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公羊傳
漢武尊《公羊》家,而董仲舒為儒者宗。“正誼不謀利,明道不計功”二言,得夫子心法。太史公聞之董生者,又深得綱領之正。嘗考公羊氏之《傳》,所謂讖緯之文,與黜周王魯之說,非《公羊》之言也。蘇氏謂:何休,《公羊》之罪人。晁氏謂:休負《公羊》之學。五始、三科、九旨、七等、六輔、二類、七缺,皆出於何氏,其《墨守》不攻而破矣。
《筆談》曰:“《史記年表》:平王東遷三年,魯惠公即位。《纂例》隱公下,注云:‘惠公三年,平王東遷。’不知啖趙得於何書?”《鹽石新論》以為啖趙所云,出何休《公羊音訓》,當作“平王東遷三年,惠公立”。此休一時記錄之誤。安定謂:平王東遷,孝公之三十七年也。明年,惠公立。《春秋》不始於孝公、惠公者,不忍遽絕之,猶有所待焉。歷孝逾惠,莫能中興,於是絕之。所以始於隱公也。
漢以《春秋》決事,如雋不疑引“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蕭望之引“士瞃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丞相、御史議封馮奉世,引“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顓之可也”。皆本《公羊》,雖於經旨有得有失,然不失制事之宜。至於嚴助以《春秋》對,乃引“天王出居於鄭,不能事母,故絕之”。其謬甚矣。
《左氏》載曹劌問戰、諫觀社,藹然儒者之言。《公羊》乃有盟柯之事,太史公遂以曹沫列刺客之首。此戰國之風,春秋初未有此習也。《穀梁》柯盟曹劌,《公羊》作“曹子”。然則“沫”即“劌”也。此游士之虛語,而燕丹之用荊軻,欲以齊桓待秦政,不亦愚乎!
九世猶可以復讎乎?雖百世可也。漢武用此義伐匈奴,儒者多以《公羊》之說為非。然朱子序《戊午讜議》曰:“有天下者,承萬世無疆之統,則亦有萬世必報之讎。”吁,何止百世哉!
“臣不討賊,非臣也;子不復讎,非子也”、“讎者無時焉可與通”,此三言者,君臣父子、天典民彝系焉。公羊子大有功於聖《經》。
以祭仲廢君為行權,范甯已譏其失矣。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則可。”若祭仲者,董卓、司馬師、孫琳、桓溫之徒也,其可褒乎?
葵丘之會,桓公震而矜之。安定謂:前則致王世子於首止,今又致宰周公於葵丘,其心盈亦甚矣。《穀梁》以為美,非美也;《孟子》以為盛,有激而雲。
以衛石惡為惡人,劉原父非之曰:“董賢可謂賢乎!”又以仲孫何忌為“譏二名”,新莽之制,其出於此歟?東漢之士,猶無二名者。
用致夫人,《公羊》以為姜氏,譏以妾為妻也。董仲舒謂“成風”,先儒取之。仲舒說《經》,蓋不泥於《公羊》也。晉江虨曰:“厭屈私情,所以上嚴祖考。”曾謂:《周禮》在魯,其臣無一江虨乎?
晉人執宋仲幾於京師。仲幾之罪何?不蓑城也。注云:“若今以草衣城是也。”《漢·五行志》:董仲舒以為宋中幾亡尊天子之心,而不衰城。顏注云:“衰城,謂以差次受功賦也。”按《左氏傳》:遲速衰序,於是焉在。又云:“宋仲幾不受功。”“蓑”字當從《漢志》作“衰”,音初為反。衰,差也。與《左氏》合。
公羊子,齊人。其傳《春秋》,多齊言。登來、化我、樵之、漱浣、筍將、踴為、詐戰、往黨、往殆、於諸、累、[忄戍]、如、昉、棓、脰之類是也。鄭康成,北海人。其注三《禮》,多齊言,麴麩曰媒、疾為戚、麇為獐、漚曰涹、椎為終葵、手足掔為骹、全菹為芋、祭為墮、題肩謂擊征、滑曰瀡、相絞訐為掉磬、無發為禿楬、穅為相、殷聲如衣、祈之言是之類是也。方言之異如此,則《書》之誥誓其可強通哉?
文公二年,公子遂如齊納幣。譏喪娶也。娶在三年之外則何譏乎?喪娶,三年之內,不圖婚娶者大吉也,非常吉也。其為吉者主於己,以為有人心焉者,則宜於此焉變矣。公羊子之言,天理民彝之正也。《左氏》以為禮、以為孝,其害教最甚。杜氏謂:諒闇既終,嘉好之事,通於外內。其悖理又甚焉。《中庸》曰:“三年之喪,達乎天子。”《孟子》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左、杜而忘諸乎?杜預在晉,議太子之服,謂:周公不言高宗服喪三年,而雲諒闇,此服心喪之文也。叔向不譏景王除喪,而譏其宴樂已早,明既葬應除,而違諒闇之節也。司馬公以為巧飾《經》、《傳》,以附人情。預但知春秋衰世之禮,而未知先王制禮之本也。《公羊》長於《左氏》,此其一端也。
穀梁傳
《穀梁傳序》:凡《傳》以通《經》為主,《經》以必當為理。夫至當無二,而三《傳》殊說,庸得不棄其所滯,擇善而從乎?《孝經序》襲其語。
桓五年《傳》:鄭,同姓之國也,在乎冀州。註:冀州則近京師。按鄭之始封,在今京兆,其地屬雍州。東遷之後,徙新鄭,在今河南,其地屬豫州。謂近京師則可,謂在冀州則非。或曰:“冀州,中州也。”《淮南子》正中冀州,曰中土。
秦自殽之敗,即楚,見呂相絕秦,故《穀梁》曰:“秦之為狄,自殽之戰始。”止齋曰:“楚之伯,秦之力也。自滅庸以後,秦為楚役。”
伯宗攘輦者之善,穀梁子非之。董公遮說漢王,趙涉遮說條侯,系天下興亡安危之大幾,用其言而不用其人,何哉?
隱九年,俠卒。俠者,所俠也。所氏見於史者,漢有所忠,《食貨、郊祀志》、《石慶、司馬相如傳》。後漢有所輔。《獨行劉茂傳》。《風俗通》:所姓,宋大夫華所事之後。魯有所氏,非但出於宋也。然無駭、翬、挾、柔、溺、宛,先儒謂大夫未爵命於天子,不氏。則俠之氏為所,非也。
《公羊傳》於襄二十一年云:“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穀梁傳》於二十年十月云:“庚子,孔子生。”二十一年,賈逵注《經》云:“此年仲尼生。”昭二十四年,服虔載賈逵語云:“仲尼時年三十五。”定以孔子為襄二十一年生也。《孔子世家》云:“魯襄公二十二年生。”杜注從《史記》。臧榮緒以宣尼生庚子日,陳《五經》拜之。然以年則《公》、《谷》、《史記》有一年之差,以月則《公》、《谷》有一月之差。今不可考。
侯國不守典禮,而使宰咺歸賵;侯國不共貢職,而使石尚歸脤。《經》書天王以是始終,蓋傷周而嘆魯也。《穀梁》謂石尚欲書《春秋》,曾是以為禮乎?
《文中子》謂:范寧有志於《春秋》,徵聖《經》而詰眾《傳》。蓋杜預屈《經》以申《傳》,何休引緯以汩《經》,唯甯之學最善。
《穀梁》言大侵之禮,與《毛詩·雲漢傳》略同;言蒐狩之禮,與《毛詩·車攻傳》相合。此古禮之存者。
《左傳正義》云:“漢代古學不行,明帝集諸學士作《白虎通義》。因《穀梁》之文,為之說曰:‘王者諸侯所以田獵何?為苗除害,上以共宗廟,下以簡集士眾也。春謂之田何?春,歲之本,舉本名而言之也。夏謂之苗何?擇其懷任者也。秋謂之蒐何?蒐索肥者也。冬謂之狩何?守地而取之也。四時之田總名為田何?為田除害也。’”今《白虎通義》十卷,無此語,豈亦有逸篇歟?然章帝會諸儒於白虎觀,《正義》謂明帝,亦誤。
某,或作“厶”,出《穀梁注》:鄧,厶地。
穀梁子,或以為名赤,或以為名俶,秦孝公時人。今按:《傳》載《尸子》之語。尸佼與商鞅同時,故以穀梁子為秦孝公時人,然不可考。《漢書》但云魯學。
論語
或問:“《論語》首篇之次章,即述有子之言。而有子、曾子獨以子稱,何也?”曰:“程子謂此書成於有子、曾子之門人也。”曰:“柳子謂孔子之沒,諸弟子以有子為似夫子,立而師之。其後不能對諸子之問,乃叱避而退,則固有常師之號,是以稱子。其說非與?”曰:“非也。此太史公采雜說之謬,宋子京、蘇子由辨之矣。《孟子》謂: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朱子云:‘蓋其言行氣象有似之者,如《檀弓》所記子游謂有若之言似夫子之類是也。’豈謂貌之似哉?”曰:“有子不列於四科,其人品何如?”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此《孟子》之言也。蓋在言語之科,宰我、子貢之流亞也。”曰:“有子之言,可得聞與?”曰:“盍徹之對,出類拔萃之語,見於《論》、《孟》。而《論語》首篇所載,凡三章,曰‘孝弟’,曰‘禮’,曰‘信恭’,尤其精要之言也。其論‘晏子焉知禮’,則《檀弓》述之矣。《荀子》云:‘有子惡臥而焠掌,可以見其苦學。’”曰:“朱子謂有子重厚和易,其然與?”曰:“吳伐魯,微虎欲宵攻王舍,有若與焉,可謂勇於為義矣,非但重厚和易而已也。”曰:“有子、曾子並稱,然斯道之傳,唯曾子得之。子思、孟子之學,曾子之學也,而有子之學無傳焉,何歟?”曰:“曾子守約而力行,有子知之而已。智足以知聖人,而未能力行也。《家語》稱其‘強識好古道’,其視以魯得之者,有間矣。”曰:“學者學有子可乎?”曰:“孝弟務本,此入道之門、積德之基,學聖人之學莫先焉。未能服行斯言,而欲凌高厲空,造一貫忠恕之域,吾見其自大而無得也。學曾子者,當自有子孝弟之言始。”曰:“《檀弓》記有子之言,皆可信乎?”曰:“王無咎嘗辨之矣。若語子游欲去喪之踴;孺子[享黃]之喪,哀公欲設撥以問若,若對以為可。皆非也。唯《論語》所載為是。”
《春秋正義》云:“哀公問主於宰我,案古《論語》及孔、鄭皆以為社主,張、包、周等並為廟主。”今本作“問社”,《集解》用孔氏說,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亦不言社主,然《正義》必有據。
張衡《思玄賦》:匪仁里其焉宅兮,匪義跡其焉追。注引《論語》“里仁為美。宅不處仁,焉得知?”里、宅,皆居也。石林云:“以擇為宅,則里猶宅也。蓋古文云然。今以宅為擇,而謂里為所居,乃鄭氏訓解,而何晏從之。當以古文為正。”致堂云:“里,居也。居仁如里,安仁者也。”
“商為起予”,理明辭達也。“回非助我”,默識心通也。
《說苑》:管仲築三歸之台,以自傷於民。《集注》取之。
舉直錯諸枉,舉枉錯諸直。孫季和謂:舉直而加之枉之上,則民服,枉固服於直也。舉枉而加之直之上,則民不服,直固非枉之所能服也。若諸家解,何用加二“諸”字。
王景文曰:“孔子見起證而知其末,故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孟子見進證而知其極,故曰:‘千歲之日③,可坐而致也。’邵氏見困證而知其窮,故曰:‘苟有命世之人,雖民如夷狄,三變而帝道可舉。惜時無百年之世,世無百年之人,時難人難,不其然乎?’”邵子之言,見《觀物篇》。
“默而識之”,朱子謂不言而存諸心。“屢空”,不取虛中之說,恐學者流於異端也。
申棖,鄭康成云:“蓋孔子弟子申續。《史記》云:‘申棠,字周。’《家語》云:‘申續,字周。’”今《史記》以“棠”為“黨”,《家語》以“續”為“績”,傳寫之訛也。後漢《王政碑》云:“有羔羊之絜,無申棠之欲。”亦以“棖”為“棠”,則申棠、申棖一人爾。唐開元封申黨召陵伯,又封申棖魯伯。本朝祥符封棖文登侯,又封黨淄川侯,俱列從祀。“黨”即“棠”也,一人而為二人,失於詳考《論語釋文》也。《史記索隱》謂:《文翁圖》有申棖、申堂,今所傳《禮殿圖》有申黨,無申棖。
甘羅曰:“項橐七歲為孔子師。”董仲舒《對策》:此亡異於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孟康註:人,項橐也。《隸釋》載《逢盛碑》,以為後橐。孟康之說未知所出,《論語註疏》無之。
師摯之始,鄭康成謂:魯太師之名。太師摯適齊,孔安國以為魯哀公時人,康成以為周平王時人。班固《禮樂志》謂:殷紂作淫聲,樂官師瞽抱其器而奔散,或適諸侯,或入河海。《古今人表》列太師摯以下八人於紂時。吳斗南云:“按《商本紀》紂世抱樂器而奔者,太師疵、少師強也。《人表》亦列此二人於師摯八人之後,誤合兩事為一。”石林云:“司馬遷論周厲王事曰:‘師摯見之矣。’則師摯,厲王時人也。”諸說不同,橫渠從孔安國注。
考其所為,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亦見《大戴禮·文王官人篇》。
老彭,鄭注云:“老聃、彭祖。”龜山曰:“老氏以自然為宗,謂之不作可也。”朱文公曰:“以《曾子問》言禮證之,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皆可見。蓋聃周之史官,掌國之典籍、三皇五帝之書,故能述古事而信好之。如五千言,或古有是語而傳之。《列子》引黃帝書,即‘穀神不死’章也。聃雖知禮,謂行之反以多事,故欲滅絕之。禮運謀用是作,兵由此起,亦有此意。”致堂曰:“仲尼問禮,或以證舊聞,或以絕滅禮學之故,振而作之,使於問答之際有啟發,非以為師也。”
王無咎云:“鹿邑之外有互鄉城,邑人相傳,謂互鄉童子見孔子者,此處也。前代因立互鄉縣。其城猶存。”鹿邑屬亳州。
不捨晝夜,《釋文》:舍,音捨。《集注》亦云:“上聲。”而《楚辭辨證》云:“洪引顏師古曰:‘舍,止息也。屋舍、次舍,皆此義。’《論語》不捨晝夜,謂曉夕不息耳。今人或音捨者,非是。”《辨證》乃朱子晚歲之書,當從之。
龐涓、孫臏同學兵法,蘇秦、張儀同學從衡,李斯、韓非同學刑名,始也朋而終也仇。故曰:“小人同而不和,比而不周。”
思欲近,近則精;慮欲遠,遠則周。
四教以文為先,自博而約;四科以文為後,自本而末。
互鄉童子則進之,開其善也;闕黨童子則抑之,勉其學也。
草廬一言而定三分之業,一言之興邦也;夕陽亭一言而召五胡之禍,一言之喪邦也。
唐太宗文學館學士,許敬宗與焉;裴晉公淮西賓佐,李宗閔與焉。以是知佞人之難遠。
尹和靜云:“君臣以義合者也,故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東澗謂:如言父慈子孝,加一“則”字,失本義矣。
“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顏子和風慶雲之氣象也。“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泰山岩岩之氣象也。
麻冕,禮也;今也純,儉。鄭註:純,黑繒也,側基反。而《釋文》以鄭為下音。今讀者從上音如字,非也。按《儀禮疏》,古“緇”、“[糹才]”二字並行,“緇布”之“緇”,本字不誤。“[糹才]帛”之“[糹才]”,多誤為“純”。《周禮》純帛,註:純,實“緇”字。古“緇”以“才”為聲。《釋文》純,側其反,依字從糸、才。《詩·行露箋》[糹才]帛,《釋文》云:“[糹才],音緇。依字糸旁才。後人以才為屯,因作純。”又《豐》,《詩箋》云:“士妻[糹才]衣。”《儀禮》純衣,《釋文》無音,亦非也。《集解》純,絲也。取《說文》。
君子不以紺緅飾,孔氏註:一入曰“緅”。石林云:“《考工記》:三入為纁,五入為緅,七入為緇。緅在纁、緇之間。《爾雅》:一入為縓。《禮》:練衣黃里,縓緣;練冠、麻衣縓緣。蓋孔氏誤以‘緅’為‘縓’,則‘緅’不可為近喪服。”《集注》謂:緅絳色以飾練服。亦用孔注。《正義》曰:“一入為緅,未知出何書。”又云:“三年練以緅飾衣,似讀緅為縓。”當以石林之說為正。
馬融注《論語》云:“所因,謂三綱五常。”《大學衍義》謂:三綱之說,始見於《白虎通》。愚按:《谷永傳》云:“勤三綱之嚴。”《太玄·永》次五云:“三綱得於中極,天永厥福。”其說尚矣。《禮記正義》引《禮緯含文嘉》,有三綱之言,然緯書亦起於西漢之末。
《太平御覽》引《莊子》曰:“孔子病,子貢出卜。孔子曰:‘子待也。吾坐席不敢先,居處若齋,食飲若祭,吾卜之久矣。’”子路請禱,可以參觀。
仁者靜,孔安國云:“無欲故靜。”與《太極圖說》同。
石林解“執禮”云:“猶執射、執御之執。《記》曰:‘秋學禮,執禮者詔之。’蓋古者謂持禮書以治人者,皆曰‘執’。《周官·大史》:大祭祀,宿之日,讀禮書;祭之日,執書以次位常。凡射事執其禮事,此禮之見於書者也。”解“《雅》、《頌》各得其所”云:“季札觀魯樂,以《小雅》為周德之衰,《大雅》為文王之德。《小雅》皆變雅,《大雅》皆正雅。楚莊王言武王克商,作《頌》,以《時邁》為首,而《武》次之,《賚》為第三,《桓》為第六,以所作為先後。以此考之,《雅》以正變為大小,《頌》以所作為先後者,《詩》未刪之序也。論政事之廢興,而以所陳者為大小;推功德之形容,而以可告者為先後者,刪《詩》之序也。”其說可以補註義之遺。
《呂氏春秋》:楚有直躬者,其父竊羊而謁之上。上執而將誅之,直躬者請代之。將誅矣,告吏曰:“父竊羊而謁之,不亦信乎!父誅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誅之,國將有不誅者乎?”荊王聞之,乃不誅也。孔子聞之曰:“異哉,直躬之為信也。一父而載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無信。”此即葉公所云也。致堂曰:“直躬,猶曰正己,而《呂氏春秋》以為人姓名,妄也。”
周生烈子云:“舜嘗駕五龍以騰唐衢,武嘗服九駮以馳文塗。此上御也。”謂五臣、九臣。
《文子》曰:“人皆以無用害有用,故知不博而日不足。以博弈之日問道,聞見深矣。”可以發明無所用心之戒。言無所用心之害,非以博弈為賢也。讀此章者,當以韋昭之論,陶侃之言參觀。
曹操《祭橋玄文》曰:“仲尼稱不如顏淵。”注引《論語》:孔子謂子貢:吾與汝俱不如也。按包氏解云:“吾與女俱不如。”
周有八士,包氏注云:“四乳生八子。”其說本董仲舒《春秋繁露》。謂四產得八男,皆君子雄俊,此天所以興周國。《周書·武寤篇》尹氏八士,注云:“武王賢臣。”《晉語》文王詢八虞,賈逵云:“周八士,皆在虞官。”以仲舒“興周”之言考之,當在文、武時。
東坡解“孟莊子之孝為獻子”,石林謂:以獻子為穆伯之子,以惠叔為惠伯,讀《左氏》不精,二者皆誤。致堂取蘇說,而不辨其誤。
《呂氏春秋·不苟論》云:“孔丘、墨翟,晝日諷誦習業。夜親見文王、周公旦而問焉。”註:引《論語》夢見周公。孔、墨並稱,始於戰國之士。其流及於漢儒,雖韓退之亦不免。
逸民各論其行,而不及朱張。或曰:“其行與孔子同,故不復論也。”《釋文》引王弼註:朱張,字子弓,荀卿以比孔子。
虞仲夷逸,隱居放言。包氏註:放,置也,不復言世務。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中庸》曰:“其默足以容。”古注亦有味。
《論語疏》:案《春秋少陽篇》伯夷姓墨,名允,字公信。伯,長也。夷,謚。叔齊名智,字公達,伯夷之弟。齊,亦謚也。《少陽篇》,未詳何書。真宗問陳彭年:墨允、墨智何人?彭年曰:“伯夷、叔齊也。”上問:見何書?曰:“《春秋少陽》。”夷、齊之父,名初,字子朝。胡明仲曰:“《少陽篇》以夷、齊為伯、叔之謚,彼已去國,隱居終身,尚誰為之節惠哉?蓋如伯達、仲忽,亦名而已矣。”
沮溺荷蓧之行,雖未能合乎中;陳仲子之操,雖未能充其類,然唯孔、孟可以議之。斯人清風遠韻,如鸞鵠之高翔,玉雪之不汙,視世俗殉利亡恥、饕榮苟得者,猶腐鼠糞壤也。小人無忌憚,自以為中庸,而逸民清士,乃在譏評之列,學者其審諸!
《呂氏春秋》云:“子路揜雉,得而復釋之。”蓋因“子路共之”,而為此說。朱文公《集注》引晁、劉兩說,“共”字當為“拱執”之義。
上蔡云:“聖人語常而不語怪,語德而不語力,語治而不語亂,語人而不語神。”本王無咎之說。
陸務觀云:“一言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此聖門一字銘也。《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此聖門三字銘也。”
為力不同科,馬融解云:“力役有上、中、下三科。”五峰謂此說是。
譬諸草木,區以別矣。五峰曰:“草木生於粟粒之萌,及其長大,根莖華實,雖凌雲蔽日,據山蟠地,從初具乎一萌之內,而未嘗自外增益之也。”用《樂記》區萌字,音勾。朱文公曰:“林少穎亦說與黃祖舜如此。”
《漢·藝文志》“小道可觀”,《蔡邕傳》“致遠則泥”,以子夏之言為孔子。《唐·孔穎達傳》“以能問於不能”,以曾子之言為孔子。
卞莊子之勇,或問云:“事見《新序》。”愚按:《荀子·大略篇》:齊人慾伐魯,忌卞莊子不敢過卞。此可見其有勇也。
《史記正義》:首陽山有五。顏師古注《漢書》云:“伯夷歌登彼西山,當以隴西為是。”石曼卿詩曰:“恥生湯武干戈日,寧死唐虞揖遜區。”謂首陽在河東蒲坂,乃舜都也。余嘗考之《曾子書》,以為夷、齊死於濟、澮之間,其仁成名於天下。又云:“二子居河、濟之間。”則曼卿謂首陽在蒲,為得其實。澮,水名,《左氏》所謂汾澮。
水一也,孔子觀之而明道體之無息;孟子觀之而明為學之有本。荀子亦云:“水至平,端不傾,心術如此象聖人。”其觀於水也,亦亞於孔、孟矣。於此見格物之學。
呂成公讀《論語》“躬自厚而薄責於人”,遂終身無暴怒。絜齋見象山讀《康誥》,有感悟,反己切責,若無所容。前輩切己省察如此。
孔庭之教曰《詩》、《禮》。子思曰:“夫子之教,必始於《詩》、《書》而終於《禮》、《樂》,雜說不與焉。”《荀子·勸學》亦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經》,謂《詩》、《書》。
四勿九思,皆以視為先。見弓以為蛇,見寢石以為伏虎,視汩其心也。閔周者,黍稷不分;念親者,莪蒿莫辨,心惑其視也。吳筠《心目論》:以動神者心,亂心者目。《陰符經》:心生於物,死於物,機在目。蔡季通釋其義曰:“《老子》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西方論六根、六識,必先曰眼、曰色,均是意也。”
古者士傳言諫,其言責與公卿大夫等。及世之衰,公卿大夫不言而士言之,於是有欲毀鄉校者,有謂處士橫議者,不知三代之盛,士亦有言責也。夫子曰:“天下有道,庶人不議,而不及士。”其指微矣。乙酉二月,夢前宰輔以太學所上書,求余跋語。夢中作此,寤而識之。
非帷裳,必殺之。鄭康成云:“帷裳,謂朝祭之服,其制正幅如帷。非帷裳者,謂深衣,削其幅縫,齊倍要。”見《春秋正義》。《集解》不取《集注》,用鄭說。
孔門弟子,唯言偃,吳人,而澹臺滅明,南遊至江。《史記正義》:蘇州南五里,有澹臺湖。《儒林傳》:澹臺子羽居楚。
《韓非》曰:“季孫相魯,子路為郈令。魯以五月起眾為長溝,子路以其私秩粟為漿飯,要作溝者於五父之衢而餐之。孔子聞之,使子貢往覆其飯,擊毀其器,曰:‘魯君有民,子奚為乃餐之?’言未卒,而季孫使者至,讓曰:‘肥也起民而使之,先生使弟子令徒役而餐之,將奪肥之民耶?’孔子駕而去魯。”此雖與《論語》、《史記》不同,然亦夫子去魯之一事也。考《左氏傳》郈,叔孫之邑也。
申屠嘉不受私謁,則可以折幸臣;董仲舒正身率下,則可以事驕王。魏相以廉正,霍氏不能誣;袁安、任隗以素行,竇氏無以害。故曰:“其身正,不令而行。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
君子不因小人而求福,孔子之於彌子也;不因小人而避禍,叔向之于樂王鮒也。朱博之黨丁傅,福可求乎?賈捐之之諂石顯,禍可避乎?故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
朱子以無垢為雜學,《論語集注》獨取“審富貴,安貧賤”一語。
陳仲猷曰:“‘逝者如斯’,夫道體無窮,借水以明之。‘鳶飛戾天,魚躍於淵’,道體無不在,借鳶、魚以明之。”葉仲圭曰:“‘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常人之心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聖人之心也。聖人之心,豈常人之所無哉?昏與明異而已矣。”仲猷、仲圭,皆余同年。
王充云:“浴乎沂,涉沂水也。風乎舞雩,風,歌也。”仲長統云:“諷於舞雩之下。”愚謂:以“風”為“諷”,則與“詠”而歸一意矣。當從舊說。
上蔡《論語解》引元澤云:王元澤。“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效上也捷於令。”本《史記》趙良之言。《商君傳》。
《集注》蘧伯玉於孫林父、寧殖放弒之謀,不對而出。按《左氏傳》,寧殖當為寧喜。
《史記·循吏傳》:孫叔敖三得相而不喜,三去相而不悔。與令尹子文之事相類,恐是一事。
范伯崇曰:“溫故而不知新,雖能讀《墳》、《典》、《索》、《丘》,足以為史,而不足以為師。”
《劉子·謹獨篇》曰:“顏回不以夜浴改容。”《顏氏家訓》曰:“曾子七十乃學,名聞天下。”皆未詳所出。《家語》曾參少孔子四十六歲,非老而學者。
蘧伯玉,《史記》謂孔子所嚴事,不當在弟子列。《禮殿圖》有之,而唐、宋皆錫封從享。公伯寮非孔子弟子,乃季氏之黨,致堂胡氏之說當矣。《家語》不列其名氏,蓋自《史記》失之。《家語》有縣亶,字子象,《史記索隱》以為縣豐,唐、宋封爵,皆不及焉。《禮記·檀弓》有縣子,豈其人與?
柳子厚《與太學諸生書》曰:“仲尼吾黨狂狷,南郭獻譏。”按《荀子·法行篇》:南郭惠子問於子貢曰:“夫子之門,何其雜也。”非以狂狷為譏。
無可無不可,致堂謂以五字成文。聖人從容中道,無所偏倚。世之通儻不泥者,才足謂之無不可爾。馬援以此稱高帝,亦稔於常談。
夫子之割之席,曾子之簀,一於正而已。論學則曰正心,論政則曰正身。
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恆者斯可矣。善人,周公所謂吉士也。有恆,周公所謂常人也。
微生高,《漢·古今人表》作“尾生高”。蓋即《莊子》所謂尾生。東方朔曰:“信若尾生。”然尾生之信,非信也。
鄭校周之本,以齊古讀正,凡五十事。《釋文》。
陳自明以“子見南子”為“南蒯”。以《傳》考之,昭公十二年,南蒯叛,孔子年方二十有二,子路少孔子九歲,年方十三。其說鑿而不通矣。
聖人毋必,而《鄉黨》言“必”者十有五,記必為之事也。其傳《易》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陰疑於陽必戰。”“小人勿用,必亂邦也。”著必然之理也。
孔門受道,唯顏、曾、子貢。太史公稱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伯越,是以戰國說客視子貢也。又列於《貨殖傳》,以《論語》一言,而斷其終身可乎?子貢聞一以貫之之傳,與曾子同。《貨殖》何足以疵之?
過則勿憚改;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勿欺也。皆斷以“勿”,蓋去惡不力,則為善不勇。
孔門獨顏子為好學,所問曰“為仁”、曰“為邦”,成己成物,體用本末備矣。
“唐棣”與“常棣”不同。致堂謂:“偏其反而”,即《詩·常棣篇》,孔子刪而不取。恐誤。
闕黨之童,游聖門者也,夫子抑其躁,是以知心之易放。互鄉之童,難與言者也,夫子與其進,是以知習之可移。
孝經
《孝經序》六家異同,今考《經典序錄》,有孔、鄭、王、劉、韋五家,而無虞翻注。有虞槃佑,東晉處士也。
致堂謂:《孝經》非曾子所自為也。曾子問孝於仲尼,退而與門弟子言之,門弟子類而成書。晁子止謂:何休稱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則孔子自著也。今首章雲“仲尼居”,則非孔子所著矣,當是曾子弟子所為書。馮氏曰:“子思作《中庸》,追述其祖之語,乃稱字。是書當成於子思之手。”
《古文孝經》,《漢志》、《書序》謂出孔壁,而許沖《上其父說文》曰:“孝昭帝時,魯國三老所獻。”其說不同。
當不義,則子不可不爭於父。《孟子》云:“父子之間,不責善。”荊公謂:當不義則爭之,非責善也。晁子止《讀書志》,乃謂介甫阿其所好。蓋子止守景迂之學,以《孟子》為疑,非篤論也。朱文公於《孟子集注》,取荊公之說。
是何言與,司馬公解云:“言之不通也。”范太史《說》誤以“言之不通也”五字為經文。古今文皆無。《朱文公集》所載《刊誤》,亦無之。近世所傳《刊誤》,以五字入經文,非也。
《孝經鄭氏注》陸德明云:“與康成注《五經》不同。”今按:康成有六天之說,而《孝經注》云:“上帝,天之別名。”故陸澄謂不與注書相類。
《荀子》述孔子之言曰:“昔萬乘之國,有爭臣四人,則封疆不削;千乘之國,有爭臣三人,則社稷不危;百乘之國,有爭臣二人,則宗廟不輟。父有爭子,不行無禮;士有爭友,不為不義。”與《孝經》稍異。
彭忠肅公以致敬、致樂、致憂、致哀、致嚴,裒集格言為《五致錄》。司馬公《家范》亦以五致類事,忠肅之書本於此。
《國史志》云:“《孝經》孔安國傳,古二十二章,有《閨門篇》,為世所疑。《鄭氏注》,今十八章。相承言康成作《鄭志目錄》不載。通儒皆驗其非。開元中,孝明纂諸說,自注,以奪二家。然尚不知鄭氏之為小同。”
王去非云:“學者學乎孝,教者教乎孝,故皆從孝字。”慈湖、蒙齋謂古“孝”字,只是“學”字。愚按:《古文韻》“學”字,古《老子》作“孝”。“教”字,郭昭卿《字指》作孝。
“不敢毀傷”至“不敢失於臣妾”,言“不敢”者九。《管子》曰:“賢者行於不敢而立於不能。”《詩》於《文王》、《仲山甫》,皆曰:“小心翼翼。”
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孝經緯》之言也。見東漢《韋彪傳》注。
劉盛不好讀書,唯讀《孝經》、《論語》,曰:“誦此能行足矣,安用多誦而不行乎?”蘇綽《戒子威》云:“讀《孝經》一卷,足以立身治國,何用多為?”愚謂:梁元帝之萬卷,不如盛、綽之一言。學不知要,猶不學也。
范太史《孝經說》曰:“能事親則能事神。”真文忠公《勸孝文》曰:“侍郎王公蓋梅溪也。見人禮塔,呼而告之曰:‘汝有在家佛,何不供養?’”蓋謂人能奉親,即是奉佛。
嚴父莫大於配天。神宗聖訓云:“周公宗祀乃在成王之世。成王以文王為祖,則明堂非以考配明矣。”自唐代宗用杜鴻漸等議,明堂以考肅宗配上帝。一時誤禮非祀,無豐昵之義。
孝子之事親終矣。此言喪祭之終,而孝子之心,昊天罔極,未為孝之終也。曾子戰兢知免,而易簀得正,猶在其後,信乎終之之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