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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西遊日記二十五

初四日自馱朴〔取道至太平。〕西南行一里,有石垣東起江岸,西屬於山,是為左州、崇善分界。由垣出,循山溯江南行,三里,越一涸澗,又四里為新鋪,數家之聚。江流從正南來,陸路遂西南轉。

四里,復過一涸澗,澗底多石,上有崩橋,曰沖登橋。其內有堡。

從此南上,盤陟岡阜三里,復與江遇。其上有營房數家,曰崩勘。又南五里,轉一山嘴,其後山中有村曰馱竺。

盤其東垂,乃循山南西向行,於是回崖聯蹁,上壁甚峻拔,下石甚玲瓏。二里,路南復突一危峰,遂入山夾。

盤之而西又一里,轉南二里,登媚娘山。其處峰巒四合,中懸一土阜為脊。越之而南下,東南三里,路側有窞dàn深坑一圓,名龍井。下墜五六丈,四圍大徑三丈,俱純石環壁。墜空綴磴而下,下底甚平,東北裂一門,透門以入,其內水聲潺潺,路遂昏黑。踐崖捫隙,其下忽深不可測。久之,光漸啟,回見所入處,一石柱細若碧筍,中懸其間,上下連屬,旁有石板平庋guǐ置放,薄若片雲,聲若戛jiá擊金樹。至其洞,雖不甚宏而奇妙,得之路旁,亦異也。其上有一亭,將就圮。〔自馱朴陸行至太平,輒見岡陀盤鏇,四環中墜,深者為井,淺者為田,上下異穴,彼此共窞。蓋他處水皆轉峽出,必有一泄水門,惟此地明泄澗甚少,水皆從地中透去,竅之直墜者,下陷無底;旁通者,則底平可植五稼即五穀,泛指糧食作物。路旁大抵皆是。惟龍井下陷猶有底,故得墜玩焉。〕

由此西南出山,又四里,而江自壺關東垂北向而至。溯之復南二里,升陟岡阜又二里,抵壺關。關內舊惟守關第舍四、五間,今有菜齋老和尚建映霞庵於左,又蓋茶亭於後。余以下午抵庵,遂留憩於中。菜齋,北人,年六十一歲,參訪已遍海內。所食惟淡菜二盂,不用粒米,見此地荒落,特建庵接眾,憩食於庵者數十人,雖久而不靳焉。菜齋法名如喜,徒名海潤。

壺關在太平郡今崇左縣城北一里余。麗江西自龍州來,抵關之西,折而南,繞城南,東轉而北,復抵關之東,乃東北流去。關之東西,正當水之束處,若壺之項,相距不及一里。

屬而垣之,設關於中,為北門鎖鑰。其南江流回曲間,若壺之腹,則郡城倚焉。城中縱橫相距亦各一里,東西南三面俱瀕於江。城中居舍荒落,千戶所門俱以茅蓋。城外惟東北有民店闤闠huánhuì環繞,余俱一望荒茅舍而已。

青蓮山在郡城北二十餘里,〔重巒北障天半。其支南向,東下者即媚娘嶺,西下為〕碧雲洞。

〔洞〕在壺關正西二里,青蓮山南下之支也。

〔石峰突兀,洞穿峰半,門東向。先從北麓上三折坂,東向透石隙曰天門,得平台焉。洞門嶼其上。門狹而高,內南轉,空闊深暗,上透山頂,引光一線空濛下。光下有大士龕,北向,中坐像,後有窞深陷,炬燭之沉黑;又一穴南去,不知其底。此下層也。其上層隔窞之南,復闢為門;門前列雙柱,上平庋兩盆曰“寶盆”。先出大士像右壁,穿小穴南下窞側,由雙柱中抵寶盆下。透門入,始頗隘;連進門兩重,漸轉東上,則穹然高張,天光下進,一門南向出為通天竅。歷級上,出洞門外,亦有台甚平,下瞰平壑,與東向門無異。由大士像左壁西穿小穴曲折入,兩壁狹轉,下伏為隘門;透門進,忽上盤如覆鍾;凡進四門,連盤而上者,亦四五處,乃出。於大士像左壁稍北,又西穿小穴,漸北轉,則岈然中通,山影平透,裂一門北向,號曰盤龍窟。此洞中勝也。北門外,崖石橫帶山腰,東達天門,西抵一飛崖下,上覆下嵌。崖不甚高,上下俱絕壁,中虛而橫帶者,合平廊復榭,無愧“群峰獻翠”名。北瞰深塢,重巒前拱,較東南二台,又作一觀。由崖東攀石萼西望,峰頂蓮瓣錯落,中有一石,東剜空明,為蔓深石削,不得攀接。仍從盤龍窟入,出東台,仰眺洞南,峰裂岐崖,迴環一峽。乃攀枝援隙上,直歷峽峰攢合中,復有東向洞,內皆聳石攢空,隙裂淵墜,削不受趾,俯瞰莫窺其底,石塊投之,聲歷歷不休,下即大士龕中承受墜光處也。至此洞外勝始盡。〕此洞向無其名,萬曆癸丑參戎顧鳳翔開道疊磴,名之曰碧雲,為麗江勝第一。

顧乃華亭人,松江縣人。

白雲岩在壺關正東四里,路由郡城東渡江,是為歸龍村峒今作歸壠。在江東岸,太平隔江即江州屬。是村昔有怪出沒江譚,為害江州、太平,人俱莫能制,而思明獨來時而殺之,其害乃息。

故江州以此一峒思明,為思明屬,今此峒東南北三面俱屆江州,而西抵於江,為太平府,近太平城者惟此一村,而又遠屬思明,亦用異也。

石門塘在壺關外東北半里。

老虎岩在壺關內西南半里。

銅鼓在郡城內城隍廟,為馬伏波遺物,聲如吼虎,而狀甚異。

聞制府各道亦有一二,皆得之地中者。土人甚重之,間有掘得,價易百牛。

初五日晨餐後,即獨渡歸龍,共四里,西循白雲岩。

荒坡草塞,沒頂蒙面,上既不堪眺望,下復有芒草攢入襪褲間,舉足針刺,頃刻不可忍,數步除襪解褲,搜刷淨盡,甫再舉足,復仍前矣。已有一小水自東南峽中出,北瀠岩前,上覆藤蔓,下踔江泥,揭涉甚艱。過溪,抵岩下。

〔穹崖高展,下削如屏,色瑩潔逾玉。

崖南峭壁半列洞四、五,大小不一,皆西向。南面一洞較大,下復疊一洞,不甚深昧,而上洞中空外削,望之窈窕,竟不得攀憩。再南半里,有洞甚大,亦西向,前俱大石交支。從石隙透門入,窪敞可容三百人,內無旁通竇。洞北有小徑,東上山夾,兩旁削石並聳。攀級而登,逾山坳南,亦有窪下陷,木翳不能窺其涘sì水邊。

其北更聳層峰,西瞰江流城堞,俱在足底。再北直出白雲岩頂,其坳中窪窞雖多,然〕棘藤蒙密,既不得路,復無可詢,往返徘徊,日遂過午,〔終不能下通岩半洞也。此處岩洞特苦道路蕪阻,若能岩外懸梯,或疊磴中竇,其委曲奇勝,當更居碧雲上。〕仍西二里,出歸龍,南溯江岸三里,抵金櫃、將軍兩山之間。

〔金櫃瞰江峙,崖洞中空,大容數百人。茅棘湮阨ài險要〕,竟金櫃山岩洞不得,三周其北東南三面,又兩越其巔,〔對矚江城,若晰鬚眉於鏡中。東即將軍山,片崖立峰頭迎江,有干城設防之城赳赳勢。環郡四眺,峰之特聳者此為最。〕下候東關渡舟,已暮不復來,腹餒甚。已望見北有一舟東渡,乃隨江躡石一里,抵其處,其舟亦西還。遷延久之,得一漁舟,渡江而西。見有賣蕉者,不及覓飯,即買蕉十餘枚啖之。亟趨壺關,山雨忽來,暮色亦至。

初六日余以歸順、南丹二道未決,余欲走歸順至富州,眾勸須由南丹至貴州,蓋貴州遠而富州近,貴州可行而歸順為高平夷所阻也。

趨班氏神廟求籤決之。

廟在大西門外,臨江。

其神在郡極著靈異,家屍而戶祝之〔每家都祭祀〕,有司之蒞其境,靡不嚴事焉。

求籤畢,有儒生數人賽祭祀廟中,余為詢歸順道。一年長者輒欲為余作書,畀土司之相識者。余問其姓字,乃滕肯堂也。名祚昌。其中最年少者,為其子滕賓王。

名佐。居城中千戶所前。余乃期造其家,遂還飯於映霞庵。攜火炬出壺關,西溯江岸,一里抵演武場北,又西一里,探碧雲洞,出入迴環者數四,還抵映霞。見日色甫下午,度滕已歸,仍入城叩其堂。滕君一見傾蓋,即為留酌。

其酒頗佳,略似京口,其茶則松蘿之下者,皆此中所無也。

坐中滕君為言:“欲從歸順行,須得參戎一馬符方妙。明晨何不同小兒一叩之乎?”余謝不敏。

滕曰:“無已,作一書可乎?”余頷之。期明日以書往,乃別而返壺關。

初七日雨色霏霏,釀寒殊甚。菜齋師見余衣單,為解袷衣衣我。始可出而見風。晨餐後,滕君來。既別,余作畀參戎書。飯而抵其家,則滕自壺關別後,即下舟與乃郎他棹,將暮未返,雨色復來,余不能待而返壺關。雨少止,西覓老虎岩,墜窪穿莽,終不可得。

初八日余再抵滕,以參戎書畀之。參戎姓章,名易,為會稽今之紹興人。其有名正宸者,合在戶科,為辛未年家。滕復留飯,網魚於池,池在門前。魚有大小二種,大者乃白鰱,小者為鯰魚。鯰魚味淡而不腥。問所謂“香魚”,無有也。

剖柑於樹,其柑如香櫞,瓤白而皮不厚,片剖而共食之,瓤與皮俱甘香,異眾柑。

因為罄其生平。

滕君少年廩lǐn,領取官糧於學宮。

其人昂藏有俠骨,夙與中表謝孝廉有隙。

謝死,其家以毒誣滕,藤求檢以白其誣,謝遂大窘。時孝廉之弟為南寧司李掾,而孝廉之房考(即房考官)趙,為閔漳州人,方當道,竟羅織於憲訪,且中以訕府道、毆衛所諸(莫)須有事,遂被黜戌欽州。未幾歸,復為有司齮齕(yǐhě)中傷不已,雄心竟大耗,而須鬢俱皤然矣。

其乃郎亦青年游泮,為此中錚錚出穎者,此中亦共以白眉推之。

且謂余何不暫館於此,則學宮諸友俱有束脩即讀書人的薪奉之奉,可為道路資。余復謝不敏。透出壺關,已薄暮矣。有僧自南寧崇善寺來,言靜聞以前月廿八子時回首指逝世,是僧親為下火而來。其死離余別時才五日,雲白竟不為置棺,不知所留銀錢並衣篋俱何人乾沒也?為之哀悼,終夜不寐。

初九日午飯後,再入城候所進參戎書。而滕氏父子猶欲集眾留余館此,故不為即進。

其書立為一初貢方姓者拆。

書初錄,展轉攜去,久索而後得之。乃復緘之,囑其速進,必不能留此也。

初十日晨餐後出遊石門。上午抵滕君處,坐甫定,滕賓王持參戎招余柬來,余謝之。已參府中軍唐玉屏名尚珠,全州人。

以馬牌相畀。余為造門投刺,還飯於滕。雨竟不止,是夕遂宿於滕館。

十一日雨。食息於滕。

十二日雨。

食息於滕。迨暮,雨少止,乃別,抵壺關映霞庵。是夜夜雨彌甚。

十三日阻雨壺關。

十四日仍為雨阻。余欲往馱朴招顧行,路濘草濕,故棲遲不前。

十五日雨如故。有遠僧三人自壺關往馱朴,始得寄字顧行,命其倩夫以行李至郡。

十六日夜雨彌甚,達旦不休。余引被蒙首而睡,庵僧呼飯乃起。飯後天色倏shū忽然開,日中逗影,余乃散步關前,而顧行至矣。異方兩地,又已十餘日,見之躍然。即促站騎覓挑夫,期以十八日行。

十七日早寒甚,起看天光欲曙未曙,而煥赤騰丹,朦朧隱耀,疑為朝華,復恐雨征,以寒甚,仍引被臥。既而碧天如洗,旭日皎潔,乃起而飯。入別滕君,父子俱出,復歸飯映霞。抵晚入候,適滕君歸,留余少酌,且為作各土州書,計中夜乃完。余別之,返宿庵中。

譯文

初四日從馱朴取道到太平府。向西南走一里,有石牆起自東面的江岸向西連線著山,這是左州、崇善縣的分界線。由石牆出來,沿山溯江往南行,三里,越過一條幹涸的山澗,又走四里是新鋪,是個幾家人的村落。江流從正南流來,陸路於是往西南轉。四里,再次過了一條幹涸的山澗,澗底石頭很多,澗上有座倒塌了的橋,叫沖登橋。〔橋以內有城堡。〕從此向南上走,盤鏇爬升在岡巒土阜間三里,再次與江流相遇。江岸上有個幾家人的營房,叫崩勘。又向南五里,轉過一個山嘴,〔它後面的山中有個村莊叫馱竺。〕繞過它的東垂,就沿著山南向西行,在這裡迴繞的山崖連續不斷,上面的崖壁非常陡峻挺拔,下邊的岩石十分玲瓏精巧。二里,路南又突起一座險峰,於是走入山中的峽谷。迴繞在峽谷中又向西走一里,轉向南二里,登上媚娘山。此處峰巒四面合攏,中間懸著一座土山形成的山脊。越過山脊往南下走,向東南三里,路旁有個圓形深坑,〔名叫龍井。〕向下探墜五六丈,四周直徑大三丈,全是純石環繞成的坑壁。沿懸綴的石瞪往下墜,下面底部十分平坦,東北方裂開一個洞口,穿過洞口進去,洞內水聲潺潺,路便昏黑下來。踏著山崖摸著石縫走,腳下忽然深不可測。很久後,漸漸開始有亮光,回頭見進來的地方,一根細石柱好似碧綠的竹筍,聳在洞中間,上下相連,旁邊有石板平架著,薄如雲片,聲音如同敲擊銅柱。至於這個洞,雖然不怎么寬大卻很奇妙,在路旁見到它,也是奇異之事。深坑上方有座亭子,將要倒塌了。自馱朴走陸路到太平府,就見到有岡巒山坡盤繞,四周環繞中央下陷,深的形成陷阱,淺的墾成田,上下之處是不同的洞穴,都是深坑。大概其他地方的水都是繞著峽谷流出去,必定有一處泄水的水口,唯有此地露出地表泄水的山澗非常少,水都從地下滲透出去,洞穴豎直下墜的,下陷無底;通向四旁的,則底部平坦可以種植五穀。路旁大都四處皆是。唯有龍井陷下去仍有底,所以得以墜下去觀玩。由此向西南出山,又走四里,而江流自壺關東垂向北流到這裡。溯江再向南行二里,升登在山岡土阜間又是二里,抵達壺關。關內舊時唯有守關的宅院四五間,今天有位菜齋老和尚在左邊建了映霞庵,又在後邊蓋了個施茶的亭子。我下午到了庵里,便留下來歇在庵中。〔菜齋,是北方人,年紀有六十一歲,參觀訪問已走遍海內。所吃的東西唯有淡菜兩缽盂,不吃一粒米,見此地荒涼冷落,特意建庵接待眾人,停歇在庵中吃飯的人有幾十人,雖然這些人呆了很長時間,但菜齋仍供茶水,毫不吝惜。菜齋的法名叫如喜,徒弟名叫海潤。〕

壺關在太平府城北一里多處。麗江從西面自龍州流來,流抵壺關的西邊,折向南,繞過城南,在城東轉向北流,又抵達壺關的東邊,於是向東北流去。關隘的東西兩頭,正當江水束攏之處,好像茶壺的脖子,相距不到一里。築起城牆把兩頭連起來,在中間設了關隘,是北門的軍事要地。關隘南面江流彎曲迴轉之間的地方,好像茶壺的腹部,府城就依傍在那裡。城中縱橫相距也各有一里,東、西、南三面都瀕臨江流。城中居室房屋荒涼冷落,千戶所衙門都用茅草蓋頂。城外唯有東北角有民居街市,其餘都是一眼望去荒蕪的茅屋而已。

青蓮山在府城北面二十多里,重重山巒在北面遮住半邊天。它的支脈向南延伸,往東下延的就是媚娘嶺,向西下延成為碧雲洞。碧雲洞在壺關正西二里處,是青蓮山南下的支脈。石峰突兀,山洞穿透山腰,洞口向東。先從北麓登上三折坂,向東鑽過石縫,叫天門,有一處平台。洞口聳峙在平台_上方。洞口又窄又高,洞內轉向南,空闊深暗,上通山頂,引進一線空潦的光地照射下來。亮光下照處有觀音菩薩的佛完,向北,完中坐著佛像,後面有個深坑深陷下去,用火把照射它深沉漆黑;又有一個洞穴往南進去,不知它的底。這是下層。它的上層隔著深坑的南面,又裂為洞口,洞口前排列著一雙石柱,上邊平架著兩個盆,叫做“寶盆”。由觀音像右邊的石壁,穿過小洞向南下到深坑側邊,由雙柱中間走到寶盆下面。穿過洞口進去,開始時很窄;接連進了兩層洞口,漸漸轉向東上走,就見彎然隆起高高張開,天光向下迸射,一個洞口向南出去成為通天的窟窿。沿石階上走,出到洞口外,也有石台十分平整,下瞰著平坦的壑谷,與向東的洞口無異。由觀音象左邊的石壁向西穿過小洞曲曲折折進去,兩側洞壁狹窄,轉來轉去,向下低伏成為隘口;鑽過隘口進去,忽然上方彎曲而起如像下覆的銅鐘;總共進了四個隘口,連續向上彎曲而起的地方,也有四五處,這才出來。在觀音像左邊石壁稍北處,又向西穿過小洞,慢慢向北轉,就見中間相通樣子深邃,山影平平地透進來,向北裂開一個洞口,號稱為盤龍窟。這是洞中的勝景。北洞口外,石崖像腰帶一樣橫貫山腰,東邊到達天門,西邊抵達一處飛空的懸崖下,上邊下覆下面深嵌。懸崖不十分高,上下都是絕壁,中間通著像腰帶樣橫繫著的地方,好似平坦的長廊重疊的台榭,無愧於“群峰獻翠”的美名。向北俯瞰深深的山塢中,重重山巒在前方隆起,與東、南兩面的平台比較,又顯出一番景觀。由山崖東面攀著花警狀的岩石向西望,峰頂蓮花瓣錯落其間,當中有一塊岩石,東面刻空明亮,因為草深石陡,不能攀登接近它。仍從盤龍窟進去,出到東面的平台,仰面眺望山洞南面,山峰迸裂懸崖分岔,環繞成一個峽谷。於是攀著樹枝抓住石縫上爬,直到峽谷山峰攢聚會合之中,又有個向東的洞,洞內都是高聳的岩石攢聚在空中,縫隙裂開墜成深淵,陡削不能放腳,俯瞰無法窺見它的底,用石塊投下去,聲音清清楚楚響個不停,下邊就是觀音菩薩佛完中承受下射之光的地方了。到這裡洞外的勝景這才完了。此洞從前沒有名字,萬曆癸丑年(萬曆四十一年,1613)參將顧鳳翔開修了道路壘砌了石瞪,把它命名為碧雲洞,是麗江的第一勝境。〔顧鳳翔是華亭縣人。〕白雲岩在壺關正東四里處,路由府城向東渡江,這是歸龍村炯。〔在江東岸,太平府隔江處就是江州的屬地。這個村子過去有妖怪出沒在江邊,為害江州、太平府。人們都不能制服,可思明府土司獨自一人來時便殺了它,這個禍害才平息了。所以江州把這一桐送給思明府,成為思明府的屬地。今天此酮的東、南、北三面都屬於江州,而西面直抵江邊,是太平府,靠近太平府城的唯有這一村,卻又歸屬於邊遠的思明府,也是奇怪之事。〕

石門塘在壺關外東北半里處。老虎岩在壺關內西南半里處。銅鼓在府城內的城隆廟中,是伏波將軍馬援的遺物,鼓聲如虎吼,而形狀十分奇特。聽說總督下屬各道也有一兩個,都是從地下獲得的。當地人十分看重它,間或有人挖掘到,價值可以換一百頭牛。

初五日早餐後,馬上獨自渡江到歸龍村恫,共走四里,向西沿白雲岩走。荒坡上茅草塞路,沒過頭頂蒙在臉上,上方既不能眺望,腳下又有草上的刺鑽入襪子褲子間,舉腳就像針刺,一刻不可忍受,走幾步就脫去襪子解下褲子,全部搜尋刷除乾淨,剛剛再抬腳,又仍像先前一樣了。不久有條小溪從東南的峽谷中流出來,向北潦洞在白雲岩前,上邊覆蓋著藤枝,腳下踩著水中的稀泥,提起衣服涉水非常艱難。過了小溪,到達白雲岩下。彎隆的山崖高高伸展開來,下邊陡削如屏風,石色晶瑩潔淨超過美玉。山崖南面的峭壁半中腰排列著四五個山洞,大小不一,都是向西。南面一個洞較大,下邊又重疊著一個洞,不怎么深暗,可上洞洞中空闊外面陡削,望過去十分幽深,竟然不能登上去休息。再往南半里,有個洞非常大,也是向西,前邊都是大石頭交叉支撐著。從石縫中穿進洞,地勢下窪寬敞,可容納三百人,洞內無旁通的洞穴。洞北有條小徑,向東上到山間峽谷中,兩旁陡削的石崖並排聳立。攀著石階上登,翻越到山坳南面,也有窪地下陷,林木遮蔽不能窺見它的邊際。它北面更聳起層層山峰,向西俯瞰江流城池,都在腳底。再往北直達白雲岩山頂,那裡山坳中窪地深坑雖然很多,但荊棘藤葛稠密,既找不到路,又無人可以打聽,往返徘徊,時光便過了正午,始終不能下到半山腰的洞。此處的岩洞僅只是苦於道路荒蕪阻塞,如果能在洞外懸掛梯子,或者砌石瞪到達中洞,其中曲折鏇轉的奇妙勝景,應當更居於碧雲洞之上。仍向西二里,出來到歸龍村蛔,往南溯江岸走三里,抵達金櫃山、將軍山之間。金櫃山高聳,俯瞰江流,山崖上的山洞中間空闊,大處容納得下數百人。茅草荊棘湮沒阻塞,走遍金櫃山找不到岩洞,在它的北、東、南三面繞了三圈,又兩次越過山頂,注視江流對面的城池,就像在鏡中看鬍鬚眉毛一樣清晰。東面就是將軍山,一片石崖立在峰頭迎著江流,有手執盾牌捍衛城池雄赳赳的氣勢。環眺府城四面,群峰中獨自聳立的這是第一峰。下山等候東關的渡船,已因天黑不再來了,肚子餓極了。不久望見北面有一條船向東過來,便順著江岸踩著岩石走一里,到了那裡,那條船也返回到西岸。拖延了很長時間,找到一條漁船,渡到江西岸。見到有賣香蕉的人,來不及找飯吃,立即買了十多個香蕉吃下。急忙趕到壺關,山雨忽然來臨,暮色也降臨了。

初六日我因為歸順州、南丹衛兩條路沒有決定,〔我想走歸順到富州,眾人勸我必須經由南丹到貴州,原來貴州遠而富州近,貴州可以通行而歸順被高平夷阻住了。〕趕到班氏神廟求籤決定走哪條路。〔神廟在大西門外,面臨江水。那神靈在府中極其靈驗,家家戶戶都崇拜祭祀他,官府有到這地方任官的,無不尊敬地供奉。〕求完簽,有幾個儒生在廟中祭神,我打聽去歸順的路。一位年長的立即想替我寫信,送給相識的土司。我問了他的姓名和表字,是滕肯堂。〔名叫柞昌。〕其中年紀最輕的,是他的兒子滕賓王。〔名叫佐。〕住在城中千戶所前邊。我於是約定拜訪他家,就返回到映霞庵吃飯。帶上火把出了壺關,向西溯江而行,一里到達演武場北面,又向西一里,探了碧雲洞,出入環繞了四次,回到映霞庵。見天色剛到下午,估計滕肯堂已歸回城中,仍然進城在他的廳堂里叩見了他。滕君一見傾心如故,立即挽留飲酒。他的酒很美,略似京口酒,他的茶卻是松蘿茶中的下品,都是這一帶所沒有的。坐談中滕君發話說:“想要從歸順走,必須得到參將的一個調馬的兵符才好。明早何不同我兒子去叩拜他一次呢?'’我辭謝不敢當。滕肯堂說:“不得已,寫一封信總可以吧?”我點頭同意了他。約定明天把信送給我,於是分手返回壺關。

初七日雨色霏霏,寒氣久積冷得特別厲害。菜齋禪師見我衣服單薄,就脫下袷衣給我穿,這才可以出門。早餐後,滕君到來。分別之後,我寫了遞交給參將的信。吃飯後來到滕家,滕肯堂卻自從在壺關告別後,立即下船與他兒子划船到其他地方去了,天將黑還未返回,雨又下起來,我不能等下去便返回壺關。雨略停下來,向西去尋找老虎岩,墜下窪地穿越叢莽,始終不能找到。‘初八日我再次到滕家,把給參將的信交給他。〔參將姓章,名叫易,是會稽縣人。他是正科殿試考中者,合在戶科,是辛未年(崇禎四年,1631)與我家裡人一同考中的。〕滕肯堂再次留我吃飯,在池中用網捕來魚,〔池塘在門前。魚有大小兩種,大的一種是白維,小的是鮮魚。鮮魚味淡卻不腥氣。打聽所謂的“香魚”,沒有。〕從樹上摘來柑子剖開,〔這種柑子如同香椽,瓤子色白而皮不厚,切成片一起吃,瓤子與皮都是又甜又香,與各種柑子不同。〕因而為我盡吐他的生平。〔滕君少年時在學官那裡領取口糧。他的為人豪爽,儀表雄偉,有俠義氣概,過去與中表親戚謝孝廉有仇。謝孝廉死後,謝家以投毒誣陷滕肯堂,滕肯堂要求驗屍以洗清他的冤枉,謝家於是十分難堪。當時謝孝廉的弟弟任南寧府司理的屬官,而謝孝廉的房考官趙某,是福建漳州人,正當權,竟然向上級來查訪的官員羅織罪名,並且拿譏諷府道官吏、毆打衛所官兵諸種莫須有的事中傷他,終於被罷官戍守欽州。沒多久回鄉,再次被官吏們不停地低毀中傷,雄心終於大受損傷,而且鬍鬚兩鬢全都花白了。他的兒子也是青年有為考中童生,是這一帶脫穎而出的佼佼者,這一帶也共同推舉他為優秀傑出者。〕並且說我為何不暫時在此地開館授徒,這裡學宮中的諸位朋友都會有薪金奉送,可作為路上用的旅費。我再次辭謝自己無能。穿出壺關,已是傍晚了。有僧人自南寧崇善寺前來,說靜聞在前個月廿八日子時逝世,這位僧人親自舉行火葬。他死時距我離別時才五天,雲白竟然不為他置辦棺木,不知留下的銀錢及衣箱都被什麼人吞沒了?為了他哀傷悼念,整夜不眠。初九日午飯後,再次進城等呈給參將的信的回音。而滕家父子仍打算邀集眾人留我在此開館,所以不替我立即呈上去。那封信立刻被一個剛被選拔為貢生姓方的人拆開。信剛被抄錄完,輾轉拿了去,要了很久然後才得到它。於是重新封好信,囑咐他趕快呈上去,必定不能留在此地。

初十日早餐後出門遊覽石門。上午到達滕君那裡,剛坐定,滕賓王拿著參將招請我的柬帖來了,我謝過了他。不久參將府的中軍唐玉屏〔名叫尚珠,是全州人。〕把馬牌送給我。我為此登門投遞了名帖,回來在滕家吃了飯。雨始終不停,這天夜裡便留宿在滕家的客館裡。

十一日下雨。在滕家吃飯休息。

十二日下雨。在滕家吃飯休息。到傍晚時,雨漸漸停了,於是告別滕君,抵達壺關映霞庵。這天夜裡雨更大。

十三日被雨阻在壺關。

十四日仍被雨所阻。我想前去馱朴招喚顧行,道路泥濘荒草濕淋淋的,所以停留不前。

十五日雨依然如故地下著。有三個遠道而來的僧人自壺關前往馱朴,這才能夠寄了字條給顧行,命令他請腳夫帶上行李到府城來。

十六日夜雨更大,通宵達旦不停。我拉被子蒙住頭大睡,庵中僧人呼喚吃飯才起床。飯後天色倏地晴開,太陽在中天光影逗人,我便在關前散步,而顧行來到了。異鄉分在兩地,又已有十多天,見到他便十分高興。立即催促釋站派馬找挑夫,約定在十八日動身。

十七日早上非常寒冷,起床來看天色要亮又未亮,而明亮鮮紅的紅日騰空,朦朦朧朧隱隱照耀,懷疑是早晨的日暈,又擔心是有雨的徵兆,因為十分寒冷,仍拉被子睡下。不久碧空如洗,旭日皎潔,於是起床吃飯。進城辭別滕君,他父子都出了門,再歸映霞庵吃飯。到晚上進城等候,適好滕君歸來,留我小飲,並且為我寫了給各土州的信,估計要到半夜才完。我告別了他,返回庵中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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