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西遊日記二十四
二十七日雞初鳴,自新寧西南行。已轉西北,直逼西峰之下,乃南轉,共八里,江東岸石根突兀,上覆中空,已為幻矣。忽一轉而雙崖前突,蛩石高連,下辟如閶闔chānghé宮門中通,上架如橋樑飛亘,更巧幻中雄觀也。但恨舟過其前而不得一登其上,且無知者質之,所謂“獅石”“洞府”,皆以意測,是耶?非耶?又一里,有水自東南來會,所謂沖江今稱渠榮河也。其源發自忠州。又南三里,則江東岸一峰甚峭,其北垂環腋轉截處,有洞西向者累累,然皆懸而無路。又西曲南轉,共八里,過那勒,風帆甚利,舟人以鄉人泊此,復泊而飲。余乃登入為穿山、犀牛二岩之游,舟竟泊此。
那勒在江東岸,居民頗盛。問犀牛岩,土人皆莫知,誤指南向穆窯。乃透兩峰之下,西南三里,有溪自東南來入大江。
流小而悍,淙淙有聲,新甃zhòu壘砌石樑跨其上,甚整。
其源發自江州,土人謂之橫江。越梁而南,即為穆窯村,有市肆西臨江滸。問犀牛岩不得,得大岩。岩在其南一里,群峰排列,岩在峰半,其門西向。攀崖石而上,抵門,始西見江流橫其前,山腹透其後。又見隔山迴環於後門之外,翠壁掩映。乃由洞上躋,踞其中扃,則東西對辟,兩門交透。其上垂石駢乳,凝結兩旁;其內西下東上,故東透之門,高出西門之頂,自外望之,不知中之貫徹,必入門而後見焉。兩門外俱削壁千丈,轟列雲表,而東門地勢既崇,上壁尤峭,下趾彌峻,環對諸岩,自門北迤邐轉東,又南抱圍成深谷,若另闢一翠微世界。其下鏇轉西去,谷口石崖交錯,不得而窺也。
復自前洞下山,循山北行。一里,過穆窯,問知犀牛洞在麒麟村,乃過石樑東北行。三里,至麒麟。蓋其村在那勒東二里,三村鼎足,而穆窯稍南。使那勒人即指此,何由向彼得穿岩耶?麒麟村人指犀牛洞在北山東峰之上,相去只里許耳。至其下,不得路。聞岩下伐木聲,披荊攀棘,呼之不應,覓之不見得,遂復出大路旁。時已過午,雖與舟人期抵午返舟,即舟去腹枵,亦俱不顧,冀一得岩。
而詢之途人,竟無知者。以為尚在山北。乃盤山東北隅,循大道行。〔道西北皆石峰。〕二里,見有岐北轉,且有燒痕焉。
初,麒麟村人云:“抵山下燒痕處,即登岩道。”余以為此必是矣,竭蹶前趨,遂北入山夾。其夾兩旁峰攢崖疊,中道平直,有車路焉。循之里余,見路旁有停車四五輛,有數牛散牧於麓,有數人分樵於崖。遍叩之,俱不知有岩者。蓋其皆遠村,且牧且樵,以車為載者。過此,車路漸堙yīn埋沒。
又入一里,夾轉而東,四眺重崖,皆懸絕無徑,而西崖尤為峻峭。方徘徊間,有負竹而出深叢者,遙呼問之,彼搖手曰:“誤矣!”問:“岩何在?”
曰:“可隨我出。”從之出,至前停車處,細叩之,其人亦茫然不知,第以為此中路絕,故呼余出耳。余乃舍而復人,抵其北,復抵其東,共二里,夾環為塢,中平如砥,而四面崖回嶂截,深叢密翳,徑道遂窮。然其中又有停車散牛而樵者,其不知與前無異也。余從莽棘中出沒搜徑,終不可得,始悵然出夾。余觀此夾,外入既深,中蟠亦邃,上有飛岩,旁無餘徑,亦一勝境。其東向逾脊而過,度即舟行所過。東岸有洞累累者,第崖懸路塞,無從著足。然其肺腑未窮,而枝幹已抉,亦無負一番跋履也。共五里,仍西南至麒麟村北大路旁,前望隔壠有燒痕一圍,亟趨,見痕間有微徑,直趨前所覓伐木聲處,第石環叢隔,一時莫得耳,余以為此必無疑矣。
其時已下午,雖腹中餒甚,念此岩必不可失,益賈勇直前,攀危崖,歷叢茅。然崖之懸處,俱有支石為梯;茅之深處,俱有踐痕覆地,並無疑左道邪道矣。乃愈上愈遠,西望南垂,橫脊攢石,森森已出其上;東望南突,回峰孤崖,兀兀將並其巔,獨一徑北躋。二里,越高峰之頂,以為此岩當從頂上行,不意路復逾頂北下,更下瞰北塢,即前誤入夾中所云“重崖懸處”也。既深入其奧,又高越其巔,余之尋岩亦不遺餘力矣。然徑路愈微,西下嶺坳,遂成茅窪棘峽,翳不可行。猶攀墜久之,仍不得路。
復一里,仍舊路南逾高頂。
又二里,下至燒痕間,見石隙間復有一路望東峽上,其徑正造孤崖兀兀之下,始與麒麟人所指若合符節軍事或外交上的憑證。
乃知徑當咫尺,而迂歷自迷,三誤三返而終得之,不謂與山靈無緣也。
但日色漸下,亟望崖上躋,懸磴甚峻。逾半里,即抵孤崖之北。
始知是崖回聳於高峰之間,從東轉西向,若獨角中突,“犀牛”之名以此。崖北一脊,北屬高峰,與東崖轉處對。脊上巨石巍峙,若當關之獸,與獨角並而支其腋。巨石中裂豎穴,內嵌一石圭guī帝王手持的方形玉器,高丈余,兩旁俱巨石謹夾,而上復覆之,若剜空而置其間者。圭石赭赤,與一山之石迥別,頗似禹陵窆石,而此則外有巨石為冒,覺更有異耳。脊東下墜成窪,深若回淵,其上削崖四合,環轉無隙,高墉城牆大纛dú大旗,上與天齊,中圓若規。既逾脊上,即俯下淵底。南崖之下,有洞北向,其門高張,其內崆峒,深不知所止;四崖樹蔓蒙密,淵底愈甚;崖旁俱有徑可循,每至淵底,俱則翳不可前。使芟除淨盡,則環崖高拱,平底如掌,復有深洞崡岈其內,洞天福地,舍此其誰?余披循深密,靜若太古,杳然忘世。第腹枵足疲,日色將墜,乃逾脊西下,從麒麟村北西行。二里,抵那勒下舟,舟猶未發,日已沉淵矣。
二十八日晨餐後,自那勒放舟南行。
鏇轉西北三里,直逼雙峰石壁下,再折東南五里,有小水自東南來入,即穆窯也。又西南一里,過穿山之西,從舟遙望,只見洞門,不見透穴。又一里,西入兩山隙,於是回旌多西北行矣。又五里,江北岸山崖陡絕,有小峰如浮屠插其前,又有洞〔南向〕綴其半。又六里,又有山蜿蜒而北,是曰界牌山,西即太平境矣。蓋江之北岸,新寧、太平以此山分界,而南岸則俱新寧也。又二里,舟轉北向,江西岸列岫嵯峨,一峰前突,俗名“五虎出洞”。
舟人指昔有遠客過而葬此,其家鏇掇巍科〔科舉高中〕,然終不敢至此治冢也。
由此舟遂東轉,已復西北抵北山下,循之西向行,又共六里矣。
過安定堡,北山既盡,南山復出,又西循之。
三里,隨山北轉,過花梨村。又西北轉,隨江北山二里,轉而西,隨江南山三里,又暮行三里,泊於曉夢村。屬新寧。是日共行四十里。
二十九日循南岸山行二里,轉北又一里,為馱塘。又二里轉而西,山勢漸開,又五里,西南過馱盧今作馱蘆,山開水繞,百家之市,倚江北岸。舊為崇善地,國初遷太平府治於此,鏇還麗江,今則遷馱朴驛於此,名曰馱柴。蓋此地雖寬衍,而隔江即新寧屬,控制上流,自當以壺關為勝也。江北岸太平之地,瀕江雖多屬崇善縣即今崇左縣,內石山之後,即為諸土州地,而左洲則橫界焉。是日止行十里,舟人遂泊而不行。
十月初一日眯爽,循馱盧西北五里,〔北岸為左州界,〕稍轉而南,南岸石峰復突。又二里,復轉西北,北岸亦有石山。三里,西南入峰夾間,於是掛帆而行。五里,漸轉南向,有村在江東山塢間,曰馱木今作馱目,猶新寧屬也。又西南五里,江西岸回崖雄削,駢障江流;南崖最高,有三洞東啟;又南一峰稍低,其上洞辟尤巨。洞右崖石外跨,自峰頂下插江潭;崖右洞復透門而出,其中崆峒,其外交透。自舟望之已奇,若置身其內,不知勝更何若矣!又南二里,東岸石壁亦然,此地峰壁交映,江瀠其間,更為勝絕。又一里,轉向西行,又五里,漸轉南行。已而東折,則北岸雙崖高穹,崖半各有洞南向;南岸磯盤嘴疊,飛石凌空,〔無不穿嵌透漏。〕二里,轉向西南,上銀瓮灘。
〔灘始有巨石,中橫如壩。〕灘東,尖崖聳削絕壁,有形如瓮。
《九成志》謂:“昔有仙丹成,遺瓮成銀,人往取之,輒不得,而下望又復儼然。”
《一統志》謂:“在南寧府境。”蓋江東岸猶新寧也。
轉西五里,復轉西北,盤東岸危崖二里,抵北山下。仍西向去,五里,又南轉。既而轉東一里,乃西向行,山開江曠,一望廓然。
又五里而暮。
又二里泊於捺利今作瀨濾。在江西岸,屬新寧。江空岸寂,孤泊無鄰,終夜悄然。
是日行五十里。
計明日抵馱朴,望登入行,惟慮路險,而顧奴舊病未痊。不意中夜腹痛頓發,至晨遂脹滿如鼓,此嵐瘴所中無疑。於是轉側俱難,長途之望,又一阻矣。
初二日昧爽,西北行。碧空如洗,晴朗彌甚。
三里,抵江北危崖下。轉而南二里,過下果灣,有村倚崖臨江,在江西岸。又五里,有水自南來注,其聲如雷,名響源,發於江州。水之西岸即為江州屬,而新寧、江州以此水分界焉。水入江處,有天然石壩橫絕水口如堵牆,其高逾丈,東西長十餘丈,面平如砥,如甃而成者。水逾其面,下墜江中,雖不甚高,而雪濤橫披,殊瀑平瀉,勢闊而悍,正如錢塘八月潮,齊驅下坂,又一奇觀也。過響水,其南岸忠州境雖轄於南寧,而瀕江土司實始於此;北岸則為上果灣,有岩西向臨江,上亦有村落焉。
於是轉北行一里,抵北山下。
轉西北掛帆行,兩岸山復疊出。二里為宋村,在江南岸,忠州屬。
有八仙岩,為村中勝地。又三里,轉東北,又二里,轉西北,又三里,更轉東北,兩岸〔石〕崖疊出遞換,靡非異境。轉西北五里,又北轉,而西岸一崖障天,崖半有洞東向。始見洞門雙穴如連聯,北穴大,南穴小,垂石外間而通其內;既而小者旁大者愈穹,忽劃然中剜,光透其後。
舟中仰眺,蛩gǒng水邊石若連雲駕空,明如皎月透影,洞前上下,皆危崖疊翠,倒影江潭,洵神仙之境,首於土界得之,轉覺神州凡俗矣。
〔南有馱朴村,轉登山後,聞可攀躋。〕又北一里,東岸臨江,煥然障空者為銀山,劈崖截山之半,青黃赤白,斑爛綴色,與天光水影,互相飛動,陽朔畫山猶為類大者耳。
崖下有上下二洞,門俱西向。
上洞尤空邃,中懸石作大士形,上嵌層壁,下瀕回潭,〔無從中躋,其北紛竅甚多,裂紋錯綴樹間,吐納雲物,獨含英潤〕焉。
一里,轉而西,遂為馱朴今作馱柏,百家之市,尚在涯北一里。
東南即銀山,西北又起層巒夾之,迤邐北去,中成蹊焉,而市倚之。陸路由此而北,則左州、養利諸道;江路由此而西,則太平、思明諸境也。午抵馱朴,先登涯問道,或云:“通”,或云:“塞”。蓋歸順為高平殘破,路道不測,大意須候歸順人至,隨之而前,則人眾而行始便。歸順又候富州人至,其法亦如之。二處人猶可待,惟顧奴病中加病,更令人惴惴耳。
是日,即攜行李寄宿逆旅主人家。
馱朴去馱盧五十里。自馱盧西至此,皆為左州南境,北去龍州四十里“龍州”當為“左州”之訛。西仍為崇善地,抵太平亦四十里,水路倍之。
高平為安南地,由龍州換小舟,溯流四日可至,太平〔人呼之為高彝。〕龍州山崖更奇,崖間有龍蜿蜒如生。
思明東換小舟,溯流四日至天龍峒應為遷隆洞,過山半日即抵上思州今上思縣。上思昔屬思明,今改流官,屬南寧,有十萬山即十萬大山。其水西流為明江,〔出龍州,〕東流出八尺江。
高平為莫彝,乃莫登庸之後;安南為黎彝,乃黎利之後。
自入新寧至此,石山皆出土巴豆樹、蘇木二種。二樹俱不大。巴豆樹葉色丹映,或隊聚重巒,或孤懸絕壁,丹翠交錯,恍凝霜痕黔柴。蘇木山坳平地俱生,葉如決明,英如扁豆,而子長倍之,繞乾結癭,點點盤結如乳,乳端列刺如鉤,不可嚮邇。土人以子種成〔林,收賈不至,輒刈用為薪;又擇其多年細乾者,光削之,乳紋鏇結,朵朵作胡桃痕,色尤蒼潤。余昔自天台覓萬年藤,一遠僧攜此,雲出粵西蠻洞。余疑為古樹奇根,不知即蘇木叢條也。〕
譯文
二十七日雞剛叫,自新寧往西南行。不久轉向西北,直逼到西峰之下,於是向南轉,共行八里,江東岸岩石突兀,上方下覆中間空心,已成為幻景了。突然一轉就見一雙山崖在前方突起,水邊巨石高大相連,下邊裂開如天門,中間相通,上高架如橋樑飛貫,更是奇巧變幻中的雄偉奇觀了。只恨船經過它前邊卻不能登到它上面去一次,而且又沒有知道這裡的人詢問他,所謂的“獅石”、“洞府”,都是憑心意推測,是這裡嗎?還是不是?又行一里,有江水自東南流來會合,是所謂的沖江了。它的源頭髮源於忠州。又南行三里,就見江東岸一座山峰非常陡峭,它北面下垂向側旁環繞轉截之處,有向西的山洞層層疊疊,但都高懸無路。又由西彎轉向南,共行八里,經過那勒,船帆順風十分順利,船夫因為有同鄉停泊在此,又停下來飲酒。我便登入去穿山、犀牛岩兩個岩洞遊覽,船始終停在此地。
那勒在江東岸,居民十分繁榮。打聽犀牛岩,當地人都不知道,錯指為向南的穆窯。於是穿越在兩峰之下,向西南走三里,有溪水自東南來流入大江。水小但洶湧,發出塗塗的水聲,新砌的石橋跨在溪上,十分整齊。它的源頭髮源於江州,當地人把它稱為橫江。越過橋往南行,馬上就是穆窯村,有街市店鋪向西面臨江邊。打聽不到犀牛岩,找到大岩。岩洞在村南一里,群峰排列,洞在山峰半腰,洞口向西。攀石崖上登,到達洞口,這才望見西面江流橫在山前,穿透山腹通到山後。又見後洞口外邊隔山迴環之處,掩映著蒼翠的崖壁。於是由洞內上登,坐在洞中間的門洞中,就見東西兩頭相向敞開,兩個洞口相通。頂上垂下眾多的鐘乳石,凝結在兩旁;洞內西邊低東面高,所以通到東面的洞口,高出西邊洞口的頂部,從外邊望去,不知中間是貫通的,必定要進洞後才能見到。兩邊洞口外都是千丈高的峭壁,崩裂開來立於雲天之外,而東洞口地勢既已高峻,上邊的石壁尤其陡峭,下邊的峭壁根部更加陡峻,呈環狀面對著諸洞。從洞口向北曲曲折折轉到東面,又在南面圍抱成深谷,好似另闢出一個山色翠微的世界。那以下鏇轉著向西而去,山谷口石崖交錯,不能窺見了。
又從前洞下山,沿著山往北行。一里,經過穆窯,問知犀牛洞在麒麟村,於是過石橋往東北行。三里,走到麒麟村。原來此村在那勒東面三里,三個村莊像鼎足一樣,而穆窯稍偏南些。假使那勒人馬上指引到這裡,從哪裡能走向那裡找到穿岩呢?麒麟村的人指點犀牛洞在北山的東峰之上,相距只有一里左右而已。來到山下,找不到路。聽到岩洞下有伐木聲,撥開荊棘抓著刺叢,呼喚他不答應,找他又見不到,只好又出到大路旁。此時已過正午,雖與船夫約好到中午就返船,但即便是船離時就肚中空空,也全然不顧,希望一下子找到岩洞。可詢問過路人,竟然無人知道。以為還在山北面,就繞到山的東北隅,沿大道走。道路西北全是石峰。二里,見有條岔道轉向北,且有燒火的痕跡在這裡。當初,麒麟村的人說:“走到山下有火燒的痕跡之處,就是上登岩洞的路。”我以為這裡必定是了,盡力跌跌撞撞往前趕,於是向北走入山間峽谷中。這個峽谷兩旁山峰攢聚石崖層疊,中間的山溝又平又直,有馬車路。順著路走一里多,見路旁有四五輛停著的車,山麓上放有幾頭牛,有幾個人分散在山崖上打柴。問遍這幾人,都不知有岩洞。原來他們都來自遠處的村莊,邊放牧邊打柴,用車裝載木柴。過了此地,馬車路漸漸隱沒了。又深入一里,峽谷轉向東,四面眺望重重山崖,全都懸絕無路,而西邊的山崖尤為峻峭。正在徘徊之間,有個背著竹子從深樹叢中出來的人,遠遠呼叫著問他,他搖手說:“錯了!”問:“岩洞在哪裡?”答:“可隨我出去。”跟隨他出來,走到先前停車之處,細細問他,此人也茫然不知,只是認為這裡邊路斷了,所以把我叫出來罷了。我於是離開他重新走進去,走到山北麓,又走到山東麓,共走二里,峽谷環繞成山塢,中央平坦得如同磨刀石,可四面山崖迴繞險峰橫亘,深樹叢林密蔽,道路終於斷了。然而山塢中又有停著車子放牛打柴的人,他們也同先前的人一樣不知岩洞在何處。我在叢莽荊棘中出沒,搜尋小徑,始終不能找到,這才悵悵不樂地走出峽谷。我觀察這個峽谷,從外邊走去既已很深,中間彎彎曲曲也很深邃,上有飛石,四旁沒有其他路徑,也是一處勝境。從這裡向東越過山脊,估計就是乘船走過的地方。東岸有個地方山洞重重疊疊,只是山崖高懸路徑堵塞,無從落腳。雖然它的核心部分沒有窮究,但枝幹已經剔出來了,也不辜負我跋涉一番了。共走五里,仍向西南來到麒麟村北的大路旁,望見前方隔著土隴之處有一圈燒火的痕跡,急忙趕過去,見火燒痕跡間有條小路,一直趕到先前尋找伐木聲的地方,但見石崖環繞叢林相隔,一時之間沒找到罷了,我以為此地必是無疑了。此時已是下午,雖然肚中餓極了,心想此洞必定不能錯失,越加鼓足勇氣一往直前,攀險崖,經過成叢的茅草。不過山崖懸絕之處,都有石頭支著作為梯子;茅草的深處,都有腳踩的痕跡覆蓋在地上,並不懷疑走錯道了。於是越上越遠,西望南垂橫亘的山脊,攢聚的石峰森森而立,已高出在群峰之上;東望南突迴繞的山峰,孤絕的懸崖兀立著,將與峰頂齊平,只有一條小徑向北上登。二里,翻越高峰之頂,以為這個岩洞應當從峰上走,想不到路又越過峰頂往北下嶺,再下瞰北面的山塢,就是先前誤入的峽谷中所說的“重重山崖懸絕之處”了。既深入到它的隱秘之處,又高高越過了它的峰頂,我尋找岩洞也算不遺餘力了。然而小路越來越小,往西下到嶺坳,終於成了滿是茅草荊棘地勢下窪的峽谷,密蔽不可行。依然攀著下墜了很久,仍找不到路。再走一里,仍沿原路向南越過高高的峰頂。又行二里,下到火燒痕跡之間,見石縫中又有一條路向著東面的峽谷上去,這條小徑正是通到兀立孤絕的懸崖之下,這才與麒麟村的人指的路好像符節一樣相合。於是明白了路徑近在咫尺,卻繞彎子自己走迷了路,三次走錯三次返回來但最終找到了它,不能說是與山中靈秀的景色無緣了。但日色漸漸西下,連忙望著懸崖上登,高懸的石瞪十分陡峻。翻越了半里,立即抵達孤懸山崖的北面。才知這座懸崖迴繞聳立在高峰之間,從東轉向西,有如獨角在中間突起,“犀牛”的名字是因為這個原因。懸崖北面有一條山脊,北邊連著高峰,與東面山崖轉折處相對。山脊上一塊巨石巍然矗立,好像把守關口的猛獸,與獨角並立並支撐著它的側旁。巨石從中裂開一個豎穴,裡面嵌著一個石圭,高一丈多,兩旁都有巨石恭謹地夾住它;而上方又覆蓋著它,好像是人挖空洞後放置在其中的樣子。石圭的顏色是儲紅色,與整座山的岩石完全不同,很像禹陵的定石,但此處外邊卻有巨石覆蓋著,覺得更有點奇特罷了。山脊東面下墜成窪地,深得好似迴繞的深淵,它上方懸崖四面合攏,繞成環形沒有空缺,高大的城牆上豎著大旗,上邊與天一樣高,中間圓得好像圓規。越到山脊上後,立即俯身下到深淵底部。南面山崖之下,有個洞朝向北方,洞口高高張開,洞內空闊,深得不知它的盡頭;四面山崖上樹叢蔓枝濃密,深淵底部更加濃密;山崖旁都有小徑可順著走,每條路走到深淵底下,卻全都被遮蔽著不可前進。假如全部剷除乾淨,那么環繞的山崖高高隆起,平坦的底部如同手掌,又有樣子深邃的深洞含在其內,洞天福地,捨棄此地那將是哪裡呢?我分開深密的林木順著走,寂靜得好似遠古混沌之時,沉寂幽靜忘了是在人世。只是肚中飢餓腳下疲乏,日色將要西墜,便越過山脊向西下山,從麒麟村北向西行。二里路,抵達那勒下船,船還沒開,落日已沉入深淵中了。
二十八日早餐後,從那勒放船向南行。隨即轉向西北行三里,直逼兩座山峰的石壁之下,再折向東南行五里,有小溪自東南來流入江中,就是穆窯了。又向西南一里,經過穿山西面,從船上遠望,只見洞口,看不見穿通的洞穴。又行一里,向西進入兩山之間的缺口,從這裡起似族旗般迴繞的群山多半往西北延伸了。又行五里,江北岸山崖陡絕,有座小峰如佛塔一樣插在群山間,又有個向南的山洞點綴在山半腰。又行六里,又有山向北蜿蜒延伸,這叫做界牌山,西面就是太平府的轄境。大體上江的北岸,新寧州、太平府以此山作為分界,而南岸便全屬新寧了。又行二里,船轉向北行,江西岸群峰巍峨,一峰在前方突起,俗名叫“五虎出洞”。〔船夫指著說,從前有個遠道而來的客人路過這裡死了,就葬在此地,他家裡人不久在科舉考試中高中了,但始終不敢到此地來修治墳墓。〕由此船便轉向東,不久又向西北抵達北山之下,沿北山向西行,又共行六里。過了安定堡,北山走完後,南山又突現出來,又沿著它向西行。三里,隨山勢往北轉,經過花梨村。又向西北轉去,順江北岸的山行二里,轉向西,順江南岸的山行三里,又在暮色中行三里,停泊在晚夢村。〔屬新寧州。〕這一天共行船四十里。
二十九日沿南岸的山行二里,轉向北又行一里,是馱塘。又行二里轉向西,山勢漸漸開闊起來,又行五里,往西南經過馱盧,山勢開闊江流環繞,是個有百戶人家的集市,緊靠江北岸。舊時是崇善縣的轄地,國朝初年遷太平府在此設治,不久遷回麗江,今天則把馱朴騷遷到此地,名叫馱柴。大體上此地雖然寬廣,可隔江處就是新寧州的屬地,控制著上游,自然應當把壺關作為勝地了。江北岸太平府昨轄地,瀕江地帶雖然多半屬於崇善縣,江內石山的後方,馬上就是各土州的屬地,但左州卻橫隔在其中。這一夭只行船十里,船夫便停下來不走了。
十月初一日黎明,順著馱盧向西北行五里,北岸是左州轄地,略轉向南,南岸石峰重又突起。又行二里,再轉向西北,北岸也有石山。三里,向西南進入山峰相夾之間,於是掛帆航行。五里,漸漸轉向南,有村莊在江東岸的山塢中,叫馱木,還是新寧州的屬地。又向西南行五里,江西岸迴繞的山崖雄壯陡削,並立著擋住江流;南面的山崖最高,有三個洞朝東敞開;南面又有一峰稍低些,山上的山洞張開得特別巨大。洞右的石崖跨向外邊,從峰頂下插到江邊;石崖右邊又通著一個洞口,洞中空闊,洞外相通。從船上望去已很奇特,假如置身於洞內,不知優美之處更是什麼樣了!又向南二里,東岸的石壁也是這樣,此地山峰石壁交相輝映,江流縈繞在其中,更是絕頂優美。又行一里,轉向西行,又是五里,漸轉向南行。不久折向東,就見北岸兩座山崖高高隆起,山崖半腰上各有山洞向南;南岸石磯盤踞,山嘴層疊,飛石凌空,無處不穿透相通,二里,轉向西南,上行銀瓮灘。河灘開始有巨石,在中流橫亘好像水壩。河灘東面,高聳的尖崖削成絕壁,形狀有如瓦瓮。《九域志》說:“從前有人煉成仙丹,遺下的瓦瓮變成銀子,人前去取銀子,總找不到,可從山下望去又十分像。,'((一統志》說:“在南寧府境內。”原來江東岸仍屬新寧州。轉向西行五里,再轉向西北,繞著東岸的危崖行二里,到達北山之下。仍向西行去,五里,又向南轉。隨即轉向東行一里,於是向西行,山勢開闊江面空曠,一眼望去寥廓無邊。又行五里天黑下來。又行二里停泊在捺利。〔在江西岸,屬於新寧州。〕江面空曠江岸荒寂,孤舟停泊無人為鄰,整夜靜悄悄的。〔這一天行船五十里。〕估計明天抵達馱朴,希望登岸走陸路,只是考慮路途艱險,而顧奴的舊病還未痊癒。想不到半夜我腹痛忽然發作,到早晨肚子竟然脹得滿滿的像鼓一樣,這無疑是中了山中的瘴氣。我轉身側睡都很難,走長途的指望,又多一重障礙了。
初二日黎明,向西北行。碧空如洗,更加晴朗。三里,抵達江北岸的危崖下。轉向南行二里,路過下果灣,有村莊背靠山崖面臨江流,在江西岸。又行五里,有河水自南面流來注入,水聲如雷,名叫響源,發源於江州。河的西岸就是江州的屬地,而新寧州、江州以這條河分界。河水流入大江之處,有天然石壩橫堵在河口如像一堵牆,石壩高處超過一丈,東西長十多丈,石面平滑得如同磨刀石,好像是砌築而成的樣子。水漫過石面,下墜到江中,雖不十分高,可雪花般的波濤橫著散開,特別少見的瀑布平鋪流瀉,水勢寬闊而兇猛,正如錢塘江八月間的狂潮,一起奔流下斜坡,又是一處奇觀了。過了響水,江南岸忠州的轄境雖屬於南寧府管轄,可瀕江地帶土司的屬地實際上從此開始;北岸就是上果灣,有岩洞向西臨江,岸上也有村落。從這裡轉向北行一里,到達北山下。轉向西北掛上帆航行,兩岸的山再次層層疊疊出現。二里是宋村,〔在江南岸,是忠州的屬地。〕有處八仙岩,是村中景色優美的地方。又行三里,轉向東北,又行二里,轉向西北,又行三里,再轉向東北,兩岸石崖重重疊疊出現,交替變換,無處不是奇異之境。轉向西北行五里,又向北轉,而西岸一座山崖遮住天空,山崖半中腰有個向東的山洞。開始時望見洞口有兩個洞穴好像連在一起,北面的洞穴大,南面的洞穴小,岩石垂在外邊但它們的裡面是相通的;隨即見北面的洞穴變大愈加彎隆,忽然猛地中間劍空,亮光從它後面透過來。從船中仰面眺望,拱起來的岩石如連片的雲彩在空中奔跑,明亮得好像皎潔的月亮透射出的光影,洞前邊上下之處,都是危崖重疊滿山翠色,倒影映在江邊,真是神仙之境,首先在土司轄境內見到它,反而覺得中原神州大地都是平庸的了。南面有馱朴村,轉個彎登到山後,聽說可以攀登上去。又向北一里,在東岸臨江處,光彩奪目遮蔽天空的山是銀山,劈開的懸崖切斷半座山,青黃赤白,點綴著五彩斑爛的色彩,與天光波影,互相飛動,陽朔的畫山仍只是像狗一樣罷了。懸崖下有上下兩個洞,洞口都是向西。上洞尤其空闊深邃,洞中懸著的岩石如觀音菩薩的形態,上方嵌入層層石壁之上,下邊瀕臨回漩的深水,無從上登其中,它北面紛紜的石竅很多,裂紋錯落點綴在樹叢間,呼吸著雲霧,如獨自含著潤澤的美玉。一里,轉向西,就是馱朴,是個百戶人家的集市,還在江岸北邊一里處。東南方就是銀山,西北又聳起層層山巒夾住它,透逃向北而去,中間成為山路,而集市就緊靠著它。陸路由此往北走,是去左州、養利州各地的路;水路由此往西行,是到太平府、思明府各地去的。中午到馱朴,先登岸問路,有人說:“通。”有人說:“不通。”原來是歸順州被高平人攻破殘殺,道路上有意想不到的危險,大體上的意思是必須等有歸順州的人來到,跟隨他們前去,人多了走路才安全。歸順人又等富州人來到,辦法也如此。兩處的人還可以等待,只是顧奴病上加病,更令人惴惴不安了。這天,立即帶上行李寄宿在旅店主人家中。
馱朴距馱盧五十里。從馱盧往西到這裡,都是左州南部地區,北邊距龍州四十里。西面仍是崇善縣的轄地,到太平府也有四十里,水路加一倍。
高平是安南的屬地,由龍州換小船,溯流行四天可到,太平府的人把他們稱為高彝。
龍州的山崖更加奇特,山崖上有龍形,蜿蜿蜒蜒如活的一樣。
在思明府東邊換乘小船,溯流行四天到天龍酮,過了山走半天就到上思州。上思州從前屬於思明府,今天改設了流官,劃屬南寧府,有座十萬山。那裡的水往西流去是明江,流到龍州;向東流出的是八尺江。
高平是莫夷,是莫登庸的後代;安南是黎夷,是黎利的後代。
自從進入新寧州境內來到此地,石山上都出產土巴豆樹、蘇木兩種樹。兩種樹都不大。巴豆樹葉的顏色是紅色,紅光映照,或成隊聚生在重重山巒之中,或孤立懸垂在絕壁之上,紅綠交錯,恍惚之間懷疑是白色的霜痕黑色的木炭。蘇木在山坳.平地上都有生長,葉子如決明,莢如扁豆,但籽粒的長處是扁豆的一倍,繞著枝幹結出瘤狀球體,一點一點的盤結著如像乳頭,乳端排列著如鉤子一樣的刺,不可接近。當地人用籽種種成樹林,收購的商人不來,便砍了作為柴火;又選擇其中生長多年枝幹細的,削光樹皮,乳白色的花紋連在一起,一朵朵鏇繞著,似核桃的痕跡,色澤尤其蒼白光潤。我從前在天台山尋找萬年藤時,一個遠方來的僧人帶著這東西,說是出產在廣西的蠻族聚居區中。我懷疑是古樹形狀奇異的樹根,不知就是蘇木叢生的枝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