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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二十

○裴度

裴度,字中立,河東聞喜人。祖有鄰,濮州濮陽令。父漵, 河南府澠池丞。度, 貞元五年進士擢第,登宏辭科。應制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對策高等,授河 陰縣尉。遷監察御史,密疏論權幸,語切忤旨,出為河南府功曹。遷起居舍人。元 和六年,以司封員外郎知制誥,尋轉本司郎中。

七年,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卒。其子懷諫幼年不任軍政,牙軍立小將田興為留後。 興布心腹於朝廷,請守國法,除吏輸常賦,憲宗遣度使魏州宣諭。興承僭侈之後, 車服垣屋,有逾制度,視事齋閣,尤加宏敞。興惡之,不於其間視事,乃除舊採訪 使居之,請度為壁記,述興謙降奉法,魏人深德之。興又請度遍至屬郡,宣述詔 旨,魏人郊迎感悅。使還,拜中書舍人。

九年十月,改御史中丞。宣徽院五坊小使,每歲秋按鷹犬於畿甸,所至官吏必 厚邀供餉,小不如意,即恣其須索,百姓畏之如寇盜。先是,貞元末,此輩暴橫尤 甚,乃至張網羅於民家門及井,不令出入汲水,曰:“驚我供奉鳥雀。”又群聚於 賣酒食家,肆情飲啖。將去,留蛇一篋,誡之曰:“吾以此蛇致供奉鳥雀,可善飼 之,無使饑渴。”主人賂而謝之,方肯攜蛇篋而去。至元和初,雖數治其弊,故態 未絕。小使嘗至下邽縣,縣令裴寰性嚴刻,嫉其凶暴,公館之外,一無曲奉。小使 怒,構寰出慢言。及上聞,憲宗怒,促令攝寰下獄,欲以大不敬論。宰相武元衡等 以理開悟,帝怒不解。度入延英奏事,因極言論列,言寰無罪。上愈怒曰:“如卿 之言,寰無罪即決五坊小使;如小使無罪,即決裴寰。”度對曰:“按罪誠如聖旨, 但以裴寰為令長,憂惜陛下百姓如此,豈可加罪?”上怒色遽霽。翌日,令釋寰。 尋以度兼刑部侍郎,奉使蔡州行營,宣諭諸軍。既還,帝問諸將之才,度曰:“臣 觀李光顏見義能勇,終有所成。”不數日,光顏奏大破賊軍於時曲,帝尤嘆度之知 人。

十年六月,王承宗、李師道俱遣刺客刺宰相武元衡,亦令刺度。是日,度出通 化里,盜三以劍擊度,初斷靴帶,次中背,才絕單衣,後微傷其首,度墮馬。會度 帶氈帽,故創不至深。賊又揮刃追度,度從人王義乃持賊連呼甚急,賊反刃斷義手, 乃得去。度已墮溝中,賊謂度已死,乃捨去。居三日,詔以度為門下侍郎、同中書 門下平章事。

度勁正而言辯,尤長於政體,凡所陳諭,感動物情。自魏博使還,宣達稱旨, 帝深嘉屬。又自蔡州勞軍還,益聽其言。尚以元衡秉政,大用未果,自盜發都邑, 便以大計屬之。

初,元衡遇害,獻計者或請罷度官以安二鎮之心,憲宗大怒曰:“若罷度官, 是奸計得行,朝綱何以振舉?吾用度一人,足以破此二賊矣。”度亦以平賊為己任。 度以所傷請告二十餘日,詔以衛兵宿度私第,中使問訊不絕。未拜前一日,宣旨謂 度曰:“不用宣政參假,即延英對來。”及度入對,撫諭周至。時群盜乾紀,變起 都城,朝野恐駭。及度命相制下,人情始安,以為必能殄寇。自是誅賊之計,日聞 獻替,用軍愈急。

十一年,莊憲皇后崩,度為禮儀使。上不聽政,欲準故事置冢宰,以總百司。 度獻議曰:“冢宰是殷、周六官之首,既掌邦理,實統百司。故王者諒闇,百官有 權聽之制。後代設官,既無此號,不可虛設。且國朝故事,或置或否,古今異制, 不必因循。”敕旨曰:“諸司公事,宜權取中書門下處分。”識者是之。

六月,蔡州行營唐鄧節度使高霞寓兵敗於鐵城,中外恟駭。先是,詔群臣各獻 誅吳元濟可否之狀。朝臣多言罷兵赦罪為便,翰林學士錢徽、蕭俛語尤切,唯度言 賊不可赦。及霞寓敗,宰相以上必厭兵,欲以罷兵為對。延英方奏,憲宗曰:“夫 一勝一負,兵家常勢。若帝王之兵不合敗,則自古何難於用兵,累聖不應留此凶賊。 今但論此兵合用與否,及朝廷制置當否,卿等唯須要害處置。將帥有不可者,去之 勿疑;兵力有不足者,速與應接。何可以一將不利,便沮成計?”於是宰臣不得措 言,朝廷無敢言罷兵者,故度計得行。

王稷家二奴告稷換父遺表,隱沒進奉物。留其奴於仗內,遣中使往東都檢責稷 之家財。度奏曰:“王鍔身歿之後,其家進奉已多。今因其奴告檢責其家事,臣恐 天下將帥聞之,必有以家為計者。”憲宗即日遣中使還,二奴付京兆府決殺。

十二年,李醖、李光顏屢奏破賊,然國家聚兵淮右四年,度支供餉,不勝其弊, 諸將玩寇相視,未有成功,上亦病之。宰相李逢吉、王涯等三人,以勞師弊賦,意 欲罷兵,見上互陳利害。度獨無言。帝問之,對曰:“臣請身自督戰。”明日延英 重議,逢吉等出,獨留度,謂之曰:“卿必能為朕行乎?”度俯伏流涕曰:“臣誓 不與此賊偕全。”上亦為之改容。度復奏曰:“臣昨見吳元濟乞降表,料此逆賊勢 實窘蹙。但諸將不一,未能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赴行營,則諸將各欲立功以固 恩寵,破賊必矣!”上然之。翌日,詔曰:

輔弼之臣,軍國是賴。興化致理,秉鈞以居。取威定功,則分閫而出。所以同 君臣之體,一中外之任焉。屬者問罪汝南,致誅淮右,蓋欲刷其污俗,吊彼頑人。 雖挈地求生者實繁有徒,而嬰城執迷者未翦其類,何獸困而猶斗,豈鳥窮之無歸歟? 由是遙聽鼓鼙,更張琴瑟,煩我台席,董茲戎旃。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平章 事、飛騎尉、賜紫金魚袋裴度,為時降生,協朕夢卜,精辨宣力,堅明納忠。當軸 而才謀老成,運籌而智略有定。司其樞務,備知四方之事;付以兵要,必得萬人之 心。是用禱於上玄,揀此吉日,帶丞相之印綬,所以尊其名;賜諸侯之斧鉞,所以 重其命。爾宜宣布清問,恢壯皇猷,感勵連營,蕩平多壘,招懷孤疾,字撫夷傷。 況淮西一軍,素效忠節,過海赴難,史冊書勛。建中初,攻破襄陽,擒滅崇義。比 者脅於凶逆,歸命無由。每念前勞,常思安撫。所以內輟輔臣,俾為師率,實欲保 全慰諭,各使得宜。汝往欽哉!無越我丕訓。可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蔡 州刺史,充彰義軍節度、申光蔡觀察等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

詔出,度以韓弘為淮西行營都統,不欲更為招討,請只稱宣慰處置使。又以此 行既兼招撫,請改“翦其類”為“革其志”。又以弘已為都統,請改“更張琴瑟” 為“近輟樞衡”,請改“煩我台席”為“授以成算”,皆從之。仍奏刑部侍郎馬總 為宣慰副使,太子右庶子韓愈為彰義行軍司馬,司勛員外郎李正封、都官員外郎馮 宿、禮部員外郎李宗閔等為兩使判官書記,皆從之。

初,德宗朝政多僻,朝官或相過從,多令金吾伺察密奏,宰相不敢於私第見賓 客。及度輔政,以群賊未誅,宜延接奇士,共為籌畫,乃請於私居接延賓客,憲宗 許之。自是天下賢俊,得以效計議於丞相,接士於私第,由度之請也。

自討淮西,王師屢敗。論者以殺傷滋甚,轉輸不逮,擬議密疏,紛紜交進。度 以腹心之疾,不時去之,終為大患,不然,兩河之盜,亦將視此為高下。遂堅請討 伐,上深委信,故聽之不疑。

度既受命,召對於延英,奏曰:“主憂臣辱,義在必死。賊滅,則朝天有日; 賊在,則歸闕無期。”上為之惻然流涕。

十二年八月三日,度赴淮西,詔以神策軍三百騎衛從,上御通化門慰勉之。度 樓下銜涕而辭,賜之犀帶。度名雖宣慰,其實行元帥事,仍以郾城為治所。上以李 逢吉與度不協,乃罷知政事,出為劍南東川節度。

既離京,淮西行營大將李光顏、烏重胤謂監軍梁守謙曰:“若俟度至而有功, 即非我利。可疾戰,先事立功。”是月六日,將出兵,與賊戰於賈店,為賊所敗。 度二十七日至郾城,巡撫諸軍,宣達上旨,士皆賈勇。時諸道兵皆有中使監陣,進 退不由主將,戰勝則先使獻捷,偶衄則凌挫百端。度至行營,並奏去之,兵柄專制 之於將,眾皆喜悅。軍法嚴肅,號令畫一,以是出戰皆捷。度遣使入蔡州,元濟與 度書曰:“比密有降款,而索日進隔河大呼,遂令三軍防元濟,故歸首無路。”

十月十一日,唐鄧節度使李醖,襲破懸瓠城,擒吳元濟。度先遣宣慰副使馬總 入城安撫。明日,度建彰義軍節,領洄曲降卒萬人繼進。李愬具櫜鞬以軍禮迎度, 拜之路左。度既視事,蔡人大悅。舊令:途無偶語,夜不燃燭,人或以酒食相過從 者,以軍法論。度乃約法,唯盜賊、斗殺外,余盡除之,其往來者,不復以晝夜為 限。於是蔡之遺黎,始知有生人之樂。

初,度以蔡卒為牙兵。或以為反側之子,其心未安,不可自去其備。度笑而答 曰:“吾受命為彰義軍節度使,元惡就擒,蔡人即吾人也。”蔡之父老,無不感泣。 申、光之民,即時平定。

十一月二十八日,度自蔡州入朝,留副使馬總為彰義軍留後。初,度入蔡州, 或譖度沒入元濟婦女珍寶。聞,上頗疑之。上欲盡誅元濟舊將,封二劍以授梁守謙, 使往蔡州。度回至郾城遇之,乃復與守謙入蔡州,量罪加刑,不盡如詔。守謙固以 詔止,度先以疏陳,乃徑赴闕下。二月,詔加度金紫光祿大夫、弘文館大學士,賜 勛上柱國,封晉國公,食邑三千戶,復知政事。

憲宗以淮西賊平,因功臣李光顏等來朝,欲開內宴,詔六軍使修麟德殿之東廊。 軍使張奉國以公費不足,出私財以助用,訴於執政。度從容啟曰:“陛下營造,有 將作監等司局,豈可使功臣破產營繕?”上怒奉國泄漏,乃令致仕。其浚龍首渠, 起凝暉殿,雕飾綺煥,徙佛寺花木以植於庭。有程異、皇甫鎛者,奸纖用事,二人 領度支鹽鐵,數貢羨餘錢,助帝營造。帝又以異、鎛平蔡時供饋不乏,二人並命拜 同平章事。度延英面論曰:“程異、皇甫鎛,錢穀吏耳,非代天理物之器也。陛下 徇耳目之欲,拔置相位,天下人騰口掉舌,以為不可,於陛下無益。願徐思其宜。” 帝不省納。度三上疏論之,請罷己相位,上都不省。事見《鎛傳》。

又賈人張陟負五坊使楊朝汶息利錢潛匿,朝汶於陟家得私簿記,有負錢人盧載 初,雲是故西川節度使盧坦大夫書跡,朝汶即捕坦家人拘之。坦男不敢申理,即以 私錢償之。及徵驗書跡,乃故鄭滑節度盧群手書也。坦男理其事,朝汶曰:“錢已 進過,不可復得。”御史中丞蕭俛及諫官上疏陳其暴橫之狀,度與崔群因延英對, 極言之。憲宗曰:“且欲與卿商量東軍,此小事我自處置。”度奏曰:“用兵,小 事也;五坊追捕平人,大事也。兵事不理,只憂山東;五坊使暴橫,恐亂輦轂。” 上不悅。帝久方省悟,召楊朝汶數之曰:“向者為爾使我羞見宰相。”遽命誅之。

初,淮、蔡既平,鎮、冀王承宗甚懼。度遣辯士遊說,客於趙、魏間。使說承 宗,令割地入質以效順。故承宗求援于田弘正,由度使客諷動之,故兵不血刃,而 承宗鼠伏。

十三年,李師道翻覆違命,詔宣武、義成、武寧、橫海四節度之師與田弘正會 軍討之。弘正奏請取黎陽渡河,會李光顏等軍齊進。帝召宰臣於延英議可否,皆曰: “閫外之事,大將制之,既有奏陳,宜遂其請。”度獨以為不可,奏曰:“魏博一 軍,不同諸道。過河之後,卻退不得,便須進擊,方見成功。若取黎陽渡河,既才 離本界,便至滑州,徒有供餉之勞,又生顧望之勢。況弘正、光顏並少威斷,更相 疑惑,必恐遷延。然兵事不從中制一定處分。或慮不可。若欲於河南持重,則不如 河北養威。不然,則且秣馬厲兵,候霜降水落,於楊劉渡河,直抵鄆州。但得至陽 谷已來下營,則兵勢自盛,賊形自撓。”上曰:“卿言是矣。”乃詔弘正取楊劉渡 河。及弘正軍既濟河而南,距鄆州四十里築壘,賊勢果蹙。頃之,誅師道。

度執性不回,忠於事上,時政或有所闕,靡不極言之,故為奸臣皇甫鎛所構, 憲宗不悅。十四年,檢校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 度使。

穆宗即位,長慶元年秋,張弘靖為幽州軍所囚,田弘正於鎮州遇害,硃克融、 王廷湊復亂河朔,詔度以本官充鎮州四面行營招討使。時驕主荒僻,輔相庸才,制 置非宜,致其復亂。雖李光顏、烏重胤等稱為名將,以十數萬兵擊賊,無尺寸之功。 蓋以勢既橫流,無能復振。然度受命之日,搜兵補卒,不遑寢息。自董西師,臨於 賊境,屠城斬將,屢以捷聞。穆宗深嘉其忠款,中使撫諭無虛月,進位檢校司空, 兼充押北山諸蕃使。

時翰林學士元稹,交結內官,求為宰相,與知樞密魏弘簡為刎頸之交。稹雖與 度無憾,然頗忌前達加於己上。度方用兵山東,每處置軍事,有所論奏,多為稹輩 所持。天下皆言稹恃寵熒惑上聽,度在軍上疏論之曰:

臣聞主聖臣直。今既遇聖主,輒為直臣,上答殊私,下塞群謗,誓除國蠹,無 以家為。苟獻替之可行,何性命之足惜?伏惟皇帝陛下恭承丕業,光啟雄圖,方殄 頑人之風,以立太平之事。而逆豎構亂,震驚山東;奸臣作朋,撓敗國政。陛下欲 掃蕩幽、鎮,宜肅清朝廷。何者?為患有大小,議事有先後。河朔逆賊,只亂山東; 禁闈奸臣,必亂天下。是則河朔患小,禁闈患大。小者,臣等與諸戎臣必能翦滅; 大者,非陛下制斷,非陛下覺悟,無計驅除。今文武百僚,中外萬品,有心者無不 憤忿,有口者無不咨嗟。直以威權方重,獎用方深,無所畏避,不敢牴觸,恐事未 行禍已及,不為國計,且為身謀。

臣比者猶思隱忍,不願發明。一則以罪惡如山,怨謗如雷,伏料聖明,必自誅 殛;一則以四方無事,萬樞且過,雖紀綱潛壞,賄賂公行,俟其貫盈,必自顛覆。 今屬兇徒擾攘,宸衷憂軫,凡有制命,計於安危。痛此奸邪,恣行欺罔,乾亂聖略, 非止一途。又翰苑舊臣,結為朋黨,陛下聽其所說,更訪於近臣,私相計會,更唱 迭和,蔽惑聰明。所以臣自兵興已來,所陳章疏,事皆要切,所奉書詔,多有參差。 惜陛下委付之意不輕,被奸臣抑損之事不少。

臣素知佞幸,亦無讎嫌,只是昨者,臣請乘傳詣闕,面陳戎事,奸臣之徒,最 所畏懼。知臣若到御坐之前,必能悉數其過,以此百計止臣此行。臣又請領兵齊進, 逐便攻討,奸臣之黨,曲加阻礙。恐臣統率諸道,或有成功,進退皆受羈牽,意見 悉遭蔽塞。復共一二憸狡,同辭合力。或兩道招撫,逗留旬時;或遣蔚州行營,拖 曳日月。但欲令臣失所,使臣無成,則天下理亂,山東勝負,悉不顧矣。為臣事君, 一至於此。且陛下左右前後,忠良至多,亦有熟會典章,亦有飽諳師旅,足得任使, 何獨斯人?以臣愚見,若朝中奸臣盡去,則河朔逆賊,不討而自平;若朝中奸臣尚 在,則逆賊縱平無益。

臣讀國史,知代宗朝蕃戎侵軼,直犯都城。代宗不知,蓋被程元振蒙蔽,幾危 社稷。當時柳伉,乃太常一博士耳,猶能抗表歸罪,為國除害。今臣年處,兼總將 相,豈肯坐觀凶邪,有曀日月。不勝感憤嫉惡之至!謹附中使趙奉國以聞。倘陛下 未信忠言,猶惑奸黨,伏乞出臣此表,令三事大夫與百僚集議。彼不受責,臣合伏 辜,天鑒孔明,照臣肝血。但得天下之人,知臣不負陛下,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繼上三章,辭情激切。穆宗雖不悅,雖懼大臣正議,乃以魏弘簡為弓箭庫使, 罷元稹內職。然寵稹之意未衰。俄拜稹平章事,尋罷度兵權,守司徒、同平章事, 充東都留守。諫官相率伏閣詣延英門者日二三。帝知其諫,不即被召,皆上疏言: 時未偃兵,度有將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帝以章疏旁午,無如之何,知人情在度, 遂詔度自太原由京師赴洛。及元稹為相,請上罷兵,洗雪廷湊、克融,解深州之圍, 蓋欲罷度兵柄故也。

二年三月,度至京師。既見,先敘克融、廷湊暴亂河朔,受命討賊無功;次陳 除職東都,許令入覲。辭和氣勁,感動左右。度伏奏龍墀,涕泗鳴咽,帝為之動容, 口自諭之曰:“所謝知,朕於延英待卿。”

初,人以度無左右之助,為奸邪排擯,雖度勛德,恐不能感動人主。及度奏河 北事,慷慨激切,揚於殿廷,在位者無不聳動。雖武夫貴介,亦有咨嗟出涕者。翌 日,以度守司徒、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淮南節度使,進階光祿大夫。

時硃克融、王廷湊雖受朝廷節鉞,未解深州之圍。度初發太原,與二鎮書,諭 以大義。克融解圍而去,廷湊亦退舍。有中使自深州來言之,穆宗甚喜。即日又遣 中使往深州取牛元翼,更命度致書與廷湊。度沿路奉詔,中使得度書云:“朝謝後, 即歸留務。恐廷湊知度無兵權,即背前約,請度易之。”中使乃進度書草,具奏其 事。及度至京師,進退明辯,帝方憂深州之圍,遂授度淮南節度使。

先是,監軍使劉承偕恃寵凌節度使劉悟,三軍憤發大噪,擒承偕,欲殺之。已 殺其二傔,悟救之獲免,而囚承偕。詔遣歸京,悟托以軍情,不時奉詔。至是,宰 臣延英奏事,度亦在列。上顧謂度曰:“劉悟拘承偕而不遣,如何處置?”度辭以 蕃臣不合議軍國事。上固問之,且曰:“劉悟負我,我以僕射寵之,近又賜絹五百 萬疋,不思報功,翻縱軍眾凌辱監軍,我實難奈此事。”度對曰:“承偕在昭義不 法,臣盡知之,昨劉悟在行營與臣書,數論其事。是時有中使趙弘亮在臣軍,仍持 悟書將去,欲自奏,不知奏否?”上曰:“我都不知,悟何不密奏其事,我豈不能 處置?”度曰:“劉悟武臣,不知大臣體例。雖然,臣竊以悟縱有密奏,陛下必不 能處置。今日事狀如此,臣等面論,陛下猶未能決,悟單辭豈能動聖聽哉?”上曰: “前事勿論,直言此時如何處置?”度曰:“陛下必欲收忠義之心,使天下戎臣為 陛下死節,唯有下半紙詔書,言任使不明,致承偕亂法如此,令悟集三軍斬之。如 此,則萬方畢命,群盜破膽,天下無事矣。苟不能如此,雖與劉悟改官賜絹,臣亦 恐於事無益。”上俛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緣是太后養子,今被囚縶,太后 未知,如卿處置未得,可更議其宜。”度與王播等復奏曰:“但配流遠惡處,承偕 必得出。”上以為然,承偕果得歸。

度方受冊司徒,徐州奏節度副使王智興自河北行營率師還,逐節度使崔群,自 稱留後。朝廷駭懼,即日宣制,以度守司徒、同平章事,復知政事。乃以宰相王播 代度鎮淮南。度與李逢吉素不協。度自太原入朝,而惡度者以逢吉善於陰計,足能 構度,乃自襄陽召逢吉入朝,為兵部尚書。度既復知政事,而魏弘簡、劉承偕之黨 在禁中。逢吉用族子仲言之謀,因醫人鄭注與中尉王守澄交結,內官皆為之助。五 月,左神策軍奏告事人李賞稱和王府司馬於方受元稹所使,結客欲刺裴度。詔左仆 射韓皋、給事中鄭覃與李逢吉三人鞫於方之獄。未竟,罷元稹為同州刺史,罷度為 左僕射,李逢吉代度為宰相。自是,逢吉之黨李仲言、張又新、李續等,內結中官, 外扇朝士,立朋黨以沮度,時號“八關十六子”,皆交結相關之人數也。而度之醜 譽日聞,俄出度為山南西道節度使,不帶平章事。

長慶四年,襄陽節度使牛元翼卒。其家先在鎮州,朝廷累遣中使取之,王廷湊 遷延不遣。至是,聞元翼卒,乃盡屠其家。昭愍皇帝聞之,嗟惋累日,因嘆宰輔非 才,致奸臣悖逆如此。翰林學士韋處厚上言曰:

臣聞汲黯在朝,淮南不敢謀叛;乾木處魏,諸侯不敢加兵。王霸之理,皆以一 士而止百萬之師,以一賢而制千里之難。臣伏以裴度勛高中夏,聲播外夷,廷湊、 克融皆憚其用,吐蕃、回鶻悉服其名。今若置之岩廊,委其參決,西夷北虜,未測 中華;河北山東,必稟廟算。況幽、鎮未靜,尤資重臣。管仲曰:“人離而聽之則 愚,合而聽之則聖。”理亂之本,非有他術,順人則理,違人則亂。伏承陛下當食 嘆息,恨無蕭、曹。今有一裴度尚不留驅使,此馮生所以感悟漢文,雲雖有廉頗、 李牧不能用也。

夫御宰相,當委之信之,親之禮之。如於事不效,於國無勞,則置之散僚,黜 之遠郡。如此,則在位者不敢不勵,將進者不敢苟求。陛下存終始之分,但不永棄, 則君臣之厚也。今進皆負四海責望,退不失六部尚書,不肖者無因而勸。臣與李逢 吉素無讎嫌,臣嘗被裴度因事貶黜。今之所陳,上答聖明,下達君議,披肝感激, 伏地涕流。伏望鑒臣愛君,矜臣體國,則天下幸甚。

昭愍愕然省悟,見度奏狀不帶平章事,謂處厚曰:“度曾為宰相,何無平章事?” 處厚因奏:“為逢吉所擠,度自僕射出鎮興元,遂於舊使銜中減落。”帝曰:“何 至是也。”翌日下制,復兼同平章事。

然逢吉之黨,巧為毀沮,恐度復用。有陳留人武昭者,性果敢而辯舌。度之討 淮西也,昭求進于軍門,乃令入蔡州說吳元濟。元濟臨之以兵,昭氣色自若,善待 而還。度以為可用,署之軍職,隨度鎮太原,奏授石州刺史。罷郡,除袁王府長史。 昭既在散位,心微悒鬱,而有怨逢吉之言。而奸邪之黨,使衛尉卿劉遵古從人安再 榮告事,言武昭欲謀害李逢吉。獄具,而武昭死,蓋欲訐度舊事以污之也。然士君 子公論,皆佑度而罪逢吉。天子漸明其端,每中使過興元,必傳密旨撫諭,且有徵 還之約。

寶曆元年十一月,度疏請入覲京師。明年正月,度至,帝禮遇隆厚,數日,宣 制復知政事。而逢吉黨有左拾遺張權輿者,尤出死力。度自興元請入朝也,權輿上 疏曰:“度名應圖讖,宅據岡原,不召自來,其心可見。”先是奸黨忌度,作謠辭 云:“非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天口”言度嘗平吳元濟也。又帝城 東西,橫亘六崗,合《易象乾》卦之數。度平樂里第,偶當第五崗,故權輿取為語 辭。昭愍雖少年,深明其誣謗,獎度之意不衰,奸邪無能措言。

時昭愍欲行幸洛陽,宰相李逢吉及兩省諫官,累疏論列,帝正色曰:“朕去意 已定。其從官宮人,悉令自備糗糧,不勞百姓供饋。”逢吉頓首言曰:“東都千里 而近,宮闕具存,以時巡遊,固亦常典。但以法駕一動,事須備儀,千乘萬騎,不 可減省。縱不費用絕廣,亦須豐儉得宜,豈可自備糗糧,頓失大體?今干戈未甚戢, 邊鄙未甚寧,恐人心動搖,伏乞稍回宸慮。”帝不聽,令度支員外郎盧貞往東都已 來,檢計行宮及洛陽大內。朝廷方懷憂恐,會度自興元來,因延英奏事,帝語及巡 幸。度曰:“國家營創兩都,蓋備巡幸。然自艱難已來,此事遂絕。東都宮闕及六 軍營壘、百司廨署,悉多荒廢。陛下必欲行幸,亦須稍稍修葺。一年半歲後,方可 議行。”帝曰:“群臣意不及此,但云不合去。若如卿奏,不行亦得止後期。”鏇 又硃克融、史憲誠各請以丁匠五千,助修東都,帝遂停東幸。

幽州硃克融執留賜春衣使楊文端,奏稱衣段疏薄;又奏今歲三軍春衣不足,擬 於度支請給一季春衣,約三十萬端匹;又請助丁匠五千修東都。上憂其不遜,問宰 臣曰:“克融所奏,如何處分?我欲遣一重臣往宣慰,便索春衣使,可乎?”度對 曰:“克融家本凶族,無故又行凌悖,必將滅亡,陛下不足為慮。譬如一豺虎,於 山林間自吼自躍,但不以為事,則自無能為。此賊只敢於巢穴中無禮,動即不得。 今亦不須遣使宣慰,亦不要索所留敕使,但更緩旬日已來,與一詔云:‘聞中官到 彼稍失去就,待到,我當有處分。所賜卿春衣,有司製造不謹,我甚要知之,已令 科處。’所請丁匠五千人及兵馬赴東都,固是虛語。臣料賊中,必出不得,今欲直 挫其奸意,即報云:‘卿所請丁匠修宮闕,可速遣來,已敕魏博等道,令所在排比 供擬。’料得此詔,必章惶失計。若未能如此,猶示含容,則報云:‘東都宮闕, 所要修葺,事在有司,不假卿遣丁匠遠來。又所言三軍春衣,自是本道常事。比來 朝廷或有事賜與,皆緣徵發,須是優恩,若尋常則無此例。我固不惜三二十萬端疋, 只是事體不可獨與范陽。卿宜知悉。’只如此處分即得,陛下更不要介意。”上從 之,遂進詔章,至皆如度所料。不旬日,幽州殺克融並其二子。

時帝童年驕縱,倦接群臣。度從容奏曰:“比者,陛下每月約六七度坐朝。天 下人心,無不知陛下躬親庶政,乃至河北賊臣遠聞,亦皆聳聽。自兩月已來,入閣 開延英稍稀,或恐大段公事須稟睿謀者,有所擁滯。伏冀陛下乘涼數坐,以廣延問。 伏以頤養聖躬,在於順適時候。若飲食有節,寢興有常,四體唯和,萬壽可保。道 書云:‘春夏早起,取雞鳴時;秋冬晏起,取日出時。’蓋在陽則欲及陰涼,在陰 則欲及溫暖。今陛下憂勤庶政,親覽萬機,每御延英,召臣等奏對,方屬盛夏,宜 在清晨。如至巳午之間,即當炎赫之際,雖日昃忘食,不憚其勞,仰瞻扆旒,亦似 煩熱。臣等已曾陳論,切望聽納。”自後,視事稍頻。

未幾,兼領度支。屬盜起禁闈,宮車晏駕,度與中貴人密謀,誅劉克明等,迎 江王立為天子。以功加門下侍郎、集賢殿大學士、太清宮使,余如故。以贊導之勛, 進階特進。

時滄景節度使李全略死,其子同捷竊弄兵柄,以求繼襲。度請行誅伐,逾年而 同捷誅。因拜疏上陳調兵食非宰相事,請歸諸有司。詔從之。賜實封三百戶。

度年高多病,上疏懇辭機務,恩禮彌厚。文宗遣御醫診視,日令中使撫問。四 年六月,詔曰:

昔漢以孔光降置幾之詔,晉以鄭沖申奉冊之命。雖優隆耆德,顯重元臣,而議 政不及於諮詢,用禮止在於安逸。朕勤求至理,所寶唯賢,顧諟舊勞,敢不加敬。 由是委宰制於大政,釋參決於繁務。時因聽斷,誠望弼諧,遷秩上公,式是殊寵。 特進、守司徒、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上柱國、晉國 公、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三百戶裴度,稟河嶽之英靈,受乾坤之間氣;珪璋特達, 城府洞開。外茂九功,內苞一德。器為社稷之鎮,才實邦國之楨。故能祗事累朝, 宣融景化。

在憲宗時,掃滌區宇,爾則有出車殄寇之勛;在穆宗時,混同文軌,爾則有參 戎入輔之績;在敬宗時,阜康兆庶,爾則有活國庇人之勤。迨弼朕躬,總齊方夏, 爾則有吊伐底寧之力。皆不遺廟算,布在簡編,功利及人,不可悉數。而朝論益重, 我心實知。方用皋陶之謨,適值留侯之疾,瀝懇牢讓,備列奏章,塞詔上言,動形 顏色。果聞勿藥之喜,更俟調鼎之功,而體力未和,音容尚阻。不有優崇之命,孰 彰寵待之恩?宜其協贊機衡,弘敷教典;論道而儀刑卿士,宣德而鎮撫華夷。嗇養 精神,保綏福履,為國元老,毗予一人。可司徒、平章軍國重事,待疾損日,每三 日、五日一度入中書。散官勛封實封如故。仍備禮冊命。

度表辭曰:“伏以公台崇禮,典冊盛儀,庸臣當之,實謂忝越。況累承寵命, 亦為便蕃,前後三度,已行此禮。令臣猶參樞近,竊懼無以弼諧,重此勞煩,有靦 面目。伏乞天恩且課臣效官,責臣實事,冊命之儀,特賜停罷。則素餐高位,空負 恥於中心;弁冕輕車,免譏誚於眾口。”優詔從之。九月,加守司徒、兼侍中、襄 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度觀察、臨漢監牧等使。

度素稱堅正,事上不回,故累為奸邪所排,幾至顛沛。及晚節,稍浮沉以避禍。 初,度支鹽鐵使王播,廣事進奉以希寵,度亦掇拾羨餘以效播,士君子少之。復引 韋厚叔、南卓為補闕拾遺,俾彌縫結納,為目安之計。而後進宰相李宗閔、牛僧孺 等不悅其所為,故因度謝病罷相位,復出為襄陽節度。

初,元和十四年,於襄陽置臨漢監牧。廢百姓田四百頃,其牧馬三千二百餘匹。 度以牧馬數少,虛廢民田,奏罷之,除其使名。八年三月,以本官判東都尚書省事, 充東都留守。九年十月,進位中書令。十一月,誅李訓、王涯、賈餗、舒元輿等四 宰相,其親屬門人從坐者數十百人;下獄訊劾,欲加流竄。度上疏理之,全活者數 十家。

自是,中官用事,衣冠道喪。度以年及懸輿,王綱版盪,不復以出處為意。東 都立第於集賢里,築山穿池,竹木叢萃,有風亭水榭,梯橋架閣,島嶼迴環,極都 城之勝概。又於午橋創別墅,花木萬株;中起涼台暑館,名曰“綠野堂”。引甘水 貫其中,釃引脈分,映帶左右。度視事之隙,與詩人白居易、劉禹錫酣宴終日,高 歌放言,以詩酒琴書自樂,當時名士,皆從之游。每有人士自都還京,文宗必先問 之曰:“卿見裴度否?”

上以其足疾,不便朝謁,而年未甚衰,開成二年五月,復以本官兼太原尹、北 都留守、河東節度使。詔出,度累表固辭老疾,不願更典兵權。優詔不允。文宗遣 吏部郎中盧弘往東都宣旨曰:“卿雖多病,年未甚老,為朕臥鎮北門可也。”促令 上路,度不獲已,之任。三年冬,病甚,乞還東都養病。四年正月,詔許還京,拜 中書令。以疾未任朝謝。詔曰:“司徒、中書令度,綽有大勛,累居台鼎。今以疾 恙,未任謝上,其本官俸料,宜自計日支給。”又遣國醫就第診視。

屬上巳曲江賜宴,群臣賦詩,度以疾不能赴。文宗遣中使賜度詩曰:“注想待 元老,識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憂來學丘禱。”仍賜御札曰:“朕詩集中欲得見 卿唱和詩,故令示此。卿疾恙未痊,固無心力,但異日進來。春時俗說難於將攝, 勉加調護,速就和平。千百胸懷,不具一二。藥物所須,無憚奏請之煩也。”御札 及門,而度已薨,四年三月四日也。上聞之,震悼久之,重令繕寫,置之靈座。時 年七十五,冊贈太傅,輟朝四日,賵賻加等。詔京兆尹鄭復監護喪事,所須皆官給。

上怪度無遺表。中使問之,家人進其稿草。其旨以未定儲貳為憂,言不及家事。

度始自書生以辭策中科選,數年之間,翔泳清切。逢時艱否,而能奮命決策, 橫身討賊,為中興宗臣。當元和、長慶間,亂臣賊子,蓄銳喪氣,憚度之威稜。度 狀貌不逾中人,而風彩俊爽,占對雄辯,觀聽者為之聳然。時有奉使絕域者,四夷 君長必問度之年齡幾何,狀貌孰似,天子用否?其威名播於憬俗,為華夷畏服也如 此。時威望德業,侔於郭子儀,出入中外,以身系國之安危、時之輕重者二十年。 凡命將相,無賢不肖,皆推度為首,其為士君子愛重也如此。雖江左王導、謝安坐 鎮雅俗,而訏謨方略,度又過之。

有子五人:識、譔、讓、諗、議。

識以廕授官,累遷至通議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壽州刺史、本州團練使、上 柱國、襲晉國公、食邑三千戶、實封一百五十戶,賜紫金魚袋。大中初,改潭州刺 史、御史中丞,充河南都團練觀察使。八年,加檢校戶部尚書、鳳翔尹、鳳翔隴右 節度使。十一年,本官移許州刺史、忠武軍節度、陳許觀察等使。

譔,長慶元年登進士第。

讓初任京光府參軍,太和中度鎮襄陽,奏乞讓從行。

諗,大中五年,自大中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御史大夫、宣州刺史、宣歙觀察 使、上柱國、河東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入朝權知刑部侍郎。兄弟並列方 鎮,時人榮之。

史臣曰:德宗懲建中之難,姑息籓臣,貞元季年,威令衰削。章武皇帝志據宿 憤,廷訪嘉猷。始得杜邠公,用高崇文誅劉辟。中得武丞相,運籌訓戎,贊成睿斷。 終得裴晉公,耀武伸威,竟殄兩河宿盜。雄哉,章武之果斷也!晉公以書生素業, 致位台衡,逢進遘屯,扼腕凶醜,誓以身徇,不亦壯乎!夫人臣事君,唯忠與義。 大則以訏謨排禍難,小則以讜正匡過失,內不慮身計,外不恤人言,古人所難也。 晉公能之,誠社稷之良臣,股肱之賢相;元和中興之力,公胡讓焉!昔仲尼嘆周室 陵遲,齊桓霸翼,而有微管之論。嘗承宗、師道之濟惡也,奸人遍四海,刺客滿京 師。乃至關吏禁兵,附賊陰計,議臣言未出口,刃已揕胸。苟非死義之臣,孰肯橫 身冒難,以輔天子者?苟裴令不用,元和之世則時運未可知也。臣所以明左衽之嘆, 宣聖獎賢之深。

贊曰:晉公伐叛,以身犯難。用之則治,舍之則亂。公去岩廊,復失冀方。穎、 植之謀,信為不臧。

部分譯文

裴度字中立,河東聞喜人。祖父裴有鄰,是濮州濮陽縣令。父親裴漵,是河南府澠池縣丞。裴度於貞元五年(789)考中進士,中選宏辭科。參加皇帝在殿廷親自詔試的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考試,應對策問成績優等,被委任為河陰縣尉。晉升為監察御史後,因密章奏論皇帝寵信的權臣,措語直切,違逆君心,被調出朝廷任河南府功曹。後提升為起居舍人。元和六年(811),他以司封員外郎職務掌管擬制詔令,不久轉任本司郎中。

元和七年(812),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去世,其子田懷諫年幼不能擔任軍政職務,府營中的軍官擁立小將田興擔任留後官。田興安排心腹去到朝廷,奏請魏博遵守朝廷法令,由朝廷委任魏博官吏,向朝廷繳納法定賦稅。憲宗派裴度出使魏州宣布解說朝廷旨意。田興任留後之時,其先任僭偽不守禮法而侈奢浮華,享用的車輛、服飾、住房,超過制度的規定,處理政務的廳堂樓閣更為寬敞。田興避忌,不去那裡處理公務,仍取用原採訪使的官廳居住;於是請裴度在他居所的牆壁上寫下題文,記述田興的謙卑奉法,魏博人十分感激裴度。田興又請裴度遍行所屬的各郡,傳達皇帝的詔書旨意,魏博人到郊外迎接,倍感欣悅。裴度出使魏博回朝後,被任命為中書舍人。

元和九年(814)十月,裴度改任御史中丞。宣徽院的五坊小使,每年秋季都要到京城附近地區試放宮廷的鷹犬行獵。所到之處,官吏必須盛情相邀厚禮饋贈,小使們稍不滿意,便任意勒索。百姓們畏懼他們如同害怕盜寇。在此之前,貞元末年,這幫小使尤為暴虐蠻橫,甚至用網罩住平民家門和井口,不許住戶出入打水,說是:“有人出入會驚嚇了我們豢養的皇家鳥雀。”還成群結夥到酒食店聚飲,縱情放肆吃喝。臨走,留下一箱蛇,並警告店家說:“我們用這些蛇餵養皇家鳥雀,要好好餵養這些蛇,不得讓它們受渴挨餓。”店東賄賂、道歉,小使們才肯將蛇箱帶走。到元和初年,雖屢屢整治這類弊病,小使們的慣常惡行始終不能根絕。這時,一幫五坊小使曾到下圭阝縣試放鷹犬,縣令裴寰性格嚴厲苛刻,痛惡這幫小使的兇惡暴虐,除向他們提供公務館所外,其他一無曲意奉承。小使們怒惱,誣陷裴寰狂言侮辱朝廷,並傳到皇帝那裡。憲宗發怒,催促拘捕裴寰入獄,打算以“不敬皇帝”的大罪處置裴寰。宰相武元衡等人以理勸解,想使皇帝省悟,憲宗怒氣不消。裴度入延英殿進奏政事,趁機竭力論理評說,陳述裴寰無罪。憲宗更加惱怒,說:“按你的意見,裴寰無罪就處決五坊小使;如果小使們無罪,就處決裴寰。”裴度回答說:“論罪,確如聖上所言,只是任用裴寰為縣令,他替陛下憂心、顧惜百姓才至於如此,怎么可以加罪於他呢?”憲宗怒色立消。次日,便下令釋放了裴寰。

不久,委任裴度兼刑部侍郎,並奉旨出使蔡州行營,向諸軍將領傳達講述朝廷旨意。回朝後,憲宗向裴度詢問各將領的才幹,裴度說:“據臣看,李光顏深明大義、能幹勇為,終將有所成就。”不幾天,李光顏向朝廷報捷:在時曲大破賊軍。憲宗更加嘆服裴度的知人之明。

元和十年(815)六月,王承宗、李師道都派遣刺客刺殺宰相武元衡,同時指使刺殺裴度。這天,裴度從通化里出來,刺客向裴度擊刺三劍:頭一劍砍斷了裴度的靴帶;第二劍刺中背部,剛剛劃破內衣;末一劍微傷裴度的頭部。裴度跌下馬來。適逢裴度頭戴氈帽,因此頭部傷不很深。刺客又揮劍追殺裴度。裴度的隨從王義便抓住刺客連連急聲呼救,刺客回劍砍斷了王義的手,才得脫身。裴度跌進溝中,刺客以為裴度已死,這才罷手離去。事隔三日,憲宗下詔委任裴度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裴度為人剛強正直,而且能言善辯,尤其擅長把握施政要領,凡是他陳情講述的事,總能感動人心。自出使魏博返朝,因傳布朝廷旨意使憲宗稱心,皇帝十分讚許、看重。再從蔡州勞軍回京,憲宗更加聽從他的意見。皇帝因武元衡執政,委以重任卻未見成效,自從京城發生刺殺宰相事件,便將朝廷的重大謀劃決策任務託付給了裴度。起初,武元衡遇害,某些獻計者奏請罷免裴度的官職,以安撫王承宗、李師道二藩鎮的心,憲宗大怒說:“如果罷了裴度的官,這就是讓奸計得逞,朝廷綱紀如何得以整頓樹立?我任用裴度一人,足以擊敗這兩個亂臣逆賊子。”裴度也以平定逆賊為己任。當他因所受刺傷向朝廷請求告假二十餘日時,憲宗下詔派衛兵到裴度的私宅值夜守衛,內宮使臣前往他家問候探詢絡繹不絕。在授予裴度任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前一日,憲宗對裴度宣布詔書稱:“不用去宣政殿參加報到,即入延英殿來應答。”到裴度進殿應答,憲宗對他安撫告慰備至。這時盜寇群起違反法紀,京城內驚擾四起,朝野一片驚恐。待到委任裴度為宰相的制誥下達,人心方才安定,認為他必定能消滅盜寇。從此誅除盜賊的計策,日日都有進獻,調兵遣將愈益緊急。

元和十二年(817),莊憲皇后逝世,裴度任禮儀使。憲宗不上朝處理政事,想按舊例設定冢宰來總領百官。裴度進獻建議說:“冢宰為殷、周二朝的六官之首,執掌全部的邦國治理,實際上統管百官。因此帝王居喪,對百官有冢宰暫代掌管的制度。後代設官,已無這一官號,不可憑空虛設。而且我朝舊例,也是有時設定有時不設;古今體制不同,不必因循舊例。”憲宗下令:“諸官公事,當暫受中書門下省處置。”有見識的人認為這樣做正確。

六月,蔡州行營的唐鄧節度使高霞寓兵敗鐵城,宮廷內外震驚憂恐。在此之前,憲宗詔令群臣各自進獻關於討伐逆賊吳元濟是否妥當的意見。朝廷大臣大多認為以停止征討、實行赦免為宜,翰林學士錢徽、蕭亻免言辭尤為直切。惟有裴度聲稱:吳元濟不可赦免。及至高霞寓兵敗,宰相們以為皇上必定厭倦用兵,想以停止征討應答。眾宰輔大臣在延英殿剛要啟奏,憲宗說:“一勝一負,是兵家的常態。若是帝王的軍隊就不該失敗,那么自古以來朝廷用兵還有何難?屢屢無所不能,就不應留有這號凶賊。今天只論此次用兵該與不該,以及朝廷決斷處置是否妥當,眾卿只須在關鍵問題上做出處理。將帥有不合適的,撤去,毋須遲疑;兵力不足的,迅速給予接應。怎么能夠因一個將領的失利,就阻止既定的大計?”這時宰輔大臣不容再執異詞,朝廷之上沒有再敢提罷兵的人,因而裴度的計畫得以施行。

王稷家的兩個奴僕告發王稷掉換其父的遺表,隱瞞了進奉朝廷的財物。憲宗將這兩個奴僕留在宮內,派宮內使臣去東都搜查、索取王稷的家財。裴度進奏說:“王鍔去世之後,他家進奉朝廷的財物已經很多。現因其家奴告發,就查抄他的家財,我擔心全國的將帥聽說後,必將會有為保全家財而謀慮的人了。”憲宗當天就讓宮內使臣返回,兩個家奴交給京兆府處死。

元和十二年(817),李訫、李光顏屢屢奏報攻破賊軍,但國家在淮右集結軍隊四年,支付供給的糧餉,朝廷難以承受其消耗,諸軍將領彼此觀望,輕忽剿寇,毫無收穫,憲宗也以此為憂。宰相李逢吉、王涯等三人,以勞損軍力、耗費財賦為由,想要停止進剿,面見皇帝,交相陳述用軍、罷兵的利與害。惟獨裴度緘默不語,憲宗問他的意見,裴度回答說:“臣請求親自督戰。”次日在延英殿重議此事,李逢吉等出殿後,憲宗單獨留下裴度,對他說:“卿確能替朕出巡嗎?”裴度匍伏流淚說:“臣與此賊誓不兩全!”皇帝也為之動容。裴度又進言說:“臣日前看到吳元濟的乞降表,料想這個逆賊,處境實已窘迫,只是我軍諸將持見不一,未能進逼,所以未降罷了。如果臣親赴行營,那么諸將各都想要立功以鞏固皇上的恩寵,剿滅此賊是必定無疑的了!”憲宗同意他的見解。次日,擬制詔書說:

“宰輔大臣,是軍務、國政的依靠:振興教化,達到治世,執政於朝廷;憑藉德威,定國建功,統兵於京外。因此,君王輔臣如同一體,朝廷內外所任如一。近時興兵汝南,征剿淮右,本為清除敗壞的世風,憐憫當地的愚民。雖然獻地歸順以謀求生存者大有人在,然而負隅頑抗而執迷不悟者尚未剪除;因何被困之獸依然苦鬥,豈是窮途之鳥不願回歸?因此發兵遠征,改弦更張,煩勞宰相,督察軍旅。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飛騎尉、受賜紫服金袋的重臣裴度,應時運而降生,合朕心之賢相,精於明察,致力治世,堅毅明本,奉獻忠心。他主持政事才能謀劃老到,帷幄運籌智謀韜略得法。執掌朝政,盡知四方之事;付予兵權,必得萬眾之心。故此敬禱上蒼,擇此吉日,佩掛丞相之印綬,以尊崇其名位;授予諸侯之斧鉞,以推重其使命。你當宣諭朕意、詳察下情,拓展擴大帝王宏圖,感化激勵方鎮的將士,掃蕩平定逆賊的營堡,招致懷德歸順的孤苦受害的民眾,治理安撫備受戰亂創傷的百姓。況且淮西軍隊,一向效忠盡節,過海趨救國難,功勳載於史冊。建中(780~783)初年,攻克襄陽郡,生擒梁崇義。只是近來受到凶暴逆賊脅迫,沒有機緣歸順朝廷。朕每每念及前功,常常謀慮安撫。之所以暫時讓出宰輔大臣,派他擔任軍隊統領,實為保持生靈、好言慰解,以使軍民人等各得所宜。你前往奉行朕命,應當恭謹從事,不要違背朕的訓誡!準以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蔡州刺史身份,擔任彰義軍節度使,申、光、蔡州觀察使,兼任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

詔書擬成後,裴度因韓弘已是淮西行營都統,不想再給自己加“招討”職份,請求只稱“宣慰處置使”。又因此行既兼招撫,請求將“剪除”改為“革心”。同時,韓弘已是都統,請求將“改弦更張”改為“暫停樞衡”,將“煩勞宰相”改為“授以成謀”,憲宗一一採納了他的建議。裴度又奏請委任刑部侍郎馬總為宣慰副使,太子右庶子韓愈為彰義行軍司馬,司勛員外郎李正封、都官員外郎馮宿、禮部員外郎李宗閔等人任兩使判官書記,以上奏請也都獲準。

原先,德宗時朝政有許多乖情悖理之舉,朝廷官員偶有過從,也多命掌管京城治安的執金吾暗中偵察,密報皇帝,以致宰相不敢在自己家中會見賓客。到裴度輔政,因眾亂臣逆賊尚未誅除,應接待奇才能士,共商破賊計謀,於是奏請在宰相私宅接見賓客,憲宗準奏。從此天下賢才俊傑得以向丞相獻計出謀,宰相能在私宅接待才士,是由裴度奏請而施行的。

自討伐淮西以來,朝廷的軍隊屢遭失敗。論諫官員因官軍被殺傷的人愈來愈多,轉送不及,考慮息兵撤軍,頻繁交相進奏。裴度認為根本的禍患不及時除掉,終將釀成大禍;不除淮西的腹心之患,兩河的寇賊,也將效法淮西逆賊,與朝廷一爭高下。於是堅決請求堅持討伐,憲宗十分傾心信賴裴度,因此言聽計從毫不猶疑。

裴度接受討伐任務後,奉召在延英殿對答皇帝的策問,進陳衷情說:“君主憂愁是臣子的恥辱,理當赴義捐生獻必死之力。逆賊被滅,則將有朝見天子之日;賊在一日,則將無返回朝廷之期。”憲宗為他的懇切陳情潸然淚下。元和十二年(817)八月初三,裴度前往淮西,憲宗詔令神策軍派三百名騎士隨從護衛,並親至通化門慰問勉勵他。裴度在城樓下含淚辭別,憲宗賜給他帝王佩用的通天犀角腰帶。裴度名義上雖是宣撫使,實際上行使元帥職權,仍以郾城為官署所在地。憲宗因李逢吉與裴度不和,於是免除了李逢吉執掌朝政的職務,調出朝廷任劍南東川節度使。

裴度離京後,淮西行營大將李光顏、烏重胤對監軍梁守謙說:“如果等裴度到來並建立了軍功,就會對我們不利。當迅疾出戰,先行立功。”本月六日,率軍出戰,與賊軍在賈店交鋒,被賊打敗。裴度二十七日抵達郾城,巡視撫慰諸軍,宣告傳達皇帝旨意,軍士人人勇氣十足。當時各道軍隊均派有宦官監軍督陣,軍隊的進兵撤退不由主將指揮;取勝監軍的宦官便搶先向朝廷報捷,受挫便對主將百般凌辱。裴度到行營後,奏請朝廷將所有監軍宦官一併撤掉,兵權由主將掌握行使,眾軍將領都十分高興。軍法嚴明整肅,指揮號令統一,因此連戰皆捷。裴度派使者去蔡州,吳元濟給裴度寫信稱:近來我有歸降的誠意,但索日進卻隔河大聲呼喊,於是命令三軍防範吳元濟,因而我投案自首無路。十月十一日,唐鄧節度使李腄,襲擊攻破懸瓠城,擒獲吳元濟。裴度先派宣慰副使馬總入城安撫。次日,裴度執持彰義軍使符節,帶領洄曲投降的士卒萬人,相繼進往,李腄身著戎裝以軍禮迎接裴度,在路旁拜見。裴度處置政務後,蔡州的人極其高興。舊時法令:路途上不許相對密談;夜晚不得燃點火燭;有以酒食相交往的人,按軍法論處。裴度卻減省刑法:除盜賊斗殺外,其餘舊法一概取消,相互往來,不再以白天、夜晚作為限制。到這時,歸降朝廷的蔡州人才知道有人生的歡樂。

開始,裴度用蔡州的士卒擔任署府衛兵,有人認為反叛地區剛剛歸順的人,他們尚未安心,不可自己撤去防備。裴度笑著回答說:“我受朝廷任命做彰義軍節度使,叛逆的元兇已經被擒,蔡州黎民就是本朝的黎民了。”蔡州的父老鄉親聽說後,無不感激涕零;申州、光州的百姓,立即平穩安定下來。

十一月二十八日,裴度由蔡州入朝,留下副使馬總擔任彰義軍留後。開初,裴度剛進入蔡州時,有人誣陷裴度,說他私自沒收了吳元濟家的婦人和珍寶,傳聞皇帝頗懷疑他。這時憲宗想將吳元濟的舊將全部誅殺,加授給梁守謙兩支寶劍,派他前往蔡州執行。裴度回朝,走到郾城遇見梁守謙,便又與梁守謙返回蔡州,按罪行輕重對吳元濟的舊將施以刑罰,並不完全按憲宗的詔令行事。梁守謙一再以詔令制止裴度的做法,裴度先以奏疏陳述,然而直接去朝面陳。次年(818)二月,憲宗下詔令給裴度加授金紫光祿大夫、弘文館大學士官職,賜予“上柱國”勛號,封為晉國公,食邑三千戶,仍執掌朝政。

憲宗因淮西叛賊被平定,趁功臣李光顏等來朝廷,打算在宮內為他們設宴,詔令六軍使派人修葺麟德殿的東廊。軍使張奉國因公費不足,拿出私家錢財以補助費用,他向執政大臣訴說了這件事。裴度委婉稟奏說:“陛下營造宮室,有將作監等司局經管,怎么能讓功臣破費家產來建設修繕?”憲宗惱怒張奉國泄露了此事,便讓他辭官歸居。疏浚龍首渠,興建凝暉殿,雕塑裝飾綺麗光華,將佛寺的花木移植到內宮庭院。程異、皇甫..二人,行事奸狡偽巧,兼任度支使、鹽鐵使,屢屢進貢超額的錢財,幫助憲宗營造宮室。憲宗又以程異、皇甫..在平定蔡州時供給糧餉不少,同時授予二人同平章事職位。裴度在延英殿面奏時論析說:“程異、皇甫..,不過是管理錢糧的小吏而已,不是代承天命治理萬眾的大器之才。陛下為求得滿足耳目之需,將他們提拔置於宰相之位,天下人議論紛紛,認為不應這樣做,這種做法對陛下沒有好處。望陛下穩妥慎思適合與否。”憲宗不予考慮採納;裴度三次上疏論析此事,甚至請求免除自己的宰相職位,憲宗都不省悟。

又,商人張陟欠五坊使楊朝汶的利息錢潛藏隱跡,楊朝汶在張陟家搜到一個私人記事簿,有個欠債人盧載初,說是已故的西川節度使盧坦大夫的手書筆跡,楊朝汶就逮捕盧坦家的人關押起來。盧坦的兒子不敢申辯鳴冤,便用自己的錢償還楊朝汶。經驗證筆跡,卻是已故鄭滑節度使盧群的手筆。盧坦的兒子為此事申辯索還代償的錢,楊朝汶說:“錢已進繳入宮,不可能再得到。”御史中丞蕭亻免與諫官們向皇帝上疏,陳述楊朝汶強暴蠻橫的情況,裴度與崔群趁延英殿對答策問,也竭力稟陳其暴橫。憲宗說:“我要與你們商量東線的軍事,這樣的小事我自會處置。”裴度進奏說:“用兵是小事,五坊使追捕無辜平民是大事。軍事不順,可憂的只是山東一地;五坊使濫施暴虐強橫,恐怕將會亂了皇城危及天子。”憲宗很不高興。過了許久,憲宗才省悟過來,召見楊朝汶斥責他說:“前回為了你使我無顏見宰相。”立即命令殺了楊朝汶。

起初,淮西、蔡州剛被平定時,鎮州、冀州的王承宗十分恐懼,裴度派善辯之士前去遊說,旅居在趙、魏二州之間,使者勸說王承宗,讓他獻出領地,送其子入朝做人質,以示投誠。原先王承宗曾向田弘正求援,經由裴度派去的使者勸說打動,因而兵不血刃,而使王承宗降伏。

元和十三年(818),李師道一再違背朝廷命令,憲宗下詔書調集宣武、義成、武寧、橫海四個節度使的軍隊與田弘正會師討伐。田弘正奏請取道黎陽渡過黃河,會同李光顏等的隊伍一齊進軍。憲宗在延英殿召集宰輔大臣商議可否,其他宰臣都說:“統兵在外的事,由大將裁決,既然已有奏陳,自當聽從他的奏請。”惟獨裴度認為不可取黎陽渡河,進言說:“魏博軍隊與其他各道的軍隊不同。此次用兵,過河之後,不可退卻,必須進擊,才能成功。若取道黎陽渡河,則剛一離開自家地界,便到了滑州,與敵毗鄰,空有供給糧餉之勞,又因擔心戰火波及本境而生顧盼不前之勢。況且,田弘正、李光顏二人均缺少當機立斷的威勢,交相疑惑不定,勢必延誤軍機。然而用兵之事不容中途插手節制,一開始決策,應有不可行的謀慮。如果想倚重河南,倒不如揚威河北。否則,就暫且秣兵厲馬,等待霜降水落,從楊劉渡過黃河,直抵鄆州。只要到達陽穀安營紮寨,那時朝廷軍隊的威勢自必旺盛,逆賊的軍力自必衰弱。”憲宗說:“裴卿所言極是。”於是詔令田弘正取道楊劉渡河。當田弘正渡過黃河向南進軍,距離鄆州四十里處構築營壘時,賊軍威勢果然頓減。不久,就誅滅了李師道。

裴度為人執著,不改稟性,忠心侍奉皇帝,當時的朝政凡有失誤他無不極力進言,因此被奸臣皇甫..挑拔離間,使憲宗對裴度心生不悅。元和十四年(819),裴度任檢校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

穆宗即位,長慶元年(821)秋,張弘靖被幽州軍囚禁,田弘正在鎮州遇害,朱克融、王廷湊又在河朔作亂,穆宗詔令裴度以本官職擔任鎮州四面行營招討使。這時驕縱的皇帝荒唐乖戾,輔政的宰相才能平庸,治國謀劃不當,致使再度興亂。即使李光顏、烏重胤等號為名將,率領十餘萬軍隊攻打逆賊,也無一點成效。因為局勢已經動盪,無力再振朝綱。然而,裴度八日接受委任之日起,便檢閱軍隊,補充士卒,無暇安寢。又親自督戰西線軍隊,身臨敵境,攻破敵城,斬殺賊將,頻頻向朝廷報捷。穆宗十分嘉許裴度的忠誠,月月派遣宮中使臣前往撫慰,晉升裴度官位為檢校司空,兼任掌管北山諸蕃使。

這時,翰林學士元稹,勾結皇帝的近侍官員,謀求充任宰相,與知樞密魏弘簡是刎頸之交。元稹雖與裴度沒有怨恨,但非常忌妒先前的賢達在自己之上。裴度正在山東指揮作戰,每每處置軍務有所論奏,多被元稹留持。天下人都說元稹恃寵迷亂皇帝的視聽,裴度在軍中上疏奏論此事道:

“臣聽說君主聖明則臣子正直。今時既遇聖明之主,就當做正直之臣,報答皇上的異常恩遇,杜絕群小的誹謗議論,誓除國賊,不計身家。如若進諫可行,性命又何足惜?敬思皇帝陛下,恭承帝業,大展宏圖,正滅除逆亂之禍端,以建樹太平的事業。而叛賊作亂,震驚山東,奸臣結黨,敗壞國政。陛下要想掃蕩幽、鎮二州,應當首先肅清朝廷。為什麼呢?危害有大有小,議事有先有後。河朔的叛賊,僅只擾亂山東;宮廷內奸臣,必定禍及天下。因此河朔叛賊禍患小,宮內奸臣禍患大。小禍亂,臣下等人與諸位武將必能將其滅除;大禍亂,則非陛下決斷不可:不賴陛下省悟,無法驅除奸臣。現今,朝廷文武百官,宮內宮外萬眾,有頭腦者無不憤恨,凡有口者無不嘆息。只是因為威勢權力正盛,獎勵擢用正重,害怕無處躲避,才不敢公然牴觸,擔心尚未行事禍已及身,因而不為國家考慮,姑且先謀保身。

“臣近來仍想克制忍耐,不願明說。一則因為他們罪惡如山,指斥如雷,敬料皇上聖明,自必將其誅除。一則因為四方相安無事,眾多大關已過,即令暗中敗壞法度,公然收受賄賂,待其惡貫滿盈,自必徹底垮台。現在,兇徒作亂紛擾,聖上憂心聚集,凡有詔書誥命,慮及社稷安危。痛惡這般奸邪之徒,恣意肆行欺君罔上,干擾攪亂聖上經略,種種惡行不止一端。又,翰林院中舊臣,勾結成為朋黨,陛下聽了他們的話,再向身邊近臣查詢,他們私下相互計議,彼此輪番唱和,蒙蔽惑亂聖上耳目。所以臣自興兵討賊以來,所陳奏疏,都是緊要之事;而所奉接的詔書,卻與臣之所奏多不一致。可惜陛下付與為臣的聖意不輕,而被奸臣從中壓制損害的事情不少。

“臣舊日與以諂媚得寵的佞幸們交往概無仇怨,只是日前臣奏請乘驛車到朝廷,面陳軍事,奸佞之徒,最為害怕。知道臣若到聖上跟前,必定會全部列出他們的過失,因此千方百計阻止臣的此次返朝之行。臣又奏請領兵一齊進軍,以求有利於進攻討伐賊軍,奸臣的黨羽,從中橫加阻礙,怕臣統率諸道兵力,或許奏效成功。臣的進退行動全都受到羈絆牽制,臣的奏章進言盡都遭到阻擋堵塞。他們還夥同一、兩個奸邪狡詐之輩,同執一辭齊心合力對付為臣。有時分成兩路前來招撫,逗留耽擱時間;有時將使臣派往蔚州行營,故意拖延光陰。他們一心只想讓臣處置失當,使我一無所成,竟然連天下的治、亂大局,山東的軍事勝負,全都置之不顧了。為臣侍奉君主,竟到如此地步。況且陛下左右前後,忠良大臣極多,也有熟知典章的人,也有精通軍旅之士,足以勝任使臣,難道偏偏惟有此人不行?據臣們的愚見,如果朝中奸臣盡都去掉,那么,河朔的逆賊,可不攻討而自平;如果朝中奸臣仍然存在,那么,逆賊縱然被平定,依舊無益。

“臣讀本朝國史,得知代宗朝時,吐蕃軍入侵,直犯都城。代宗不知道,因為遭受程元振蒙蔽,幾乎危及社稷。當時,柳伉僅只是太常寺的一個博士而已,尚且能上表歸罪於程元振,為國除害。現今臣所處的位置,一身兼領將相,豈肯坐視凶邪行惡,而使聖上德如日月的光明有所晦暗!不勝憤慨嫉惡之至!謹將此奏疏付交宮廷使臣趙奉國上呈皇帝知聞。倘若陛下還不相信臣的忠心之言,仍受惑於奸黨,敬求陛下出示臣的這份奏表,讓三事大夫與文武百官會同評議。那些奸黨不受指責,臣當服罪。天鑒至明,照臣肝血。只要讓天下人知道臣不負於陛下,那么,即使是赴死之日,仍如在生之年。”

裴度相繼上呈三個奏章,情激辭切。穆宗雖不高興,但懼怕大臣們的公正議論,於是調任魏弘簡為弓箭庫使,免去了元稹宮廷內的官職,但偏寵元稹的心意未減。不久,授予元稹平章事職位;接著取消了裴度的兵權,暫代司徒、同平章事,任東都留守。諫官們相繼從便殿角門拜伏到延英門進諫,每日二三起。穆宗明白他們諫奏什麼,不及時召見;諫官們都上疏說:當前尚未息兵,裴度有將相的全才,不應將他安置在閒散之地。穆宗因奏疏紛繁,不知怎么辦,知道人心在裴度,便詔令裴度由太原起程,經京都赴洛陽。當時元稹做宰相,奏請皇帝罷兵,以替王廷湊、朱克融昭雪,來解深州之圍,其目的是想取消裴度的兵權。

長慶二年(822)三月,裴度到達京城,見到穆宗後,先敘述朱克融、王廷湊在河朔暴亂,自己奉命討賊無功;再陳述受職東都,準許讓他進京朝見。言辭溫和,氣勢強勁,感動了周圍在座的人。裴度拜伏在殿前台階上進奏,淚水橫溢,聲音嗚咽,穆宗為之動容,親自口諭說:“所奏謝恩之意已明,朕在延英殿接見你。”事先,人們認為裴度沒有皇帝的近臣幫助,被奸邪大臣排斥,儘管裴度有功勳德望,仍恐怕不能感動皇帝。待到裴度稟奏河北討賊情況,陳辭慷慨激切,揚聲於殿廷,在座者無不直身敬重。即使是武將公卿,也有為之嘆息落淚者。次日,委任裴度代理司徒、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擔任淮南節度使,官階晉升為光祿大夫。

當時,朱克融、王廷湊雖然接受了朝廷授予的符節和斧鉞,仍未解除對深州的圍困。裴度剛從太原出發時,即去信給朱、王二人,曉以大義。朱克融撤退圍困的軍隊離去,王廷湊也撤軍退卻。宮廷使臣有人從深州返京稟報軍情,穆宗非常高興,當天又派宮廷使臣去深州接出牛元翼;並讓裴度再次去信給王廷湊。裴度在順路來京都長安途中接到詔書,宮廷使臣得到裴度的信,稱:“入朝謝恩後,立即在東都執行留守任務。恐怕王廷湊得知度已無兵權,便違背以前的約定,請考慮改換別給他去信。”使臣便將裴度的信呈送朝廷,並擬更奏報此事。待到裴度抵達京城,進殿應對明辨是非,穆宗正為深州被圍憂愁,於是委任裴度為淮南節度使。

在此之前,監軍使劉承偕倚仗皇帝寵信凌辱節度使劉悟,三軍將士群情憤激,大肆喧鬧,抓了劉承偕,打算殺了他。他的兩個侍從已被殺,劉悟護救,劉承偕才得以免死,因而將劉承偕囚禁起來。穆宗下詔讓劉悟將劉承偕送還京城,劉悟以軍情推託,不按時奉行詔令。到裴度受任淮南節度使時,宰相們在延英殿進奏,裴度也在場,穆宗向裴度詢問說:“劉悟拘囚劉承偕仍不放他回朝,如何處置?”裴度以藩鎮之臣不當議論朝廷軍國事務為由推辭不答。穆宗一再問他,並說:“劉悟有負於我,我以僕射的職位給他尊榮,近時又賜給他絹五萬匹,他不考慮建功報答,反而放縱軍眾凌辱監軍使臣,我實在難以忍耐此事。”裴度回答說:“劉承偕在昭義軍的不法行為,臣全都知道;日前劉悟在行營給臣去信,歷論劉承偕之所為。當時有宮廷使臣趙弘亮在臣軍營,還將劉悟的信帶走,想親自進奏朝廷,不知進奏沒有?”穆宗說:“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劉悟為什麼不秘密呈章奏報劉承偕的事,難道我不能處置此事?”裴度說:“劉悟是武臣,不懂大臣辦事的例規。儘管這是他不對,臣暗自尋思:縱然劉悟向陛下密奏,陛下肯定不能處置劉承偕的事。現今事情已經稟陳到如此地步,臣等當面議論,陛下尚且不能決斷,劉悟一面之辭難道能打動聖上處置劉承偕嗎?”穆宗說:“過去的事不要再談了,直說眼下該如何處置這件事?”裴度說:“陛下如果想獲得忠義之心,使所有軍中將領為陛下獻身盡節,惟有下一簡短詔書,說:任用使臣不嚴明,致使劉承偕如此亂紀違法,命令劉悟召集三軍將斬殺劉承偕。這樣,就會使四方將士盡力效命,所有盜賊膽破心驚,天下就太平無事了。如若不能這樣做,即使是給劉悟升官賜絹,臣仍擔心於事無補。”穆宗低下頭思考了好久,說:“我並不憐惜劉承偕,只是因為他是太后的養子。現在他被囚禁,太后還不知道。如果你的處置辦法還未想好,可再議合適的辦法。”裴度與王播等再進奏說:“只要將劉承偕流放到偏遠條件惡劣的地方,他一定能被放出來。”穆宗認為這樣處置恰當,劉承偕果然得以返回京城。

裴度剛被冊封為司徒,徐州奏報:節度副使王智興從河北行營率軍返回徐州,驅逐了節度使崔群,自稱留後。朝廷驚駭恐懼,當即宣布詔命:委任裴度執掌司徒、同平章事之職,仍然主持朝政;並委派宰相王播替代裴度鎮守淮南。裴度與李逢吉一向不和,裴度從太原入朝奏事,那些忌恨裴度的大臣認為李逢吉善於搞陰謀詭計,足以設計構陷裴度,於是從襄陽召李逢吉入朝,任兵部尚書。裴度再次主持朝政後,魏弘簡、劉承偕的黨羽仍在宮中。李逢吉採用同宗兄弟之子李仲言的計謀,通過醫士鄭注與中尉王守澄勾結,使宮內官員都幫助李逢吉。五月,左神策軍奏報:告發人李賞聲稱和王府司馬於方受元稹指使,勾結刺客要行刺裴度。穆宗詔令左僕射韓皋、給事中鄭覃與李逢吉三人審理於方一案,案未審畢,就將元稹貶為同州刺史,裴度貶為左僕射,李逢吉替換裴度任宰相。從此,李逢吉的黨羽李仲言、張又新、李續等,勾結宮內宦官,煽動朝廷官吏,建立朋黨以阻撓裴度,當時號稱“八關十六子”,“八”、“十六”,都是所勾結相關人員數字。而裴度的醜惡名聲,傳聞日甚一日,不久就將裴度調出朝廷任山南西道節度使,不帶“平章事”銜。

長慶四年(824),襄陽節度使牛元翼去世。他的家原先在鎮州,朝廷屢屢派宮廷使臣去迎取,王廷湊拖延不放。到這時,聽說牛元翼去世,竟將他一家殺盡。剛即位不久的皇帝敬宗聽說牛家全部慘遭屠殺,連日痛惋嘆息,因而感嘆宰相不是所任之才,致使奸臣抗命忤逆到如此地步。翰林學士韋處厚上疏說:

“臣聽說,西漢時汲黯在朝廷,逆臣淮南王不敢謀反;戰國時段乾木居魏國,各諸侯不敢興兵侵犯。為王稱霸的道理相通,都是任用一個有才之士而制止百萬大軍,憑藉一個賢能之人而遏制千里災禍。臣以為:裴度功高蓋國,名傳外邦,廷湊、克融都害怕他被重用,吐蕃、回鶻均欽服他的威名。今時如果安置他任職朝廷,委任他參預決策,西夷北虜,就不敢窺測中華大地;河北山東,必受制於朝廷的謀略。況且幽、鎮一方尚未平靜,尤其需要倚仗重要大臣。管仲說:人才流散而聽之任之是愚暗,人才聚合而用之信之是聖明。治理國家的根本,沒有其他方法,順應人心就太平,違背人心就動亂。敬奉陛下對食嘆息、遺憾本朝無蕭何、曹參之意。現有一個裴度又不留在朝廷驅遣,這正是馮唐用來使漢文帝受到感悟所說的:即使有廉頗、李牧也不能任用。

“駕馭宰相,應當任用他,信任他,親近他,禮遇他。如果他治理政事無成效,對國家沒有功勞,就把他放在閒散官位上,貶黜到邊遠的郡縣。能像這樣,那么,在宰相位置上,他就不敢不奮勉;打算晉升宰相職位的人,就不敢苟且求職。陛下心存始終如一的情分,只要不長期遺忘他,君臣情誼就深厚了。現在晉職任宰相者都遭受天下人的指責抱怨,免除宰相職務者不失去六部尚書的官職,無才寡德者沒有依據給予勸戒。臣與李逢吉歷來沒有仇怨,我卻曾經被裴度因事貶黜。今日的陳奏,對上報答皇帝的聖明,對下傳達群臣的議論,竭盡受感動而奮發的真誠,匍伏在地,潸然落淚。敬望陛下明察臣下愛君之心,憐憫臣下憂國之誠,這將是普天下的大幸。”

敬宗感到驚訝而省悟,見裴度的奏章不署“平章事”職銜,問韋處厚說:“裴度曾任宰相,為什麼沒有‘平章事’職銜?”韋處厚於是奏稟:“被李逢吉排擠,裴度以僕射出鎮興元,就從原有的職銜中去掉了。”敬宗說:“怎么到這種地步。”次日下詔令,恢復裴度兼同平章事。

然而李逢吉的黨羽,奸巧地破壞阻撓,害怕裴度重被起用。有個陳留人,叫武昭的,稟性果敢而且善辯。裴度討伐淮西時,武昭到軍營求取仕進,便派他到蔡州勸說吳元濟。吳元濟以武力相加,武昭神色自若,終於受到友善的待遇而回。裴度認為他可以任用,授予軍職試用,隨從裴度鎮守太原,後奏請朝廷委任他為石州刺史。該州郡撤銷後,任命他為袁王府長史。武昭任散官後,心懷憂鬱,因而有抱怨李逢吉的言語。奸邪們的黨羽,指使衛尉卿劉遵古的隨從安再榮告發,聲稱武昭想要謀害李逢吉。判罪定案時,武昭已死,大概是想牽連出裴度的往事以此攻擊他。然而正派士大夫的公眾輿論,都衛護裴度而歸罪李逢吉。敬宗逐漸明白了事情的真象,凡有宮廷使前往興元,必定傳告密旨撫慰,並有將他召回朝廷的約定。

寶曆元年(825)十一月,裴度上奏請求到京都參加朝見皇帝。次年正月,裴度抵達都城,敬宗待他禮遇隆重優厚,不幾日,宣布詔令恢復裴度主持政事。李逢吉的一個黨羽左拾遺張權輿,更是拚命出力誹謗裴度。裴度從興元呈奏請求入朝,張權輿上疏稱:“裴度的名字應了圖讖之言,住宅占據了山脊的平地,不召自來,居心可知。”在此之前,李逢吉奸黨忌恨裴度,編了一支童謠說:“非衣小兒袒露腹,天上有口被驅逐。”“天口”是說裴度曾平定吳元濟。又,皇城的東、西兩廂橫亘六道山崗,與《易象》的“乾”卦相合。裴度在平樂里的府宅,碰巧在第五道山崗,因此張權輿用來編派了上述那些話。敬宗雖然年輕,卻非常明白這些話是誣陷誹謗,獎掖裴度的心意不減,從而使奸邪之徒無法再制讒言。

當時,敬宗打算遊歷東都洛陽,宰相李逢吉和門下、中書兩省諫官,屢屢上疏勸阻。敬宗神情嚴肅地說:“我去洛陽的心意已定。那些侍從官員和隨行宮人,全讓他們自備乾糧,無需煩勞百姓供奉飲食。”李逢吉叩首進言說:“東都行程在千里以內,宮殿俱在,按時節前去巡遊,本來也是常例。只是皇帝的車駕一動,事事必須禮儀齊備,千乘萬騎,不可減少。縱然不耗費極大,也當豐華、節儉得體,哪裡可以自備乾糧,捨棄君主出行的大禮呢?如今戰事尚未完全停止,邊境尚不十分安寧,恐怕陛下出行致使人心動搖,敬祈聖上稍稍改變主意。”敬宗不聽諫勸,命令度支員外郎盧貞前往東都檢查沿途行營及東都洛陽的皇宮。朝廷大臣正憂懼惶恐,適逢裴度從興元來京,隨同到延英殿議事,敬宗談到遊歷東都的事。裴度說:“國家建設兩個都城,原來是供帝王遊歷。然而自國事艱難以來,遊歷東都也就中止,東都的宮殿及六軍的營壘、百官的府舍,大多荒蕪。陛下一定要去遊歷,也應稍加修整再去。一年半載後,才能計議陛下出行的事。”敬宗說:“群臣奏諫沒有說明這一點,只是說不該去。如果是像你所稟奏的情況,不去也可以,豈止是延期?”不久,朱克融、史憲誠又奏請各派五千名服役的工匠,幫助修復東都。敬宗於是停止東遊之行。

幽州鎮使朱克融扣留了賜春衣使楊文端,奏稱所賜春衣布料粗劣,又奏稱今年三軍春衣不足,擬從度支府請求撥給一個季度的春衣布料,約計三十萬端匹;又奏請派出五千名服役工匠幫助修復東都。敬宗憂懼朱克融懷有不順從朝廷之心,詢問宰相:“朱克融的奏請,如何處置?我想派一位重要大臣前往宣示撫慰,趁便要回春衣使,這樣做可以嗎?”裴度回答說:“朱克融家族本是凶暴之徒,又無端地肆行犯上狂悖,必將自取滅亡,陛下不必為此憂慮。譬如一隻豺狼或虎豹,在山林中自吼自跳,只管不把他當回事,他就無計可施。這個逆賊只敢在他自己巢穴中行非禮之事,一出外行動就不行了。現在也不必派使臣前去宣旨撫慰,也不用去要被他扣留的奉旨使臣,只須再延緩一段時間,給他一道詔書,說:‘聽說宮廷使臣到你那裡後,進退舉止稍失分寸,待他回朝,我當對他有所處置。所賜給卿的春衣,有關官員監製不嚴,我很想了解這件事情,已經下令依法處置。’他所奏請的派五千名服役的工匠及兵馬赴東都,本來就是假話。我料定此賊軍中,絕對派不出來。現在想要直截了當地挫敗他的奸詐意圖,可答覆說:‘卿所奏請派服役的工匠修復東都宮殿,可迅即派來,我已下令魏博各藩鎮,讓他們在各自的地盤上安排供給。’料想朱克融得到此詔書,必定張惶失措。如果陛下覺得還不能把事情做到這種地步,還想示以包涵寬容,就答覆說:“東都宮殿,凡要修復的地方,由有關官府辦理,你不必派工匠遠道而來。又,所說的三軍春衣問題,歷來是各道常例自辦的事。近來朝廷或因有事賜給,都是由於徵調了該地的人力、物資,終究是優待照顧,若在平時就沒有這樣的常例。我實在不是吝惜二、三十萬端匹布料,只是按規矩不能獨給范陽一地。你應該知道。’只需這樣處置即可,陛下再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敬宗聽從他的建議,由他進呈詔書擬文。詔書到達幽州,情況全如裴度所料。不到十天,幽州人殺了朱克融和他的兩個兒子。

當時敬宗年少驕縱,厭倦接見群臣,裴度和緩地進言說:“近來,陛下每月坐朝約六、七次。天下人的心裡,無不知道陛下親自處理各種政務,甚至河北的逆臣在遙遠的地方聽到傳聞,也都驚懼。自從這兩個月以來,陛下朝會百官、開延英殿議事漸漸稀少,常常擔心必須稟奏皇上明斷的重要公事,有所耽擱延誤。敬望陛下趁涼爽時間增多坐朝,以擴大接見、訊問。臣下以為陛下保養身體,在於順應時令氣候。如果飲食有節制,安寢、起床有常度,身體惟求康和,可保長壽。《道書》講:‘春、夏早起,在雞鳴之時;秋、冬晚起,在日出之時。’原因是:節令在陽氣上升時需要求得陰涼,在陰氣上升時需要求得溫暖。如今陛下憂愁、勞苦於各種政務,日理萬機,每次親至延英殿,召集臣等奏事答問,正值盛夏,應在清晨。如果已至中午,正當酷熱之際,即使夕陽西下,廢食忘餐,不畏勞苦,仰瞻聖上,也很煩熱。臣等已曾上陳論議,切望陛下聽取採納。”此後,敬宗坐朝理政次數稍有增多。

不久,裴度兼任度支使。直至宮內發生篡位,敬宗逝世,裴度與皇帝寵信的宦官密謀,誅除劉克明等人,迎立江王李昂為天子。裴度因功加授門下侍郎、集賢殿大學士、太清使諸官職,其他職位依舊;以輔佐導引的功勳,晉升官階為特進。那時,滄景節度使李全略去世,其子李同捷竊取兵權,謀求承襲父職,裴度奏請進行討伐,經歷數年,誅殺了李同捷。裴度於是上疏陳奏:調派軍糧不是宰相的職責,請將度支使職權歸還各有關官吏。文宗下詔書遵從他的奏疏,賜給他實收租賦的食戶三百戶。

裴度年歲高邁而又多病,上疏懇請辭去軍政機要職務,皇帝對他的禮遇更加深厚。文宗派宮廷醫師替他診斷治病,每天讓宮廷使臣前去安撫慰問。太和四年(830)六月,文宗下詔稱:

“從前,漢皇為孔光特頒賜給几案的詔書,晉君因鄭沖重申授冊封賞的命令。雖然是厚待尊崇年高望重的德士,顯揚推重資望高深的元勛,然而商議朝政不再向他們諮詢,禮遇厚待僅在於使其安逸。朕力求實行最為完美的政治,一心珍惜德才兼備的賢臣,對此功臣故老,能不倍加敬重?因此把軍國大事託付給他們總領統管,將眾多要務放交給他們參預決策,按照聽取陳述、做出決定,切望輔政大臣協和一致,官升至眾爵位之上,享用此特殊的寵榮。特進、守司徒、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任集賢殿大學士、上柱國、受封為晉國公、食邑三千戶、享有實收賦稅三百戶的裴度,稟受山川的精靈,容涵天地的秀氣,如玉的美德出類拔萃,闊大的襟懷純明坦蕩。外秀,能建六府三事之功;內美,蘊含一心報國之德;器度,足以成為社稷根基;才幹,實在堪稱邦國支柱。因此能夠恭敬侍奉幾代君王,效力長久光明順隨。在憲宗時,平定四方,你有興兵出師消滅寇賊的大功。在穆宗時,統一四海,你有參謀軍務入朝輔政的業績。在敬宗時,阜物康民,你有振興國家蔭庇人民的辛勞。到輔佐本朝,治理全國,你有弔民伐罪達到安定的功勞。以上勳業,盡見於朝廷的謀略中,陳述在編就的書冊上,功效利益遍及世人,在此無法一一列舉。而朝中評論日益加重,在我心裡明明白白。正待取用你那賢臣皋陶般的高明策略,適逢你這留侯張良式的謀士染病。你竭誠辭讓要職,詳明陳述於奏章;據實進言相告,衷情流露於言表。終於聽到你病體痊癒的喜訊,更加期待你履行宰相的職責;只是你身體尚未復原,想見你眼下還有困難。不給予優渥重大的封賜,怎么能顯示厚待的恩典?你當協同贊助朝政要務,廣泛傳布政教法令,講論治國之道給士大夫們示範,宣揚德政教化以安定撫慰中外。望蓄養精神,安保福祿,作為國家元老,輔佐我一個人。值得過問的司徒、平章軍國要務,等到你疾病消除的時候,每三、五日去中書省一次。你的散官、勛號、封邑以及實封食戶與以往一樣。依舊備辦文書任命封賞。”

裴度上表辭讓說:“又賜以三公輔臣的尊崇優待,皇帝策封的隆重禮儀,我這平庸無能之臣領受它們,實在超過臣的本份,受之有愧。況且屢受加恩任命,確實對臣多有偏愛,前後已有三次賜予這種禮遇。讓臣繼續參預朝廷機要政務,臣下心中憂懼無力輔佐諧和,擔任此繁勞重任,將讓臣羞慚汗顏。敬祈天子開恩,將督促臣擔負朝廷官職、要求臣從事機要實務、授予臣宦爵的策封禮儀,破格賜恩一併撤銷。那么,即或臣不勞而獲高位厚祿,也僅內心慚愧自羞,身著禮服乘坐輕車,亦可避免輿論譴責。”文宗以優容態度下詔依從了他的請求。九月,裴度以加守司徒、兼侍中、襄州刺史官銜的身份,擔任山南東道節度使、觀察使、臨漢監牧使。

裴度一向有堅貞正直的聲譽,侍奉君主百折不回,因而屢屢遭受奸邪之輩的排擠打擊,幾乎陷於難以擺脫的艱難窘迫困境。到了晚年,漸漸追隨世俗以避免身遭禍事。起先,度支鹽鐵使王播,大肆向朝廷進獻財物,希求得到皇帝的寵信。裴度也效法王播,收取無名雜稅進獻,遭到有節操的士大夫輕視。後又引薦韋厚叔、南卓擔任補闕拾遺,以求彌合矛盾擴大交結。而後來被進用的宰相李宗閔、牛僧孺等不滿意他的所作所為,因此趁裴度以病為由辭官,罷免了他的宰相職位,然後又將他調出京都擔任襄陽節度使。

原先,憲宗元和十四年(819)時,在襄陽設定了臨漢監牧,廢毀百姓的農田四百頃,放牧官馬三千二百餘匹。裴度以牧馬數量少、又空廢民田為由,奏請朝廷取消這一牧場,撤銷臨漢監牧使。文宗太和八年(834)三月,裴度以本官職位兼任東都尚書省的職務,充任東都留守。九年(835)十月,晉升官位為中書令。十一月,李訓、王涯、賈飠、舒元輿等四個宰相被宦官誅除,他們的親屬、門生受株連者上百人,被投入監獄審訊定罪,並打算將他們流放。裴度上疏朝廷為他們申辯,被保全、救活的有幾十家。

從此以後,宦官當權,士大夫的道統淪喪。裴度因已到辭官居家的年紀,朝廷綱紀又已敗壞,不再把仕途的進退放在心上。他在東都的集賢里建立府宅,構築假山,開鑿池塘,竹樹薈萃,建有風亭水榭、梯橋架閣,島嶼四環,極盡都城的麗色佳境。另在午橋建造了別墅,裁培花木萬株,其中修建了一座歇涼避暑的亭閣,名叫綠野堂。引入清水灌注其中,導引分流貫通有序,兩岸景物交相映襯。裴度處理公務之暇,在這裡與詩人白居易、劉禹錫整日酣暢宴飲,放聲吟唱縱情談論,借吟詩、飲酒、彈琴、書法自娛自樂。當時的名士,都相從交遊。每次有名望的人士從東都返回京都,文宗必定首先詢問他:“你見到了裴度嗎?”

文宗認為裴度雖然腳有毛病,來京朝見君主不方便,但他精力尚未十分衰減,開成二年(837)五月,又讓他以本官職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使。詔書發出後,裴度連續上表一再以年邁有病推辭,不願再掌兵權;要言復詔不允。文宗派吏部郎中盧弘去往東都宣布皇帝詔書:“卿雖然多病,還不很衰邁,替朕垂衣拱手坐鎮北門即可。”催促起程,裴度不得已而赴任。開成三年(838)冬季,裴度病重,祈請返回東都養病。四年(839)正月,文宗下詔準許裴度返回京城,授官中書令。裴度因病不能入朝向皇帝謝恩,文宗下詔書說:“司徒、中書令裴度,多有大功,歷居三台之位。現因疾病,未能入朝謝恩,他所任本官的俸祿食糧,應依舊計日支給。”又派御醫去他家給他治病。適逢三月初三上巳節皇帝在曲江池賞賜宴飲,群臣賦詩,裴度因病不能赴宴。文宗派宦官賜給裴度詩一首:“注想待元老,識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憂來學丘禱。”並隨贈詩附親筆書信說:“朕詩集中想見到你的唱和詩,因此將此詩給你看。你病未痊癒,必定乏力無心和詩,儘管改日將詩進獻給我。春季,通常說是難於養病的季節,需要盡力調養護理,儘快血氣和順。心中懷念千百,所寫不及一二。藥物治病所須,不要顧忌奏請頻繁。”文宗的親筆書信剛到裴度家門口,裴度已經逝世,時間是開成四年(839)三月初四。文宗聽到噩耗後,驚悸悲痛了很長時間,又讓人重新繕寫了那封親筆信,將它放在裴度的靈位上。這時,裴度七十五歲,文宗下詔追贈他為太傅,停止上朝四天,加等賜給他家助葬的車馬、布帛、財物。下詔京兆尹鄭復監護料理喪事,辦理喪事所需的東西,全由官府供給。文宗驚訝詫異裴度沒有遺表,宦官去他家詢問這件事,裴度家屬送上裴度遺表的草稿,它的主旨以皇帝尚未確定皇儲為憂慮,沒有談及家事。

裴度開始由一書生憑辭章辯才、對答策問考中制科,數年之間,幾經浮沉,獲得清貴、接近皇帝的官職。適逢時局艱難困苦,而能奮發奏召決策機要,親身廣行討伐逆賊,成為人們崇仰的中興名臣。在憲宗元和(806~820)、穆宗長慶(821~824)年間,眾亂臣賊子,積蓄了力量卻意氣衰頹,害怕的是裴度的聲威。裴度身材不超過中等,但風神俊爽、文采出眾,應口答對雄辯有力,觀者聽者為之震動。當時凡有出使極遠地區的使臣,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的君長必定問裴度的年歲多大,形貌與誰相似,天子是否正任用他。他的威名傳揚到遠方、流傳於俗眾,中原、異邦對他都如此畏懼欽服。當時的威信名望、德操功業,與郭子儀並駕齊驅。進入、調出朝廷,以他一身維繫國家的安危,對時局有舉足輕重的影響達二十年。凡是委任將相,不論賢士還是不正派的人,無不首推裴度,他被士大夫愛戴推重到如此境地。即使是晉代的江左王導、謝安,在風雅之士與流俗之輩中安坐能起鎮定作用,但在大的謀略上,裴度又超過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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