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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一十九

○李訓 鄭注 王涯 王璠 賈餗 舒元輿 郭行余 羅立言 李孝本

李訓,肅宗時宰相揆之族孫也。始名仲言。進士擢第。形貌魁梧,神情灑落; 辭敏智捷,善揣人意。寶曆中,從父逢吉為宰相,以訓陰險善計事,愈親厚之。初 與茅匯等欲中傷李程,及武昭事發,訓坐長流嶺表,會赦得還。丁母憂,居洛中。

時逢吉為留守,思復為宰相,且深怨裴度,居常憤郁不樂。訓揣知其意,即以 奇計動之。自言與鄭注善,逢吉以為然,遺訓金帛珍寶數百萬,令持入長安,以賂 注。注得賂甚悅,乘間薦於中尉王守澄,乃以注之藥術,訓之《易》道,合薦於文 宗。守澄以訓縗粗,難入禁中。帝令訓戎服,號王山人,與注入內。帝見其指趣, 甚奇之。及訓釋服,在京師。太和八年,自流人補四門助教,召入內殿,面賜緋魚。 其年十月,遷國子《周易》博士,充翰林侍講學士。入院日,賜宴,宣法曲弟子二 十人就院奏法曲以寵之。兩省諫官伏閣切諫,言訓奸邪,海內聞知,不宜令侍宸扆, 終不聽。

文宗性守正嫉惡,以宦者權寵太過,繼為禍胎,元和末弒逆之徒尚在左右,雖 外示優假,心不堪之。思欲芟落本根,以雪讎恥,九重深處,難與將相明言。前與 侍講宋申錫謀。謀之不臧,幾成反噬,自是巷伯尤橫。因鄭注得幸守澄,俾之援訓, 冀黃門之不疑也。訓既在翰林,解《易》之際,或語及巷伯事,則再三憤激,以動 上心。以其言論縱橫,謂其必能成事,遂以真誠謀於訓、注。自是二人寵幸,言無 不從;而深秘之謀,往往流聞於外。上慮中人猜慮,乃疏《易》義六條,示於百辟, 有能出訓之意者賞之,蓋欲知上以師友寵之。九年七月,改兵部郎中、知制誥,充 翰林學士。九月,遷禮部侍郎、同平章事,仍賜金紫之服。詔以平章之暇,三五日 一入翰林。

訓既秉權衡,即謀誅內豎。中官陳弘慶者,自元和末負弒逆之名,忠義之士無 不扼腕。時為襄陽監軍,乃召自漢南,至青泥驛,遣人封杖決殺。王守澄自長慶已 來知樞密,典禁軍,作威作福。訓既作相,以守澄為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罷其禁 旅之權,尋賜鴆殺之。訓愈承恩顧,每別殿奏對,他宰相莫不順成其言,黃門禁軍 迎拜戢斂。訓本以纖達,門庭趨附之士,率皆狂怪險異之流。時亦能取正人偉望, 以鎮人心。天下之人,有冀訓以致太平者,不獨人主惑其言。

訓雖為鄭注引用,及祿位俱大,勢不兩立;托以中外應赴之謀,出注為鳳翔節 度使。俟誅內豎,即兼圖注。約以其年十一月誅中官,須假兵力,乃以大理卿郭行 余為邠寧節度使,戶部尚書王璠為太原節度使,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大尹事,太府 卿韓約為金吾街使,刑部郎中知雜李孝本權知中丞事,皆訓之親厚者。冀王璠、郭 行余未赴鎮間,廣令召募豪俠及金吾台府之從者,俾集其事。

是月二十一日,帝御紫宸。班定,韓約不報平安,奏曰:“金吾左仗院石榴樹, 夜來有甘露,臣已進狀訖。”乃蹈舞再拜。宰相百官相次稱賀。李訓奏曰:“甘露 降祥,俯在宮禁。陛下宜親幸左仗觀之。”班退,上乘軟舁出紫宸門,由含元殿東 階升殿,宰相侍臣分立於副階,文武兩班,列於殿前。上令宰相兩省官先往視之。 既還,曰:“臣等恐非真甘露,不敢輕言。言出,四方必稱賀也。”上曰:“韓約 妄耶?”乃令左右軍中尉、樞密內臣往視之。

既去,訓召王璠、郭行余曰:“來受敕旨!”璠恐悚不能前,行余獨拜殿下。 時兩鎮官健,皆執兵在丹鳳門外,訓已令召之,唯璠從兵入,邠寧兵竟不至。中尉、 樞密至左仗,聞幕下有兵聲,驚恐走出。閽者欲扃鎖之,為中人所叱,執關而不能 下。內官回奏,韓約氣懾汗流,不能舉首。中官謂之曰:“將軍何及此耶?”又奏 曰:“事急矣,請陛下入內。”即舉軟輿迎帝。訓殿上呼曰:“金吾衛士上殿來, 護乘輿者,人賞百千。”內官決殿後罘罳,舉輿疾趨。訓攀呼曰:“陛下不得入內。” 金吾衛士數十人,隨訓而入。羅立言率府中從人自東來,李孝本率台中從人自西來, 共四百餘人,上殿縱擊內官,死傷者數十人。訓時愈急,邐迤入宣政門。帝瞋目叱 訓,內官郄志榮奮拳擊其胸,訓即僵仆於地。帝入東上閣門,門即闔,內官呼萬歲 者數四。須臾,內官率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閣門,遇人即殺。宰相王涯、賈餗、舒 元輿、方中書會食,聞難出走,諸司從吏死者六七百人。

是日,訓中拳而仆,知事不濟,乃單騎走入終南山,投寺僧宗密。訓與宗密素 善,欲剃其發匿之。從者止之,乃趨鳳翔,欲依鄭注。出山,為盩厔鎮將宗楚所得, 械送京師。至昆明池,訓恐入軍別受搒掠,乃謂兵士曰:“所在有兵,得我者即富 貴,不如持我首行,免被奪取。”乃斬訓,持首而行。

訓弟仲景、再從弟戶部員外郎元皋,皆伏法。

仇士良以宗密容李訓,遺人縛入左軍,責以不告之罪。將殺之,宗密怡然曰: “貧僧識訓年深,亦知反叛。然本師教法,遇苦即救,不愛身命,死固甘心。”中 尉魚弘志嘉之,奏釋其罪。

鄭注,絳州翼城人,始以藥術游長安權豪之門。本姓魚,冒姓鄭氏,故時號魚 鄭。注用事時,人目之為“水族”。

元和十三年,李愬為襄陽節度使,注往依之。愬得其藥力,因厚遇之,署為節 度衙推。從愬移鎮徐州,又為職事,軍政可否,醖與之參決。注詭辯陰狡,善探人 意旨,與愬籌謀,未嘗不中其意。然挾邪任數,專作威福,軍府患之。時王守澄監 徐軍,深怒注。一日,以軍情患注白於愬。愬曰:“彼雖如此,實奇才也。將軍試 與之語;苟不如旨,去未為晚”愬即令謁監軍。守澄初有難色,及延坐與語,機辯 縱衡,盡中其意,遂延於內室,促膝投分,恨相見之晚。翌日,守澄謂愬曰:“誠 如公言,實奇士也。”自是出入守澄之門,都無限隔。愬署為巡官,齒於賓席。

及守澄入知樞密,當長慶、寶曆之際,國政多專於守澄。注晝伏夜動,交通賂 遺。初則讒邪奸巧之徒附之以圖進取;數年之後,達僚權臣,爭湊其門。累從山東、 京西諸軍,歷衛佐、評事、御史,又檢校庫部郎中,為昭義節度副使。既以陰事誣 陷宋申錫,守道正人,始側目焉。

太和七年,罷邠寧行軍司馬,入京師。御史李款閣內彈之曰:“鄭注內通敕使, 外結朝官,兩地往來,卜射財貨,晝伏夜動,乾竊化權。人不敢言,道路以目。請 付法司。”旬日內,諫章十數,文宗不納。尋授注通王府司馬,充右神策判官,中 外駭嘆。八年九月,注進藥方一卷,令守澄召注對浴堂門,賜錦彩。召對之夕,彗 出東方,長三尺,光耀甚緊。其年十二月,拜太僕卿、兼御史大夫。

注起第善和里,通於永巷,長廊複壁。日聚京師輕薄子弟、方鎮將吏,以招權 利。間日入禁軍,與守澄款密,語必移時,或通夕不寐。李訓既附註以進,承間入 謁;而輕浮躁進者,盈於注門。九年八月,遷工部尚書,充翰林侍講學士。召自九 仙門,帝面賜告身。時李訓已在禁庭,二人相洽,日侍君側,講貫太平之術,以為 朝夕可致昇平。兩奸合從,天子益惑其說。是時,訓、注之權,赫於天下。既得行 其志,生平恩仇,絲毫必報。因楊虞卿之獄,挾忌李宗閔、李德裕,心所惡者,目 為二人之黨。朝士相繼斥逐,班列為之一空,人人惴慄,若崩厥角。帝微知之,下 詔慰諭,人情稍安。

訓、注天資狂妄,偷合苟容,至於經略謀猷,無可稱者。初浴堂召對,上訪以 富人之術,乃以榷茶為對。其法,欲以江湖百姓茶園,官自造作,量給直分,命使 者主之。帝惑其言,乃命王涯兼榷茶使。又言秦中有災,宜興工役以禳之。文宗能 詩,嘗吟杜甫《江頭篇》云:“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始知天寶已 前,環曲江四岸,有樓台行宮廨署,心切慕之。既得注言,即命左右神策軍差人淘 曲江、昆明二池,仍許公卿士大夫之家於江頭立亭館,以時追賞。時兩軍造紫雲樓、 彩霞亭,內出樓額以賜之。注言無不從,皆此類也。

九月,檢校尚書左僕射、鳳翔尹、鳳翔節度使。蓋與李訓謀事有期,欲中外協 勢。十一月,注聞訓事發,自鳳翔率親兵五百餘人赴闕。至扶風,聞訓敗,乃還。 監軍使張仲清已得密詔,迎而勞之,召至監軍府議事。注倚兵衛即赴之,仲清已伏 兵幕下。注方坐,伏兵發,斬注,傳首京師,部下潰散。注家屬屠滅,靡有孑遺。 初未獲注,京師憂恐。至是,人人相慶。

注兩目不能遠視,自言有金丹之術,可去痿弱重膇之疾。始李愬自雲得效,乃 移之守澄,亦神其事。由是中官視注皆憐之,卒以是售其狂謀。而守澄自貽其患, 復致衣冠塗地,豈一時之沴氣歟?既籍沒其家財,得絹一百萬匹,他貨稱是。

王涯,字廣津,太原人。父晃。涯,貞元八年進士擢第,登宏辭科。釋褐藍田 尉。貞元二年十一月,召充翰林學士,拜右拾遺、左補闕、起居舍人,皆充內職。 元和三年,為宰相李吉甫所怒,罷學士,守都官員外郎,再貶虢州司馬。五年,入 為吏部員外。七年,改兵部員外郎、知制誥。九年八月,正拜舍人。十年,轉工部 侍郎、知制誥,加通議大夫、清源縣開國男,學士如故。十一年十二月,加中書侍 郎、同平章事。十三年八月,罷相,守兵部侍郎,尋遷吏部。

穆宗即位,以檢校禮部尚書、梓州刺名、劍南東川節度使。其年十一月,吐蕃 南北倚角入寇,西北邊騷動,詔兩川兵拒之。時蕃軍逼雅州,涯上疏曰:“臣當道 出軍,逕入賊腹有兩路:一路從龍州清川鎮入蕃界,徑抵故松州城,是吐蕃舊置節 度之所;一路從綿州威蕃柵入蕃界,徑抵棲雞城,皆吐蕃險要之地。”又曰:“臣 伏見方今天下無犬吠之警,海內同覆盂之安。每蕃戎一警,則中外鹹震,致陛下有 旰食軫懷之憂,斯乃臣等居大官、受重寄者之深責也。雖承詔發卒,心馳寇廷,期 於為國討除,使戎人芟剪。晝夜思忖,何補涓毫?所以淒淒愚心,願陳萬一。臣觀 自古長策,昭然可征。在於實邊兵,選良將,明斥候,廣資儲,杜其奸謀,險其走 集,此立朝士大夫皆知,不獨微臣知之也,只在舉行之耳。然臣愚見所及,猶欲布 露者,誠願陛下不愛金帛之費,以釣北虜之心。臨遣信臣,與之定約曰:犬戎悖亂 負恩,為邊鄙患者數矣,能制而服之者,唯在北蕃。如能發兵深入,殺若干人,取 若干地,則受若干之賞。開懷以示之,厚利以啗之,所以勸聳要約者異於他日,則 匈奴之銳,可得出矣。一戰之後,西戎之力衰矣。”穆宗不能用其謀。

長慶元年,幽、鎮復亂,王師征之,未聞克捷。涯在鎮上書論用兵曰:

伏以幽、鎮兩州,悖亂天紀,迷亭育之厚德,肆豺虎之非心。囚系鼎臣,戕賊 戎帥,毒流列郡,釁及賓僚。凡在有情,孰不扼腕?鹹欲橫戈荷戟,問罪賊廷。伏 以國家文德誕敷,武功繼立,遠無不服,邇無不安。矧茲二方,敢逆天理?臣竊料 詔書朝下,諸鎮夕驅,以貔貅問罪之師,當猖狂失節之寇,傾山壓卵,決海灌熒, 勢之相懸,不是過也。

但以常山、燕郡,虞、虢相依,一時興師,恐費財力。且夫罪有輕重,事有後 先,攻堅宜從易者。如聞范陽肇亂,出自一時,事非宿謀,情亦可驗。鎮州構禍, 殊匪偶然,扇動屬城,以兵拒境。如此則幽、薊之眾,可示寬刑;鎮、冀之戎,必 資先討。況廷湊亹茸,不席父祖之恩;成德分離,人多迫脅之勢。今以魏博思復讎 之眾,昭義願盡敵之師,參之晉陽,輔以滄、易,掎角而進,易若建瓴,盡屠其城, 然後北首燕路。在朝廷不為失信,于軍勢實得機宜。臣之愚忠,輒在於此。

臣又聞用兵若斗,先扼其喉。今瀛、莫、易、定,兩賊之咽喉也,誠宜假之威 柄,戍以重兵。俾其死生不相知,間諜無所入,而以大軍先迫冀、趙,次下井陘, 此百舉百全之勢也。臣受恩深至,無以上酬,輕冒陳聞,不勝戰越。

洎涯疏至,盧士玫已為賊劫,陷瀛、莫州,凶勢不可遏。俄而二凶俱宥之。

三年,入為御史大夫。敬宗即位,改戶部侍郎、兼御史大夫,充鹽鐵轉運使, 俄遷禮部尚書,充職。寶曆二年,檢校尚書左僕射、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就 加檢校司空。

太和三年正月,入為太常卿。文宗以樂府之音,鄭衛太甚,欲聞古樂,命涯詢 於舊工,取開元時雅樂,選樂童按之,名曰《雲韶樂》。樂曲成,涯與太常丞李廓、 少府監庾承憲、押樂工獻於黎園亭,帝按之於會昌殿。上悅,賜涯等錦彩。

四年正月,守吏部尚書、檢校司空,復領鹽鐵轉運使。其年九月,守左僕射, 領使。奏李師道前據河南十二州,其兗、鄆、淄、青、濮州界,舊有銅鐵冶,每年 額利百餘萬,自收復,未定稅額,請復系鹽鐵司,依建中元年九月敕例制置,從之。

七年七月,以本官同平章事,進封代國公,食邑二千戶。八年正月,加檢校司 空、門下侍郎、弘文館大學士、太清宮使。九年五月,正拜司空,仍令所司冊命, 加開府儀同三司,仍兼領江南榷茶使。

十一月二十一日,李訓事敗,文宗入內。涯與同列歸中書會食,未下箸,吏報 有兵自閣門出,逢人即殺。涯等蒼惶步出,至永昌里茶肆,為禁兵所擒,並其家屬 奴婢,皆繫於獄。仇士良鞫涯反狀,涯實不知其故。械縛既急,搒笞不勝其酷,乃 令手書反狀,自誣與訓同謀。獄具,左軍兵馬三百人領涯與王璠、羅立言,右軍兵 馬三百人領賈餗、舒元輿、李孝本,先赴郊廟,徇兩市,乃腰斬於子城西南隅獨柳 樹下。涯以榷茶事,百姓怨恨詬罵之,投瓦礫以擊之。中書房吏焦寓、焦璇、台吏 李楚等十餘人,吏卒爭取殺之,籍沒其家。涯子工部郎中、集賢殿學士孟賢,太堂 博士仲翔,其餘稚小妻女,連襟系頸,送入兩軍,無少長盡誅之。自涯已下十一家, 資貨悉為軍卒所分。涯積家財鉅萬計,兩軍士卒及市人亂取之,竟日不盡。

涯博學好古,能為文,以辭藝登科。踐揚清峻,而貪權固寵,不遠邪佞之流, 以至赤族。涯家書數萬卷,侔於秘府。前代法書名畫,人所保惜者,以厚貨致之; 不受貨者,即以官爵致之。厚為垣竅,而藏之複壁。至是,人破其垣取之,或剔取 函奩金寶之飾與其玉軸而棄之。

涯之死也,人以為冤。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三上章,求示涯等三相罪名,仇士良 頗懷憂恐。初宦官縱毒,凌藉南司。及從諫奏論,凶焰稍息,人士賴之。

王璠,字魯玉。父礎,進士,文辭知名。元和五年,擢進士第,登宏辭科。風 儀修飾,操履甚堅,累辟諸侯府。元和中,入朝為監察御史,再遷起居舍人,副鄭 覃宣慰於鎮州。長慶中,累歷員外郎。十四年,以職方郎中知制誥。寶曆元年二月, 轉御史中丞。

時李逢吉為宰相,與璠親厚,故自郎官掌誥,便拜中丞。恃逢吉之勢,稍橫。 嘗與左僕射李絳相遇於街,交車而不避。絳上疏論之曰:“左、右僕射,師長庶僚, 開元中名之丞相。其後雖去三事機務,猶總百司之權。表狀之中,不署其姓。尚書 已下,每月合衙。上日百僚列班,宰相居上,中丞御史列位於廷。禮儀之崇,中外 特異。所以自武德、貞觀已來,聖君賢臣,布政除弊,不革此禮,謂為合宜。苟有 不安,尋亦合廢。近年緣有才不當位,恩加特拜者,遂從權便,不用舊儀。酌於群 情,事實未當。今或有僕射初除,就中丞院門相看,即與欲參何殊。或中丞新授, 亦無見僕射處。及參賀處,或僕射先至,中丞後來,憲度乖宜,尊卑倒置。倘人才 忝位,自合別授賢良;若朝命守官,豈得有虧法制?伏望下百僚詳定事體,使永可 遵行。”敕旨令兩省詳議。兩省奏曰:“元和中,伊慎忝居師長之位,太常博士韋 謙削去舊儀。今李絳所論,於禮甚當。”逢吉素惡絳之直,天子雖許行舊儀,中書 竟無處分,乃罷璠中丞,遷工部侍郎。尋罷絳僕射,以太子少師分司東都。其弄權 怙寵如此。

璠二年七月出為河南尹。太和二年,以本官權知東都選。十月,轉尚書右丞, 敕選畢入朝。三年,改吏部侍郎。四年七月,拜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十二月,遷 左丞,判太常卿事。六年八月,檢校禮部尚書、潤州刺史、浙西觀察使。

八年,李訓得幸,累薦於上。召還,復拜右丞。璠以逢吉故吏,自是傾心於訓, 權幸傾朝。九年五月,遷戶部尚書、判度支。謝日,召對浴堂,錫之錦彩。其年十 一月,李訓將誅內官,令璠召募豪俠,乃授太原節度使,托以募爪牙為名。訓敗之 日,璠歸長興里第。是夜為禁軍所捕,舉家下獄;斬璠於獨柳樹,家無少長皆死。

璠子遐休,直弘文館。李訓舉事之日,遐休於館中禮上,同職駕部郎中令狐定 等五六人送之,是日悉為亂兵所執。定以兄楚為僕射,軍士釋之,獨執遐休誅之。

初璠在浙西,繕城壕。役人掘得方石,上有十二字,云:“山有石,石有玉, 玉有瑕,瑕即休。”璠視莫知其旨,京口老人講之曰:“此石非尚書之吉兆也。尚 書祖名崟,崟生礎,是山有石也。礎生尚書,是石有玉也。尚書之子名遐休,休, 絕也。此非吉徵。”果赤族。

賈餗,字子美,河南人。祖渭。大父寧。餗進士擢第,又登制策甲科,文史兼 美,四遷至考功員外郎。長慶初,策召賢良,選當時名士考策,餗與白居易俱為考 策官,選文人以為公。尋以本官知制誥,遷庫部郎中,充職。四年,為張又新所構, 出為常州刺史。太和初,入為太常少卿。二年,以本官知制誥。三年七月,拜中書 舍人。四年九月,權知禮部貢舉。五年,榜出後,正拜禮部侍郎。凡典禮闈三歲, 所選士七十五人,得其名人多至公卿者。七年五月,轉兵部侍郎。八年十一月,遷 京兆尹、兼御史大夫。九年四月,檢校禮部尚書、潤州刺史、浙西觀察使。制出未 行,拜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進金紫階,封姑臧男,食邑三百戶。未幾,加集賢殿 學士,監修國史。

其年十一月,李訓事發,兵交殿廷,禁軍肆掠。餗易服步行出內,潛身人間。 翌日,自投神策軍,與王涯等皆族誅。餗雖中立自持,然不能以身犯難,排斥奸纖, 脂韋其間,遂至覆族。逢時多僻,死非其罪,世多冤之。

舒元輿者,江州人。元和八年登進士第,釋褐諸府從事。太和初,入朝為監察, 轉侍御史。

初,天寶中,玄宗祀九宮壇,次郊壇行事,御署祝板。元輿為監察,監祭事, 以為太重,奏曰:“臣伏見祀九宮貴神祝板九片,陛下親署御名,及稱臣於九宮之 神。臣伏以天子之尊,除祭天地宗廟之外,無合稱臣者。王者父天母地,兄日姊月。 而貴神以九宮為目,是宜分方而守其位。臣數其名號,太一、天一、招搖、軒轅、 鹹池、青龍、太陰、天符、攝提也。此九神,於天地猶子男也,於日月猶侯伯也。 陛下為天子,豈可反臣於天之子男耶?臣竊以為過。縱陰陽者流言其合祀,則陛下 當合稱‘皇帝遣某官致祭於九宮之神’,不宜稱臣與名。臣雖愚瞽;未知其可。乞 下禮官詳議。”從之。尋轉刑部員外郎。

元輿自負奇才,銳於進取,乃進所業文章,乞試效用,宰執謂其躁競。五年八 月,改授著作郎,分司東都。時李訓丁母憂在洛,與元輿性俱詭激,乘險蹈利,相 得甚歡。及訓為文宗寵遇,復召為尚書郎。九年,以右司郎中知台雜。七月,權知 中丞事。九年,拜御史中丞,兼判刑部侍郎。是月,以本官同平章事,與訓同知政 事。而深謀詭算,熒惑主聽,皆生於二凶也。訓竊發之日,兵自內出。元輿易服單 馬出安化門,為追騎所擒,送左軍族誅之。

郭行余者,亦登進士第。太和初,累官至楚州刺史。五年,移刺汝州,兼御史 中丞。九月,入為大理卿。李訓在東都時,與行余親善,行餘數相餉遺,至是用為 九列,十一月,訓欲竊發,令其募兵,乃授邠寧節度使。訓敗,族誅。

羅立言者,父名歡。貞元末,登進士第。寶曆初,檢校主客員外郎,為鹽鐵河 陰院官。二年,坐糴米不實,計贓一萬九千貫,鹽鐵使惜其吏能,定罪止削所兼侍 御史。太和中,為司農少卿,主太倉出納物,以貨厚賂鄭注,李訓亦重之。訓將竊 發,須兵集事,以京兆府多吏卒,用立言為京兆少尹,知府事。訓敗日,族誅。

長安縣令孟琯貶硤州長史,萬年縣令姚中立朗州長史。以兩縣捕賊官受立言指 使故也。初立言集兩縣吏卒,萬年捕賊官鄭洪懼禍託疾,既而詐死,令家人喪服聚 哭。姚中立陰知其故,恐以詐聞,不免其累,乃以狀告洪之詐。仇士良拘洪入軍, 洪銜中立之告,謂士良曰:“追集所由,皆因縣令處分,予何罪也。”故中立坐貶, 洪免死。

李孝本者,宗室之子也。累官至刑部郎中,而依於訓、注以求進。舒元輿作相, 訓用孝本知台雜,權知中丞事,最預訓謀。竊發之日,孝本從人殺內官十餘人於殿 廷。知事不濟,單騎走投鄭注。至鹹陽西原,為追騎所捕,族誅之。坐訓、注而族 者,凡十一家,人以為冤。

史臣曰:王者之政以德,霸者之政以權。古先後王,率由茲道,而遂能息人靖 亂,垂統作則者。如梓人共柯而殊工,良奕同枰而獨勝,蓋在得其術,則事無後艱。 昭獻皇帝端冕深帷,憤其廝養,欲鏟宮居之弊,載澄刑政之源。當宜禮一代正人, 訪先朝耆德,修文教而厚風俗,設武備以服要荒。俾西被東漸,皆陶於景化;柔祗 蒼昊,必降於闕祥,自然懷德以寧,無思不服。況區區宦者,獨能悖化哉?故豎刁、 易牙,不廢齊桓之霸;韓嫣、籍孺,何妨漢帝之明。蓋有管仲、亞夫之賢,屬之以 大政故也。此二君者,制御閽寺,得其道也。而昭獻忽君人之大體,惑纖狡之庸儒。 雖終日橫經,連篇屬思,但得好文之譽,庸非致治之先。且李訓者,狙詐百端,陰 險萬狀,背守澄而勸鴆,出鄭注以擅權。只如盡隕四星,兼權八校,小人方寸,即 又難知。但慮為蚤虱而采溪蓀,翻獲螾蜓之患也。嗚呼明主!夫何不思,遽致血濺 黃門,兵交青瑣。苟無籓後之勢,黃屋危哉!涯、餗綽有士風,晚為利喪,致身鬼 蜮之伍,何逃瞰室之災。非天不仁,子失道也!

贊曰:奭、旦興周,斯、高亡秦。禍福非天,治亂由人。訓、注奸偽,血頹象 魏。非時乏賢,君迷倒置。

部分譯文

李訓,肅宗時宰相李揆之族孫。原名李仲言。進士及第。形貌魁梧,神情瀟灑大方,言辭機智思維敏捷,善解人意。寶曆年間,他的叔父李逢吉任宰相,因李訓陰險善於謀劃,越發親近和厚待他。當初與茅匯等人打算中傷李程,等到武昭之事發作,李訓獲罪遠遠流放嶺南,後遇赦才得以回京。又遭母喪,居處洛中。

這時李逢吉任留守,想重做宰相,加上深恨裴度,時常鬱鬱不樂。李訓理解他的心思,便出奇計打動他。李訓自稱同鄭注有交情。李逢吉信以為真,交給李訓價值數百萬的金帛珍寶,讓他帶到長安,用以賄賂鄭注。鄭注得了賄賂十分高興,尋機將李訓推薦給中尉王守澄,王守澄便將鄭注的煉藥術、李訓的《易》學造詣,一併推薦給文宗。王守澄說李訓衣著粗鄙,難入宮禁,皇上便命他改換戎裝,號稱王山人,同鄭注一道入宮。皇上聽他分析《易》理,覺得不同凡響。等到李訓脫下戎裝,便留在京師了。大和八年(834),李訓從一無官階補任四門助教,被皇上召入內殿,面賜緋衣銀魚袋。這年十月,調任國子《周易》博士,充當翰林侍講學士。入院那天,皇上賜宴,宣召法曲弟子二十人到院中演奏法曲以示恩寵。中書門下兩省諫官俯身閣下極力勸諫,說李訓為人奸邪,海內盡知,不宜讓他侍奉聖上。皇上始終不聽。

文宗性情正直嫉恨邪惡,覺得宦官所享權力恩寵過多,日後會成禍根,加上元和末年那幫“誅殺叛逆”的人尚在身邊,雖然表面上重用他們,內心卻不能忍受。想要斬草除根,報仇雪恨,但身陷深宮,難對將相明說。先前曾與侍講宋申錫謀劃,謀劃未妥,卻差點被反咬,從此宦官更加橫行。現因鄭注受王守澄寵幸,讓他協助李訓,想來宦官們不會生疑。李訓到翰林院後,乘講解《易》理之時,不時談及宦官之事,便一再表示憤激,以打動皇上。皇上因他極善分析,認為他必能成事,於是吐露真心同李訓、鄭注商議。從此二人獲寵,意見無不被採納,但密謀之事往往流傳到外面。皇上擔心宦官猜疑,便將五條《易》義理的詳註,詔示百官覽閱,有能超過李訓之說解者給予獎賞,其用心是想讓百官知道皇上不過把李訓當作師友寵幸而已。大和九年(835)七月,李訓改任兵部郎中、知制誥,充任翰林學士。九月,升禮部侍郎、同平章事,依例賜紫服金魚袋。詔令李訓於平章職事之閒暇,三五日到翰林院去一次。

李訓既掌大權,立即策劃誅殺宦官。宦官陳弘慶,自從元和末年享受誅殺叛逆的美名,忠義之士無不憤恨。當時陳弘慶任襄陽監軍,便將他從漢南召回,等他行至青泥驛,派人用御賜之杖將他打死。王守澄從長慶以來執掌樞密院,統率禁軍,作威作福。李訓做宰相後,讓王守澄任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罷免他統率禁軍之權,不久賜藥酒將他毒殺。此後李訓愈加受皇上恩寵,每逢在便殿奏對,別的宰相沒有不順著他說話的,宦官或禁軍遇見他都恭敬揖拜。李訓原本靠精細機智成功,到他門下趨炎附勢的,大都是狂放怪誕陰險奇異的人,李訓當時也能啟用一些正直之人,利用他們的崇高聲望,來安定人心。天下的人,有寄希望於李訓實現國家太平的,不只是皇上被他的話所迷惑。

李訓雖由鄭注引薦得以重用,等到他官高祿厚,便與鄭注勢不兩立,假託朝中朝外相應合,派鄭注出京任鳳翔節度使。等到誅殺宦官時,便同時設法除掉鄭注。約定當年十一月誅殺宦官,必須憑藉兵力,於是派大理卿郭行余任..寧節度使,戶部尚書王..任太原節度使,京兆府少尹羅立言臨時掌管太尹職務,太府卿韓約為金吾街使,刑部郎中知雜李孝本臨時掌管中丞職務,這些人均系李訓心腹。要求王..、郭行余赴鎮之前,廣為召募豪俠及金吾府隨從,協助完成大事。

當月二十一日,皇上駕臨紫宸殿。朝臣分班站定,韓約不報平安,奏道:“金吾左仗院石榴樹,夜來有甘露,臣已具狀奏稟。”於是手舞足蹈再拜,宰相百官依次稱賀。李訓奏道:“甘露降下吉祥,俯(福)在宮禁。陛下應親幸左仗院觀看。”即刻退班,皇上乘軟轎出紫宸門,由含元殿東階升殿,宰相侍臣分立於側階,文武兩班官員,列隊站立殿前。皇上命宰相及中書門下兩省官員先去察看,看罷回來,奏道:“臣等擔心並非真的甘露,不敢輕易發言。一言既出,四方必來稱賀。”皇上道:“韓約胡說嗎?”於是命左右軍中尉、樞密內臣前去察看。

中尉、樞密去後,李訓召王..、郭行余說道:“來領聖旨!”王..害怕不敢上前,郭行余獨自拜於殿下。當時兩鎮官兵,皆手持武器守候在丹鳳門外,李訓已下令召他們前來,只有王..的隨從軍士入宮,郭行余的軍隊竟然不來。中尉、樞密來到左仗院,聽見帳幕下有兵器聲,驚恐跑出,把門人打算將門鎖上,被宦官呵叱,手持門閂而不敢放下。內官回稟皇上,韓約心懼汗流,不敢抬頭。宦官問他:“將軍為何到這地步?”又奏道:“事情緊急,請陛下入內。”隨即舉軟轎迎接皇上。李訓在殿上呼叫:“金吾衛士上殿來,護衛聖駕的,人人重賞。”內官踢倒殿後屏風,抬轎疾奔,李訓攀住軟轎喊道:“陛下不能入內。”金吾衛士數十人,跟隨李訓入內宮。羅立言率府中役卒從東邊衝過來,李孝本率府中役卒從西邊衝過來,共四百餘人,上殿大打出手,內官死傷數十人。李訓這時愈加焦急,繞道進入宣政門。皇上怒目呵叱他,內官郄志榮奮力揮拳擊中他的胸部,李訓立即僵仆在地。皇上進入東上閣門,門便關閉,內官連聲呼喊萬歲。一會兒,內官率禁兵五百人,拔刀衝出閣門,逢人便殺。宰相王涯、賈飠束、舒元輿正在中書署衙會餐,聽說禍事發生便逃走了,眾官署吏員被殺死六七百人。

當天,李訓中拳仆地,知事已失敗,便單人匹馬跑到終南山,投奔寺僧宗密。宗密同李訓素來相好,打算給李訓剃髮讓他藏在寺中,被手下人勸止,於是李訓只好奔鳳翔,企圖投靠鄭注。出了終南山,便被周至守將宗楚捉住,加了械具押送京師。行至昆明池,李訓害怕到軍中倍受拷打,便對兵士說:“到處有兵,捉住我就能富貴,不如攜帶我的首級前行,免被別人奪取。”於是兵士殺了李訓,帶著他的首級趕路。李訓弟仲景、隔房堂弟戶部員外郎李元皋,皆被誅伏法。

仇士良因宗密收容李訓,派人將他綁赴左軍,譴責他犯有不舉報之罪,打算將他處死。宗密鎮靜自若地說:“貧僧認識李訓很久了,也知他反叛朝廷。然而本師教導佛法,遇苦難即解救,不吝惜自己的生命,縱然一死本也甘心。”中尉魚弘志讚揚他的品格,奏請赦免他的罪過。

鄭注,絳州翼城人,最初以藥術交遊於長安權豪之門。本姓魚,冒姓鄭氏,故當時號稱魚鄭,鄭注被重用時,人們稱他為“水族”。

元和十三年(818),李訫任襄陽節度使,鄭注前往投靠他。李訫得益於他的藥力,因而優禮相待,委用他為節度衙推。鄭注跟從李訫移鎮徐州,又任職事,軍政大事之可否,李訫均與他商議決定。鄭注為人詭秘陰險狡猾,善於揣摩他人心思,與李訫籌劃商議,從無不符合李訫意圖的。然而他心懷邪念玩弄手段,專好作威作福,軍府上下都認為是個禍根。當時王守澄為徐州監軍,非常惱恨鄭注。一日,將軍中輿論以鄭注為禍害之事告訴李訫,李訫道:“他雖如此,但的確是個奇才。將軍試同他交談,如果不滿意,再讓他離開猶未為晚。”李訫即令鄭注謁見監軍,王守澄開始面有難色,及至讓他坐下同他談話,鄭注機警善辯談鋒縱橫,完全符合王守澄的心意,於是請入內室,促膝而談心志契合,真是相見恨晚。次日,王守澄對李訫道:“的確如公所言,實在是個奇士啊。”從此鄭注任意出入王守澄之門,毫無阻礙。李訫任用他為巡官,當作貴賓對待。

及至王守澄入朝執掌樞密院,時值長慶、寶曆之際,國政多為他所壟斷。鄭注白晝蟄伏夜間活動,結交拉攏贈遺賄賂,起初只是那些讒邪奸狡之徒依附他以圖進取,數年之後,大官權臣,都爭相擠進他的門庭。屢屢在山東、京西諸軍任職,歷任衛佐、評事、御史,又檢校庫部郎中,任昭義節度副使。直到鄭注以陰私之事誣陷宋申錫,恪守人道的正直之士,這才對他怒目相看。

大和七年(833),鄭注被免去..寧行軍司馬,召入京師,御史李款於紫宸殿彈劾他道:“鄭注內通敕使,外結朝官,兩地往來,牟取財貨,晝伏夜動,竊位求權。人們雖不敢言,但行道怒目而視。請交付執法官署。”十日內,上章諫奏十數本,文宗不聽納。不久授鄭注通王府司馬,充任右神策判官,朝廷內外人皆驚嘆。大和八年(834)九月,鄭注進獻藥方一卷,皇上命王守澄召鄭注到浴堂門應對,賜錦彩。召入應對的當晚,彗星出現在東方,長三尺,光輝耀眼。當年十二月,拜太僕卿、兼御史大夫。

鄭注在善和里修建宅第,有深巷相通,長廊夾壁,每日聚集京師輕浮子弟、方鎮將吏,以圖招徠權勢及財貨。隔日入禁軍,與王守澄親熱,談話不止一個時辰,有時通宵不寐。李訓既依附鄭注而進升,伺隙入府謁見,只見那些輕薄浮躁之人,擠滿了鄭注的宅門。大和九年(835)八月,升工部尚書,充任翰林侍講學士。皇上面賜委任文牒。此時李訓已在宮中,二人相互應合,每日侍奉於君側,講習建造太平盛世的方略,以為朝夕之間即可導致太平安樂的局面。兩奸合謀,天子愈加被其邪說所迷惑。此時,李訓、鄭注之權勢,已煊赫於天下。既然其意願得逞,平生之恩仇,點滴必報。因楊虞卿一案,對李宗閔、李德裕胸懷嫉恨,只要心中厭惡的人,便看作二人之黨徒。朝官相繼被斥逐,朝謁天子的行列大量空缺,人人心中戰慄,猶如畜獸之頭角遭崩摧一般。皇上略知一二,下詔撫慰,人心稍安。

李訓、鄭注天性狂妄,偷巧苟合,至於治政謀略,毫無可稱道之處。當初在浴堂召見應對,皇上詢問有什麼致富的方針措施,鄭注回答可實行茶葉專賣。其辦法,擬將各地百姓茶園,由官府統一管理,根據上交數量付給報酬,朝廷可命專使主管此事。皇上被其言語迷惑,於是命王涯兼榷茶使。鄭注又說秦中有災荒,應興土木以禳除災禍。文宗善詩,曾吟誦杜甫《江頭篇》詩句:“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始知天寶以前,環繞曲江池四岸有樓台行宮廨署,心中極為嚮往。聽鄭注奏報之後,立即命左右神策軍差派役工疏浚曲江、昆明二池,並允許公卿士大夫之家在池岸修建亭館,屆時追加賞賜。當時兩軍修造紫雲樓、彩霞亭,宮中賜以匾額。皇上對鄭注言無不從,皆如此類事。

九月,鄭注授檢校尚書左僕射、鳳翔尹、鳳翔節度使。這大概是因為同李訓商定如期舉事,企圖造成內外配合之勢。十一月,鄭注得知李訓動手翦滅中官,自鳳翔率親兵五百餘人奔赴京城。至扶風,聽說李訓已敗,便返回鳳翔。監軍使張仲清已得密詔,迎接鄭注並表示慰勞,召至監軍府議事。鄭注仗著有軍隊護衛立即前往,哪知張仲清已在帳幕後埋伏了兵士。鄭注剛坐下,伏兵便衝出,斬殺鄭注,將首級送往京師,鄭注的部下皆潰散。鄭注之家屬被屠殺滅門,無一倖免。先前未捕獲鄭注時,京師人士憂懼不已。至此,人人相慶。

鄭注雙目不能遠視,自稱有金丹之術,可消除痿弱腫脹之病。起先李訫自稱得其藥術之效,便引薦給王守澄,王守澄也認為有神奇效驗。從此中官見到鄭注皆親近他,因此他的狂妄計謀終能得逞。而王守澄自遭其禍,後來導致衣冠塗地,難道只是一時中了邪氣嗎?鄭注家財被朝廷沒收後,查出有絹一百萬匹,其他財物價值與此相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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