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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人才宋葉適言:“法令日繁,治具日密,禁防束縛至不可動,而人這智慮自不能出於繩約之內,故人材亦以不振。今與人稍談及度外之事,輒搖手而不敢為。夫以漢這能盡人材,陳湯猶扼腕於文墨吏,而況於今日乎?宜乎豪傑之士無以自奮而同歸於庸懦也。”

使枚乘、相如而習今日之經義,則必不能發其文章;使管仲、孫武而讀今日之科條,則必不能運其權略。故法令者,敗壞人材之具。以防奸宄,而得之者十三;以沮豪傑,而失之者常十七矣。

自萬曆以上,法令繁而輔之以教化,故其治猶為小康。萬曆以後,法令存則教化亡,於是機變日增,而材能日減。其君子工於絕而不能獲敵之首,其小人善於盜馬而不肯救君之患。誠有如《墨子》所云:“使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倍畔,使斷獄則不中,分財則不均。”《呂氏春秋》所云:“處官則荒亂,臨財則貪得,列近則持諫,將眾則罷怯。”又如劉蕡所云:“謀不足以剪除奸凶,而詐足以抑揚威福;勇不足以鎮衛社稷,而暴足以侵害閭里”者,嗚呼!吾有以見徒法之無用矣。

《實錄》言:“宣德五年八月丙戌,上罷朝,御文華殿,學士楊溥等侍。上問:‘庶官之選,何術而可以盡得其人。’溥對曰:‘嚴薦舉,精考課,何患不得?’;上曰:‘近代有罪舉主之法,夫以一言之薦而欲保其終身,不亦難乎”朕以為教養有道,人材自出。漢董仲舒言:素不養士,而欲求賢,猶不琢玉而求文采。此知本之論也。徒循三載考績之文,而不行三物教民之典,雖堯舜,亦不能以成允厘之治矣。’”

○保舉《宋史》:“元初,司馬光為相,奏曰:‘為政得人則治,然人之才或長於此,而短於彼,雖皋、夔、稷、契各守一官,中人安可求故孔門以四科取士,漢室以數路得人。若指瑕掩善,則朝無可用之人;苟隨器授則世無可棄之士。臣備位宰相,職當選官,而識短見狹。士有恬退滯淹,或孤寒遺逸,豈能周知?若專引知識則嫌於私,若止循資序未必皆才,莫若使有位達官各舉所知,然後克葉至公,野無遺賢矣。欲乞朝廷設十科舉士:一曰行義純固、可為師表科;二曰節操方正、可備獻納科,三曰智勇過人、可備將帥科,四曰公正聰明、可備監司科,五曰經術精通、可備講讀科,六曰學問該博、可備顧問科,七曰文章典麗、可備著述科,八曰善聽獄訟、盡公得實科,九曰善治財賦,公私俱便科,十曰練習法令,能斷請讞科。應職事官自尚書至給舍諫議,寄祿官自開府儀同三司至大中大夫,職自觀文殿學士至待制,每歲須於十科內舉三人,仍具狀保任,中書置籍記之。異時有事須材,即執政案籍,視其所嘗被舉科格,隨事試之,有勞又著之籍。內外官闕,取嘗試有效者隨科授職。所賜誥命仍備所舉官姓名,其人任官無狀坐以謬舉之罪。所貴人人重慎,所舉得才。”光又言:“朝廷執政惟八九人,若非交舊,無以知其行能,不惟涉循私之嫌,兼所取至狹,豈足以盡天下之賢才?若採訪毀譽,則情偽萬端。與其聽游談之言,曷若使之結罪保舉?故臣奏設十科以舉士,其公正聰明可備監司。誠知請屬挾私所不能無,但有不如所舉,譴責無所寬宥,則不敢妄舉矣。”

明主勞於求賢,而逸於任人。《韓非子》云:“王登為中牟令,言中牟士中章胥已。襄主曰:‘子見之,我將以為中大夫。’其相室曰:‘中大夫,晉重列也,今無功而受,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終無已也。’”此執要之論也。善乎!子夏之告樊遲也,曰:“舜有天下,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唐書》:崔甫為相,薦舉惟其人,不自疑畏,推至公以行,日除十數人。未逾年,除吏幾八百員,多稱允當。帝嘗謂曰:“人言卿擬官多親舊,何邪?”對曰:“陛下令臣進擬庶官,夫進擬者必悉其才行,若素不知聞,何由得其實?”帝以為然。以德宗之猜忌而猶能聽之,愈乎近代之人主也。

正統三年十一月乙未,行在能政司左通政陳恭言:“古者擇任庶官,悉由選部,是以職任專而事體頃者令朝臣各薦所知,恐開私謁之門,而長奔競之風,乞令杜絕,一歸銓部。”事下,行在吏部尚書郭等覆奏曰:“往時朝廷慮典銓者未盡知人,故敕廷臣各舉所知,其法良矣。脫有徇私,邦憲昭然,誰肯同蹈?今恭聽流言而尼良法,未見其當也。”乞令仍舊,從之。

○關防《隋書·酷吏傳》:“厙狄士文為貝州刺史,凡有出入,皆封署其門,僮僕無敢出外。”此今日居官通例,而史以為異事,豈非當日法制雖嚴,而關防未若今之密乎”末世人習澆訛,防閒日甚,少不禁飭,則奸宄之待投間抵隙,無所不至。長吏到官,以關防為第一義。然愚以為但無至公之心以御之爾。《世說》:“晉文王親愛阮嗣宗,阮從容言:‘嘗游東平,樂其土風,願得為東平太守。’文王從其意。阮騎驢逕到郡,至則壞府舍諸壁障,使內外相望,然後教令,一郡清肅。十餘日,復騎驢去。”唐姚合為武功尉,其《縣居詩》曰:“朝朝門不閉,長似在山時。”在曠達之士猶且為之,而況於大賢也”

《大唐新語》:“姜晦為吏部侍郎,性聰悟,識理體。舊制:吏曹舍宇悉布棘,以防令史與選人交通。及晦領選事,盡除之。大開銓門,示無所禁。有私引置者,晦輒知之,召問,莫不首伏。初,朝廷以晦改革前規,鹹以為不可。竟銓綜得所,賄賂不行,舉朝嘆服。”

《太祖實錄》:“洪武二十年八月壬申,上謂刑部尚書唐鐸、工部侍郎秦逵、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等曰:‘朕初於文籍設關防印記者,本以絕欺蔽,防奸偽,特一時權宜爾。果正人君子,焉用是為?自今六科有關防印記俱銷之,仍移文諸司,使知朕意。’”

○封駁人主之所患,莫大乎唯言而莫予違。齊景公燕賞於國內,萬鍾者三,千鍾者五。令三出,而職計莫之從。公怒,令免職計。令三出,而士師莫之從。此《畜君》之詩所為作也。漢哀帝封董賢,而丞相王嘉封還詔書。後漢鍾離意為尚書僕射,數封還詔書。自是封駁之事多見於史,而未以為專職也。唐制:凡詔敕皆經門下省,事有不便,得以封還。而給事中有駁正違失之掌,著於《六典》。如袁高、崔植、韋弘景、狄兼、鄭肅、韓、韋溫、鄭公輿之輩,並以封還敕書,垂名史傳。亦有召對慰諭,如德宗之於許孟容;中使嘉勞,如憲宗之於薛存誠者。而元和中,給事中李藩在門下,制敕有不可者,即於黃紙後批之。吏請別連白紙,藩曰:“別以白紙,是文狀也,何名批敕””宣宗以右金吾大將軍李燧為嶺南節度使,已命中使賜之節,給事中蕭仿封還制書。上方奏樂,不暇別召,中使使優人追之節,及燧門而返。人臣執法之正,人主聽言之明,可以並見。五代廢弛,宋太宗淳化四年六月戊寅,始復給事中封駁。而司馬池猶謂門下雖有封駁之名,而詔書一切,自中書以下非所以防過舉也。明代雖罷門下省長官,而獨存六科給事中,以掌封駁之任。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給事中駁正到部,謂之科參。六部之官無敢抗科而自行者,故給事中之品卑而權特重。萬曆之時,九重淵默;泰昌以後,國論紛紜,而維持禁止往往賴抄參這力,今人所不知矣。

《元城語錄》曰:“王安石薦李定時,陳襄彈之,未行。已擢監察御史里行,宋次道封還詞頭,辭職,罷之。次直呂大臨,再封還之。最後付蘇子容,又封還之。更奏,復下,至於七八。子容與大臨俱落職奉朝請,名譽赫然。此乃祖宗德澤。百餘年養成風俗,與齊太史見殺三人,而執筆如初者何異?”

○部刺史漢武帝遺刺史周行郡國,省察治狀,黜陟能否,斷治冤獄。以六條問事:一條、強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強陵弱,以眾暴寡;二條、二千石不奉詔書,倍公向私,旁諂牟利,侵漁百姓,聚斂為奸;三條、二千石不恤疑獄,風厲殺人,怒則任刑,喜則任賞,煩擾刻暴,剝削黎元,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訛言;四條、二千石選署不平,苟阿所愛,蔽賢寵頑;五條、二千石子弟怙倚榮勢,請託所監;六條、二千石違公下比,阿附豪強,通行貨賂,割損政令。又令歲終得乘傳奏事。夫秩卑而命之尊,官小而權之重,此小大相制,內外相維之意也。本自秦時遣御史出監諸郡。《史記》言秦始皇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蓋罷侯置守之初而已設此制矣。成帝末,翟方進、何武乃言:“《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準。請罷刺史,更置州牧,秩二千石。”而朱博以漢家故事,置部刺史,秩卑而賞厚,鹹勸功樂進。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軒軌不勝。”於是罷州牧,復置刺史。劉昭之論,以為刺史監糾非法不過六條,傳車周流,匪有定鎮,秩裁六百,未生陵犯之釁。成帝改牧,其萌始大。合二者之言觀之,則州牧之設,中材僅循資自全,強者至專權裂土。然後知刺史六條為百代不易之良法。而今之監察御史巡按地方,為得古人之意矣。又其善者在於一年一代。夫守令之官不可以不久也,監臨之任不可以久也,久則情親而弊生,望輕而法玩,故一年一代之制,又漢法之所不如,而察吏安民之效已見於二三百年者也。若夫倚勢作威,受賕不法,此特其人之不稱職耳,不以守令之貪殘而廢郡縣,豈以巡方之濁亂而停腳史乎?至於秩止七品,與漢六百石制同。《王制》:“天子使其大夫為三監,監於方伯之國,國三人。”金華應氏曰:“方伯者,天子所任以總乎外者也,又有監以臨之,蓋方伯權重則易專,大夫位卑則不敢肆。此大小相維,內外相統之微意也,何病其輕重不相準乎?夫不達前人立法之意,而輕議而邑志載之。變更,未有不召亂而生事者。吾於成、哀之際,見漢治之無具矣。”

唐自太宗貞觀二十年,遣大理卿孫伏伽、黃門侍郎褚遂良等二十二人,以六條巡察四方,黜陟官吏,帝親自臨決,牧守已下以賢能進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其流罪已下及免黜者數百人。已後頻遣使者,或名按察,或名巡撫。至玄宗天寶五載正月,命禮部尚書席豫等分道巡按天下風俗及黜陟官吏,此則巡按之名所由始也。

玄宗開元二十二年二月辛亥,置十道採訪處置使。詔曰:“言念蒼生,心必遍於天下;自古良牧,福猶潤於京師。所以歷選列城,聿求連率;豈徒刺察,將委輯寧。朝散大夫檢校御史中丞,關內宣論賑給使上柱國盧絢等,任寄已深,聲實兼茂。鹹貫通於理道,益純固於公心。或華發不衰,或白圭無玷。可以軌儀郡國,康濟黎元。間歲已來,數州失稔,頗致流冗,能勿軫懷?而吏或不畏不仁,不安不便。誠須矯過,必在任賢。庶蠲疾苦之源,以協大中之義。若令行一道,利乃萬人。朕所設官,以俟能者。”

於文定《筆麝》曰:“元時風憲之制,在內諸司有不法者,監察御史劾之;在外諸司有不法者,行台御史劾之,即今在內道長、在外按台之法也。惟所謂行台御史者,竟屬行台,歲以八月出巡,四月還治,乃長官差遣,非由朝命,其體輕矣。本朝御史總屬內台,奉命出按,一歲而更,與漢遣刺史法同,唐宋以來皆不及也。”

《金史·宗雄傳》:“自熙宗時,遣使廉問吏治得失。世宗即位,凡數歲,輒一遣黜陟之。故大定之間,郡縣吏皆奉法,百姓滋殖,號為小康。章宗即位,置九路提刑使。”

○六條之外不察漢時,部刺史之職不過以六條察郡國而已,不當與守令事。故朱博為冀州刺史,敕告吏民:“欲言縣丞尉者,刺史不察,黃綬各自詣郡。”鮑宣為豫州牧,以聽訟所察過詔條被劾。而薛宣上疏言:“吏多苛政,政教煩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條職,舉錯各以其意,多與郡縣事。”《翟方進傳》言:“遷朔方刺史,居官不煩苛,所察應條輒舉。”自刺史之職下侵,而守令始不可為,天下之事猶治絲而棼之矣。

《太祖實錄》:“洪武二十一年四月,諭按治江西監察御史花綸等,自今惟官吏貪墨鬻法及事重者如律逮問,其細事毋得苛求。”

○隋以後刺史秦置御史以監諸郡。漢省,丞相遣史分刺州,不常置。武帝元封五年,初置十三州刺史,各一人。魏晉以下,為刺史持節都督。隋文帝開皇三年,罷郡,以州統縣,自是刺史之名存而職廢。後雖有刺史,皆太守之互名,非舊刺史之職,理一郡而已。由此言之,漢之刺史猶今之巡按御史,魏晉以下之刺史猶今之總督,隋以後之刺史猶今之知府及直隸知州也。

宋真宗鹹平四年,左司諫知制誥楊億疏言:“昔自秦開郡置守。漢以天下為十三郡,命刺史以領之。自後因郡為州,以太守為刺史。降及唐氏,亦嘗變更,曾未數年,又仍舊貫。今多命省署之職出為知州,又設通判之官以為副貳。此權宜之制耳,豈可為經久之訓哉。臣欲乞諸州並置刺史,以戶口多少置其俸祿,分下、中、上、緊、望、雄之等級,品秩之制率如舊章,與常參官比視階資。出入更踐,省去通判之目,但置從事之員,建廉察之府以統臨,按輿地之圖而區處。昔太平興國初,詔廢支郡,出於一時。十國為連,周法斯在;一道置使,唐制可尋。至若號令之行,風教之出,先及於府,府以及州,州以及縣,縣及鄉里,自上而下,由近及遠,譬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提綱而眾目張,振領而群毛理。由是言之,支郡之不可廢也明矣。臣欲乞復置支郡,隸於大府,量地里而分割,如漕運之統臨,名分有倫,官業自舉。又睹唐制,內外官奉錢之外有祿米職田,又給防閣庶仆親事帳內執衣白直門夫,各以官品差定其數,歲收其課以資於家。本司又有公廨田、食本錢以給公用。自唐末離亂,國用不充,百官奉錢並減其半,自余別給一切權停。今郡官於半奉之中已是除陌,又於半奉三分之內其二以他物給之,鬻於市廛,十裁得其一二,曾餬口之不及,豈代耕之足雲。昔漢宣帝下詔云:‘吏能勤事而奉祿薄,欲其無侵漁百姓,難矣。’遂加吏奉,著於策書。竊見今之結髮登朝,陳力就列,其奉也不能致九人之飽,不及周之上農;其祿也未嘗有百石之入,不及漢之小吏。若乃左右僕射,百僚之師長,位莫崇焉,月奉所入不及軍中千夫之帥,豈稽古之意哉。欲乞今後百官奉祿、雜給並循舊制,既豐其稍入,可責以廉隅。官且限以常員,理當減於舊費。”觀此,則今代所循大抵皆宋之餘弊矣。

○知縣知縣者,非縣令,而使之知縣中這事。杜氏《通典》所謂“檢校、試攝、判知之官”是也。唐姚合為武功尉,作詩曰:“今朝知縣印,夢裡百憂生。”唐人亦謂之“知印”,其名始於貞元已後。其初尚帶一“權”字。《白居易集》有《裴克諒權知華陰縣令制》曰:“華陰令卒,非選補時。調租勉農,政不可缺。前鎮國軍判官大理評事裴克諒,久佐本府,頗有勤績。屬邑利病,爾必周知。宜假銅墨,試其才理,待有所立,方議正名。”是權知者,不正之名也。至於普設知縣,則起自宋初。《本朝事實》云:“五代任官,凡曹掾簿尉之齷齪無能,以至昏老不任驅策者,始注縣令。故天下之邑,率皆不治。誅求刻剝,猥跡萬狀。至優諢之言,多以令長為笑。”

建隆三年,始以朝官為知縣。其間復參用京官,或幕職為之。《宋史》言:“宋初,內外所授官多非本職,惟以差遣為資,歷建隆四年,詔選朝士,分治劇邑。大理正奚嶼知館陶,監察御史王知魏,楊應夢知永濟,屯田員外郎於繼徽知臨清,常參官宰縣自此始。”又曰:“初州郡多闕官,縣令選尤猥下,多為清流所鄙薄,每不得調,乃詔吏部選幕職官為知縣。自此以後,遂罷令而設知縣,沿其名至今。”

《雲麓漫鈔》曰:“唐制,縣令闕,佐官攝令,曰知縣事。李翱任工部,志文雲‘攝富平尉知縣事’是也。今差京官曰知縣,差選人曰令,與唐異矣。”宋時結銜,曰以某官知某府事,以某官知某州事,以某官知某縣事。以其本非此府、此州、此縣之正官,而任其事,故云然。今則直雲某府知府、某州知州、某縣知縣,文復而義舛矣。

北齊宰縣,多用廝濫。至於士流,恥居百里。五代選令,必皆鄙猥之人。自古以來,以社稷民人寄之庸瑣者,有此二敗。以今準古,得無同之。

○知州宋葉適言:“五代之患,專在藩鎮。藝祖思靖天下,以為不削節度,則其禍不息。於是姑置通判,以監統刺史而分其柄。命文臣權知州事,使名若不正、任若不久者,以輕其權。監當知榷稅,都監總兵戎,而太守者塊然徒管空誠,受詞訴而已。諸鎮皆束手請命,歸老宿衛,昔日節度之害盡去。而四方萬里之遠奉尊京城,文符朝下,期會夕報,伸縮緩急,皆在朝廷矣。”是宋初本有刺史,而別設知州以代其權。後則罷刺史而專用知州,以權設之名為經常之任矣。

《新唐書》:“元和初,李吉甫為相。病方鎮強恣,為帝從容言,使屬郡刺史得自為政,則風化可成。帝然之,出郎吏十餘人為刺史。”宋祖之以京官臨制州縣,蓋趙公開其端矣。

○知府唐制,京郡乃稱府。至宋,則潛藩之地皆升為府。宋初太宗、真宗皆嘗為開封府尹,後無繼者,乃設權知府一人,以待制以上充。崇寧三年,蔡京乞罷權知府,置牧、尹各一員。牧以皇子領,尹以文臣充。是權知府者,所以避京尹之名也。今則直命之為知府,非也。

○守令所謂天子者,執天下之大權者也。其執大權,奈何以天下之權寄之天下之人,而權乃歸之天子?自公卿大夫至於百里之宰,一命之官,莫不分天子之權,以各治其事,而天子之權乃益尊。後世有不善治者出焉,盡天下一切之權而收之在上,而萬幾之廣,固非一人之所能操也,而權乃移於法,於是多為之法以禁防之。雖大奸有所不能逾,而賢智之臣亦無能效尺寸於法之外,相與兢兢奉法,以求無過而已。於是天子之權不寄之人臣,而寄之吏胥,是故天下之尤急者,守令親民之官。而今日之尤無權者莫過於守令,守令無權而民之疾若不聞於上,安望其致太平而延國命乎!《書》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蓋至於守令日輕,而胥吏日重,則天子之權已奪,而國非其國矣,尚何政令之可言耶!削考功之繁科,循久任之成效,必得其人,而與之以權,庶乎守令賢而民事理,此今日之急務也。◎元吳淵穎《歐陽氏急就章解·後序》曰:“今之世,每以三歲為守令滿秩,曾未足以一新郡縣之耳目而已去。又況用人不得專辟,臨事不得專議,錢糧悉拘於官而不得專用,軍卒弗出於民而不得與聞。蓋古之治郡者,自辟令丞;唐世之大藩,亦多自辟幕府僚屬。是故守主一郡之事,或司金谷,或按刑獄,各有分職,守不則政自治。雖令之主一邑,丞則贊治而掌農田水利,主簿掌簿書,尉督盜賊,令亦不勞,獨議其政之當否而已。今自一命而上,皆出於吏部,遇一事,公堂完署,甲是乙否。吏或因以為奸,勾稽文墨,補苴罅漏、塗擦歲月,填塞辭款,而益不能以盡民之情狀。至於唐世之賦,上供送使留州,自有定額。兵則郡有都試,而惟守之所調遣。宋之盛時,歲有常貢,官府所在,用度贏餘,過客往來,廩賜豐厚,故士皆樂於其職而疾於赴功。兵雖不及於唐,義勇民丁,團結什伍,衣裝弓弩,坐作擊刺,各保鄉里,敵至即發,而郡縣固自兼領者也。今則官以錢糧為重,不留贏餘,常俸至不能自給,故多贓吏;兵則自近戍遠,既為客軍,尺籍伍符各有統帥,但知坐食郡縣之租稅,然已不復系守令事矣。夫辟官、蒞政、理財、治軍,郡縣之四權也,而今皆不得以專之,是故上下之體統雖若相維而令不一,法令雖若可守而議不一。為守令者既不得其職,將欲議其法外之意,必且玩常習故,辟嫌礙例,而皆不足以有為。又況三時耕稼,一時講武,不復古法之便易,而兵、農益分。遇歲一儉,郡縣之租稅悉不及額,軍無見食,東那西挾,倉空虛,而郡縣且不能以振救,而坐至流亡。是以言蒞事而事權不在於郡縣,言興利而利權不在於郡縣,言治兵而兵權不在於郡縣,尚何以復論其富國裕民災道哉!必也,復四者之權一歸於郡縣,則守令必稱其職,國可富,民可裕,而兵、農各得其業矣。”

宋理宗淳八年,監察御史兼崇政殿說書陳求魯奏:“今日救弊之策,大端有四:宜采夏侯太初並省州郡之議,俾縣令得以直達於朝廷;用宋元嘉六年為斷之法,俾縣令得以究心於撫字;法藝祖出朝紳為令之典,以重其權;遵光武擢卓茂為三公之意,以激其氣。然後為之正其經界,明其版籍,約其妄費,裁其橫斂。”此數言者,在今日亦可采而行之。

《舊唐書·烏重胤傳》:“元和十三年,為橫海節度使。上言曰:‘臣以河朔能拒朝命者,其大略可見。蓋刺史失其職,反使鎮將領兵事。若刺史各得職分,又有鎮兵,則節將雖有祿山、思明之奸,豈能據一州為畔哉!所以河朔六十年能拒朝命者,只以奪刺史、縣令之職,自作威福故也。臣所管德、棣、景三州已舉公牒,各還刺史職事訖,應在州兵,並令刺史收管。’從之。由是法制修立,各歸名分。是後雖幽、鎮、魏三州以河北舊風自相更襲,在滄州一道,獨稟命受代,自重胤制置使然也。”

祖宗朝,凡大府知府之任多有賜敕,然無常例。成化四年七月,廉州府知府邢正將之任,以廉州密邇珠池,喉襟交址,近為廣西流賊攻陷城邑,生民凋弊,特請賜敕。從之。吉安府知府許聰將之任,以吉安多強宗豪右,詞訟繁興,亦請賜敕,俾得權宜處置。從之。

○刺史守相得召見兩漢之隆,尤重太守。史言孝宣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裡,而亡嘆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當日太守常得召見,或賜璽書,堂陛之間,不甚闊絕。文帝謂季布曰:“河東,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武帝賜嚴助書:“久不聞問,具以《春秋》對,毋以蘇秦縱橫。”賜吾丘壽王書:“子在朕前之時,知略輻湊;及至連十餘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職事並廢,盜賊縱橫,甚不稱在前時,何也?”光武勞郭曰:“賢能太守,去帝城不遠,河潤九里,冀京師並蒙福也。”天下之大不過數十郡國,而二千石之行能皆獲簡於帝心,是以吏職修而民情達。以視後世之寄耳目於監司,飾功狀於文簿者,有親疏繁簡之不同矣。其在唐時,猶存此意。玄宗開元十三年,上自選諸司長官有聲望者十一人為刺史,命宰相諸王餞於洛濱,御書十韻詩賜之。宣宗時,李行言自涇陽縣令除海州刺史,李君自醴泉令除懷州刺史,皆采之民言,擢以御筆。入謝之日,處分州事,萬里之遠,如在階前。夫人主而欲親民,必自其親大吏始也。

《冊府元龜》:“憲宗元和三年二月,敕許新除官及刺史等,假日於宣政門外謝,便進狀辭。其授官於朝常禮謝,並不須侯假開。國朝舊制,凡命都督、刺史,皆臨軒冊拜,特示恩禮。近歲雖不冊拜,而牧守受命之後,皆便殿口對賜衣,蓋以親人之官,恩禮不可廢也。時宰相李吉甫之舅裴復新除河南少尹,求速之任。適遇寒食假,吉甫特奏,請遂兼刺史。同有是命,非舊典也。”今日則名為陛辭,而不得一見天顏。堂廉內外之分,益為邈絕。

○漢令長漢時令長,於太守雖稱屬吏,然往往能自行其意,不為上官所奪。如蕭育為茂陵令,會課,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見責問。育為之請,扶風怒曰:“君課第六,裁自脫,何暇欲為左右言!”及罷出,傳召茂陵令詣後曹,當以職事對。育徑出,曹書佐隨牽育,育案佩刀曰:“蕭育,杜陵男子,何詣曹也!”遂趨出,欲去官。明旦詔召入,拜為司隸校尉。育過扶風府,門官屬掾吏數百人拜謁車下。陶廉為舒令,太守張磐同郡先輩,與謙父友,意殊親之,而謙恥為之屈。嘗舞屬謙,謙不為起。固強之,乃舞。舞又不轉,磐曰:“不當轉邪?”謙曰:“不可轉,轉則勝人。”如此事在今日,即同列所難堪,而昔人以行之上官。漢時長吏之能自樹立,可見於此矣。

《宋史·司馬池傳》:“授永寧主簿。與令相惡。池以公事謁令,令南向,倨坐不起。池挽令西向,偶坐論事,不為少屈。”

○京官必用守令《通典》言:晉制,不經宰縣,不得入為台郎。魏肅宗時,吏部郎中辛雄上疏,以為郡縣選舉,由來共輕,宜改其弊。分郡縣為三等,三載黜陟,有稱職者方補京官;如不歷守令,不得為內職,則人思自勉。唐張九齡言於玄宗曰:“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致理之本,莫若重守令。凡不歷都督、刺史,雖有高第,不得任侍郎、列卿。不歷縣令,雖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給舍。都督、守令,雖遠者使無十年任外。”從之。詔三省侍郎缺擇嘗任刺史者,郎官缺擇嘗任縣令者。宣宗大中改元,制曰:“古者郎官出宰,郡守入相,所以重親人之官,急為政之本。自澆風久扇,此道浸消,頡頏清塗,便臻顯治人之術未嘗經心,欲使究百姓艱危,通天下利病,不可得也。軒墀近臣,蓋備顧問,如不知人疾苦,保以膺朕眷求?今後諫議大夫、給事中、中書舍人,未曾任刺史、縣令者,宰臣不得擬議。”宋孝宗時,臣僚言:“吏事必歷而後知,人才必試而後見。為縣令者,必為丞、簿;為郡守者,必為通判;為監司者,必為郡守,皆有差等。未歷親民,不宜驟擢。”因定知縣以三年為任,非經兩任,不除監察御史。此開元、乾道之吏治所以獨高於近代也。明代綸扉之地,必取詞林,名在丙科,始分銅墨。於是字人之職輕,而簿書錢穀之司一歸之俗吏矣。漢諺有云:“取官漫漫,怨死者半。”而宋神宗嘗謂宰臣曰:“朕思祖宗以百戰得天下,今以州郡付之庸人,常切痛心。”後之人君,其以斯言書之坐右乎?

貞觀初,馬周上言:“古者郡守、縣令,皆妙選賢德;欲有所用,必先試以臨人,或由二千石高第入為宰相。今獨重內官,縣令、刺史頗輕其選。又刺史多武夫、勛臣,或京官不稱職始出補外。折衝果毅身力強者入為中郎將,其次乃補邊州。而以德行才術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殆由於此。”夫以太宗之政,而馬周猶有此言,則知重內輕外,自古之所同患。人主苟欲親民,必先親牧民之官,而後太平之功可冀矣。

○宗室漢唐之制,皆以宗親與庶姓參用。入為宰輔,出居牧伯者,無代不有。漢孝昭始元二年,以宗室無在位者,舉茂才劉辟強、劉長樂,綿為光祿大夫,辟強守長樂衛尉。孝平元始元年,詔宗室為吏,舉廉佐史,補四百石。唐玄宗開元二十五年五月辛丑,命有司選宗子有才者。宗正薦四從叔前奉天令知正,四從叔前祁縣令志遠,五從弟洛陽尉遇,六從弟酸棗丞良,五從弟武進尉朏,五從侄鄭縣尉瞻,五從侄前宋州參軍承嗣,皆授台省官及法官京縣。官詔曰:“至公之用,本無偏黨;惟善所在,豈隔親疏?四從叔知正等,鹹有才名,見推公族,秉惟清之操,兼致遠之資。朕每慮同盟,不勤於德;常縣右職,以勸其從。先委宗卿,精為內舉,量能考行,歷任逾時,名數則多,升聞益寡,光膺是選,諒在得人,固可擢以清要,遷於台閣,將觀志於七子,冀藉名於八人。《書》不云乎:‘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凡今懿戚,可不慎與!違道漫常,義無私於王法:修身效節,恩豈薄於他人。期于帥先,勵我風俗,深宜自勉,以副明言。”天寶三年正月,詔皇五等以下親及九廟子孫,有材學政理,委宗正寺揀擇聞薦。德宗貞觀元二年八月,以睦王府長史嗣虢王則之為左金吾大將軍,謂宰臣曰:“朕不欲獨用外戚,故選宗室子有才行者獎拔之。”昭宗乾寧二年六月丁亥朔,以京兆尹嗣薛王知柔,兼戶部尚書判度支,兼諸道鹽鐵轉運等使。制曰:“支度牢籠之務,弛張經制之宜,當擇通才,俾繼成績。僉曰叔父,膺予簡求,匪私吾宗,示張王室。”故終唐之世有宰相十一人,而舊史贊之曰:“我宗之英,曰皋與勉。”宋子京以為:“周、唐任人不疑,得親親用賢之道。惟本朝不立此格,於是為宗屬者大抵皆溺於富貴,妄自驕矜,不知禮義。至其貧者則游手逐食,靡事不為。名曰天枝,實為棄物。”曹冏所謂:“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正有明當日之事也。崇禎時,始行換授之法,而教之無素,舉之無術,未見有卓然樹一官之績者。三百年來,當國大臣皆畏避而不敢言,至天子獨斷行之,而已晚矣。然則親賢並用,古人之所以有國長世者,後王其可不鑒乎?

光武中興,實賴諸劉之力。乃即位已後,但有續封之典,而無舉賢之詔。明章已下,恩澤教訓,徒先於四姓小侯,而不聞加意於宗屬者。然而親疏並用,猶法西京,故靈、獻之世,荊表、益焉各專方鎮,而昭烈乘之以稱帝於蜀,若顛木之有由櫱。其與宋之二王航海奔亡,一敗而不振者,不可同年而語矣。

唐末屯田郎中李衢作《皇室維城錄》,其有感於宗枝之不振乎?使得自樹功名,如曹王皋者三五人,參錯天下,為牧師,亦何至大盜覆都,強臣問鼎,而十六宅諸王並殲於逆豎之手也?

明宗室,自天啟二年開科,得進士一人。朱慎{坎金}列名奄案,為宗人羞,此不教不學之所致也。崇禎中,得進士十二人,惟朱統起家庶吉士,官至南京國子監察酒。而其始館選時,尚有以宗生為疑,吏部尚書王永光曰:“既可以中翰,即可以庶常。”遂取之。其他換授甚多,然當板蕩之際,才略無聞。

張邦基《墨莊漫錄》言:“國朝宗室,例除環衛裕陵,始以非袒免補外官,繼有登科者,然未有為侍從。宣和五年,始除子崧徽猷閣待制,繼而子氵直亦除。八年,又除子櫟,乃靖康之變已不鏇踵。有明之事,與宋一轍。

昔後魏元志為洛陽令,不避強御。孝文帝謂邢巒曰:“此兒竟可。所謂王孫公子,不鏤自雕。”巒曰:“露竹霜條,故多勁節。非鸞則鳳,其在本枝也。”人主之宗屬,豈必無才能優於庶姓者哉。

閔管、蔡之失道,而作《常棣》之詩,以親其兄弟,此周之所以興。懲吳、楚七國之變,而抑損諸侯,至於中外殫微,本末俱弱,此西漢之所以亡也。夫惟聖人以至公之心,處親疏之際,故有國長久,而天下蒙其福矣。

《金史》:“密國公,世宗子越王永功之子也。天興初,國事危急,曹王出質,已臥疾,求入見哀宗於隆德殿。上問:“叔父欲何言?”奏曰:“聞訛可欲議和。訛可年幼,恐不能辦大事,臣請副之,或代其行。”上慰之曰:“南渡後,國家比承平時,有何奉養,然叔父亦未嘗沾溉。無事則置之冷地,無所顧藉;有急則投之不測。叔父盡忠固可,天下其謂朕何?叔父休矣!”於是君臣相顧泣下。哀宗雖亡國之君,而其言有足悲者。章宗防制刻削兄弟,而其禍卒至於此,豈非後王之永鑒哉!

自古帝王為治之道,莫先於親親。而有明之待親王及其宗屬也,則位重而愈疏,祿多而愈貧。誠有如漢哀帝時杜業上言:“宗室諸侯微弱,與繫囚無異者。”《英宗實錄》載:“景泰三年七月甲辰,陝西布政司言:‘秦愍王子故庶人尚介,男女十人,皆未有室家,請如詔于軍民之家自擇昏配。’從之。時其長女年四十,長子年三十六矣。”此去開國八九十年,太祖之曾孫,而怨曠之感不得上聞已如此,又況數傳而下者乎!於其請名、請昏無不有費,而不副其意,即部中為之沈閣。

《宋史·趙希曜傳》:“宗姓多貧,而始生有訓名,為人後有過禮,吏受賕無藝,莫敢自陳。”《雲麓漫鈔》言:“宗籍凡袒免親以上,皆賜名。乃有寓不典之言,乃取怪僻字樣,以為戲笑。”明代之弊同此。

宗室之子固鮮修飭,而朝臣視之若非其同類者。《唐書》言:“德宗初政,諸王有官者皆令出閣就班,岳陽等一十縣主,在諸王院,久而未適人者,悉命以禮出降。二百年來,無有以建中故事為朝廷告者。”崇禎中?唐王作書,述閣老於文定之言曰:“唐玄宗十王宅、百孫院,皆在京師。凡有所請,皆賂韓、虢而後得。憲宗時,諸王久不出閣,亦必厚賂宦官始得所請。”彼以宗室近屬,且聚居都邑,猶不免於夤緣;況以千里外之藩封,二百年之支屬,有不結納左右以為倚托哉!嗚呼!文定之言‘結納左右而得請’,猶未褻也;今之懇乞下僚,卑哀吏胥,不如是則終不得請,不愈甚乎?又曰:“漢臣之言曰:有白頭老人教臣言。嗚呼!余繼之矣。夫一夫吁嗟,王道為虧;今且窮閻屋,猶得被雲雨之施,而耳目之所不及,思澤之所不周,未有甚於皇族者。《杖杜》作而晉微,《角弓》刺而周替,可以為後王之殷鑑矣。”

○藩鎮明代之患,大略與宋同。岳飛說張所曰:“國家都汴,恃河北以為固。苟馮據要衝,峙列重鎮,一城受圍,則諸城或撓或救,金人不敢窺河南,而京師根本之地固矣。”文天祥言:“本朝懲五季之亂,削除藩鎮,一時雖足以矯尾大之弊,然國以浸弱,故敵至一州,則一州破;至一縣,則一縣殘。今宜分境內為四鎮,使其地大力眾,足以抗敵,約日齊奮,有進無退。彼備多力分,疲於奔命,而吾民之豪傑者又伺間出於其中,則敵不難卻也。”嗚呼,世言唐亡於藩鎮。而中葉以降,其不遂並於吐蕃、回紇,滅於黃巢者,未必非藩鎮之力。宋至靖康而始立四道,金至興元而始建九公,不已晚乎?

尹源《唐說》曰:“世言唐所以亡,由諸侯之強,此未極於理。夫弱唐者,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諸侯維之也。燕、趙、魏首亂唐制,專地而治,若古之建國,此諸侯之雄者。然皆唐為輕重,何則?假王命以相制,則易而順。唐雖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順而聽命,則天下為亂者不能遂其亂;河北不順而變,則奸雄或附而起。德宗世,朱Г、李希烈始遂其僭,而終敗亡,田悅叛於前,武俊順於後也。憲宗討蜀平夏,誅蔡夷鄆,兵連四方,而亂不生,卒成中興之功者,田氏稟命,王承宗歸國也。武宗將討劉稹之叛,先正三鎮,絕其連衡之計,而王誅以成。如是二百年,奸臣逆子專國命者有之,夷將相者有之,而不敢窺神器,非力不足,畏諸侯之勢也。及廣明之後,關東無復唐有,方鎮相侵伐者猶以王室為名。及梁祖舉河南,劉仁恭輕戰而敗,羅氏內附,王請盟,於是河北之事去矣。梁人一舉,而代唐有國,諸侯莫能與之爭,其勢然也。向使以僖、昭之弱,乘巢、蔡之亂,而田承嗣守魏,王武后、朱滔據趙、燕,強相均,地相屬,其勢宜莫敢先動,況非義舉乎?如此,雖梁祖之暴,不過取霸於一方爾,安能強禪天下?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強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或曰:諸侯強則分天子之勢,子何議之過乎?曰:秦、隋之勢,無分於諸侯,而亡速於唐,何如哉!”

不獨此也,契丹入大梁,而不能有者,亦以藩鎮之勢重也。王應麟曰:“郡縣削弱,則戎翟之禍烈矣。”

《宋史》:劉平為延路副總管。上言:“五代之末,中國多事,惟制西戎為得之,中國未嘗遣一騎一卒遠屯塞上,但任土豪為眾所服者,封以州邑,征賦所入,足以贍兵養士,由是無邊鄙之虞。太祖定天下,懲唐末藩鎮之盛,削其兵柄,收其賦入,自節度以下,第坐給俸祿。或方面有警,則總師出討;事已,則兵歸宿衛,將還本鎮。彼邊方世襲,宜異於此,而誤以朔方李彝興、靈武馮繼業,一切亦徙內地。自此靈、夏仰中國戍守,千里饋糧,兵民並困矣。宋初之事,折氏襲而府州存,繼捧朝而夏州失。一得一失,足以為後人之鑑也,擇其族大有勞者為首帥,如河東折氏之比,庶可以為藩籬之固。”

《路史·封建後論》曰:“天下之枉,未足以害理,而矯枉之枉常深。天下之弊,未足以害事,而救弊之弊常大。方至和之二年,范蜀公為諫院,建言:‘恩州自皇五年秋至去年冬,知州者凡七換,河北諸州大率如是。欲望兵馬練習,安可得也!伏見雄州馬懷德、恩州劉渙、冀州王德恭,皆材勇智慮,可責辦治,乞令久任。’然事勢非昔,今不從其大而徙舉三二州為之,以一簣障江河,猶無益也。請以昔者河東之折、靈武之李,與夫馮暉、楊重勛之事言之。馮暉,節度靈武;而重勛世有新秦,藩屏西北。他日暉卒,太祖乃徙其子馮翊,而以近鎮付重勛。於是二方始費朝廷經略。折、李二姓,自五代來,世有其地,二寇畏之。太祖於是俾其世襲,每謂邊寇內入,非世襲不克。守世襲,則其子孫久遠家物,勢必愛吝,分外為防,設或叛渙,自可理討;縱其反噬,原陝一帥御之足矣。況復朝廷恩信不爽,奚自而他?斯則聖人之深謀,有國之極算,固非流俗淺近者之所知也。厥後議臣遽以世襲不便,折氏則以河東之功,姑令仍世,而李氏遂移陝西,因茲遂失靈夏。國之與郡,其事固相懸矣。議者以太祖之懲五季,而解諸將兵權,為封建之不可復。愚竊以為不然。夫太祖之不封建,特不隆封建之名,而封建之實固已默圖而陰用之矣。李漢超齊州防禦監關南兵馬,凡十七年,敵人不敢窺邊。郭進以洛州防禦守西山巡檢,累二十年。賀惟忠守易,李謙溥刺隰,姚內斌知慶,皆十餘載。韓令坤鎮常山,馬仁守瀛,王彥升居原,趙贊處延,董遵誨屯環,武守琪戍晉,何繼筠牧棣若張美之守滄、景,鹹累其任。管榷之得,賈易之權,悉以畀之。又使得自誘募驍通,以為爪牙,軍中之改俱以便宜從事。是以二十年間,無西北之虞。深機密策,蓋使人由之而不知爾。胡為議者不原其故,遂以兵為天子之兵,郡不得而有之。故自寶元、康定,以中國勢力而不能亢一偏方之元昊;靖康寇難,長驅百舍,進搗梁師,蕩然無有藩籬之限,卒之橫潰,莫或支持。由今日言之,奚啻冬水之冰齒。嗚呼,欲治之君不世出,而大臣者每病本務之下知,此予所以每咎徵、普,以為唐室、我朝之不封建,皆鄭公,韓王之不知以帝王之道責難其主,而為是尋常苟且之治也。”

《黃氏日抄》曰:“太祖時,不過用李漢超輩,使自為之守,而邊烽之警不接於廟堂。三代以來,待戎翟之得未有如我太祖者也。不使守封疆者久任世襲,而欲身制萬里,如在目睫,天下無是理也。”

藩鎮既罷,而州縣之任處之又不得其方。真宗鹹平三年,濮州盜夜入城,略知州王守信、監軍王昭度。於是知黃州王禹上言:“《易》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自五季亂離,各據城壘,豆分瓜剖七十餘年。太祖、太宗削平僭武備。書生領州,大郡給二十人,小郡十五人,以充常從。號曰長吏,實同旅人;名為郡城,盪若平地。雖則尊京師而抑郡縣,為強幹弱枝之計,亦匪得其中道也。蓋太祖削諸侯跋扈之勢,太宗杜僭偽覬望之心,不得不爾。其如設法救世,久則弊生。救弊之道在乎從宜,疾若轉規,不可膠柱。今江淮諸州大患有三:城池墮圮,一也;兵仗不完,二也;軍不服習,三也。望陛下特紆宸斷,許江淮諸郡酌民戶眾寡,城池大小,並置守捉軍士,多不過五進人,閱習弓劍,然後漸葺城壁,繕完甲冑,則郡國有禦侮之備,長吏免剽掠之虞矣。”嗚呼!人徒見藝祖罷節度,為宋百年之利,而不知奪州縣之兵與財,其害至於數百年而未已也。陸士衡所謂“一夫從橫,而城池自夷”,豈非崇禎末年之事乎!

○輔郡崇禎二年三月,兵部侍郎申用懋上疏,請以昌平、通、易、霸四州為四輔,宿重兵以衛京師。奉旨嘉納。下部議覆,事不果行。《魏書》言:靈太后時,四中郎將兵寡弱,任城王澄奏:“宜以東中帶榮陽郡、南中帶魯陽郡、西中帶恆農郡、北中帶河內郡,選二品、三品親賢居之,配以強兵,則深根固本之計也。”靈太后將從之,以議者不同而止。乃爾朱榮至河陰,遂無一兵拒敵,亦已事之明驗矣。

金都大梁,貞四年,元兵取潼關,次嵩、汝間。御史台言:“兵逾崤、澠,深入重地,近抵西郊。彼知京師屯宿重兵,不復叩城索戰,但以游騎遮絕道路,而分兵攻擊州縣,是亦圍京師之漸也。若專以城守為事,中都之危又將見於今日。此臣等所為寒心也。不攻京師,而縱其別攻州縣,是猶火在腹心,撥置於手足之上,均一身也。願陛下察之。”契丹。太祖獎攻幽州,其後述律氏指帳前樹曰:“此樹無皮,可以生乎?”曰;“不可。”後曰:“幽州之有土有民,亦猶是爾。吾以三千騎掠其四野,不過數年,困而歸我矣。”夫逾山絕河,深入二三千里,至於淮、岱之間,此不啻幽州之四野,大梁之西郊也。而謀國之臣竟無一策,以御其來而擊其去,此則郡縣之守不足恃,而調援之兵不足用也明矣。《詩》曰:“無俾城壞,無獨斯畏。”後之為國者盍鑒於斯?

○邊縣宋元八年,知定州蘇軾言:“漢晁錯與文帝畫備邊策,不過二事,其一曰徙遠方以實廣虛,其二曰制邊縣以備敵國。今河朔西路被邊州軍,自澶淵講和以來,百姓自相團結,為弓箭社,不論家業高下,戶出一人。又自相推擇家資、武藝眾所服者為社頭、社錄事,謂之頭目。帶弓而鋤,佩劍而樵,出入山坂,飲食長技與北敵同。私立賞罰,嚴於官府。分番巡邏,鋪屋相望。若透漏北賊及本土強盜不獲,其當番人皆有重罰。遇有警急,擊鼓集眾,頃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馬,常若寇至。蓋親戚墳墓所在,人自為戰,敵甚畏之。先朝名臣帥定州者,如韓琦、龐籍,皆加意拊循其人,以為爪牙耳目之用,而籍又增損其約束賞罰。今雖名目具存,責其實用,不逮往日。欲乞朝廷立法,少賜優異,明設賞罰,以示懲勸。”奏凡兩上,皆不服。此宋時弓箭社之法,雖承平廢弛,而靖康之變,河北忠義多出於此。有國家者,能於閒暇之時而為此寓兵於農之計,可不至如崇禎之末,課責有司,以修練、儲備之紛紛矣。

○宦官漢和熹鄧後詔中官、近臣,於東觀受讀經傳,以教授宮人。秦苻堅選奄人及女隸有聰識者,置博士授經。若夫巷伯能詩,列於《小雅》;史游《急就》,著在藝文。古固有之,而不限其人也。我太祖深懲前代宦寺之弊,命內官不許識字。永樂以後,此令不行。宣德中,乃有內書堂之設。共隋蔡允恭為起成舍人,帝遣教官人,允恭恥之,數稱疾。宋賈昌朝為侍講,以編修資善堂書籍為名,而實教授內侍,諫官吳育奏罷之。以宣廟之納諫求言,而廷臣未有論及此者,馴致秉筆之奄其尊侔於內閣,而大權旁落,不可復收,得非內書堂階之厲乎?《周禮》:“寺人,王之正內五人。內豎,倍寺人之數。”當時蟄御之臣皆是士人,而婦寺之權衰矣。唐太宗詔內侍省不立三品官,以內侍為之長,階第四。不任以事,惟門閣守御,廷內掃除,稟食而已。武后時,稍增其人。至中宗,黃衣乃二千員。玄宗時,宮嬪大率至四萬,宦官黃衣以上三千員。是知宦官之盛,由於宮嬪之多。而人主欲不近刑人,則當以過色為本。

王元美《筆記》曰:“高帝時,中人不得預外事,見公侯大臣叩首惟謹。至永樂初,狗兒諸奄稍稍見馬上之績。後以倦勤朝事,漸寄筆札,久乃稱肺腑矣。太監鄭和等以奉命,率舟師下海中諸夷,而中人有出使者矣。西北大將多洪武舊人,意不能無疑,思以腹心參之,而中人有鎮守者矣。王振時,上春秋少,不日接大臣,而中人有票旨逕行者矣。”

《國史》所載,永樂五年六月,內使李進往山西采天花,詐傳詔旨,擅役軍民,此即弄權之漸。仁宗即位,凡差出內臣,限十日內盡撤回京。其見於詔書者,有采寶石、採金珠香貨、採鐵黎木,而《太宗實錄》多諱之不書。至洪熙元年六月,宣宗即位,而巡按浙江監察御史尹崇高奏:“朝廷近差內官、內使,市買諸物,每物置局,有拘集之擾,有供應之煩。朝廷所需甚微,民間所費甚大,宜皆取回,惟令有司買納。”詔從之。乃猶有如宣德六年十二月乙未所書:管事袁琦假公務為名,擅差內官、內使,陵虐官吏軍民,逼取金銀等物,以至磔死,而其黨十餘人皆斬者。嗚呼!作法於涼,其敝猶貪。至於萬曆中年,礦稅之使旁午四出,而藉口於祖宗之成例,則外廷之臣交章爭之,而無可如何矣。是以“武王不泄邇”。

中官典兵,亦始於永樂。《仁宗實錄》言:“某肅總兵官都督費不能專斷軍政,悉聽中官指使。敕責其低眉俯首,受制於人。”《宣宗實錄》言:“交恥左參政馮貴,善用人。嘗得土軍五百人,勁勇善戰。貴撫育甚厚,每率之討賊,所向成功。後為中官馬騏奪去,貴與賊戰不利,遂死之。”宣德元年三月己亥,敕責中官山壽曰:“叛賊黎利,本一窮蹙小寇,若早用心禽捕,如探雀雛。爾乃妄執己見,再三陳奏,惟事招撫,以致養禍遺患。及方政等進討,爾擁官軍一千餘人,坐守義安,不往來策應,視其敗衄。”是則交恥之失,實本於中官,而仁、宣二宗亦但加之譙責而已。王振之專,土木之難,此非其漸乎?

交恥一事,中官之惡,《實錄》不盡書。景泰四年,吏科給事中盧祥言:“臣思永樂年間,克平交恥,設定郡縣,夷人服從。後因鎮守內臣貪虐,致失人心,竟亡其地,天下至今非議不已。”即此數言,可以想見。《師》之上六曰:“小人勿用,必亂邦也。”豈不信夫!

成祖天威遠加,無思不服;遏密未幾,遂棄交恥。齊桓首霸,而寺人貂始漏師於多魚,《春秋》已志之矣。故《後》之初六一陰始生,而周公戒之。正統九年正月辛未,命成國公朱勇、興安伯徐亨、都督馬亮、陳懷等,統兵出境,剿兀良哈三衛。勇同太監僧保出喜峰口,亨同太監曹吉祥出界嶺口,亮同太監劉永誠出劉家口,懷同太監但信出古北口。是時王振擅權,乃有此遣,而後遂以為例。至十四年,陽和口之戰,太監郭敬監軍,諸將悉為所制,師無紀律,而宋謙、朱冕全軍覆沒矣。

景泰元年閏正月乙卯,工部辦事吏徐鎮言:“刑餘之人,不侍君側。太祖高皇帝懲漢唐之弊,不令典兵,但使之守門傳命而已。邇者奸監王振,乘機專政,依勢作威,王爵天憲悉出其口,生殺予奪任己愛憎。又多引同類如郭敬等,以為心腹,出監邊事。皇上臨御之初,乞監前失,宦官有參預朝政及監軍鎮守者,悉令還內,各守本職。如此則宦官無召釁之端,國祚有過歷之兆矣。”事寢不行。六月乙酉,陝西蘭縣舉人段堅,論宦寺監軍之失。

庚子,肅府儀衛司余丁聊讓,請禁抑宦寺。

三年九月辛卯,南京錦衣衛鎮撫司軍匠余丁蕭敏,陳內官苦害軍民十事。天順八年十一月丙寅,兩京六科給事中王徽等言:“正統末年,王振專權,使先帝遠播,宗社幾危。天順年間,曹吉祥專權,舉兵焚關,欲危宗社。今日朱玉專權,謀黜皇后,欺侮陛下。是皆貽笑於四方,取議萬世者也。臣請自今以後,一不許內官與國政,二不許外官與內官私相交結,三不許內官弟侄在外管事並置立產業。自古內官賢良者萬無一人,無事之時似為謹慎,一聞國政,便作奸欺。如聞陛下將用某人也,必先賣之以為己功;聞陛下將行某事也,必先泄之以張己勢。人望日歸,威權日重,而內官之禍起矣。此臣等所以勸陛下,不許內臣與聞國政者,此也。內官侍奉陛下,朝夕在側。文武大臣不知廉恥者,多與之交結。有饋以金寶珠玉,加之婢膝奴顏者,內官便以為賢,朝夕在陛下前稱美之;有正大不阿,不行私謁者,內官便以為不賢,朝夕在陛下前非毀之。陛下天縱聖明,固不為惑;日加浸潤,未史致疑。稱美者驟逾顯位,非毀者久屈下僚,急歸朝廷,恩結宦寺,而內官之禍起矣。臣等所以勸陛下,不許外官與內官交結者,此也。內官弟侄人等,授職任事,倚勢為非,聚奸養惡,家人百數,貲貨萬餘,田連千頃,馬系千匹。內官因有此家產,所以貪婪無厭,奸弊多端。身雖在內,心實在外,內外相通,內禍亂所由起矣。此臣等所以勸陛下,不許內官弟侄在外管事並置立家產者,此也。陛下果能鑒彼三人於既往,行此三事於方今,則禍亂自然不作,實害自然不生。倘或不然,則禍起蕭牆,變生付腑腋,異日之患有不可言者矣。然臣等今日之所言,乃舉朝廷之所諱。臣等雖愚,亦知避禍。但受恩朝廷,無以為報;官居言路,不可苟容。若陛下能行而不疑,即臣等雖死而無悔矣。”上責徽等妄言要譽,命吏部俱調州判官。

中都之變,宦官僨事之前車也。不一年,而監守之遣四出,以外廷無人甚也。平陰之役,夙沙衛殿殖綽曰:“子殿國師,齊之辱也。天子以恥天下之士大夫,而士大夫不以為恥,且群然攻之。廷論雖嘩,上心弗信。及暫撤之,而士大夫又果不足用也,於是乎再任宦者,而國事已不可為。昔者唐德宗即位,疏斥宦官,親任朝士,而張涉以儒學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繼以贓敗。故宦官、武將得以藉口,曰:‘南牙文臣贓動至巨萬,而謂我曹濁亂天下豈非欺罔邪!’於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仗矣。嗚呼,吾不知今日之攻宦官者,果愈於宦官乎?內廷既不可用,外廷亦遂無人,而國事又將誰屬乎?至於昭王嘆息,思良將之已亡;武帝咨嗟,慮名臣之欲盡。而燎原靡撲,過涉終亡,可為痛哭者矣。是以人材非一世之所能成,古先王於多難之時,而得賢臣之助者,以其養豫而儲之廣也。《傳》曰:‘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子桑有焉。’夫有天下而為子孫之慮者,則必在於人才矣。”

《金史·完顏訛可傳》:“劉祁曰:‘金人南渡之後,近侍之權尤重。蓋宣宗喜用其人以為耳目,伺察百官,故奉御輩採訪民間,號行路御史。或得一二事,即入奏之。上因責台官漏泄,皆抵罪。又方面之柄雖委將帥,又差一奉御在軍中,號曰監戰。每臨機應變,多為所牽制,遇敵輒先奔,故師多喪敗。哀宗因之不改,終至亡國。論曰:夫以蟄御治軍,既掣之肘,又信其讒以殺人,失政刑矣。唐之亡,坐以近侍監軍。金蹈其轍,哀哉!”

崇禎十四年十二月戊午,上諭禮部並在內各監局等衙門:“官常典制,內外攸分,本職之外,豈宜侵越?我太祖高皇帝酌古式今,獨嚴近習之防,敕內官毋預外事。一時朝政清明,法紀整肅,拔本澄源,意甚深遠。朕鑒後追前,凜持祖訓。自今神宮等監及各司局庫等衙門,或典禮繕戎,或鳩工管鑰,或司膳服,或辦文書,都著勤慎小心,料理本等職業,不許違越祖制,干預在外政事,違者即以亂政參拿處斬。仍詳察舊典,開無職掌具奏。”禮部右侍郎蔣德疏言:“周官內職不滿百人,糾禁王官,掌於小宰。古聖垂法,下戒將來,蓋其慎也。太祖高皇帝實詳監於往代,而取衷焉。其設內官也,監司局庫各有定員,秩不過四品,俸不過一石。而且糾劾有令,交通有戒,豫政典兵有禁,謹內外之防,杜假竊之漸。至尚論漢、唐已事,而三致意焉。淵哉天訓,亘古不易矣!雖二十五年曾遣太監聶慶童往諭陝西河州等衛所番族,令其輸馬,以茶給之。然往諭屬番,于軍民無與,且不假事柄,亦暫往即還。終洪武之世,無他特遣。此所以致清明整肅之治,而開萬世太平之基也。乃若列聖纘承,宮府之大防無改;而時事偶異,中外之任使間聞,永樂中,始有遣使外國及遣往甘肅巡視者。洪熙中,始有守備南京者。正統中,始有率兵討賊防邊及各省鎮守者。景泰初,始有分坐十營,或稱監槍者,然仍聽尚書于謙等節制。至正德中,邊關始置內監,且令提督禁兵內操,分坐勇士四衛軍營,益非祖宗之舊矣。他如監工、監器,會同審錄,蘇杭織造,榷稅開礦之遣,皆利少害多,亦鏇設鏇止,操縱在握,一時暫托權宜,而事任遞遷,易世每多釐正。惟世宗肅皇帝毅然裁革,獨斷於先;我皇上剪除逆,媲美於後。總之稟成於高皇帝訓諭,‘內臣毋豫政事,外臣毋行交結’二語,足括千古治亂之源矣。臣等伏讀寶訓,深溯治謀,不使有功,自無竊柄之患;嘗令畏法,實杜亂政之階。故委腹心則威福移,寄耳目則羅織啟;遵典章則職守自屬,嚴內外則侵越不生。此實鑑古酌今,可以無敝,而神孫聖祖於焉一揆者也。謹遵聖諭,備察舊章,將各監局職掌著為令甲,可考見者,臚列上呈現,恭候聖明裁奪。”得旨申飭。

奄人之有祠堂,自英宗之賜王振始也。至魏忠賢則生而賜祠,且遍於天下矣。故聖人戒乎作俑。

○禁自宮《實錄》:“成化元年七月丁巳,直隸魏縣民李堂等十一名,自宮以求進,命執送錦衣衛獄罪之,發南海子種菜。祖宗以來,凡閹割火者,必俘獲之奴,或罪極當死者。出其死而生之,蓋重絕人之世,不忍以無罪之民受古肉刑也。景泰以來,乃有自宮以求進者,朝廷雖暫罪之,而終收以為用。故近畿之民畏避徭役,希凱富貴者,仿效成風,往往自戕其身及其子孫,日赴禮部投進。自是以後,日積月累,千百成群,其為國之蠹害甚矣。”

《余冬序錄》曰:“永樂二十二年,令凡自宮者以不孝論,軍犯罪及本管差別目總小旗,民犯罪及有司里老。成化九年,令私自淨身者,本身處死,家發邊遠充軍。正統十二年,天順二年,成化九年,節經申明。宏治五年,自淨身者本身並下手人俱處死,全家充軍,兩鄰及歇家不舉、有司里老容隱者,一體治罪。其禁止乎未殘者,法甚嚴也。永樂二十三年。興州左屯衛軍徐翼,有子自宮,入為內豎。翼奏乞除軍籍,上曰:“為父當教子,為子當養親。爾有子不能教,自殘其體,背親恩,絕人道,敗壞風化,皆原於爾,尚敢希除軍籍邪?”出其子使代軍役。宣德二年,令自淨身人軍民,各還元伍籍,不許投入王府及官勢家藏隱,躲避差役。若犯,本身及匿藏家處死,該管總小旗、里老鄰佑一體治罪。正統元年閏六月,時軍民多自宮希進,間有以赦而獲免罪者。刑部請依舊制,不論赦前赦後,俱論以不孝重罪,從之。成化十一年二月,順天府永清縣民徐義自宮其幼子以求進,詔發充廣西南丹衛軍,妻及幼子皆隨往。十五年,淨身人,令巡城御史、錦衣衛督逐回籍。宏治元年,令錦衣衛拘送順天府,遞發元管官司點閘知在,不許容縱。十三年,令先年淨身人曾經發遣,不候收取,私自來京,圖謀進用者,問發邊遠充軍。其戒約於已殘者,法亦非不至也。而貂滿朝,金玉塞塗,至今日而益盛,然則法果行乎?

宋仁宗未有繼嗣,太常博士吳及上言:“古之明王,重絕人之世。今宦官之家,競求他子,剿絕人理,以希爵命。童幼何罪?陷於刀鋸,有因而夭死者。夫有疾而夭,治世所矜,況無疾乎?有罪而宮,前王不忍,況無罪乎?臣聞漢永平之際,中常侍四員,小黃門十人爾。唐太宗定製,無得逾百員。今以祖宗時較之,當日宦官幾何人?今幾何人?臣愚以為胎卵刳傷,鳳凰不至;繼嗣未育,殆由於此。伏願浚發德音,詳為條禁,權罷宦官進獻。有擅宮童幼,置以重法。若然,則天心必應,繼嗣必廣。召福祥、安宗廟之策,無先此者。”帝異其言,權罷內臣進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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