,擢用其後於畎畝之間。以師喪棄官奔赴,五府並辟不就。
桓帝以博士征,拜議郎,與朱穆、邊韶共著作東觀。稍遷侍中。帝數問政事,篤詭辭密對,動依典義。遷左馮翊,又徙京兆尹,其政用寬仁,憂恤民黎,擢用長者,與參政事,郡中歡愛,三輔咨嗟焉。先是陳留邊鳳為京兆尹,亦有能名,郡人為之語曰:"前有趙、張、三王,後有邊、延二君。"
時,皇子有疾,下郡縣出珍藥,而大將軍梁冀遣客齎書詣京兆,並貨牛黃。篤發書收客,曰:"大將軍椒房外家,而皇子有疾,必應陳進醫方,豈當使客千里求利乎?"遂殺之。冀慚而不得言,有司承旨欲求其事。篤以病免歸,教授家巷。時人或疑仁孝前後之證,篤乃論之曰:
觀夫仁孝之辯,紛然異端,互引典文,代取事據,可謂篤論矣。夫人二致同源,總率百行,非復銖兩輕重,必定前後之數也。而加欲分其大較,體而名之,則孝在事親,仁施品物。施物則功濟於時,事親則德歸於已。於己則事寡,濟時則功多。推此以言,仁則遠矣。然物有出微而著,事有由隱而章。近取諸身,則耳有聽受之用,目有察見之明,足有致遠之勞,手有飾衛之功,功雖顯外,本之者心也。遠取諸物,則草木之生,始於萌牙,終於彌蔓,枝葉扶疏,榮華紛縟,末雖繁蔚,致之者根也。夫仁人之有孝,猶四體之有心腹,枝葉之有本根也。聖人知之,故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然體在難備,物性好偏,故所施不同,事少兩兼者也。如必對其優劣,則仁以枝葉扶疏為大,孝以心體本根為先,可無訟也。或謂先孝後仁,非仲尼序回、參之意。蓋以為仁孝同質而生,純體之者,則互以為稱,虞舜、顏回是也。若偏而體之,則各有其目,公劉、曾參是也。夫曾、閔以孝悌為至德,管仲以九合為仁功,未有論德不先回、參,考功不大夷吾。以此而言,各從其稱者也。
前越巂太守李文德素善於篤,時在京師,謂公卿曰:"延叔堅王佐之才,奈何屈千里之足乎?"欲令引進之。篤聞,乃為書止文德曰:
夫道之將廢,所謂命也。流聞乃欲相為求還東觀,來命雖篤,所未敢當。吾嘗昧爽櫛梳,坐於客堂。朝則誦羲、文之《易》,虞、夏之《書》,歷公旦之典禮,覽仲尼之《春秋》。夕則消搖內階,詠《詩》南軒。百家眾氏,投閒而作。洋洋乎其盈耳也,渙爛兮其溢目也,紛紛欣欣兮其獨樂也。當此之時,不知天之為蓋,地之為輿;不知世之有人,已之有軀也。雖漸離擊築,傍若無人,高鳳讀書,不知暴雨,方之於吾,未足況也。且吾自束修已來,為人臣不陷於不忠,為人子不陷於不孝,上交不諂,下交不黷,從此而歿,下見先君遠祖,可不慚赦。如此而不以善止者,恐如教羿射者也。慎勿迷其本,棄其生也。
後遭黨事禁錮。永康元年,卒於家。鄉里圖其形於屈原之廟。
篤論解經傳,多所駁正,後儒服虔等以為折中。所著詩、論、銘、書、應訊、表、教令,凡二十篇雲。
史弼字公謙,陳留考城人也。父敞,順帝時以佞辯至尚書、郡守。弼少篤學,聚徒數百。仕州郡,辟公府,遷北軍中候。
是時,桓帝弟渤海王悝素行險辟,僣傲多不法。弼懼其驕悖為亂,乃上封事曰:
臣聞帝王之於親戚,愛雖隆,必示之以威;體雖貴,必禁之以度。如是,和睦之道興,骨肉之恩遂。昔周襄王恣甘昭公,孝景皇帝驕梁孝王,而二弟階寵,終用慢,卒周有播盪之禍,漢有爰盎之變。竊聞渤海王悝,憑至親之屬,恃偏私之愛,失奉上之節,有僣慢之心,外聚剽輕不逞之徒,內荒酒樂,出入無常,所與群居,皆有口無行,或家之棄子,或朝之斥臣,必有羊勝、伍被之變。州司不敢彈糾,傅相不能匡輔。陛下隆於友於,不忍遏絕。恐遂滋蔓,為害彌大。乞露臣奏,宣示百僚,使臣得於清朝明言其失,然後詔公卿平處其法。法決罪定,乃下不忍之詔。臣下固執,然後少有所許。如是,則聖朝無傷親之譏,勃海有享國之慶。不然,懼大獄將興,使者相望於路矣。臣職典禁兵,備御非常,而妄知藩國,乾犯至戚,罪不容誅。不勝憤懣,謹冒死以聞。
帝以至親,不忍下其事。後悝竟坐逆謀,貶為廮陶王。
弼遷尚書,出為平原相。時詔書下舉鉤黨,郡國所奏相連及者多至數百,唯弼獨無所上。詔書前後切卻州郡,髡笞掾史。從事坐傳責曰:"詔書疾惡黨人,旨意懇惻。青州六郡,其五有黨,近國甘陵,亦考南北部,平原何理而得獨無?"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畫界分境,水土異齊,風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誣諂良善,淫刑濫罰,以逞非理,則平原之人,戶可為黨。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從事大怒,即收郡僚職送獄,遂舉奏弼。會黨禁中解,弼以俸贖罪得免,濟活者千餘人。
弼為政特挫抑強豪,其小民有罪,多所容貸。遷河東太守,被一切詔書當舉孝廉。弼知多權貴請託,乃豫敕斷絕書屬。中常侍侯覽果遣諸生齎書請之,並求假鹽稅,積日不得通。生乃說以它事謁弼,而因達覽書。弼大怒曰:"太守忝荷重任,當選士報國,爾何人而偽詐無狀!"命左右引出,楚捶數百,府丞、掾史十餘人皆諫人廷,弼不對。遂付安邑獄,即日考殺之。侯覽大怨,遂詐作飛章下司隸,誣弼誹謗,檻車征。吏人莫敢近者,唯前孝廉裴瑜送到崤澠之間,大言於道傍曰:"明府摧折虐臣,選德報國,如其獲罪,足以垂名竹帛,願不憂不懼。"弼曰:"'誰謂荼苦,其甘如薺。'昔人刎頸,九死不恨。"及下廷尉詔獄,平原吏人奔走詣闕訟之。又前孝廉魏劭毀變形服,詐為家僮,瞻護於弼。弼遂受誣,事當棄市。劭與同郡人賣郡邸,行賂於侯覽,得減死罪一等,論輸左校。時人或譏曰:"平原行貨以免君,無乃蚩乎!"陶丘洪曰:"昔文王牖里,閎、散懷金。史弼遭患,義夫獻寶。亦何疑焉!"於是議者乃息。刑竟歸田裡,稱病閉門不出。數為公卿所薦,議郎何休又訟弼有乾國之器,宜登台相,征拜議郎。侯覽等惡之。光和中,出為彭城相,會病卒。裴瑜位至尚書。
論曰:"夫剛烈表性,鮮能優寬;仁柔用情,多乏貞直。吳季英視人畏傷,發言烝烝,似夫儒者;而懷憤激揚,折讓權枉,又何壯也!仁以矜物,義以退身,君子哉!語曰:"活千人者子孫必封。"史弼頡頏嚴吏,終全平原之黨,而其後不大,斯亦未可論也。
盧植字子幹,涿郡涿人也。身長八尺二寸,音聲如鐘。少與鄭玄俱事馬融,能通古今學,好研精而不守章句。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於前。植侍講積年,未嘗轉眄,融以是敬之。學終辭歸,闔門教授。性剛毅有大節,常懷濟世志,不好辭賦,能飲酒一石。
時,皇太后父大將軍竇武援立靈帝,初秉機政,朝議欲加封爵。植雖布衣,以武素有名譽,乃獻書以規之曰:
植聞嫠有不恤緯之事,漆室有倚楹之戚,憂深思遠,君子之情。夫士立爭友,義貴切磋。《書》陳"謀及庶人",《詩》詠'詢於芻蕘'。植誦先王之書久矣,敢愛其瞽言哉!今足下之於漢朝,猶旦、奭之在周室,建立聖主,四海有系。論者以為吾子之功,於斯為重。天下聚目而視,攢耳而聽,謂準之前事,將有景風之祚。尋《春秋》之義,王后無嗣,擇立親長,年均以德,德均則決之卜筮。今同宗相後,披圖案牒,以次建之,何勛之有?豈橫叨天功以為已力乎!宜辭大賞,以全身名。又比世祚不競,仍外求嗣,可謂危矣。而四方未寧,盜賊伺隙,恆岳、勃碣,特多奸盜,將有楚人脅比,尹氏立朝之變。宜依古禮,置諸子之官,征王侯愛子,宗室賢才,外崇訓道之義,內息貪利之心,簡其良能,隨用爵之,強幹弱枝之道也。
武並不能用。州郡數命,植皆不就。建寧中,征為博士,乃始起焉。熹平四年,九江蠻反,四府選植才兼文武,拜九江太守,蠻寇賓服。以疾去官。
作《尚書章句》、《三禮解詁》。時,始立太學《石經》,以正《五經》文字,植乃上書曰:
臣少從通儒故南郡太守馬融受古學,頗知今之《禮記》特多回冗。臣前以《周禮》諸經,發起秕謬,敢率愚淺,為之解詁,而家乏,無力供繕寫上。原得將能書生二人,共詣東觀,就官財糧,專心研精,合《尚書》章句,考《禮記》失得,庶裁定聖典,刊正碑文。古文科斗,近於為實,而厭抑流俗,降在國小,中興以來,通儒達士班固、賈逵、鄭興父子,並敦悅之。今《毛詩》、《左氏》、《周禮》各有傳記,其與《春秋》共相表里,宜置博士,為立學官,以助後來,以廣聖意。
會南夷反叛,以植嘗在九江有恩信,拜為廬江太守。植深達政宜,務存清靜,弘大體而已。
歲余,復征拜議郎,與諫議大夫馬日磾、議郎蔡邕、楊彪、韓說等並在東觀,校中書《五經》記傳,補續《漢記》。帝以非急務,轉為侍中,遷尚書。光和元年,有日食之異,植上封事諫曰:
臣聞《五行傳》"日晦而月見謂之朓,王侯其舒"。此謂君政舒緩,故日食晦也。《春秋傳》曰"天子避位移時",言其相掩不過移時。而間者日食自巳過午,既食之後,雲霧晻曖。比年地震,彗孛互見。臣聞漢以火德,化當寬明。近色信讒,忌之甚者,如火畏水故也。案今年之變,皆陽失陰侵,消御災凶,宜有其道。謹略陳八事:一曰用良,二曰原禁,三曰御癘,四曰備寇,五曰修禮,六曰遵堯,七曰御下,八曰散利。用良者,宜使州郡核舉賢良,隨方委用,責求選舉。原禁者,凡諸黨錮,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御癘者,宋後家屬,並以無辜委骸橫屍,不得收葬,疫癘之來,皆由於此。宜敕收拾,以安遊魂。備寇者,侯王之家,賦稅減削,愁窮思亂,必致非常,宜使給足,以防未然。修禮者,應徵有道之人,若鄭玄之徒,陳明《洪範》,攘服災咎。遵堯者,今郡守刺史一月數遷,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縱不九載,可滿三歲。御下者,請謁希爵,一宜禁塞,遷舉之事,責成主者。散利者,天子之體,理無私積,宜弘大務,蠲略細微。
帝不省。
中平元年,黃巾賊起,四府舉植,拜比中郎將,持節,以護烏桓中郎將宗員副,將北軍五校士,發天下諸郡兵征之。連戰破賊帥張角,斬獲萬餘人。角等走保廣宗,植築圍鑿塹,造作雲梯,垂當拔之。帝遣小黃門左豐詣軍觀賊形勢,或勸植以賂送豐,植不肯。豐還言於帝曰:"廣宗賊易破耳。盧中郎固壘息軍,以待天誅。"帝怒,遂檻車征植,減死罪一等。及車騎將軍皇甫嵩討平黃巾,盛稱植行師方略,嵩皆資用規謀,濟成其功。以其年復為尚書。
帝崩,大將軍何進謀誅中官,乃召并州牧董卓,以懼太后。植知卓兇悍難制,必生後患,固止之。進不從。及卓至,果陵虐朝廷,乃大會百官於朝堂,議欲廢立。群僚無敢言,植獨抗議不同。卓怒罷會,將誅植,語在《卓傳》。植素善蔡邕,邕前徙朔方,植獨上書請之。邕時見親於卓,故往請植事。又議郎彭伯諫卓曰:"盧尚書海內大儒,人之望也。今先害之,天下震怖。"卓乃止,但免植官而已。
植以老病求歸,懼不免禍,乃詭道從轘轅出。卓果使人追之,到懷,不及。遂隱於上谷,不交人事。冀州牧袁紹請為軍師。初平三年卒。臨困,敕其子儉葬於土穴,不用棺槨,附體單帛而已。所著碑、誄、表、記凡六篇。
建安中,曹操北討柳城,過涿郡,告守令曰:"故北中郎將盧植,名著海內,學為儒宗,士之楷模,國之楨榦也。昔武王入殷,封商容之閭;鄭喪子產,仲尼隕涕。孤到此州,嘉其餘風。《春秋》之義,賢者之後,宜有殊禮。亟遣丞掾除其墳墓,存其子孫,並致薄醊,以彰厥德。"子毓,知名。
論曰:風霜以別草木之性,危亂而見貞良之節,則盧公之心可知矣。夫蜂蠆起懷,雷霆駭耳,雖賁、育、荊、諸之論,未有不冘豫奪常者也。當植抽白刃嚴閣之下,追帝河津之間,排戈刃,赴戕折,豈先計哉?君子之於忠義,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也。
趙岐字邠卿,京兆長陵人也。初名嘉,生於御史台,因字台卿,後避難,故自改名字,示不忘本土也。岐少明經,有才藝,娶扶風馬融兄女。融外戚豪家,岐常鄙之,不與融相見,仕州郡,以廉直疾惡見憚。年三十餘,有重疾,臥蓐七年,自慮奄忽,乃為遺令敕兄子曰:"大丈夫生世,遁無箕山之操,仕無伊、呂之勛,天不我與,復何言哉!可立一員石於吾墓前,刻之曰:'漢有逸人,姓趙名嘉。有志無時,命也奈何!'"其後疾瘳。
永興二年,辟司空掾。議二千石得去官為親行服,朝廷從之。其後為大將軍梁冀所辟,為陳損益求賢之策,冀不納。舉理劇,為皮氏長。會河東太守劉祜去郡,而中常侍左悺兄勝代之,岐恥疾宦官,即日西歸。京兆尹延篤復以為功曹。
先是中常侍唐衡兄玹為京兆虎牙都尉,郡人以玹進不由德,皆輕侮之。岐及從兄襲又數為貶議,玹深毒恨。延熹元年,玹為京兆尹,岐懼禍及,乃與從子戩逃避之。玹果收岐家屬宗親,陷以重法,盡殺之。岐遂逃難四方,江、淮、海、岱,靡所不歷。自匿姓名,賣餅北海市中。時安丘孫嵩年二十餘,游市見岐,察非常人,停車呼與共載。岐懼失色,嵩乃下帷,令騎屏行人。密問岐曰:"視子非賣餅者,又相問而色動,不有重怨,即亡命乎?我北海孫賓石,闔門百口,勢能相濟。"岐素聞嵩名,即以實告之,遂以俱歸。嵩先入白母曰:"出行,乃得死友。"迎入上堂,饗之極歡。藏岐複壁中數年,岐作《厄屯歌》二十三章。
後諸唐死滅,因赦乃出。三府聞之,同時並辟。九年,乃應司徒胡廣之命。會南匈奴、烏桓、鮮卑反叛,公卿舉岐,擢拜并州刺史。岐欲奏守邊之策,未及上,會坐黨事免,因撰次以為《禦寇論》。
靈帝初,復遭黨錮十餘歲。中平元年,四方兵起,詔選故刺史、二千石有文武才用者,征岐拜議郎。車騎將軍張溫西征關中,請補長史,別屯安定。大將軍何進舉為敦煌太守,行至襄武,岐與新除諸郡太守數人俱為賊邊章等所執。賊欲脅以為帥,岐詭辭得免,展轉還長安。
及獻帝西都,復拜議郎,稍遷太僕。及李傕專政,使太傅馬日磾撫慰天下,以岐為副。日磾行至洛陽,表別遣岐宣揚國命,所到郡縣,百姓皆喜曰:"今日乃復見使者車騎。"
是時,袁紹、曹操與公孫瓚爭冀州,紹及操聞岐至,皆自將兵數百里奉迎,岐深陳天子恩德,宜罷兵安人之道,又移書公孫瓚,為言利害。紹等各引兵去,皆與岐期會洛陽,奉迎車駕。岐南到陳留,得篤疾,經涉二年,期者遂不至。
興平元年,詔書征岐,會帝當還洛陽,先遣衛將軍董承修理宮室。岐謂承曰:"今海內分崩,唯有荊州境廣地勝,西通巴蜀,南當交址,年穀獨登,兵人差全。岐雖迫大命,猶志報國家,欲自乘牛車,南說劉表,可使其身自將兵來衛朝廷,與將軍並心同力,共獎王室。此安上救人之策也。"承即表遣岐使荊州,督租糧。岐至,劉表即遣兵詣洛陽助修宮室,軍資委輸,前後不絕。時,孫嵩亦寓於表,表不為禮,岐乃稱嵩素行篤烈,因共上為青州刺史。岐以老病,遂留荊州。
曹操時為司空,舉以自代。光祿勛桓典、少府孔融上書薦之,於是就拜岐為太常。年九十餘,建安六年卒。先自為壽藏,圖季札、子產、晏嬰、叔向四像居賓位,又自畫其像居主位,皆為讚頌。敕其子曰:"我死之日,墓中聚沙為床,布簟白衣,散發其上,覆以單被,即日便下,下訖便掩。"岐多所述作,著《孟子章句》、《三輔決錄》傳於時。
贊曰:吳翁溫愛,義乾剛烈。延、史字人,風和恩結。梁使顯刑,誣黨潛絕。子幹兼姿,逢掖臨師。邠卿出疆,專命朝威。
譯文
(吳祐、延篤、史弼、盧植、趙岐)
◆吳祐傳,吳祐字季英,陳留郡長垣縣人。
父親吳恢,為南海太守。吳祐十二歲時,隨父親到官舍。吳恢想用竹簡寫經書,吳祐勸阻說“:現在大人過五嶺,遠處海濱,這裡風俗簡陋,然而,素多珍怪稀有之物,在上為朝廷所疑惑;在下則為權勢貴戚所欲占有。您這部書如果寫成了,就要用不少車輛運載。從前馬援因把薏苡運歸,遭人誣告,說他運歸的都是明珠文犀;王陽好車馬,衣服講究,遷徙轉移,所載不過囊橐,別人說他能作黃金。所以嫌疑之地,是古代賢人所最慎重的。”吳恢聽了他的話,便把寫經書的事作罷了,撫摩著吳祐的背說“:我姓吳的世世代代有季子啊!”年二十,吳祐父親死了,家裡沒有一石糧食的儲蓄,但是他不接受別人的送禮。經常在長垣澤中牧豬,口裡哼著經書。碰著他父親的朋友,被問道:“您是二千石的兒子卻幹著這種下賤的工作,即使您自己不以為可恥,怎么對得起你地下的父親呢?”吳祐口稱謝謝,牧豬如故。
後來舉為孝廉,將行,郡里設酒祭道為他送行,吳祐逾壇與小史雍丘黃真談笑多時,結為朋友而別。郡功曹認為吳祐倨傲無禮,請太守罷斥他。太守說:“吳季英能認識人,你暫且不要說。”黃真後來也舉為孝廉,任命為新蔡長。當世稱讚他清廉有氣節。這時公沙穆來京師游太學,沒有飯吃,於是換了衣服打工,為吳祐舂米。吳祐與他談話,大為驚異,就與他定交於舂米的地方。吳祐舉光祿四行,敦厚、質樸、遜讓、節儉,遷膠東侯相。這時濟北戴宏的父親為縣丞,戴宏年十六,跟著住在丞舍。吳祐每行園中,經常聽到諷誦的聲音,奇怪而厚相看待,也與他交為朋友,戴宏終究為儒生所宗,著名東方,官至酒泉太守。吳祐為政仁愛簡易,以身作則。老百姓有爭訴的,常閉門反省,然後再斷案,用道德曉諭他們,有時親自走到閭里,力勸和解。自此以後,老百姓的爭端少了,吏人懷德不相欺詐。嗇夫孫性私自收老百姓的錢,買衣送給他父親,他父親接了衣發怒說:“有這樣好的相,哪能忍心欺騙他?”督促他去伏罪。
孫性又慚愧,又害怕,拿著衣到閣里自首。吳祐把左右的人使開,問他為什麼,孫性把他父親的話都告訴了他。吳祐說“:你因父親的緣故,受了不好的名聲,所謂‘看了過錯,就知道是怎樣一個人呀。’”打發他回去感謝他父親,並且把買的衣服還是送了他。又安丘男子毋丘長與他母親同在市里行走,碰了個醉漢,侮辱他母親,毋丘長就殺了這個醉漢逃跑了,丘追蹤到膠東捉了毋丘長。吳祐叫了毋丘長說“:兒子的母親被人侮辱,這是人情引以為恥的。然而孝子發怒一定要考慮到後果,行動不能連累父母。現在你背著父母發怒,白日殺人,赦了你,不義;加刑於你,又有些不忍,怎么辦呢?”毋丘長用械繫著自己的雙手說:“國家製法,我親自犯法,您雖然可憐我,但這是不能施恩的。”吳祐問毋丘長有妻子沒有?答說:“有妻沒有兒子。”於是移文到安丘,逮捕毋丘長的妻子,妻到,把毋丘長的桎梏解除,使她與毋丘長同宿於獄中,妻子因此懷了孕。
到冬末行刑,毋丘長哭著對他母親說“:辜負了母親,罪該死,應該怎樣報答吳君呢?”於是咬了一個指頭吞吃了,含血說:“妻若生子,取名‘吳生’,說我臨死吞指為誓,囑咐兒子報答吳君。”自縊而死。
吳祐在膠東九年,調任齊相,大將軍梁冀表薦為長史。後來梁冀誣奏陷害太尉李固,吳祐聽說了,請見梁冀,為李固爭辯,梁冀不聽。當時,扶風馬融在坐,為梁冀寫奏章,吳祐對馬融說:“李公的罪,成於您的手下。李公如果遭到誅殺,您有什麼面目見天下人呢?”梁冀發怒起身進房子裡去了,吳祐也不辭而去。梁冀出吳祐為河間相,因此自己辭職歸家,不再出來做官,親自澆灌園蔬,用經書教授門生。九十八歲卒。長子吳鳳,官至樂浪太守;少子吳愷,新息令;鳳子吳馮,鯛陽侯相;都有名於當世。
◆延篤傳,延篤字叔堅,南陽郡韜人。
少年時從潁川唐溪典學《左氏傳》,僅十來天就能諷誦,唐溪典十分敬重他。又從馬融學習,博通經傳及百家學說,能寫文章,在京師很有名氣。推舉為孝廉,任平陽侯相。到任,修葺龔遂的墳墓,樹立墓銘祭祀,選拔龔遂的後人于田間出來做官,因為老師逝世,棄官奔喪,五府都徵召他,不就。桓帝按博士徵召,授議郎之職,與朱穆、邊韶在東觀從事著作。升為侍中,桓帝多次向他問政事,不把實際情況告訴別人,一舉一動,都如典章大義。升左馮翊,又調京兆尹。為政主張寬鬆仁愛,愛惜百姓。選用有道德修養的人,參加政事,郡里和愛,三輔讚嘆他的政績。以前,陳留邊鳳為京兆尹,也有能幹的名聲,郡里的人編了一句口語說:“前有照張三王,後有邊延二君。”這時,皇子有病,下詔郡縣尋求珍貴的藥物,大將軍梁冀派賓客持書到京兆販賣牛黃。
延篤開書逮捕了賓客,說:“大將軍是皇后的外家,皇子有病,必須呈進醫方,難道應該派賓客千里求利嗎?”於是殺了賓客,梁冀感到慚愧,但又不便說,官吏秉承梁冀的意旨,想因此生事。延篤因病免職回家,在住的巷子裡教書維持生活。
當時人有的弄不清仁孝孰為先後的問題,延篤於是論之,他說“:看來仁孝先後的爭辯,意見紛紛,各人引經據典,更取事實證據,可以說得上是深論了。人的仁孝二者同源,統率人的一切言行,不必計較銖兩輕重,分清孰前孰後了。如果想分清二者的大略,總的說來,孝在養親,仁及萬物。及物就是對社會作貢獻,養親就是道德的修養在於自己。在己事少,對社會作貢獻則是多方面的。由此說來,仁的作用是廣闊的。
然而,物有出於微小而終顯著的,事情有由於隱晦而彰明的。近的就身軀來說,耳朵有聽聲音之用,眼睛有觀察之明,腳管走路,手施保衛,它們的作用雖然是顯露在外,而發號施令的是心。遠的就物來說,草木的生,開始於萌芽,終成茂盛,枝葉分披,繁花似錦,末雖如此,而使它長得這樣的是草木的根。仁人的有孝,正好比身體之有心腹,枝葉的有本根。所以古時候的聖人說:‘孝是天之經,地之義,人之行。’‘君子專心致力於基礎工作,基礎樹立了,道就會產生。孝順爹娘,敬愛兄長,這就是‘仁’的基礎吧。’(見《論語譯註》楊伯峻)然而這事體大,難得做到全面,物性又好偏,所以由於‘施’的不同,事情很少兩者得兼。如果一定要論其優劣,則仁以枝葉扶疏茂盛為大,孝以心體本根為先,這樣,可不用爭論了。有人說先孝後仁,不是仲尼序次顏回、曾參的意思。大抵仁孝同源而生,純德既備,或仁或孝,可以聽其所稱而已,如虞舜、顏回就是這樣的。如果不是這樣,就各自為目,不能總稱其美,如公劉以仁紀德,曾參以至孝稱賢。曾參、閔損把孝悌作為至德,管仲以九合諸侯為仁功,沒有論德不推顏回、曾參為先,考校功勳不以管夷吾為大的。照這樣說來,各從其稱而已。”前越..太守李文德平常與延篤相好,這時在京師,他對公卿們說“:延叔堅有王佐之才,千里之足不得馳騁,為之奈何?”想使公卿們引薦他。
延篤聽說,寫信給李文德阻止他說:“道將廢棄,這是天命啊!聽說您想為我請求回到東觀去,您的意思雖然厚,但實不敢當。我居常天未曉就起床梳洗,梳洗畢,坐在客堂上。上午誦讀伏羲、文王的《易》,虞、夏之書,歷公旦的典章禮制,瀏覽仲尼的《春秋》。下午徘徊內階,在南軒里吟詠《詩經》,閒時還看看百家眾氏之書。聲音嘹亮,洋洋啊滿耳,文采絢爛啊滿目,萬物紛紛,欣欣然吾獨樂其樂。在這個時候,我不知天之為蓋,地之為輿;不知世上還有人,自己還有軀體呢。雖高漸離擊築而歌,旁若無人,高鳳讀書,不知天下暴雨,都是不足與我相比擬的。我自年幼以來,就認為,做臣子,不能陷於不忠;做兒子,不能墮落於不孝;與地位高於我的人交朋友,不能諂媚,與地位低於我的人交朋友,不能輕慢。做到這樣以至於死,在地下與先君遠祖相見,就不會有愧色。這樣而不知善之所當行,恐怕如教羿射,不能以小技為功一樣。千萬不能迷失根本,拋棄其所生呢。”後遭黨事禁錮。永康元年(167),死在家裡。鄉里把他的形貌繪在屈原廟裡。延篤對經傳多有校正。後儒服虔以為標準。所著詩、論、銘、書、應訊、表、教令,共二十篇。
◆史弼傳,史弼字公謙,陳留郡考城縣人,父親陳敞,順帝時因能說會道,諂媚阿諛,官至尚書、郡守。
史弼少年時好學,聚積同學幾百人。出仕州郡,徵召公府,升北軍中侯。這時,桓帝的弟弟渤海王悝平日行為險惡怪僻,不守法制,驕傲放縱。史弼怕他驕橫為亂,秘密上書桓帝說:“我聽說帝王對於親戚,雖屬至親,也要用威勢相示,雖位居尊貴,也要用法度相禁。這樣,和睦之道興,骨肉的恩情舒暢。從前周襄王放縱他弟弟甘昭公,孝景皇帝任梁孝王驕傲自大,這兩個弟弟都由於寵愛,最終導致悖亂,周有流亡之禍,漢有袁盎遭刺殺之變。我聽說渤海王悝,憑藉自己是皇上的至親,依靠皇上的偏愛,失去了奉侍皇上的大節,有不遵守法制傲慢之心,在外聚集一些剽悍不法之徒,在內飲酒作樂,沒有節制,出入無常,與他在一起的人,都是一些言行不一致的人,有的是家庭里不要了的敗家子,有的是朝廷里放逐的臣子,一定要發生羊勝勸梁孝王求漢嗣,伍被勸淮南王謀反的變亂。州司對他不敢彈劾糾察,傅相不能盡匡輔的責任。皇上深於手足之情,不忍阻止他,恐怕這樣發展下去,為害更大。請把我的奏章公布,曉示百官,使我能夠在朝廷明說他的過失,然後皇上下詔公卿平處其法。法決罪定,然後皇上下不忍加刑之詔命,我還固持己見,再少加處罰。這樣,聖朝沒有損骨肉之親,勃海仍享封國之慶。否則,怕大獄一興,使者相望於路,就不可挽救了。
我的職務是掌管禁兵,防備發生非常事變,知道藩國的情形,這是乾犯至戚,罪不容誅。心中不勝憤慨,冒著死罪報告皇上。”帝因骨肉至親,不忍查辦。後來劉悝竟犯逆謀獲罪,貶為鞼陶王。史弼升為尚書,出為平原相。這時朝廷下詔檢舉與黨人有關連的人,郡國所奏相連的多達數百人,只有史弼一個人也沒有檢舉。詔書前後嚴厲責斥州郡,剃髮鞭打掾史。從事坐在客舍責問史弼:“詔書疾惡黨人,旨意懇切。
青州所屬,濟南、樂安、齊國、東萊、平原、北海六郡,其中五郡有黨人,近國甘陵,也有南北部之分,平原有什麼理由說獨無黨人呢?”史弼說:“先王界正天下,畫界分境,水土不同,風俗各異。它郡自有,平原自無,哪裡能相比擬?如果按上司的意旨,誣陷好人,刑訊逼供,濫施刑罰,放肆胡為,那平原郡的人,戶戶都是黨人。我平原相只有死罷了,是我所不能做的。”從事大怒,馬上把郡里的僚屬逮捕投入監獄,同時把史弼上奏朝廷。遇上黨禁緩解,史弼用工資贖罪得免,他所全活的有千多人。史弼為政,對那些豪強惡霸,狠狠打擊,而對於小民百姓,如果犯了罪,就寬容他們,赦免他們。史弼升河東太守,奉權宜詔書,當舉孝廉,史弼知道不少權貴會拉關係,走後門,於是預先命令斷絕來往書信。中常侍侯覽果然派諸生送信說人情,並且要求借鹽稅,好多日子不被接待。送信的人於是說有別的事情謁史弼,因此把侯覽的信送給了他。
史弼大怒說“:太守身當重任,應當選士報國,你是什麼人,這樣欺詐無體統!”命令左右的人把他帶出去,打了幾百大板,府丞、掾史十幾個人都在公廷勸諫他,史弼不理。交安邑監獄,當天就拷問殺了。侯覽大為怨恨,就假造緊急的詔書下到司隸,誣衊史弼誹謗朝廷,用囚車載送朝廷。吏人沒有一人敢於接近他的。只有前孝廉裴瑜送到崤澠之間,在道路旁邊大聲喊說:“明府摧折暴虐的臣子,選舉有德的人才報效國家,如果這樣犯了罪,可以垂名竹帛,希望你不要害怕。”史弼說“:‘誰說茶味苦,它像薺一樣甜呢。’昔人割頸,九死無恨。”及下廷尉詔獄,平原吏人奔走朝廷申訴。又前孝廉魏勛,毀壞自己的形貌,變換自己的服裝,假作家僮,看護史弼。史弼受了誣陷,當棄市。魏勛與同郡人把郡里的寺邸賣了,向侯覽行賄,得以減死罪一等,送左校勞動改造,當時人有對此事譏議說:“平原行賄以免君之罪,豈不是愚蠢。”陶丘洪說:“從前文王被紂拘於..里,閔夭、散宜生懷金送紂,紂免了文王的罪。史弼遭了禍患,正義之士因此獻寶,這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呢!”譏議的人就無話可說了。
史弼刑滿歸里,託病閉門不外出。多次被公卿推薦,議郎何休又稱讚史弼有治國的才能,應當任以宰相之職,徵召任為議郎。侯覽一班人嫉惡他。光和中,出為彭城相,因病卒。裴瑜位至尚書。
史官評論說:剛烈的性格,很少能優容寬鬆;仁柔的人,因為重感情,大多缺少貞固正直之氣。吳季英看到別人有什麼不幸,說話悵然有所失的樣子,完全像個儒者;而心懷憤嫉,激昂慷慨,摧折權勢邪惡,又何等勇猛啊!仁以愛物,義以退身,真是個有道德的人呀!俗語說:“救活千人,子孫必封官受爵。”史弼是個嚴吏,全活平原受牽連的所謂黨人千餘人,而他的後代子孫衰替,這也不可作為定論啊。
◆盧植傳,盧植字子乾,涿郡涿縣人。身長八尺二寸,聲音如鍾。
年輕時與鄭玄同學於馬融,通古今之學,喜歡精研,不愛雕章琢句。馬融屬外戚豪家,講席的前面,羅列女倡歌舞,盧植跟馬融學習幾年,眼睛珠子也沒有轉一轉,馬融因此敬重他。學完歸家,閉門教學。性格剛毅有大節,經常懷抱立功立業之志,不好辭賦,能夠一次飲酒一石。當時,皇后父親大將軍竇武擁立靈帝,剛剛秉持國家的機要政務,朝廷議論想加盧植的封爵。盧植雖然是個布衣,認為竇武平日有好的名譽,於是寫信規勸他說“:我曾經聽說寡婦有不憂緯少的事,漆室女倚柱悲吟,她們所憂傷的不是個人自己的事,都是為國而憂,憂深思遠,這是君子愛國的高尚感情。讀書人要有正直的朋友,在於互相規誡,使自己不致陷於不義。《書》說‘要向老百姓商量。’《詩》詠‘:要問事於採薪的人。’我盧植讀先王的書很久了,豈敢吝惜我不明事理的話嗎?現在您對於漢朝來說,正如周公旦、召公..在周朝,建立聖主,關係天下,輿論認為您的功勞,以此為重。天下注目而視您,傾著耳朵在聽您的,說根據從前的事實,會有景風之福。
按《春秋》的大義,王后無子,要選擇親屬中的年長者以為王子;年齡相同,那就選擇道德修養好的;道德修養相同,那就決定於占卦。現在同宗繼後,披圖案牒,按秩序建立,有什麼功勞?難道可以叨天功以為己力嗎?應當辭去大賞,保全名聲。又近來世祚不強,還向外求嗣,可以說是危險了。而四方不安寧,盜賊乘機而起,恆岳、勃碣、盜賊特別多,可能要發生楚人威脅子比,周卿尹士立王子朝奪王子猛位的變亂。應當依照古禮,安置諸子的官位,徵召王侯的愛子,宗室的賢才,在外推崇訓道大義,在內止息貪求權利的思想,挑選賢能之士,隨時任用封爵,這是強幹弱枝的辦法啊。”竇武都不能用。
州郡多次召命,盧植都不就。建寧中,徵召為博士,才開始出來做官。
熹平四年(175),九江蠻反叛,四府選舉盧植才兼文武,任為九江太守。蠻寇老老實實歸服。因病辭官。作《尚書章句》、《三體解詁》。這時設立太學《石經》,以校正《五經》文字,盧植於是上書說“:我年少時從通儒先南郡太守馬融學古學,稍微知道現在的《禮記》重複雜亂的地方不少。我以前認為《周禮》諸經論義乖僻,貿然為之作註解,家貧無法繕寫,希望能偕同書生二人,同去東觀,靠公家的財力與糧食,專心研究,整理《尚書》章句,考《禮記》的所失,庶幾審定聖典,刊正碑文。古文科斗,接近事實,流俗壓抑,降在國小。中興以來,通儒達士如班固、賈逵、鄭興父子,都悅禮樂而敦詩書。現在《毛詩》、《左氏》、《周禮》各有傳記,與《春秋》互相發明,應當置博士,為立學官,以勉後來,推廣聖人的思想。”值南蠻反叛,因盧植曾經在九江對老百姓有恩信,任命他為廬江太守。盧植深明為政所應該做的事,不擾民,以清靜為本,弘揚大體罷了。一年多,再徵召任議郎,與諫議大夫馬日石單、議郎蔡邕、楊彪、韓說等在東觀,校正其中的《五經》記傳,補續《漢記》。皇上認為這不是當務之急,調為侍中,升尚書。
光和元年(178),發生日蝕,盧植上密奏勸諫說“:我聽說《五行傳》‘:日晦暗而月亮現出來,是月行速在日前,叫做月兆。這是君舒緩則臣下驕慢的反映。’就是說君政舒緩,所以日食色暗。《春秋傳》曰‘天子避正寢’,是說迴避一下日食的時間。日食只一會兒就過去了,近來日食自巳時過午時,既食以後,還雲霧掩蔽。近年地震,彗星孛星互見。我聽說漢以火德,教化在寬明。接近女色、相信陷害忠良的話,都是應該著重反對的,因為火怕水的原因啊!查今年的變異,都是陽失其道,被陰侵擾,消除御防災凶,應當有辦法啊。謹略陳八事:一用良,二原禁,三御癘,四備寇,五修禮,六遵堯,七御下,八散利。用良,應當使州郡嚴格挑選賢良之士,按才任用,責任選舉。原禁,所有黨錮,絕大多數是沒有罪的,可以赦免寬恕,平反冤假錯案。御癘,宋後因王甫、程阿陷害,憂憤而死,他的父親兄弟都以無罪被誅死,屍體拋棄,不準收葬,疫癘的發生,都由於此。應當下令收拾,以安遊魂。備寇,侯王之家,賦稅減削,因為窮困就想為亂,一定要發生非常變故,應當使他們生活供給充足,防止禍患的發生。修禮,應當徵召有道德的人,如鄭玄一流,講述《洪範》天地的大法,排除收服災咎。遵堯,現在郡守刺史,一月調動幾次,應當按照考績,升進其明者,黜退其幽者,以分別其能者不能者,即使不能九年考功,三歲考績也行。御下,請客送禮,拉人情,搞關係,一律禁絕,推賢舉能的事,責成主管部門辦好。散利,作天子的,按理不應有私人積蓄,應當弘揚大事,除去細微末節。”皇帝沒有採納。
中平元年(184),黃巾賊起,四府推舉盧植任為北中郎將,持朝廷節,護烏桓中郎將宗員為副,率領北軍五校士,調天下諸郡兵征討黃巾。連續幾個戰役,把賊帥張角打敗,斬獲萬餘人。張角等逃到廣宗,盧植築圍鑿壕溝,造作雲梯,廣宗城快攻破了,皇帝派小黃門左豐到軍隊里觀看賊的形勢,有人勸盧植給左豐送錢物,盧植不肯。左豐回到朝廷里對皇上說“:廣宗賊好破呢,盧中郎堅固營壘,停止進攻,等待天誅。”皇帝聽說,大怒,派囚車把盧植召回,減死罪一等。車騎將軍皇甫嵩討平黃巾賊之後,盛讚盧植指揮軍隊的謀略,皇甫嵩完全依靠盧植的規劃計謀,因而獲得成功。這年,盧植又被任為尚書。皇帝逝世,大將軍何進謀劃誅殺宦官,於是召并州牧董卓,嚇唬太后。
盧植知道董卓兇惡不易控制,一定要發生後患,堅決反對,何進不聽他的。董卓到達京師,果然踐蹋朝廷,不把朝廷放在眼裡。大會百官於朝堂,想廢帝另立。百官沒有人出來吭一聲,盧植獨抗議不贊同。董卓發怒,解散了大會,準備誅殺盧植,語在《董卓傳》。盧植素來與蔡邕友好,蔡邕以前被謫徙朔方,盧植獨上書為他申訴。蔡邕這時為董卓親近,因此去為盧植說情。又議郎彭伯諫董卓說“:盧尚書是海內的一位大儒,眾望所歸,現在先把他殺了,天下都會為之震驚恐懼。”董卓才沒有殺害他,只把盧植的官撤了而已。盧植因年老多病請求回家,怕不免遭到董卓的暗害,於是詐從頧轅道出。董卓果然派人追他,到懷,沒有追上。盧植就隱居上谷,不與世人來往。冀州牧袁紹請他作軍師。
初平三年(192)逝世。臨死,命令他兒子把他殮葬於土穴中,不用棺槨,僅以單帛附體而已。所著碑、誄、表、記共六篇。建安中,曹操去北方討伐柳城,經過涿郡,告守令說:“已故北中郎將盧植,名著海內,學問為儒者所宗仰,是知識分子的楷模,國家的棟樑。從前周武王入殷,封商容的閭里;鄭國子產逝世,仲尼為之流淚。我到此州,喜其流風餘韻。《春秋》的大義,賢者的後代,應當待以殊禮。應急派遣丞掾打掃墳墓,存問其子孫,並進行祭奠,來表彰他的德行。”盧植的兒子盧毓,也有名於時。史官評論說:風霜可以識別草木之性,國家危亂時,貞良的大節可以顯現出來。盧公的一片忠心,是昭然若揭的。蜂蜇起於懷中,雷霆震於身際,雖然勇猛有力如孟賁、夏育、荊軻、專諸之流,也沒有不猶豫失去常態的。當盧植抽白刃嚴閣之下,追帝河津一帶,冒著戈刃,赴戕折,置死生於不顧,什麼也不考慮。君子對於忠義,不管在倉卒緊急的情況下,或者是在極為艱難困頓的環境中,都是始終如一,毫不動搖的。
◆趙岐傳,趙岐字邠卿,京兆郡長陵縣人。開始名趙嘉,生於御史台,因此字台卿,後來避難,自己改名字,表示不忘記本土。
趙岐年輕時通經術,多才多藝,娶扶風馬融哥哥的女兒為妻。馬融是外戚豪家,趙岐鄙視他們,不與馬融見面。仕州郡,廉正疾惡,為人所畏。三十多歲時,患重病,臥床七年,自己考慮活不了,於是做了遺囑告訴他哥哥的兒子說“:大丈夫生在世上,隱居沒有許由的操守,做官沒有伊尹、呂尚的功勳,老天爺又不予我年壽,還說什麼呢!可立一圓石於墓前,刻碑說:‘漢有隱逸人,姓趙名嘉。有志無時,命啊!奈何’!”後來病好了。
永興二年(154),徵召為司空掾,建議二千石應該去官,為父母親行服,朝廷採納了。後來被大將軍梁冀所征,向梁冀建議損益求賢的策謀,梁冀沒有採納。推舉治理繁劇,任為皮氏長。適值河東太守劉..離郡,中常侍左..的哥哥左勝代替了劉..,趙岐疾惡宦官,並且以與他共事可恥,當天就西歸。京兆尹延篤再以他為功曹。起先,中常侍唐衡的哥哥唐王玄為京兆虎牙都尉,郡里人認為唐王玄任虎牙都尉,不是由於有德,都輕視他,侮慢他。趙岐及從兄趙襲又多次貶低他,唐王玄恨極了。
延熹元年(158),唐王玄為京兆尹,趙岐害怕大禍來臨,於是與侄兒趙戩逃跑了。唐王玄果然逮捕趙岐家屬宗親,陷害他們犯了重法,統統殺掉。趙岐於是逃難四方,歷經江、淮、海、岱,隱匿姓名,賣餅北海市中。這時安丘孫嵩,二十餘歲,在市里閒遊看見趙岐,以為不是平常人,停下車子叫趙岐上車,趙岐嚇得面色如土,孫嵩於是把車上的帷子放下,命令駕車的人把行人趕開。悄悄地問趙岐:“看你這個人,不是賣餅的,又問你忽然面色都變了,不是有重大的仇怨,就是一個亡命之徒呢。我北海孫賓石,全家百口,能夠幫助你。”趙岐平素聽到過孫嵩的名聲,就將實際的情況告訴了孫嵩,一同到了孫家。孫嵩先告訴他母親說“:出行,得了一個好友。”再把趙岐迎到上堂,招待他極為歡洽。把趙岐藏在複壁中幾年,趙岐作《厄屯歌》二十三章。
後來諸唐氏死滅,朝廷大赦,趙岐才得出來。三府聽說趙岐回來了,同時徵召。
九年(166),才應司徒胡廣之命。值南匈奴、烏桓、鮮卑反叛,公卿推舉趙岐,升為并州刺史。趙岐想上奏守御邊疆的策略,還沒有來得及,因黨事免官,撰成《禦寇論》。靈帝初,又遭黨錮十餘年。中平元年(184),四方兵起,詔選前刺史、二千石中有文武才用的,徵召趙岐任命為議郎。車騎將軍張溫西征關中,請補趙岐為長史,駐守安定。大將軍何進舉趙岐為敦煌太守,走到襄武,趙岐與新任命的各郡太守好幾個人,都被賊邊章等人所執。賊想脅迫趙岐為帥,趙岐用詐詞得免,輾轉回到長安。獻帝西都,再任為議郎,升為太僕。李莈專政,使太傅馬日石單安撫慰勞天下,趙岐為副。馬日石單行到洛陽,別遣趙岐宣揚國家的命令,所到郡縣,老百姓都高興地說“:今天竟見到使者車騎。”這時袁紹、曹操與公孫瓚爭奪冀州,袁紹和曹操聽說趙岐到達,都親自率兵在數百里外歡迎他,趙岐宣揚天子的恩德和應當撤兵安人的道理,又寫信給公孫瓚,說明利害得失。袁紹等各帶兵回去,都與趙岐約在洛陽相會,奉迎皇上。趙岐南到陳留,得了重病,經歷二年,約會的沒有到。
興平元年(194),詔書徵召趙岐,正好帝要還洛陽,先打發衛將軍董承修理宮室。趙岐對董承說“:現在海內四分五裂,只有荊州境域闊大,地方形勢也好,西通巴蜀,南當交阝止,年穀豐收,軍隊戶口還完整。我趙岐雖然迫於李莈的命令,但志在報效國家,想自己乘牛車往南說劉表,可以使他帶兵來保衛朝廷,與將軍同心同力,共同輔助王室。這是安上救百姓的辦法。”董承就上表派趙岐使荊州,督辦租糧。趙岐到,劉表就派兵去洛陽幫助修理宮室,軍械糧草的運輸,前後絡繹不絕。這時孫嵩也在劉表那裡作客,劉表不以禮待他,趙岐於是向劉表稱述孫嵩德行非凡,因共上為青州刺史。趙岐因年老有病,就留在荊州。曹操這時為司空,舉趙岐代自己為司空。光祿勛桓典、少府孔融上書推薦趙岐,於是任命趙岐為太常。年九十餘歲,建安六年(201)卒。
趙岐先自己做了土冢壙,繪季札、子產、晏嬰、叔向四像居賓位,又畫自己的像居主位,都作讚詞。令他的兒子說:“我死的那天,墓中聚沙為床,用白衣布簟,散發其上,用單被蓋著,當天就下壙,下放好了,就掩埋。”趙岐述作很多,著有《孟子章句》、《三輔決錄》,流傳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