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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荀韓鐘陳列傳

荀淑 子爽 孫悅 韓韶 鍾皓 陳寔 子紀

荀淑字季和,潁川潁陰人,荀卿十一世孫也。少有高行,博學而不好章句,多為俗儒所非,而州里稱其知人。

安帝時,征拜郎中,後再遷當塗長。去職還鄉里。當世名賢李固、李膺等皆師宗之。及梁太后臨朝,有日食地震之變,詔公卿舉賢良方正,光祿勛杜喬、少府房植舉淑對策,譏刺貴幸,為大將軍梁冀所忌,出補朗陵侯相。蒞事明理,稱為神君。頃之,棄官歸,閒居養志。產業每增,輒以贍宗族知友,年六十七,建和三年卒,李膺時為尚書,自表師喪。二縣皆為立祠。有子八人:儉、緄、靖、燾、汪、爽、肅、專,並有名稱,時人謂之“八龍”。

初,荀氏舊里名西豪,潁陰令勃海苑康以為昔高陽氏有才子八人,今荀氏亦有八子,故改其里曰高陽里。

靖有至行,不仕,年五十而終,號曰玄行先生。

淑兄子昱字伯條,曇字無智。昱為沛相,曇為廣陵太守。兄弟皆正身疾惡,志除閹宦。其支黨賓客有在二郡者,纖罪必誅。昱後共大將軍竇武謀誅中官,與李膺俱死。曇亦禁錮終身。

爽字慈明,一名諝。幼而好學,年十二,能通《春秋》、《論語》。太尉杜喬見而稱之,曰:“可為人師。”爽遂耽思經書,慶弔不行,征命不應。潁川為之語曰:“荀氏八龍,慈明無雙。”

延熹九年,太常趙典舉爽至孝,拜郎中。對策陳便宜曰:

臣聞之於師曰:“漢為火德,火生於木,木盛於火,故其德為孝,其象在《周易》之《離》。”夫在地為火,在天為日。在天者用其精,在地者用其形。夏則火王,其精在天,溫暖之氣,養生百木,是其孝也。冬時則廢,其形在地,酷烈之氣,焚燒山林,是其不孝也。故漢制使天下誦《孝經》,選吏舉孝廉。夫喪親自盡,孝之終也。今之公卿及二千石,三年之喪,不得即去,殆非所以增崇孝道而克稱火德者也。往者孝文勞謙,行過乎儉,故有遺詔以日易月。此當時之宜,不可貫之萬世。古今之制雖有損益,而諒B448之禮未嘗改移,以示天下莫遺其親。今公卿群寮皆政教所瞻,而父母之喪不得奔赴。夫仁義之行,自上而始;敦厚之俗,以應乎下。傳曰:“喪祭之禮闕,則人臣之恩薄,背死忘生者眾矣。”曾子曰:“人未有自致者,必也親喪乎!”《春秋傳》曰:“上之所為,民之歸也。”夫上所不為而民或為之,故加刑罰;若上之所為,民亦為之,又何誅焉?昔丞相翟方進,以自備宰相,而不敢逾制。至遭母憂,三十六日而除。夫失禮之源,自上而始。古者大喪三年不呼其門,所以崇國厚俗篤化之道也。事失宜正,過勿憚改。天下通喪,可如舊禮。

臣聞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有禮儀。禮義備,則人知所厝矣。夫婦人倫之始,王化之端,故文王作《易》,上經首《乾》、《坤》,下經首《鹹》、《恆》孔子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夫婦之道,所謂順也。《堯典》曰:“B341降二女於媯B658,嬪於虞。”降者下也,嬪者婦也。言雖帝堯之女,下嫁於虞,猶屈體降下,勤修婦道。《易》曰:“帝乙歸妹,以祉元吉。”婦人謂嫁曰歸,言湯以娶禮歸其妹於諸侯也。《春秋》之義,王姬嫁齊,使魯主之,不以天子之尊加於諸侯也。今漢承秦法,設尚主之儀,以妻制夫,以卑臨尊,違乾坤之道,失陽唱之義。孔子曰:“昔聖人之作《易》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察法於地,睹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今觀法於天,則北極至尊,四星妃後。察法於地,則崑山象夫,卑澤象妻。睹鳥獸之文,鳥則雄者鳴鴝,雌則順服;獸則牡為唱導,牝乃相從。近取諸身,則乾為人首,坤為人腹。遠取諸物,則木實屬天,根C14B屬地。陽尊陰卑,蓋乃天性。且《詩》初篇實首《關睢》;《禮》始《寇》、《婚》,先正夫婦。天地《六經》,其旨一揆。宜改尚主之制,以稱乾坤之性。遵法堯、湯,式是周、孔。合之天地而不謬,質之鬼神而不疑。人事如此,則嘉瑞降天,吉符出地,五韙鹹備,各以其敘矣。

昔者聖人建天地之中而謂之禮,禮者,所以興福祥之本,而止禍亂之源也。人能枉欲從禮者,則福歸之;順情廢禮者,則禍歸之。推禍福之所應,知興廢之所由來也。眾禮之中,婚禮為首。故天子娶十二,天之數也;諸侯以下各有等差,事之降也。陽性純而能施,陰體順而能化,以禮濟樂,節宣其氣。故能豐子孫之祥,致老壽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無節。瑤台、傾宮,陳妾數百。陽竭於上,陰隔天下。故周公之戒曰:“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時亦罔或克壽。”是其明戒。後世之人,好福不務其本,惡禍不易其軌。傳曰:“B35B趾適屨,孰雲其愚?何與斯人,追欲喪軀?”誠可痛也。臣竊聞後宮采女五六千人,從官侍使復在其外。冬夏衣服,朝夕稟糧,耗費縑帛,空竭府藏,徵調增倍,十而稅一,空賦不辜之民,以供無用之女,百姓窮困於外,陰陽隔塞於內。故感動和氣,災異屢臻。臣愚以為諸非禮聘未曾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一曰通怨曠,和陰陽。二曰省財用,實府藏。三曰修禮制,綏眉壽。四曰配陽施,祈螽斯。五曰寬役賦,安黎民。此誠國家之弘利,天人之大福也。

夫寒熱晦明,所以為歲;尊卑奢儉,所以為禮:故以晦明寒暑之氣,尊卑侈約之禮為其節也。《易》曰:“天地節而四時成。”《春秋傳》曰:“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孝經》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禮者,尊卑之差,上下之制也。昔季氏八佾舞於庭,非有傷害困於人物,而孔子猶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洪範》曰:“惟闢作威,惟闢作福,惟辟玉食。”凡此三者,君所獨行而臣不得同也。今臣僭君服,下食上珍,所謂害於而家,凶於而國者也。宜略依古禮尊卑之差,及董仲舒制度之別,嚴督有司,必行其命。此則禁亂善俗足用之要。

奏聞,即棄官去。

後遭黨錮,隱於海上,又南遁漢濱,積十餘年,以著述為事,遂稱為碩儒。黨禁解,五府並辟,司空袁逢舉有道,不應。及逢卒,爽制服三年,當世往往化以為俗。時人多不行妻服,雖在親憂猶有弔問喪疾者,又私謚其君父及諸名士,爽皆引據大義,正之經典,雖不悉變,亦頗有改。

後公車征為大將軍何進從事中郎。進恐其不至,迎薦為侍中,及進敗而詔命中絕。獻帝即位,董卓輔政,復征之。爽欲遁命,吏持之急,不得去,因復就拜平原相。行至宛陵,復追為光祿勛。視事三日,進拜司空。爽自被征命及登台司,九十五日。因從遷都長安。

爽見董卓忍暴滋甚,必危社稷,其所辟舉皆取才略之士,將共圖之,亦與司徒王允及卓長史何顒等為內謀。會病薨,年六十三。

著《禮》、《易傳》、《詩傳》、《尚書正經》、《春秋條例》,又集漢事成敗可為鑑戒者,謂之《漢語》。又作《公羊問》及《辯讖》,並它所論敘,題為《新書》。凡百餘篇,今多所亡缺。

兄子悅、BE77並知名。BE77自有傳。

論曰:荀爽、鄭玄、申屠蟠俱以儒行為處士,累征並謝病不詣。及董卓當朝,復備禮召之。蟠、玄竟不屈以全其高。爽已黃髮矣,獨至焉,未十旬而取卿相。意者疑其乖趣舍,余竊商其情,以為出處君子之大致也,平運則弘道以求志,陵夷則濡跡以匡時。荀公之急急自勵,其濡跡乎?不然,何為違貞吉而履虎尾焉?觀其遜言遷都之議,以救楊、黃之禍。及後潛圖董氏,幾振國命,所謂“大直若屈”,道故逶迤也。

悅字仲豫,儉之子也。儉早卒。悅年十二,能說《春秋》。家貧無書,每之人間,所見篇牘,一覽多能誦記。性沉靜,美姿容,尤好著述。靈帝時閹官用權,士多退身窮處,悅乃託疾隱居,時人莫之識,唯從弟BE77特稱敬焉。初辟鎮東將軍曹操府,遷黃門侍郎。獻帝頗好文學,悅與BE77及少府孔融侍講禁中,旦夕談論。累遷秘書監、侍中。

時,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悅志在獻替,而謀無所用,乃作《申鑒》五篇。其所論辯,通見政體,既成而奏之。其大略曰:

夫道之本,仁義而已矣。五典以經之,群籍以緯之,詠之歌之,弦之舞之,前監既明,後復申之。故古之聖王,其於仁義也,申重而已。

致政之術,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一曰偽,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偽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四者不除,則政末由行矣。夫俗亂則道荒,雖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壞則世傾,雖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軌越則禮亡,雖聖人不得全其道矣;制敗則欲肆,雖四表不得充其求矣。是謂四患。

興農桑以養其生,審好惡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統其法。是謂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懼以罪。人不樂生,不可勸以善。雖使契布五教,皋陶作士,政不行焉。故在上者先豐人財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後桑蠶宮,國無遊人,野無荒業,財不賈用,力不妄加,以周人事。是謂養生。

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應神明,正萬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審定好醜焉。善惡要乎功罪,毀譽效於準驗。聽言責事,舉名察實,無惑詐傷,以盪眾心。故事無不核,物無不切,善無不顯,惡無不章,俗無奸怪,民無淫風。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肅恭其心,慎修其行,內不回惑,外無異望,則民志平矣。是謂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撲,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況於刑乎!小人不忌刑,況於辱乎!若教化之廢,推中人而墜於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納於君子之塗。是謂章化。小人之情,緩則驕,驕則恣,恣則怨,怨則叛,危則謀亂,安則思欲,非威強無以懲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備,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則寄之內政,有事則用之軍旅。是謂秉威。

賞罰,政之柄也。明賞必罰,審信慎令,賞以勸善,罰以懲惡。人主不妄賞,非徒愛其財也,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妄罰,非矜其人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在上者能不止下為善,不縱下為惡,則國法立矣。是謂統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誠,守之以固,簡而不怠,疏而不失,無為為之,使自施之,無事事之,使自交之。不肅而成,不嚴而化,垂拱揖讓,而海內平矣。是謂為政之方。

又言:

尚主之制非古。厘降二女,陶唐之典。歸妹元吉,帝乙之訓。王姬歸齊,宗周之禮。以陰乘陽違天,以婦陵夫違人。違天不祥,違人不義。又古者天子諸侯有事,必告於廟。廟有二史,左史記言,右史書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君舉必記,善惡成敗,無不存焉。下及士庶,苟有茂異,鹹在載籍。或欲顯而不得,或欲隱而名章。得失一朝,而榮辱千載。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宜於今者備置史官,掌其典文,紀其行事。每於歲盡,舉之尚書。以助賞罰,以弘法教。

帝覽而善之。

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漢書》文繁難省,乃令悅依《左氏傳》體以為《漢紀》三十篇,詔尚書給筆札。辭約事詳,論辨多美。其序之曰:

昔在上聖,惟建皇極,經緯天地,觀象立法,乃作書契,以通宇宙,揚於王庭,厥用大焉。先王光演大業,肆於時夏。亦惟厥後,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達道義,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日著功勳,五曰表賢能。於是天人之際,事物之宜,粲然顯著,罔不備矣。世濟其軌,不隕其業。損益盈虛,與時訊息。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漢四百有六載,撥亂反正,統武興文,永惟祖宗之洪業,思光啟乎萬嗣。聖上穆然,惟文之恤,瞻前顧後,是紹是繼,闡崇大猷,命立國典。於是綴敘舊書,以述《漢紀》。中興以前,明主賢臣得失之軌,亦足以觀矣。

又著《崇德》、《正論》及諸論數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韓韶字仲黃,潁川舞陽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時,太山賊公孫舉偽號歷年,守、令不能破散,多為坐法。尚書選三府掾能理劇者,乃以韶為贏長。賊聞其賢,相戒不入贏境。余縣多被寇盜,廢耕桑,其流入縣界求索衣糧者甚眾。韶愍其飢困,乃開倉賑之,所稟贍萬餘戶。主者爭謂不可。韶曰:“長活溝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無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陳寔、杜密、荀淑等為立碑頌焉。

子融,字無長。少能辯理而不為章句學。聲名甚盛,五府並辟。獻帝初,至太僕。年七十卒。

鍾皓字季明,潁川長社人也。為郡著姓,世善刑律。皓少以篤行稱,公府連辟,為二兄未仕,避隱密山,以詩律教授門徒千餘人。同郡陳寔,年不及皓,皓引與為友。皓為郡功曹,會辟司徒府,臨辭,太守問:“誰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門亭長陳寔可。”寔聞之,曰:“鍾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獨識我?”皓頃之自劾去。前後九辟公府,征為廷尉正、博士、林慮長,皆不就。時,皓及荀淑並為士大夫所歸慕。李膺常嘆曰:“荀君清識難尚,鍾君至德可師。”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學慕古,有退讓風,與膺同年,俱有聲名。膺祖太尉脩,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復以膺妹妻之。瑾辟州府。未嘗屈志。膺謂之曰:“孟子以為‘人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何期不與孟軻同邪?”瑾常以膺言白皓。皓曰:“昔國武子好昭人過,以致怨本。卒保身全家,爾道為貴。”其體訓所安,多此類也。

年六十九,終於家。諸儒頌之曰:“林慮懿德,非禮不處。悅此詩書,弦琴樂古。五就州招,九應台輔。逡巡王命,卒歲容與。”

皓孫繇,建安中為司隸校尉。

陳寔字仲弓,潁川許人也。出於單微。自為兒童,雖在戲弄,為等類所歸。少作縣吏,常給事廝役,後為都亭佐。而有志好學,坐立誦讀。縣令鄧邵試與語,奇之,聽受業太學。後令復召為吏,乃避隱陽城山中。時有殺人者,同縣楊吏以疑寔,縣遂逮系,考掠無實,而後得出。乃為督郵,乃密托許令,禮召楊吏。遠近聞者,鹹嘆服之。

家貧,復為郡西門亭長,尋轉功曹。時中常侍侯覽托太守高倫用吏,倫教署為文學掾。B3 5E知非其人,懷檄請見。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違。寔乞從外署,不足以塵明德。”倫從之。於是鄉論怪其非舉,寔終無所言。倫後被征為尚書,郡中士大夫送至輪氏傳舍。倫謂眾人言曰:“吾前為侯常侍用吏,陳君密持教還,而於外白署。比聞議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憚強御,陳君可謂善則稱君,過則稱己者也。”寔固自引愆,聞者方嘆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司空黃瓊辟選理劇,補聞喜長,旬月,以期喪去官。復再遷除太丘長。修德清靜,百姓以安。鄰縣人戶歸附者,寔輒訓導譬解,發遣各令還本司官行部。吏慮有訟者,白欲禁之。寔曰:“訟以求直,禁之理將何申?其勿所拘。”司官聞而嘆息曰:“陳君所言若是,豈有怨於人乎?”亦意無訟者。以沛相賦斂違法,乃解印綬去,吏人追思之。

及後逮捕黨人,事亦連寔。餘人多逃避求免,寔曰:“吾不就獄,眾無所恃。”乃請囚焉。遇赦得出。靈帝初,大將軍竇武辟以為掾屬。時中常侍張讓權傾天下。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寔乃獨吊焉。及後復誅黨人,讓感寔,故多所全宥。

寔在鄉閭,平心率物。其有爭訟,輒求判正,曉譬曲直,退無怨者。至乃嘆曰:“寧為刑罰所加,不為陳君所短。”時、歲荒民儉,有盜夜入其室,止於樑上。寔陰見,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孫,正色訓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惡,習以性成,遂至於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盜大驚,自投於地,稽顙歸罪。寔徐譬之曰:“視君狀貌,不似惡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當由貧困。”令遺絹二匹。自是一縣無復盜竊。

太尉楊賜、司徒陳耽,每拜公卿,群僚畢賀,賜等常嘆寔大位未登,愧於先之。及黨禁始解,大將軍何進、司徒袁隗遣人敦寔 , 欲特表以不次之位。寔乃謝使者曰:“寔久絕人事,飾巾待終而已。”時,三公每缺,議者歸之,累見征命,遂不起,閉門懸車,棲遲養老。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於家。何進遣使弔祭,海內赴者三萬餘人,制衰麻者以百數。共刊石立碑,謚為文范先生。

有六子,紀、諶最賢。

紀字元方,亦以至德稱。兄弟孝養,閨門雍和,後進之士皆推慕其風。及遭黨錮,發憤著書數萬言,號曰《陳子》。黨禁解,四府並命,無所屈就。遭父憂,每哀至,輒歐血絕氣,雖衰服已除,而積毀消瘠,殆將滅性。豫州刺史嘉其至行,表上尚書,圖象百城,以厲風俗。董卓入洛陽,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將,不得已,到京師,遷侍中。出為平原相,往謁卓,時欲徙都長安,乃謂紀曰:“三輔平敞,四面險固,土地肥美,號為陸海。今關東起兵,恐洛陽不可久居。長安猶有宮室,今欲西遷何如?”紀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宜修德政,以懷不附。遷移至尊,誠計之末者。愚以公宜事委公卿,專精外任。其有違命,則威之以武。今關東兵起,民不堪命。若謙遠朝政,率師討伐,則塗炭之民,庶幾可全。若欲徙萬乘以自安,將有累卵之危,崢嶸之險也。”卓意甚忤,而敬紀名行,無所復言。時議欲以為司徙,紀見禍亂方作,不復辨嚴,即時之郡。璽書追拜太僕,又征為尚書令。建安初,袁紹為太尉,讓於紀;紀不受,拜大鴻臚。年七十一,卒於官。

子群,為魏司空。天下以為公慚卿,卿慚長。

弟諶,字季方。與紀齊德同行,父子並著高名,時號三君。每宰府辟召,常同時旌命,羔雁成群,當世者靡不榮之。諶早終。

論曰:漢自中世以下,閹豎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矯潔放言為高。士有不談此者,則芸夫牧豎已叫呼之矣。故時政彌C370,而其風愈往。唯陳先生進退之節,必可度也。據於德故物不犯,安於仁故不離群,行成乎身而道訓天下,故凶邪不能以權奪,王公不能以貴驕,所以聲教廢於上,而風俗清乎下也。

贊曰:二李師淑,陳君友皓。韓韶就吏,贏寇懷道。太丘奧廣,模我彝倫。曾是淵軌,薄夫以淳。慶基既啟,有蔚潁濱,二方承則,八慈繼塵。

譯文

(荀淑、荀爽、荀悅、韓韶、鍾皓、陳寔)

◆荀淑傳,荀淑字季和,潁川郡潁陰人,荀卿十一世孫。年輕時有高尚的德行,學問淵博,不喜歡雕章琢句,徒在文字上用功,不注重實際的學識。因此,常常被俗儒看不起。但州里卻稱他有知人之明。安帝時,徵召任為郎中,後來再升當塗長。離職還鄉里。

當世名賢李固、李膺等都尊崇他為師。梁太后臨朝理政,有日食、地震的變異,下詔公卿舉賢良方正,光祿勛杜喬、少府房植舉荀淑回答皇上的提問,荀淑譏諷指責皇上的貴戚及寵幸的人,遭到大將軍梁冀的忌妒,把他調出補朗陵侯相。到職處事正直,明於治理,稱為“神君”。沒有多久,辭官回家,閒居養志。家產增加了,就分給宗族和好朋友。

年六十七,建和三年(149)卒。李膺這時任尚書,自己上表,服心喪三年。二縣都立祠。有子八人:儉、緄、靖、燾、汪、爽、肅、專,都有名,當時的人叫他們為“八龍”。起先,荀氏舊里叫西豪,潁陰令勃海苑康認為從前高陽氏有才子八人,今荀氏也有八子,所以改其舊里為高陽里。荀靖有德行,不做官,年五十而死,號“玄行先生”。荀淑的兒子荀昱字伯條,荀曇字元智。荀昱為沛相,荀曇為廣陵太守。兄弟都正身痛恨邪惡,有志剷除宦官。宦官的支黨賓客有在二郡的,雖小小的罪過,也誅殺無赦。荀昱後來與大將軍竇武謀殺宦官,與李膺同死。荀曇也被禁錮,終身不用。

◆荀爽傳,爽字慈明,一名..。從小好學,十二歲,就讀懂了《春秋》、《論語》。太尉杜喬見了他稱讚說“:可以作人的老師。”荀爽於是益發深思經書,鄉里有喜慶喪吊,他不參加,國家有徵召,他也不應。潁川流行這樣一句話“:荀氏八龍,慈明無雙。”

延熹九年(166),太常趙典推舉荀爽為至孝,拜郎中。他回答策問陳述了他認為國家應辦的事宜說:“我聽老師說:‘漢為火德,火生於木,本盛於火。火,木之子;夏,火之位。木至夏而盛,所以為孝。其象在《周易》之《離》。’在地為火,在天為日。在天的,用其精,在地的,用其形。夏天是火王的時候,其精在天。溫暖之氣,生長百木,這就是孝。冬天衰敗,其形在地,酷烈之氣,焚燒山林,這就是不孝。所以漢朝的制度使天下的人都誦讀《孝經》,選官吏也是推舉孝廉。親死自盡,用盡悲痛。現在公卿及二千石,三年之喪不滿,就去做官,這大概不能叫做崇尚孝道克稱火德吧?過去孝文勤勞謙讓,操行過於儉樸,所以遺詔以日易月。這在當時合適,不可萬世遵行的。古今的各種制度,雖然有時增加一些,有時減掉一些,惟有居喪的禮沒有改變,就是告訴天下的人,不要忘記了自己的父母。現在公卿百官都是老百姓的榜樣,而父母逝世了,也不回去居喪盡孝。本來,仁義之行,要從上面開始做起,敦實純樸的風俗才能傳到下面回響。傳說:‘喪祭的禮廢缺,人臣的恩情就薄,死不吊生不養的人就多了。’曾子說‘:人沒有自盡的,如果有的話,只有死了父母才有呢。’《春秋傳》說:‘上面所作所為,老百姓一定要跟著走的。’至於上面沒有做,老百姓有的做了,那就要處以刑罰;如果上面做了,老百姓也跟著做,那怎么能加以刑罰呢?以前丞相翟方進認為自己是宰相,不敢破壞制度。母親死了,服喪三十六日才恢復工作。

失禮的根源在上面。古大喪三年不呼其門,是為了推崇國家的禮制,厚風俗,重教化啊。事情做錯了,應該改正,有了過錯要不怕改過。天下一般的喪事,可以照以前的禮制辦理。“我聽說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有禮義,禮義完備了則人人就知道如何行事了。夫婦為人與人之間關係的開始,也是君王德化的基礎。所以文王作《易》,上經首《乾》、《坤》,下經首《鹹》、《恆》。孔子說:‘天高地卑,乾坤定矣。’夫婦間的關係,在於順。《堯典》說:‘矨降二女於媯..,嬪於虞。’降是下,嬪即婦。是說帝堯的女,下嫁與虞,還要恭恭敬敬,勤修婦道。《易》說:‘帝乙歸妹,以祉元吉。’婦人去嫁叫歸,是說湯按娶禮歸他的妹妹於諸侯。《春秋》的大義,王姬嫁齊,使魯主持,這是不以天子的尊貴加於諸侯。現在漢繼承了秦朝的禮法,設尚主的禮制,用妻子控制丈夫,用卑下對付高上,違背了乾坤天高地卑的規律,失去了陽唱陰和的意義。孔子說‘:以前聖人作《易》,高則向天觀象,下則於地察法,看鳥獸的文采,與地之所宜。近的,取之於本身,遠的,取之於物,用以通神明之德,達萬物之情。’今觀法於天,就是北辰至尊,四星妃後,察法於地,就是高山像夫,卑澤像妻。看鳥獸的文采,鳥則雄鳥鴝,雌鳥順服。獸則牡的倡導,母的相從。近的取之於身,則乾為人的頭腦,坤為人的肚腹。遠的取於物,則樹木的果實屬天,草根屬地。陽的崇高,陰的卑下,這大概是事物的本性。並且《詩》的第一篇是《關睢》,《禮》始於《冠》、《婚》,先正夫婦。天地、六經,道理是一樣的。應該改變尚主的制度,以符合乾坤之本性。遵法堯、湯,取法周公、孔子,符合天地的法則而無錯誤,問於鬼神也無疑惑。我們行事能夠這樣,那就瑞兆自天而降,符驗自地而來。

‘五是’來備,各有次序了。“從前聖人不偏不倚建於天地之中叫做禮。禮,是興福祥的根本,堵塞禍亂源流的。一個人能夠丟掉私慾依禮而行,福就來了;順情廢禮,禍就來了。研究禍福的反應,就可以知道興廢的所以產生。在眾多的禮儀中,婚姻的禮儀第一。所以天子娶十二,是天數如此,諸侯以下各有等差。事物的品級如此。陽性純,因而能夠施展;陰體順,因而能夠化。用禮調濟音樂,氣得以宣導和節制之,所以能夠多子多孫,健康長壽。到了三代的後期,好色無度,瑤台、傾宮,妻妾數百。陽氣耗竭於上,陰氣阻隔在下。所以周公戒之說:‘不曉得農業勞動的艱苦,不曉得勞動者是怎么勞動的,只知道享樂,這也不會長壽的。’這是明誡。

後來的人,好福不從根本上下工夫,惡禍不知道改邪歸正。《傳》說:‘砍掉腳趾穿鞋,誰說他愚蠢!哪能比得這個人,縱慾以喪軀呢?’實在可痛啊!我聽說後宮美女有五六千人,從官服侍的還不計算。冬天夏天的衣服,早晚的糧食,耗費縑帛,使國家的府庫空虛,以至加倍徵收賦稅,十分的收一分,儘量征取無罪的老百收的錢財,供無用的宮女花耗。百姓窮困於外,陰陽隔塞於內。因此感動和氣,災異屢降。我認為那些不是禮聘而又沒寵幸過的宮女,要統統遣散出去,使她們結婚成家。這樣,一、怨夫曠女之情通,陰陽之氣得和;二、節省開支,使府庫充實;三、修禮制,長壽。四、配陽施,祈多子多孫;五、減賦省役,使百姓安居樂業。這是國家的大利,天下人的大福啊!“寒熱晦明,所以成為歲,尊卑奢儉,所以成禮。因此,把晦明寒暑之氣,尊卑侈約之禮作為大節,不得違反。《易》說:‘天地節而四時成。’《春秋傳》曰:‘只有車服與爵號不可以假借別人。’《孝經》說‘:安上治民,沒有比禮更好的了。’禮,是分別尊卑的等差,定上下制度的。從前季氏八佾舞於庭,沒有損害什麼人和物,而孔子還說:‘這也可以容忍,還有什麼不可以容忍的呢。’《洪範》說‘:只有君能作威,只有君能作福,只有君才能吃好的。’這三件,是君主所獨行臣子不得與君相同的,現在臣子穿君主的衣服,下面的人吃只有上面的能吃的珍貴的東西,這是叫做害於爾家,為禍於爾國啊!應當大致依照古禮尊卑等級,及董仲舒制度上下的區別,嚴厲命令官吏,遵照執行,這是禁止紊亂,善風俗,財用足用大要。”奏送上去後,就棄官走了。後遭李膺等與宦官鬥爭的禍亂,隱居海上,再南逃到漢濱,共十幾年,以著書為事,被稱為大儒。

黨禁解除之後,五府都徵召他,司空袁逢以有道推舉他,不應。到袁逢逝世,荀爽為之服喪三年。當時人往往效法他,成為風俗。當時的人,妻子死了,多不行服,雖然父母死了,也還有弔喪問疾的。又私自為其君父及一些名士死後立名。荀爽都引經據典論其正誤,雖說不能都依他的改變,也有一些改了的。後公車徵召為大將軍何進從事中郎。何進怕他不去,迎薦為侍中,到何進敗,詔命中斷了。獻帝即位,董卓輔政,又徵召他。荀爽想逃避征命,吏催迫得緊,不得不去,因此就拜平原相。走到宛陵,又追為光祿勛。視事三天,進升司空。

荀爽自被徵召的命令到登台司,才九十五日。因跟著遷都長安。荀爽見董卓十分殘暴,一定要傾覆國家,他所推舉都是一些有智謀的人才,準備與他們一起圖謀大事。也與司徒王允及董卓長史何..等為內謀,因病逝世,年六十三。荀爽著《禮》、《易傳》、《詩傳》、《尚書正經》、《春秋條例》;又收集漢朝歷史其成敗可為鑑戒的,叫做《漢語》;又作《公羊問》及《辯讖》,加上其他論敘,題為《新書》。共百餘篇,現在好多都損缺不全了。兄子荀悅、荀..都有名。荀..另有傳。史官評論說:荀爽、鄭玄、申屠蟠都因儒行,居家為處士。朝廷累次徵召,都稱病不去。到董卓當權,再次用禮徵召他們。申屠蟠、鄭玄終於不屈保全了他們高風亮節。荀爽其時頭髮已經黃了,一個人去了,不到十天做了卿相。有人懷疑他如此進退,是不對的。我探討荀爽的思想,認為出而用世,退而家居隱處這是君子為人的大節。天下太平,固然應該弘揚大道以實現自己的懷抱,世亂,也應該投身問世以匡救時弊,荀爽的急急自勵,豈不是君子所應有的大節嗎?不然,為什麼要舍平安的坦途不走而去踩虎尾巴呢?看他不談遷都,救楊彪、黃琬之禍,以及後來潛圖董卓,國命幾乎得到振興。所謂“大直若屈”,道路本來是曲折的。

◆荀悅傳,荀悅字仲豫,荀儉的兒子。荀儉死得早。荀悅十二歲時,能夠解說《春秋》。家窮沒有書籍,往往去別人家,看到篇章書牘,過目大多能夠背誦。性情沉著好靜,長相漂亮,特別愛好著書立說。靈帝時,宦官用權,讀書人一般不出來做官,退身窮處,荀悅於是託病隱居,當時人不認識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只有堂弟荀..特別稱讚他,敬重他。開始被推舉為鎮東將軍曹操府,升黃門侍郎。獻帝愛好文學,荀悅與荀..及少府孔融侍講宮中,早晚談論。累升秘書監、侍中。當時政權移於曹操手中,天子不問政治,大權旁落,不過空在其位罷了。荀悅有志諍言進諫,但所謀皇上不用,於是作《申鑒》五篇。所議論通達為政的體要。書寫成之後,上奏天子。內容大略說:大道的根本,仁義二字可以概括。五典以它為經,群書以它為緯,吟詠歌誦,譜之音樂,形之舞蹈,前鑒既明,後再申述。所以古時候先聖先王,對於仁義,總是一講再講以至三講的。為政之術,首要除去四患,然後才注重五政。所謂四患:一叫偽,二叫私,三叫放,四叫奢。偽詐就亂風俗,自私就壞敗法紀,放蕩就沒有軌則,奢侈就不能制約。這四者不除去,國家的政治就無辦法推行了。風俗亂了,大道就不得而行,雖然是天地也不能保其本性;國家的法紀壞敗,社會就不得安寧,雖然是國君也不能堅持他的準則了;胡作非為,人們的行為失去約束,雖然是聖人也不能保全他的操守了;人慾橫流,沒有控制,雖然是四表之大,也不能滿足他的要求了。這是叫做四患。

興農桑使老百姓的生活過得好;分別好壞使風俗純美;宣揚文化教育闡明德治敷洽;建立軍事保持威懾力量;賞罰嚴明,統一法紀。這是叫做五政。有的人不怕死,不可以犯罪來恐嚇他;為人不以生為樂,不可勸他為善。對這些人,雖然使契實行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種教育,使皋陶為吏,政治也不能推行。所以做君主的首先要使財用豐足,安定他們的情緒。古時候帝王親耕田,后妃親事蠶桑,國內無遊手好閒的人,四野沒有荒棄的產業,財用自給,不隨便使用勞力,以濟人事。這是叫做養生。君子所以能感動天地,驗應神明,正萬物而成就王者的教化,行事一定真切而符合實際。所以為君主的可藉以審定好壞。善惡要見於功罪,毀譽要經過考驗期於準確。聽人家談話,要以事實來核對,據名察實,不要被欺詐虛偽所迷惑,以致搖動人心。所以事實沒有不確實的,事物沒有不貼切的,善行沒有不顯明的,罪惡沒有不外露的。這樣,風俗淳樸,老百姓沒有作亂之風。百姓上下看到了利害關係自己,所以思想上戰戰兢兢,行為上謹慎檢點,內心不迷惑,對外界也不存非分的想法,這樣,百姓的心平正了,這叫正俗。對君子用情,小人用刑。榮光羞辱是賞罰的標準。所以禮教榮辱對待君子,為的是感化他們的情志;桎梏鞭撲對待小人,為的是以刑使他們改邪歸正。君子恥於受辱,何況犯刑呢!小人不畏刑,何況是受辱呢!如果廢棄德化教育,是把中等人推入小人一夥;推行德化教育,是把中等人引入君子的行列,這叫做明化。小人的本性,對他放鬆一些,就驕傲起來,驕傲就要妄為,妄為就要生怨,就要反叛;遇到危難,就謀作亂,安逸就胡思亂想。

沒有強制的手段,就不能懲罰他們。所以作君主的一定要掌握軍事,以防發生意外,制止暴虐。安居時寄軍事於內政之中,一旦有事動用武力。這叫秉威。賞與罰,是為政的手段。賞要明,罰要必,說了算數。不要輕聽偏信,不要朝令夕更,要做到審慎二字。賞是為了獎善,罰是為了懲惡。人主不隨便行賞,不僅僅是為了愛惜財物,因為隨便地行賞,不能起到勸人為善的作用。不隨便實行懲罰,不是為了愛人,因為隨便地懲罰人,不能起到懲治壞人的作用。賞不能勉勵人為善叫做止善,罰不能懲治壞人叫做縱惡。

做君主的能夠做到不阻止在下的人為善,不放縱在下的人為惡,國家的法紀就樹立起來了,這叫統法。四患已經除掉,五政又建立起來,還要真抓實幹,堅持不懈,簡要而不怠慢,疏略而無所失,無為而治,任其自然,無事為事,德自歸之。不肅而自然成,不嚴而自然化,君主垂衣拱手,天下太平無事。這叫為政的方略。又說:娶公主為妻的制度不是古已有之的。下嫁二女,這是唐堯的制度。嫁妹大吉,這是商代君主帝乙的教誨,王姬歸齊,這是周代的禮儀。把陰勝陽,違反了自然規律,把婦女凌駕在丈夫之上,這是違反了人倫的關係。違反自然規律不吉祥,違反人倫關係不義。又古時候天子諸侯有事,一定要先告於廟。朝廷里設有史官二人,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載《春秋》,言載《尚書》。君主的一舉一動,一定要記錄,善惡成敗,都保存無遺。以至士人百姓,如有卓異的事實,都載入書籍。有人想顯達而不能得到,有人想隱逸而名氣反而遠揚,得失一朝,或榮或辱垂之千載。好人受到獎勵,罪人因而恐懼。適宜於今天的一切都由史官記錄,保管典章文藝,記錄其行事。一年終了,報告尚書。作為賞罰的根據,以弘揚教化。帝看了認為很好。

帝好讀書籍,曾經認為班固《漢書》篇幅太繁,不好看,於是命令荀悅依《左氏傳》體裁作《漢紀》三十篇,令尚書給悅筆札。荀悅所作《漢紀》辭句簡要,事實寫得詳細,議論精美。《漢紀》的序言說“:從前,聖人創建帝王治國的準則,經緯天地,觀察自然以立法,於是創造文字,以通宇宙,傳播於王庭,用處大得很啊。先王為了發揚大業,求美德之士而任用之,故陳於是夏。也是想後世永遠作為典則。建立典章制度,有五志:一叫達道義,二叫章法式,三叫通古今,四叫著功勳,五叫表賢能。這樣,天人的關係,事物的權衡,明明白白,都包括其中了。世世代代守了這個典範,大業就不會隕墜了。增加或減少,保持盈虛平衡,要與時代相消長,好壞不同,而量好壞的尺度,只能是一個。

漢朝四百零六載,撥亂反正,繼武興文,永遠想到祖宗的洪業,想到萬世發揚光大。皇上默然深思,雅愛文事,瞻前顧後,繼往開來,闡明遠大的宏圖,命立國家大典。於是搜羅整理舊書,寫成《漢紀》。中興以前,明主賢臣得失的軌跡,都可一目了然。”又著《崇德》、《正論》及諸論數十篇。

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209)逝世。

◆韓韶傳,韓韶字仲黃,潁川郡舞陽縣人。年輕時在郡里做官,徵召司徒府。這時太山賊公孫舉稱偽號有幾年了,守令無能力破滅或驅散他,經常犯法。尚書省挑選三府掾中能理治煩亂的人,來解決這個問題。於是任命韓韶為贏縣長。太山賊聽說韓韶是個好官,就彼此約束不入贏縣境內。但是其他各縣就更多地遭到他們的侵擾,鬧得男的不能耕田,女的不能養蠶桑,因而逃亡到贏縣討乞的人很多。韓韶可憐他們飢不得食,於是開倉救濟他們,分得糧食的有一萬多戶人家。縣裡的主管都爭著說不行。韓韶說“:救活這些將死於溝壑的人,如果因此獲罪,死了也是高興的。”太守平日知道韓韶的品德,終於沒有處理他。因病死在任上。同郡李膺、陳萛、杜密、荀淑為他立碑讚美他。兒子韓融字元長。年輕時能論辯名理不作詞章的學問,名氣大,五府都徵召他。獻帝初年,官至太僕。

年七十逝世。

◆鍾皓傳,鍾皓字季明,潁川郡長社縣人。是郡里的大姓,世世代代精通法律。鍾皓年輕時以敦厚篤實為人稱道,公府連續徵召,因為二兄沒有出仕做官,他就隱居密山,講作詩格律教授學生一千多人。同郡陳萛,比鍾皓年紀小,鍾皓與他結為朋友。鍾皓任郡功曹,遇上徵召司徒府,臨走時,太守問他:“哪一個可以代替您?”鍾皓說“:太守如果一定要得適當的人,西門亭長陳萛可以。”陳萛聽說了,說“:鍾君似乎沒有認真考察人,不知為什麼獨看起了我?”鍾皓沒過多久自請辭職。前後九次被公府徵召,征為廷尉正、博士、林慮長,都不就。當時鐘皓與荀淑都為士大夫所嚮往崇拜的人。李膺曾經嘆息說“:荀君清識不易同他比量,鍾君至德可為師法。”鍾皓的侄子鍾瑾的母親是李膺的姑姑。鍾瑾好學慕古道,謙虛退讓,與李膺同年,都有名氣。李膺的祖父太尉李修曾說“:鍾瑾像我家人的氣質,國家有道能用其才,國家無道可以免於刑戮。”又把李膺的妹妹嫁給了他。鍾瑾徵召州府,沒有俯屈過自己的意志。李膺對他說“:孟子認為‘人無是非之心,就不能算人’。你為什麼不與孟軻所說的相同呢?”鍾瑾曾將李膺這話告訴鍾皓。鍾皓說“:從前齊國的大夫國武子喜歡揭發別人的罪過,以致招來怨恨。最終保全身家,還是你的謙虛退讓為貴。”他體認古人教訓不尚教條,惟求行之適當。多屬這種情形。年六十九,死在家裡。諸儒歌頌他:“林慮美德,非禮不處。愛好詩書,弦歌樂古。五就州台,九應台輔,遲疑王命,終歲容與。”鍾皓孫子鍾繇,建安中任司隸校尉。

◆陳寔傳,陳寔字仲弓,潁川郡許縣人。出身卑賤。兒童時,雖在頑耍,也為兒童們所擁護。年輕時,作縣吏,曾經為縣裡的一些奴僕幹事,後來為都亭佐。有志好學,坐立誦讀不輟。縣令鄧邵試著和他談話,認為不是一般的小吏,讓他去太學學習。後來的縣令再召他為吏,他於是逃避隱居陽城山中。這時有殺了人的,同縣楊吏懷疑是陳萛,縣裡逮捕了他。

拷打審訊,沒有事實根據,因此得以釋放出來。後來陳寔作了督郵,秘密托咐許令,用禮召見楊吏。遠近的人聽說,都驚嘆敬佩他。陳萛家貧,再作郡西門亭長,不久,調為功曹。這時,中常侍侯覽托太守高倫用吏,高倫教令代理文學掾。陳萛知道這個人不合適,把高倫的教書之於檄,懷檄見高倫說:“這個人不宜用,然侯常侍的命令不可違抗。我請在外署官,這樣不會有損明德。”高倫聽了他的。於是輿論責怪陳萛所舉不得人,陳萛始終沒有說什麼。高倫後來被徵召為尚書,郡中士大夫送到輪氏旅社。高倫對大家說“:我以前為侯常侍用吏,陳君秘密持教返還,在外地白署。近來聽說有人拿這一點責怪陳萛,這是由於我害怕強暴,陳君可以說是好的推到君身上,有過則歸自己的人。”然而陳萛仍堅決引咎,聽說的人才嘆息陳萛的為人,從此天下都敬佩他的德行。司空黃瓊徵召能治煩劇的人才,以陳萛補聞喜長。不到一個月,陳萛因有一年的喪服,去官。再升授太丘長。講求德化,清靜無為,百姓安居樂業。

鄰縣人戶來歸附太丘的,陳寔對他們訓導解釋,遣送回去。吏耽心有人告狀,告訴陳寔,想把這些人拘禁起來。陳寔說:“告狀是為了求得公正,拘禁起來,他們的道理怎能申訴?不要拘禁他們。”主管領導聽說,為之嘆息:“陳君所說如此,難道還有人怨他嗎?”終究沒有人告他的狀。因沛相徵收賦稅違法,解印綬回家,吏人很懷念他。後來逮捕黨人,牽連陳萛。不少人都逃避求免,陳萛說:“我不進監獄,大家無靠。”於是自請囚禁。碰上朝廷行赦,出獄。

靈帝初,大將軍竇武徵召為掾屬。當時中常侍張讓權勢極大,張讓的父親死了,送歸潁川埋葬,雖然全郡的人都去了,但是有名氣的士大夫,一個也沒有去,張讓覺得自己沒有面子,很是羞恥,陳萛卻一個人去吊了喪。後來再次誅殺黨人,張讓感激陳萛作吊之情,好多人得到了原宥,保全了身家性命。陳萛在鄉里,以公正作表率。有爭訟的,求到正確的判斷,說清是非曲直,回去後,都無怨言。有的甚至嘆息說:“寧願受刑罰,不要被陳萛說不是。”這時是個饑荒年成,百姓困苦,有個盜竊分子進入他的室里,停在樑上。陳寔偷偷地看見了,於是起床整理臥具,打掃衛生,然後把子孫叫到一塊,正色訓誡說:“人不可不自勉,不好的人不一定本來就壞,習慣因本性而成,以至到了這個地步。‘梁上君子’就是這種人啊!”盜竊分子大驚,自己跪到地上,叩頭請罪,陳萛慢慢地曉諭他說:“看你的樣子,不像一個壞人,應該深刻反省,做個好人。

然而,這次當是因為貧困才幹這事的。”命令家人送絹二匹給他。自此之後,全縣就再沒有人盜竊了。太尉楊賜、司徒陳耽,每次新任公卿,百官都來祝賀,楊賜等常嘆陳萛未登大位,自己感到慚愧,等到黨禁解除,大將軍何進、司徒袁隗派人勸陳萛,想特別上表破格給陳萛以大位。陳萛謝絕使者說“:我久已不想人間的事了,整飾衣巾,等待死而已。”這時三公每出缺,大家都想到陳萛,多次徵召,不去,關著門,車子也掛起來,游息養老。

中平四年(187),年八十四,卒於家。何進派使者弔祭,海內去弔唁的三萬多人,穿著喪服的以百計。共同刻石立碑,謚為“文范先生”。有六個兒子,陳紀、陳諶最好。陳紀字元方,也以德行為人稱道。兄弟孝養,婦女和睦,鄉里的晚輩都羨慕他的家風好。遭黨錮,於是發憤著書數萬言,叫做《陳子》。黨禁解除,四府都爭任命,他都不應。父親逝世,哀痛至極,往往嘔血絕氣,雖然服喪期滿,仍然悲痛過度,致使身體消瘦,僅剩下幾根骨頭,成了死人一般。豫州刺史認為陳紀這種至行,難能可貴,上表尚書,豫州百城皆圖畫陳紀等形象,以勸勵風俗。董卓進入洛陽,派使者到他家,授五官中郎將,不得已,到京師,升為侍中。調出為平原相,去謁董卓,這時董卓想遷都長安,對陳紀說“:三輔平敞,四面形勢險要堅固,土地肥美,叫做‘陸海’。現在關東兵起作亂,恐怕洛陽不可久居。

長安那裡宮室是現成的,今想西遷長安,怎么樣?”陳紀說:“天下有道,要使四夷歸服。這就需要賢明的政治,以安撫他們。遷移皇上,這是最次的主意。我認為,您應當把事務交給公卿們去辦,自己集中精力對付外面的問題。如果有違抗命令的,就用武力處理。現在關東起兵,老百姓無法活命。如果您謙讓朝政,率師討伐關東亂兵,那么,水深火熱中的老百姓,庶幾可以保全。如果想遷皇帝以圖自安,那好比累卵,越高就越有破滅的危險啊!”董卓聽了,非常不快意,因為敬佩陳紀的名聲與德行,就再沒有說什麼了。當時朝廷有人想任命陳紀為司徒,陳紀看到禍亂將起,不辦行裝,馬上回到郡里。詔書追授太僕,又徵召為尚書令。建安初,袁紹為太尉,他讓給陳紀,陳紀不受,任為大鴻臚。

年七十一,死在任所。子陳群,為魏司空。天下認為公有愧於卿,卿有愧於長。弟陳諶,字季方,與陳紀的道德操行和父親一樣有名,當時叫“三君”。每次宰府徵召,常同時受命,執羔執雁成群地朝見天子,當時沒有不以他們為榮的。史官評論說:漢朝自從中世以下,宦官專權,所以風俗就以隱身不仕,假裝高尚,放言無制為高,一般士人如果不談論這些,就要遭到普通人的譏笑。所以時政更加昏暗,這種風氣也更加厲害。只有陳先生進退之節,昭然可紀。心懷大德,所以外物不能侵犯他;以仁相處,故不脫離人群;德行修成在身,教訓傳於天下,所以凶邪奸猾之徒,不能用他們的權勢來侵奪,王公大人不能用他們的富貴來相驕傲。是以聲教雖然在朝廷已經廢棄了,清廉的風俗卻在民間保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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