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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六十二

史可法(任民育等 何剛等) 高弘圖 姜曰廣(周鑣 雷縯祚)

史可法,字憲之,大興籍,祥符人。世錦衣百戶。祖應元舉於鄉,官黃平知州,有惠政。語其子從質曰:“我家必昌。”從質妻尹氏有身,夢文天祥入其舍,生可法。以孝聞。舉崇禎元年進士,授西安府推官,稍遷戶部主事,歷員外郎、郎中。

八年,遷右參議,分守池州、太平。其秋,總理侍郎盧象升大舉討賊。改可法副使,分巡安慶、池州,監江北諸軍。黃梅賊掠宿松、潛山、太湖,將犯安慶,可法追擊之潛山天堂寨。明年,祖寬破賊滁州,賊走河南。十二月,賊馬守應合羅汝才、李萬慶自鄖陽東下。可法馳駐太湖,扼其沖。十年正月,賊從間道突安慶石牌,尋移桐城。參將潘可大擊走賊,賊復為廬、風軍所扼,回桐城,掠四境。知縣陳爾銘嬰城守,可法與可大剿捕。賊走廬江,犯潛山,可法與左良玉敗之楓香驛,賊乃竄潛山、太湖山中。三月,可大及副將程龍敗歿於宿松。賊分其黨搖天動別為一營,而合八營二十餘萬眾,分屯桐城之練潭、石井、陶沖。總兵官牟文綬、劉良佐擊敗之掛車河。

當是時,陝寇聚漳、寧,分犯岷、洮、秦、楚、應、皖,群盜遍野。總理盧象升既改督宣、大,代以王家禎,祖寬關外兵亦北歸。未幾,上復以熊文燦代家禎,專撫賊。賊益狂逞,盤牙江北,南都震驚。七月擢可法右僉都御史,巡撫安慶、廬州、太平、池州四府,及河南之光州、光山、固始、羅田,湖廣之蘄州、廣濟、黃梅,江西之德化、湖口諸縣,提督軍務,設額兵萬人。賊已東陷和州、含山、定遠、六合,犯天長、盱眙,趨河南。可法奏免被災田租。冬,部將汪雲鳳敗賊潛山,京軍復連破老回回舒城、廬江,賊遁入山。時監軍僉事湯開遠善擊賊,可法東西馳御,賊稍稍避其鋒。十一年夏,以平賊逾期,戴罪立功。

可法短小精悍,面黑,目爍爍有光。廉信,與下均勞苦。軍行,士不飽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以故得士死力。連敗賊英山、六合,順天王乞降。十二年夏,丁外艱去。服闋,起戶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代朱大典總督漕運,巡撫鳳陽、淮安、揚州,劾罷督糧道三人,增設漕儲道一人,大浚南河,漕政大厘。拜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因武備久弛,奏行更新八事。

十七年四月朔,聞賊犯闕,誓師勤王。渡江抵浦口,聞北都既陷,縞衣發喪。會南都議立君,張慎言、呂大器、姜曰廣等曰:“福王由崧,神宗孫也,倫序當立,而有七不可: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讀書、干預有司也。潞王常訁芳,神宗侄也,賢明當立。”移牒可法,可法亦以為然。鳳陽總督馬士英潛與阮大鋮計議,主立福王,咨可法,可法以七不可告之。而士英已與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高傑發兵送福王至儀真,於是可法等迎王。五月朔,王謁孝陵、奉先殿,出居內守備府。群臣入朝,王色赧欲避。可法曰:“王毋避,宜正受。”既朝,議戰守。可法曰:“王宜素服郊次,發師北征,示天下以必報仇之義。”王唯唯。明日再朝,出議監國事。張慎言曰:“國虛無人,可遂即大位。”可法曰:“太子存亡未卜,倘南來若何?”誠意伯劉孔昭曰:“今日既定,誰敢復更?”可法曰:“徐之。”乃退。又明日,王監國,廷推閣臣,眾舉可法、高弘圖、姜曰廣。孔昭攘臂欲並列,眾以本朝無勛臣入閣例,遏之。孔昭勃然曰:“即我不可,馬士英何不可?”乃並推士英。又議起廢,推鄭三俊、劉宗周、徐石麒。孔昭舉大鋮,可法曰:“先帝欽定逆案,毋復言。”越二日,拜可法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士英、弘圖並命。可法仍掌兵部事,士英仍督師鳳陽。乃定京營制,如北都故事,侍衛及錦衣衛諸軍,悉入伍操練。錦衣東西兩司房,及南北兩鎮撫司官,不備設,以杜告密,安人心。

當是時,士英旦夕冀入相。及命下,大怒,以可法七不可書奏之王。而擁兵入覲,拜表即行。可法遂請督師,出鎮淮、揚。十五日,王即位。明日,可法陛辭,加太子太保,改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士英即以是日入直,議分江北為四鎮。東平伯劉澤清轄淮、海,駐淮北,經理山東一路。總兵官高傑轄徐、泗,駐泗水,經理開、歸一路。總兵官劉良佐轄鳳、壽,駐臨淮,經理陳、杞一路。靖南伯黃得功轄滁、和,駐廬州,經理光、固一路。可法啟行,即遣使訪大行帝後梓宮及太子二王所在,奉命祭告鳳、泗二陵。

可法去,士英、孔昭輩益無所憚。孔昭以慎言舉吳甡,嘩殿上,拔刀逐慎言。可法馳疏解,孔昭卒扼甡不用。可法祭二陵畢,上疏曰:“陛下踐阼初,祗謁孝陵,哭泣盡哀,道路感動。若躬謁二陵,親見泗、鳳蒿萊滿目,雞犬無聲,當益悲憤。願慎終如始,處深宮廣廈,則思東北諸陵魂魄之未安;享玉食大庖,則思東北諸陵麥飯之無展;膺圖受籙,則念先帝之集木馭朽,何以忽遘危亡;早朝晏罷,則念先帝之克儉克勤,何以卒隳大業。戰兢惕厲,無時怠荒,二祖列宗將默佑中興。若晏處東南,不思遠略,賢奸無辨,威斷不靈,老成投簪,豪傑裹足,祖宗怨恫,天命潛移,東南一隅未可保也。”王嘉答之。

得功、澤清、傑爭欲駐揚州。傑先至,大殺掠,屍橫野。城中恟懼,登陴守,傑攻之浹月。澤清亦大掠淮上。臨淮不納良佐軍,亦被攻。朝命可法往解,得功、良佐、澤清皆聽命。乃詣傑。傑素憚可法,可法來,傑夜掘坎十百,埋暴骸。旦日朝可法帳中,辭色俱變,汗浹背。可法坦懷待之,接偏裨以溫語,傑大喜過望。然傑亦自是易可法,用己甲士防衛,文檄必取視而後行。可法夷然為具疏,屯其眾於瓜洲,傑又大喜。傑去,揚州以安,可法乃開府揚州。

六月,大清兵擊敗賊李自成,自成棄京師西走。青州諸郡縣爭殺偽官,據城自保。可法請頒監國、登極二詔,慰山東、河北軍民心。開禮賢館,招四方才智,以監紀推官應廷吉領其事。八月出巡淮安,閱澤清士馬。返揚州,請餉為進取資。士英靳不發,可法疏趣之。因言:“邇者人才日耗,仕途日淆,由名心勝而實意不修,議論多而成功少。今事勢更非昔比,必專主討賊復仇。舍籌兵籌餉無議論,舍治兵治餉無人才。有摭拾浮談、巧營華要者,罰無赦!”王優詔答之。

初,可法虞傑跋扈,駐得功儀真防之。九月朔,得功、傑構兵,曲在傑。賴可法調劑,事得解。北都降賊諸臣南還,可法言:“諸臣原籍北土者,宜令赴吏、兵二部錄用,否則恐絕其南歸之心。”又言:“北都之變,凡屬臣子皆有罪。在北者應從死,豈在南者非人臣?即臣可法謬典南樞,臣士英叨任鳳督,未能悉東南甲疾趨北援,鎮臣澤清、傑以兵力不支,折而南走。是首應重論者,臣等罪也。乃因聖明繼統,釒未鉞未加,恩榮疊被。而獨於在北諸臣毛舉而概繩之,豈散秩閒曹,責反重於南樞、鳳督哉。宜摘罪狀顯著者,重懲示儆。若偽命未污,身被刑辱,可置勿問。其逃避北方、俳徊而後至者,許戴罪討賊,赴臣軍前酌用。”廷議並從之。

傑居揚州,桀驁甚。可法開誠布公,導以君臣大義。傑大感悟,奉約束。十月,傑帥師北征。可法赴清江浦,遣官屯田開封,為經略中原計。諸鎮分汛地,自王家營而北至宿遷,最衝要,可法自任之,築壘緣河南岸。十一月四日,舟次鶴鎮,諜報我大清兵入宿遷。可法進至白洋河,令總兵官劉肇基往援。大清兵還攻邳州,肇基復援之,相持半月而解。

時自成既走陝西,猶未滅,可法請頒討賊詔書,言:

自三月以來,大仇在目,一矢未加。昔晉之東也,其君臣日圖中原,而僅保江左;宋之南也,其君臣盡力楚、蜀,而僅保臨安。蓋偏安者,恢復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而遽能自立者也。大變之初,黔黎灑泣,紳士悲哀,猶有朝氣。今則兵驕餉絀,文恬武嬉,頓成暮氣矣。河上之防,百未經理,人心不肅,威令不行。復仇之師不聞及關、陝,討賊之詔不聞達燕、齊。君父之仇,置諸膜外。夫我即卑宮菲食,嘗膽臥薪,聚才智精神,枕戈待旦,合方州物力,破釜沉舟,尚虞無救。以臣觀廟堂謀畫,百執事經營,殊未盡然。夫將所以能克敵者,氣也;君所以能御將者,志也。廟堂志不奮,則行間氣不鼓。夏少康不忘出竇之辱,漢光武不忘爇薪之時。臣願陛下為少康、光武,不願左右在位,僅以晉元、宋高之說進也。

先皇帝死於賊,恭皇帝亦死於賊,此千古未有之痛也。在北諸臣,死節者無多;在南諸臣,討賊者復少。此千古未有之恥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月豆〉,得而甘心,況在朝廷,顧可漠置。臣願陛下速發討賊之詔,責臣與諸鎮悉簡精銳,直指秦關,懸上爵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責成效,絲綸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內忠臣義士,聞而感憤也。

國家遘此大變,陛下嗣登大寶,與先朝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誅,曾無功之足錄。今恩外加恩未已,武臣腰玉,名器濫觴。自後宜慎重,務以爵祿待有功,庶猛將武夫有所激厲。兵行最苦無糧,搜括既不可行,勸輸亦難為繼。請將不急之工程,可已之繁費,朝夕之燕衎,左右之進獻,一切報罷。即事關典禮,亦宜概從節省。蓋賊一日未滅,即有深宮曲房,錦衣玉食,豈能安享!必刻刻在復仇雪恥,振舉朝之精神,萃萬方之物力,盡並於送將練兵一事,庶人心可鼓,天意可回。

可法每繕疏,循環諷誦,聲淚俱下,聞者無不感泣。

比大清兵已下邳、宿,可法飛章報。士英謂人曰:“渠欲敘防河將士功耳。”慢弗省。而諸鎮逡巡無進師意,且數相攻。明年,是為大清順治之二年,正月,餉缺,諸軍皆飢。頃之,河上告警。詔良佐、得功率師扼潁、壽,傑進兵歸、徐。傑至睢州,為許定國所殺。部下兵大亂,屠睢旁近二百里殆盡。變聞,可法流涕頓足嘆曰:“中原不可為矣。”遂如徐州,以總兵李本身為提督,統傑兵。本身者,傑甥也。以胡茂順為督師中軍,李成棟為徐州總兵,諸將各分地,又立傑子元爵為世子,請恤於朝。軍乃定。傑軍既還,於是大梁以南皆不守。土英忌可法威名,加故中允衛胤文兵部右侍郎,總督興平軍,以奪可法權。胤文,傑同鄉也,陷賊南還,傑請為己監軍。傑死,胤文承士英旨,疏誚可法。士英喜,故有是命,駐揚州。二月,可法還揚州。未至,得功來襲興平軍,城中大懼。可法遣官講解。乃引去。

時大兵已取山東、河南北,逼淮南。四月朔,可法移軍駐泗州,護祖陵。將行,左良玉稱兵犯闕,召可法入援。渡江抵燕子磯,得功已敗良玉軍。可法乃趨天長,檄諸將救盱眙。俄報盱眙已降大清,泗州援將侯方岩全軍沒。可法一日夜奔還揚州。訛傳定國兵將至,殲高氏部曲。城中人悉斬關出,舟楫一空。可法檄各鎮兵,無一至者。二十日,大清兵大至,屯班竹園。明日,總兵李棲鳳、監軍副使高岐鳳拔營出降,城中勢益單。諸文武分陴拒守。舊城西門險要,可法自守之。作書寄母妻,且曰:“死葬我高皇帝陵側。”越二日,大清兵薄城下,炮擊城西北隅,城遂破。可法自刎不殊,一參將擁可法出小東門,遂被執。可法大呼曰:“我史督師也。”遂殺之。揚州知府任民育,同知曲從直、王纘爵,江都知縣周志畏、羅伏龍,兩淮鹽運使楊振熙,監餉知縣吳道正,江都縣丞王志端,賞功副將汪思誠,幕客盧渭等皆死。

可法初以定策功加少保兼太子太保,以太后至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敘江北戰功加少師兼太子太師,擒劇盜程繼孔功加太傅,皆力辭,不允。後以宮殿成,加太師,力辭,乃允。可法為督師,行不張蓋,食不重味,夏不箑,冬不裘,寢不解衣。年四十餘,無子,其妻欲置妾。太息曰:“王事方殷,敢為兒女計乎!”歲除遣文牒,至夜半,倦索酒。庖人報殽肉已分給將士,無可佐者,乃取鹽鼓下之。可法素善飲,數斗不亂,在軍中絕飲。是夕,進數十觥,思先帝,泫然淚下,憑几臥。比明,將士集轅門外,門不啟,左右遙語其故。知府民育曰:“相公此夕臥,不易得也。”命鼓人仍擊四鼓,戒左右毋驚相公。須臾,可法寤,聞鼓聲,大怒曰:“誰犯吾令!”將士述民育意,乃獲免。嘗孑處鈴閣或舟中,有言宜警備者,曰:“命在天。”可法死,覓其遺骸。天暑,眾屍蒸變,不可辯識。逾年,家人舉袍笏招魂,葬於揚州郭外之梅花領。其後四方弄兵者,多假其名號以行,故時謂可法不死雲。

可法無子,遺命以副將史德威為之後。有弟可程,崇禎十六年進士。擢庶吉士。京師陷,降賊。賊敗,南歸,可法請置之理。王以可法故,令養母。可程遂居南京,後流寓宜興,閱四十年而卒。

任民育,字時澤,濟寧人。天啟中鄉舉,善騎射。真定巡撫徐標請於朝,用為贊畫,理屯事。真定失,南還。福王時,授亳州知州。以才擢揚州知府,可法倚之。城破,緋衣端坐堂上,遂見殺,闔家男婦盡赴井死。

從直,遼東人,與其子死東門。纘爵,鄞人,工部尚書佐孫。志畏,亦鄞人,進士,年少好氣,數遭傑將士窘辱,求解職。會伏龍至,可法命代之。伏龍,新喻人。故梓潼知縣,受代甫三日。振熙,臨海人。道正,餘姚人。志端,孝豐人。思誠,字純一,貴池人。

渭,字渭生,長洲諸生,可法出鎮淮、揚,謂等伏闕上書,言:“秦檜在內,李綱居外,宋終北轅。”不納。居禮賢館久,可法才渭。渭方歲貢,當得官,不受職,而擬授崑山歸昭等二十餘人為通判、推官、知縣。甫二旬,城陷,渭監守鈔關,投於河。昭死西門,從死者十七人。

時同守城死者,又有遵義知府何剛、庶吉士吳爾壎。而揚州諸生殉養者,有高孝纘、王士琇、王纘、王績、王續等。又有武生戴之藩、醫者陳天拔、畫士陸愉、義兵張有德、市民馮應昌、舟子徐某,並自盡。他婦女死節者,不可勝紀。

何剛,字愨人,上海人。崇禎三年舉於鄉。見海內大亂,慨然有濟世之志。交天下豪俊,與東陽許都善,語之曰:“子所居天下精兵處,盍練一旅以待用。”都諾而去。

十七年正月,入都上書,言:“國家設制科,立資格,以約束天下豪傑。此所以弭亂,非所以戡亂也。今日救生民,匡君國,莫急於治兵。陛下誠簡強壯英敏之士,命知兵大臣教習之,講韜鈐,練筋骨,拓膽智,時召而試之。學成優其秩,寄以兵柄,必能建奇功。臣讀戚繼光書,繼光數言義烏、東陽兵可用。誠得召募數千,加之訓練,準繼光遺法,分布河南郡縣,大寇可平。”因薦都及錢塘進士姚奇胤、桐城諸生周岐、陝西諸生劉湘客、絳州舉人韓霖。帝壯其言,即擢剛職方主事,募兵金華。而都作亂已前死,霖亦為賊用,剛不知,故並薦之。

剛出都,都城陷,馳還南京。先是,賊逼京師,剛友陳子龍、夏允彝將聯海舟達天津,備緩急,募卒二千人,至是令剛統之。子龍入為兵科,言防江莫如水師,更乞廣行召募,委剛訓練,從之。剛乃上疏言:“臣請陛下三年之內,宮室不必修,百官禮樂不必備。惟日救天下才,智者決策,廉者理財,勇者禦敵。爵賞無出此三者,則國富兵強,大敵可服。若以驕悍之將馭無制之兵,空言恢復,是卻行而求前也。優遊歲月,潤色偏安,錮豪傑於草間,迫梟雄為盜賊,是株守以待盡也。惟廟堂不以浮文取士,而以實績課人,則真才皆為國用,而議論亦省矣。分遣使者羅草澤英豪,得才多者受上賞,則梟傑皆畢命封疆,而盜魁亦少矣。東南人滿,徙之江北,或賜爵,或贖罪,則豪右皆盡力南畝,而軍餉亦充矣。”時不能用。

尋進本司員外郎,以其兵隸史可法。可法大喜得剛,剛亦自喜遇可法知已。士英惡之,出剛遵義知府。可法垂涕曰:“子去,吾誰仗?”剛亦泣,願死生無相背。逾月,揚州被圍,佐可法拒守。城破,投井死。

吳爾壎,崇德人。崇禎十六年進士,授庶吉士。賊敗南還,謁可法,請從軍贖罪,可法遂留參軍事。其父子屏方督學福建,爾壎斷一指畀故人祝淵曰:“君歸語我父母,悉出私財畀我餉軍。我他日不歸,以指葬可也。”從高傑北征至睢州,傑被難,爾壎流寓祥符。遇一婦人,自言福王妃。爾壎因守臣附疏以進,詔斥其妄言,逮之,可法為救免。後守揚州新城,投井死。

高弘圖,字研文,膠州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中書舍人,擢御史。柧棱自持,不依麗人。天啟初,陳時政八患,請用鄒元標、趙南星。巡按陝西,題薦屬吏,趙南星糾之,弘圖不能無望,代還,移疾去。魏忠賢亟攻東林,其黨以弘圖嘗與南星有隙,召起弘圖故官。入都,則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已下詔獄,鍛鍊嚴酷。弘圖果疏論南星,然言“國是已明,雷霆不宜頻擊”,“詔獄諸臣,生殺宜聽司敗法”,則頗謂忠賢過當者。疏中又引漢元帝乘船事,忠賢方導帝游幸,不悅,矯旨切責之。後諫帝毋出蹕東郊,又極論前陝西巡撫喬應甲罪,又嘗語刺崔呈秀。呈秀、應甲皆忠賢黨,由是忠賢大怒,擬順天巡按不用。弘圖乞歸,遂令閒住。

莊烈帝即位,起故官。劾罪田詔、劉志選、梁夢環。擢太僕少卿,復移疾去。三年春,召拜左僉都御史,進左副都御史。五年遷工部右侍郎。方入署,總理戶、工二部中官張彝憲來會,弘圖恥之,不與共坐,七疏乞休。帝怒,遂削籍歸,家居十年不起。

十六年,召拜南京兵部右侍郎,就遷戶部尚書。明年三月,京師陷,福王立,改弘圖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疏陳新政八事。一,宣義問。請聲逆賊之罪,鼓發忠義。一,勤聖學。請不俟釋服,日御講筵。一,設記注。請召詞臣入侍,日記言動。一,睦親藩。請如先朝踐極故事,遣官齎璽書慰問。一,議廟祀。請權附列聖神主於奉先殿,仍於孝陵側望祀列聖山陵。一,嚴章奏。請禁奸宄小人借端妄言,脫罪僥倖。一,收人心。請蠲江北、河南、山東田租,毋使賊徒藉口。一,擇詔使。請遣官招諭朝鮮,示牽制之勢。並褒納焉。

當是時,朝廷大議多出弘圖手。馬士英疏薦阮大鋮,弘圖不可。士英曰:“我自任之。”乃命大鋮假冠帶陛見。大鋮入見,歷陳冤狀,以弘圖不附東林引為證。弘圖則力言逆案不可翻,大鋮、士英並怒。一日,閣中語及故庶吉士張溥,士英曰:“我故人也,死,酹而哭之。”姜曰廣笑曰:“公哭東林者,亦東林耶?”士英曰:“我非畔東林者,東林拒我耳。”弘圖因縱臾之,士英意解。而劉宗周劾疏自外至,大鋮宣言曰廣實使之,於是士英怒不可止。而薦張捷、謝升之疏出,朝端益水火矣。內札用戶部侍郎張有譽為尚書,弘圖封還,具奏力諫,卒以廷推簡用。中官議設東廠,弘圖爭不得。遂乞休,不許,加太子少師,改戶部尚書,文淵閣。尋以太后至,進太子太保。

其年十月,弘圖四疏乞休,乃許之。弘圖既謝政,無家可歸,流寓會稽。國破,逃野寺中,絕粒而卒。

姜曰廣,字居之,新建人。萬曆末,舉進士,授庶吉士,進編修。天啟六年奉使朝鮮,不攜中國一物往,不取朝鮮一錢歸,朝鮮人為立懷潔之碑。明年夏,魏忠賢黨以曰廣東林,削其藉。崇禎初,起右中充。九年,積官至吏部右侍郎。坐事左遷南京太常卿,遂引疾去。十五年,起詹事,掌南京翰林院。莊烈帝嘗言:“曰廣在講筵,言詞激切,朕知其人。”每優容之。

北都變聞,諸大臣議所立。曰廣、呂大器用周鑣、雷縯祚言,主立潞王,而諸帥奉福藩至江上。於是文武官並集內官宅,韓贊周令各署名籍。曰廣曰:“無遽,請祭告奉先殿而後行。”明日至奉先殿,諸勛臣語侵史可法,曰廣呵之,於是群小鹹目攝曰廣。廷推閣臣,以曰廣異議不用,用史可法、高弘圖、馬士英。及再推詞臣,以王鐸、陳子壯、黃道周名上,而首曰廣。乃改曰廣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鐸並命。鐸未至,可法督師揚州,曰廣與弘圖協心輔政。而士英挾擁戴功,內結勛臣朱國弼、劉孔昭、趙之龍,外連諸鎮劉澤清、劉良佐等,謀擅朝權,深忌曰廣。

未幾,士英特薦起阮大鋮。曰廣力爭不得,遂乞休,言:

前見文武交競,既慚無術調和;近睹逆案忽翻,又愧不能寢弭。遂棄先帝十七年之定力,反陛下數日前之明詔。臣請以前事言之。臣觀先帝之善政雖多,而以堅持逆案為尤美;先帝之害政間有,而以頻出口宣為亂階。用閣臣內傳矣,用部臣勛臣內傳矣,用大將用言官內傳矣。而所得閣臣,則淫貪巧猾之周延儒也,逢君朘民奸險刻毒之溫體仁、楊嗣昌也,偷生從賊之魏藻德也;所得部臣,則陰邪貪狡之王永光、陳新甲;所得勛臣,則力阻南遷盡撤守御狂稚之李國禎;所得大將,則紈絝支離之王朴、。倪寵;所得言官,則貪橫無賴之史褷、陳啟新也。凡此皆力排眾議,簡目中旨,後效可睹。

今又不然。不必僉同,但求面對,立談取官。陰奪會推之柄,陽避中旨之名,決廉恥之大防,長便佞之惡習。此豈可訓哉!

臣待罪綸扉,苟好盡言,終蹈不測之禍。聊取充位,又來鮮恥之譏。願乞骸骨還鄉里。

得旨慰留,士英、大鋮等滋不悅。國弼、孔昭遂以誹謗先帝,誣衊忠臣李國禎為言,交章攻之。

劉澤清故附東林,擁立議起,亦主潞王。至是入朝,則力詆東林以自解免。且曰:“中興所恃在政府。今用輔臣,宜令大帥僉議。”曰廣愕然。越數日,澤清疏劾呂大器、雷縯祚,而薦張捷、鄒之麟、張孫振、劉光斗等。已,又請免故輔周延儒髒。曰廣曰:“是欲漸乾朝政也。”乃下部議,竟不許。

曰廣嘗與士英交詆王前。宗室朱統釒類者,素無行,士英啖以官,使擊曰廣。澤清又假諸鎮疏攻劉宗周及曰廣,以三案舊事及迎立異議為言,請執下法司,正謀危君父之罪。頃之,統釒類復劾曰廣五大罪,請並劉士楨、王重、楊廷麟、劉宗周、陳必謙、周鑣、雷縯祚置之理,必謙、鑣以是逮。曰廣既連遭誣衊,屢疏乞休,其年九月始得請。入辭,諸大臣在列。曰廣曰:“微臣觸忤權奸,自分萬死,上恩寬大,猶許歸田。臣歸後,願陛下以國事為重。”士英熟視曰廣,詈曰:“我權奸,汝且老而賊也。”既出,復於朝堂相詬詈而罷。

曰廣骨鯁,扼於憸邪,不竟其用,遂歸。其後左良玉部將金聲桓者,已降於我大清,既而反江西,迎曰廣以資號召。聲桓敗,曰廣投偰家池死。

周鑣,字仲馭,金壇人。父秦峙,雲南布政使。鑣舉鄉試第一,崇禎元年成進士,授南京戶部主事,榷稅蕪湖。憂歸,服闋,授南京禮部主事。極論內臣言官二事,言:“張彝憲用而高弘圖、金鉉罷,王坤用而魏呈潤、趙東曦斥,鄧希詔用而曹文衡罷閒,王弘祖、李曰輔、熊開元罹罪。每讀邸報,半屬內侍溫綸。自今鍛鍊臣子,委褻天言,祗徇中貴之心,臣不知何所極也。言官言出禍隨,黃道周諸臣薦賢不效,而惠世揚、劉宗周勿獲進;華允誠諸臣驅奸無濟,而陳於廷、姚希孟、鄭三俊皆蒙譴。每奉嚴諭,率皆直臣封章。自今播棄忠良,獎成宵小,祗快奸人之計,臣益不知何所極矣。”帝怒斥為民,鑣由是名聞天下。

初,鑣世父尚書應秋、叔父御史維持,以附魏忠賢並麗逆案,鑣恥之。通籍後,即交東林,矯矯樹名節。及被放,與宣城沈壽民讀書茅山,廷臣多論薦之。十五年起禮部主事,進郎中,為吏部尚書鄭三俊所倚。然為人好名,頗飾偽,給事中韓如愈疏論之,罷歸。

福王立於南京。馬士英既逐呂大器,以鑣及雷縯祚曾立潞王議,令朱統釒類劾曰廣,因言鑣、縯祚等皆曰廣私黨,請悉置於理,遂令逮治。而士英劾鑣從弟鍾從逆,並及鑣。鍾亦逮治。阮大鋮居金陵時,諸生顧杲等出《留都防亂公揭》討之,主之者鑣也,大鋮以故恨鑣。鑣獄急,屬御史陳丹衷求解於士英,為緝事者所獲,丹衷出為長沙知州。於是察處御史羅萬爵希大鋮指,上疏痛詆鑣。而光祿卿祁逢吉,鑣同邑人,見人輒詈鑣,遂得為戶部侍郎。亡何,左良玉稱兵檄討士英罪,言引用大鋮,構陷鑣、縯祚,鍛鍊周內。士英、大鋮益怒。大鋮謂鑣實召良玉兵,王乃賜鑣、縯祚自盡,鍾棄市。

雷縯祚,太湖人。崇禎三年舉於鄉。十三年夏,帝思破格用人,而考選止及進士,特命舉人貢生就試教職者,悉用為部寺司屬推官知縣,凡二百六十三人,號為庚辰特用。而縯祚得刑部主事。明年三月劾楊嗣昌六大罪可斬,鳳陽總督朱大典、安慶巡撫鄭二陽、河南巡撫高名衡、山東巡撫王公弼宜急易,帝不悅。十五年擢武德道兵備僉事。山東被兵,縯祚守德州,有詔獎勵。乃疏劾督師範志完縱兵淫掠,折除軍餉,構結大黨。帝心善其言,以淫掠事責兵部,而令縯祚再陳。志完者,首輔周延儒門生也,縯祚意有所忌,久不奏。

明年五月,延儒下廷議,寅祚乃奏言:“志完兩載僉事,驟陟督師,非有大黨,何以至是。大僚則尚書范景文等,詞林則諭德方拱乾等,言路則給事中朱徽、沈胤培、袁彭年等,皆其黨也。方德州被攻,不克去,掠臨清,又五日,志完始至。聞後部破景州,則大懼,欲避入德州城。漏三下,邀臣議。臣不聽,志完乃偕流寓詞臣拱乾見臣南城古廟。臣告以督師非入城官,薊州失事,由降丁內潰,志完不懌而去。若夫座主當朝,罔利曲庇,只手有燎原之勢,片語操生死之權,稱功頌德,遍於班聯。臣不忍見陛下以周、召待大臣,而大臣以嚴嵩、傅國觀自待也。臣外藩小吏,乙榜孤蹤,不言不敢,盡言不敢,感陛下虛懷俯納,故不避首輔延儒與舉國媚附時局,略進一言。至中樞主計請餉必饋常例,天下共知,他乾沒更無算。”

疏入,帝益心動。命議舊計臣李待問、傅淑訓,樞臣張國維及戶科荊永祚,兵科沈迅、張嘉言罪,而召縯祚陛見。越數日,抵京。又數日入封,召志完、拱乾質前疏中語,拱乾為志完辨,帝頷之。問縯祚稱功頌德者誰,對曰:“延儒招權納賄,如起廢、清獄、蠲租,皆自居為功。考選台諫,盡收門下。凡求總兵巡撫者,必先賄幕客董廷獻。”帝怒,逮廷獻,誅志完,而令縯祚還任。縯祚尋以憂去。

福王時,統釒類劾曰廣,因及之,遂逮治。明年四月與鑣同賜自盡。故事,小臣無賜自盡者。因良玉兵東下,故大鋮輩急殺之。

贊曰:史可法憫國步多艱,忠義奮發,提兵江滸,以當南北之沖,四鎮棋布,聯絡聲援,力圖興復。然而天方降割,權臣掣肘於內,悍將跋扈於外,遂致兵頓餉竭,疆圉曰蹙,孤城不保,志決身殲,亦可悲矣!高弘圖、姜曰廣皆蘊忠謀,協心戮力,而扼於權奸,不安其位。蓋明祚傾移,固非區區一二人之所能挽也。

部分譯文

史可法,字憲之,祖籍大興,實際上是祥符人。他們家享有世襲錦衣百戶的封賞。他的祖父史應元鄉試中舉,在黃平做知州,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他曾對他的兒子史從質說“:我們的家庭一定會昌盛的。”從質的妻子因夢見文天祥來到他的屋裡而受孕懷胎,生下了史可法。可法從小因孝順聞名於鄉里。後考中崇禎元年(1628)榜進士,被任命為西安府推官,稍後升為戶部主事,又做過員外郎和郎中等。

崇禎八年(1635),他調任右參議,負責鎮守池州、太平兩地。這年秋天,全面負責軍事的侍郎盧象升開始大規模討伐敵人,史可法也改當副史,負責巡視安慶、池州,監領長江以北的部隊。黃梅的敵軍洗掠了宿松、潛山、太湖,又打算攻占安慶,可法率兵在潛山天堂寨追擊敵人。第二年,祖寬在滁州破敵,叛軍逃往河南,十二月,敵將馬守應聯合羅汝才、李萬慶從鄖陽向東進犯,可法飛速進駐太湖,把守要害之地。

崇禎十年(1637)正月,敵人從安慶石牌的小路突圍出去,不久移駐桐城。參將潘可大將敵軍趕出,敵人逃竄途中,又被廬、鳳兩地的軍隊阻攔,因而敵人被迫殺回桐城,並擄掠了邊近地區。桐城知縣陳爾銘環城固守,可法與可大合力追剿搜捕。敵人逃往廬江,進犯潛山,可法同左良玉聯合在楓香驛打敗敵軍,敵人於是又逃竄到潛山、太湖一帶的山中。三月,可大及其副將程龍在宿松敗亡。敵人分出同黨搖天動,另外編為一營,合計八營共二十多萬士兵,分別駐紮在桐城的練潭、石井、淘沖等地。總兵官牟文綬、劉良佐在掛車河擊敗了他們。

正當這時,陝西聚集在漳地和寧地的土匪兵分幾路侵犯岷、洮、秦、楚、應、皖等地,一時間到處都是賊寇。全面負責軍事的盧象升改為宣、大兩地督兵以後王家禎取代其職,祖寬率領的關外駐兵也撤而北回。不多久,皇帝又用熊文燦來替換了王家禎,專責收安亂民。敵人這下更加猖狂,盤結江北,犬牙相交,南都為之震驚。七月,史可法被提升為右僉都御史,巡撫安慶、廬州、太平、池州四府,以及河南的光州、光山、固始、羅田,湖廣的蘄州、廣濟、黃梅,江西的德化、湖口各縣,負責督辦軍事,準予設立一萬人的兵額。此時敵軍已經向東攻占了和州、含山、定遠、六合,並進犯天長、盱眙,向河南方向挺進。可法奏請免除了災區的田租。冬天,部將汪雲鳳在潛山打敗敵軍,京城的軍隊接連攻占舒城、廬江,敵軍逃往山中,當時監軍僉事湯開遠善於打擊敵軍,可法又東西馳援,敵軍不敢正面交鋒。十一年(1638)夏,因為未能按期平定叛軍,朝廷責令他戴罪立功。

史可法身材短小精悍,面孔黝黑,雙目炯然有光。他品質廉潔守信,能與部下同甘共苦。行軍途中,士兵沒有吃飽自己就不先吃,士兵衣服沒發下自己決不先穿,所以士兵都願意為他出力,他的軍隊相繼在英山、六合兩地打敗敵人,順天王也乞求投降。十二年(1639)夏,因岳父去世離職。除下喪服後,出任戶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接替朱大典總管漕運,巡撫鳳陽、淮安、揚州等地,彈劾罷免了三個督糧道,增設漕儲道一人,大力疏通南河,使漕務大有整治。之後,調任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密政務,由於武備長期鬆弛,可法奏上八條改革意見。

十七年(1644)四月初一,聽說亂軍進犯北京的皇宮,可法誓師勤王。渡江抵達浦口,聽說北京陷落,皇上謝世,天下人身穿孝服,為皇上祭奠。適逢南都討論立君,張慎言、呂大器、姜曰廣等說:“福王朱由崧是神宗的孫子,按輩份、排行應當立為王,但是他有七大缺點:貪、淫、酗酒、不孝、虐待下屬、不讀書、干預官吏。潞王朱常芳是神宗的侄兒,賢良而且聰明,應當立為王。”用文書通報可法,可法也認為是這樣。鳳陽總督馬士英暗地與阮大鋮商議,主張立福王,詢問可法,可法把福王不行的七點原因告訴他們。但馬士英已經與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高傑發兵護送福王到儀真,於是可法等人前往迎接福王。五月初一,福王訪孝陵、奉先殿,出外住在內守備府,群臣上朝拜見福王,福王害臊想避開,可法說“:王不要迴避,應當認真接受臣子的朝見。”福王上朝後,開始討論戰守的問題。可法說:“福王您應當身穿孝服,住於郊外,發兵北征,來向天下顯示您一定要報國家之仇的道理。”福王連聲說是。第二天朝見之後,大臣們出來討論福王監國的事,張慎言說:“國虛無主,福王就此可以即皇位。”史可法說“:太子生死不明,如果有一天太子到南邊來了怎么辦?”誠意伯劉孔昭說“:今天已經說定了,誰敢再有更改?”可法說:“慢慢再說吧。”於是大家退出。第三天,福王監國,朝廷推選內閣大臣,大家都推舉史可法、高弘圖、姜曰廣。孔昭揎拳攘臂想入內閣大臣的行列,群臣用本朝沒有勛臣入閣的先例阻止了他。孔昭憤憤地說“:就算我不能,馬士英為什麼不能入閣呢?”於是又一併推舉馬士英為內閣大臣,又討論填補大臣的空缺,推選了鄭三俊、劉宗周、徐石麒。孔昭推選阮大鋮,史可法說“:先帝親自定他為違逆案犯,不要再說了。”過了兩天,任命可法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同士英、弘圖是一起任用的,可法仍然掌管兵部的事務,士英仍然督軍鎮守鳳陽,於是和北京過去一樣又制定了京軍制度,侍衛部隊和錦衣衛各軍都列入軍隊進行操練,錦衣衛東西兩司房,以及南北兩都的撫司官,不再全部設立,以防止告密,安定人心。

這個時候,馬士英一天到晚想當首輔大臣。等到朝廷的命令發布後,他非常惱怒,就把可法以前列舉福王不該立的七條理由進呈給福王。然後帶兵入見福王,遞上奏章就走了。可法於是請求統帥軍隊,外出鎮守淮、陽兩地。十五日,福王即位。第二天,可法入朝辭別,被加封為太子太保,改任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士英就在這一天入朝值勤,討論把江北劃分為四鎮,東平伯劉澤清管轄淮、海等地,駐軍泗水,經理開、歸一路。總兵官劉良佐統轄鳳、壽等地,駐紮在臨淮,經理陳、杞一路。靖南伯黃得功統轄滁、和等地,駐軍廬州,經理光州、固始一路。可法動身後,就派遣使臣尋訪已故帝、後的靈柩以及太子、二王所在的地方,並奉命前往祭告鳳、泗二陵。

可法離開後,士英、孔昭等更加肆無忌憚。孔昭因為慎言推舉吳生生,在大殿上鬧鬧嚷嚷,並持刀追殺慎言。可法聽說此事派騎兵上書勸解,孔昭最終卡住不讓任用吳生生。可法祭二陵完後,上書說“:陛下剛登位時,恭恭敬敬地拜見孝陵,哭泣之聲足見您心中的悲哀,路上的行人也為之感動。如果您親自拜見鳳、泗二陵,看到滿目蒿萊,無雞鳴狗吠的悽慘景象。想必會更加悲憤。我希望陛下能善始慎終,身居於高大舒適的宮殿時,能想到東北皇陵中先帝魂魄不能安息;享受宮廷的美餐時,能想到東北的皇陵中連麥子稀飯都沒擺上一碗;當得到瑞應之圖、吉祥符..時,能想到先帝儲才防敗,怎么還會忽然遭遇危亡?早朝晏席結束時,能想到先帝一生克儉克勤,怎么最終還是國破家亡?陛下如果辦事小心謹慎,任何時候都不懈怠,已故皇上、皇后還有列祖列宗都會在冥冥之中幫助我朝中興。假如晏樂、偏安於東南一隅,不考慮長遠的策略,不辨賢人和姦人,決策不夠靈活、明達,使老成的官吏離職而去,英雄豪傑裹足不前,列祖列宗在地下抱怨、擔心,天命在不知不覺中他向轉移,那么東南一隅也是無法保住的啊!”福王讚揚並回答了他。

得功、澤清、高傑爭著想要駐軍揚州。高傑率兵先到揚州邊界,一路大肆奸淫擄掠,所經之地屍橫遍野。城中開始懼怕,登上女牆守備,高傑攻打了兩個月。澤清也在淮上大肆掠奪。臨淮不接納劉良佐的軍隊,也遭到攻擊。朝廷命令史可法前往勸解,得功、良佐、澤清都聽從命令,於是,到高傑那裡去。高傑一向懼怕史可法,聽說可法要來,他連夜掘出近百個土坑埋葬地面上的屍骸。第二天早上來到軍營中拜見可法,臉色和言辭都變了,汗流浹背。可法卻坦誠地接待他,跟他的偏將講話也用溫和的語氣,高傑喜出望外,然而從這以後他也有點輕視可法,開始用自己的優勢兵力防護左右,文檄也一定自己過目後才肯傳遞。可法簡單地把他們的情況上報給福王,又把他的兵力駐守在瓜洲,高傑對此又非常高興。等他離去後,揚州得以安定下來,可法於是在揚州開設府署。

六月,大清軍隊打敗了反賊頭領李自成,自成放棄北京率兵向西逃跑,青州等各郡縣開始爭先恐後地殺死他設立的偽官,占據城堡自衛。可法請求皇上頒布監國、登極兩個詔書,安撫山東、河北軍隊和百姓的思想。並開設禮賢館,招收各地有才智的人,讓監紀推官應廷吉主管此事。八月,可法外出巡視淮安,檢閱澤清的兵馬。返回揚州,向朝廷請求糧餉,作為進取北方的費用。士英吝嗇不肯送發,可法上疏皇帝催促他。藉此對皇上說:“近來人才日益減少,入官門路日益混亂,由此慕名之心勝而務實之心少,議論的事情很多但成功的事情很少。現在的局勢更和以往不同。一定要專心於討伐亂賊,報復國讎才行。除卻籌兵籌餉不應有什麼別的議論,除卻治兵治餉沒有人才之可言。如有撿拾空虛詞句,謀取高官厚祿的人,有罰無赦!”福王報以鼓勵的詔書。

當初,可法擔心高傑蠻橫不法,派得功在儀真駐軍防備他。九月初一,得功與高傑兵戎相加,高傑理虧。靠著可法的和解事情才得以解決。北京原來投降反賊的大臣們此時紛紛南下回朝,可法上書建議說:“原籍在北方的大臣,應該讓他們到吏部、兵部聽候錄用,否則恐怕會使他們南下回朝之心絕滅。”又說“:北京的禍變,凡屬臣子的都有罪愆。在北方的官吏如果都應當跟先帝一道去死,難道在南京的都不是先帝的大臣?即如我可法不才,在南京主管樞機,士英沾了國恩擔任鳳陽總督,都沒有能率領東南的全部優勢兵力迅速支援北都。鎮守大臣澤清、高傑因兵力不能支持,倒過來向南方逃跑。如此說來,先應該追究的,是我們這些大臣的罪過。竟然因為聖明的陛下您入繼王位,不僅沒加誅殺,而且一次次得到恩典。南方的大臣如此,而單單對於在北方的大臣們毫毛不放,一概繩之以法,豈不是閒散小吏,罪責反比南樞、鳳督還要重大了嗎?我以為應該選擇那罪狀顯著的降官,嚴加懲治,以示指教。如果大臣未曾接受亂賊的任命,或曾受亂賊刑罰的,可以撇開不加問罪。那些在北方逃避戰亂,猶豫多時而後才到朝廷來的,允許他們戴罪入官,討伐敵人,這些人可以到我領的軍隊里酌情錄用。”朝廷經議論聽取了他的意見。

高傑駐兵揚州,很不馴服,可法對他開誠布公,用君臣的大義啟發、開導他,高傑終於感悟,接受上方的領導。十月,高傑率領軍隊北討,可法到清江浦,派遣官吏在開封屯田,為經略中原地區做準備。各鎮兵力劃分防守地區。從王家營向北到宿遷一帶最為要衝,可法親自負責,沿黃河的南岸築起了一道保壘。十一月四日,可法乘船駐於鶴鎮,信使報告大清部隊已進入宿遷地區,可法率兵進抵白洋河,命令總兵官劉肇基前往支援。大清部隊回頭攻打邳州,肇基又援助當地駐軍,與大清軍相持半個月才解邳州之圍。當時,李自成逃往陝西,還未滅亡,可法請求皇帝頒布討賊詔書,奏章中說:

“自今年三月以來,仇敵還在眼前,朝廷卻不加剿滅,過去晉朝建都南京,君臣日思夜想要恢復中原,而僅僅保住江南而已;宋朝南渡後,君臣盡心盡力想保守楚、蜀,而僅僅保住臨安而已。這樣說來,偏安只能是為恢復而退步,沒有志在偏安,就能自立於不敗之地的。北京陷落之初,黎民百姓灑淚沾襟,官僚士紳悲憤哀痛,還有報仇雪恥的朝氣。現在卻是軍隊驕橫,糧餉缺乏,文官安坐,武官嬉鬧,頓時成了暮氣沉沉。黃河上的防禦設施,一切都還沒辦理,人心不夠肅穆,命令不能執行。復仇的軍隊沒有聽說開向關、陝,討賊的詔書至今沒傳到燕、齊。君父的大仇被置之度外。況且,就是人們能住草篷,吃粗食,臥薪嘗膽,聚人才,養精神,枕戈待旦,動用全國的物力,破釜沉舟,決一死戰,還怕無法解除國家的危亡哩。就我看朝廷中君臣的戰略決策,大臣們的所作所為,很有不對的地方。將領用以克敵制勝的是人心中的勇氣;君主用以駕馭將領的是偉大的志向。朝廷中志向不能激勵,行伍間的勇氣就不能鼓足。夏朝的少康不忘父王失國後從地穴中逃出性命的恥辱,漢朝的光武帝不忘兄長被殺後用柴草焚燒時的心情,所以都能有所成就。我願陛下像少康、光武那樣,不希望身邊的大臣僅僅把晉元帝、宋高宗那樣的說法進呈給您。

“先皇帝死於亂賊手下,恭皇帝也死於亂賊手下,這是千古不曾有過的哀痛。當時在北邊的大臣忠節死難的不多;在南方的大臣討伐賊寇的又少,這真是千古不曾有過的恥辱啊!平民百姓的家裡,父母兄弟被人殺了,還想拋顱頭、灑熱血,殺了敵人方才甘心。對於朝廷來說,難道就這樣置之於腦後了嗎?我請求陛下迅速發布討賊的詔書,授權我和各鎮軍官都挑選精銳的部隊,一直打向秦、關,並請懸上等的爵位用以封賞有功的大臣,給各位將領便宜行事的權力用以敦取成功。對天下發布的詔書,應當痛切淋漓,以便使海內的忠臣義士,聽讀之後感動、發憤。

“國家在遭了這次禍變後,陛下才接著登上皇帝的寶位,所以與以前不同。大臣們只有該誅殺的罪過,沒有什麼值得登錄的功勞。現在皇上您恩外又加恩典,使得武將腰纏寶玉,重臣濫飲如泥。今後應該慎重一些,務必把爵位、俸祿加封給實有功勞的人,以便使猛將武夫有所激勵。另外軍隊在外,最怕的是沒有糧草,搜括百姓既不能行,勸人捐助也很難維持。我請陛下把不緊要的工程,可以不花的費用,白日黑夜的晏樂,左右大臣的進貢,這一切都宣布停罷了吧。即使事關國家的典禮,也應該一概考慮節省。因為賊寇一日不滅亡,就是有幽靜的宮殿,儲秀的香閣,錦繡的衣服,美味的珍饈,陛下您能心安理得地享用嗎?所以一定得時時刻刻以報仇為念,振奮舉朝文武的精神,集聚四面八方的物力,一齊集中在選將練兵這件事上,以期人心鼓舞,眾志成城,老天爺的心會重新向著我大明王朝。”

可法每次寫好奏章,必定一遍又一遍地朗讀,自己聲淚俱下,身邊的人聽了也感動得流下眼淚。

等到大清兵已經打下邳州、宿松時,可法迅速遞奏章向皇帝報告。士英對人說“:他不過是想為防河將士紀功罷了。”因此心下怠慢而未加思考。而各鎮軍隊猶豫不決,都沒有出兵救援的意思,而且相互之間幾度開戰。第二年,也就是大清順治二年(1645)正月,糧餉缺乏,各軍兵士都不勝飢餓。不久,黃河防線上傳來警報。皇帝下詔書命令良佐、得功率軍扼守潁、壽兩地,高傑進軍歸、徐兩地。高傑到達睢州,被許定國殺害。他部下的軍隊亂了套,把方圓近二百里的人民屠殺殆盡。可法聽說此事,流著淚,跺著腳嘆息說“:中原地區也無法保住了。”於是到徐州,命令總兵李本身當提督,統領高傑的部隊,本身是高傑的外甥。任命胡茂順為中軍提督,李成棟做徐州總兵,每個將領分別管轄一地。又立高傑的兒子高元爵做世子,請朝廷對他加以撫恤,高傑的軍隊這才安定下來。由於高傑的軍隊不得已撤回,大梁以南的地方都失守了。士英妒忌可法的名聲,晉升原中允官衛胤文為兵部右侍郎,總管興平的軍隊,以此削弱可法的兵權。胤文是高傑的同鄉,在北京曾陷於賊寇之手,後來南下回朝,高傑請他做自己的監軍。高傑死後,胤文接到士英的指授,上書皇帝譏笑可法。士英大喜,所以才有這個任命,讓他駐軍揚州。二月,可法回揚州,還沒到,得功率兵來襲擊興平軍,揚州城中軍民非常恐懼。可法派遣官員前往為雙方調和,得功才率兵離去。

當時,大清兵已攻下山東、黃河南北的地區,逼進淮南。四月初一,可法率軍轉移,打算到泗水駐紮,護守明朝的祖陵。正打算去,左良玉叛亂,皇宮受到侵犯,朝廷召史可法前去支援。可法度江抵達燕子磯,得功已經把良玉的軍隊打敗。可法於是率兵到天長去,傳檄號召各地將領救援盱眙。不多時,探馬來報,說盱眙已經投降大清,前往救援的泗州將領侯方嚴全軍覆沒。可法一天一夜飛奔而回防守揚州,當時謠言說許定國的軍隊要來殲滅高氏的部隊,揚州城中士民全都砸壞城門,外出逃命,大小船隻為之一空,可法傳檄召各鎮兵,沒有一處前來回響。本月二十日,大清軍大舉而來,駐紮在斑竹園,第二天,總兵官李棲鳳、監軍副使高岐鳳拔營投降了清軍,城中力量更加單薄。可法命令文臣武將們分別登上城牆拒敵守城。揚州舊城的西門形勢險要,可法親自把守。可法又寫信給母親和妻子囑咐說“:我死後把我安葬在高皇帝的墳墓邊側。”過了兩天,清兵逼近城下,用火炮轟炸西北角,揚州城陷落。可法拔刀自殺而未死成,一參將護他從小東門出去,被清軍抓住,可法大聲呼叫說“:我是史督師。”就此被殺。揚州知府任民育,同知曲從直、王纘爵,江都知縣周志畏、羅伏龍,兩淮鹽運史楊振熙,監管糧餉的知縣吳道正,江都縣丞王志端,賞功副將汪思誠,幕客盧渭等都一齊遇害。

可法最初因扶立福王,制定國策有功封少保兼太子太保,又因太后南來封少傅兼太子太傅,排定在江北的戰功又晉升少師兼太子太師,因捉拿盜賊大頭目程繼孔而加封太傅,他都竭力辭讓,福王不準。後來因宮殿建成,加封太師,他又辭讓,這次得到允許。可法做督師時,外出不讓人為他打頂蓋,吃飯不用兩樣菜,夏天不用扇子,冬天不穿皮衣,睡覺不脫衣服。四十多歲時還沒有兒子,他的妻子想為他娶妾,可法嘆息說:“國事正讓人憂慮,怎能為生兒育女的事操心?”有一年除夕夜簽發文書,直到半夜,疲倦得想要點酒喝。廚師回答說“:肉菜都已分給將士,沒有剩餘了,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佐酒。”於是取了點鹹豆豉下酒。可法平時很能飲酒,喝到幾斗也不會醉,在軍中卻點酒不沾。這天晚上,連飲了幾十杯,想到先帝,眼淚不覺掉下來,靠在案上睡著了。等到天明,將士都聚集在轅門外,而門尚未打開,可法的侍衛官遠遠地告訴他們。知府任民育說“:史相公這一夜睡下,是不容易的。”所以,命令報更的鼓手仍然敲報四更,告誡侍衛官不要驚動相公。不久,可法醒來,聽見鼓聲,憤怒地說:“誰違反了我的命令?”將士把任民育的話告訴了可法,才得以免罪。可法常獨處於鈴閣或戰船中,有人勸他應加以警戒,他說:“命運交由老天掌握吧。”可法死後,人們尋找他的屍體,因為天氣炎熱,許多屍體堆聚在一處都變了形,不能識別。過了一年,他的家裡用他的官袍和笏板為他招魂,埋葬在揚州城外梅花嶺上。可法死後,各地帶兵的將領都假借他的名號活動,所以當時人們都說史可法還沒有死。

評論:史可法有感於國運艱難,赤膽忠心,發憤而起,在長江沿岸提督官兵,扼守南北的要害之地,兵分四鎮星羅棋布,相互聯絡、聲援,以期復興明朝。然而,老天都在削割明朝的國運,朝中掌權的大臣從上邊對他加以牽制,在外的將領又飛揚跋扈,最後導致軍隊挫敗,糧餉缺乏,明朝領土一天一天地縮小,揚州這座孤城無法防守,史可法志向堅定,以身殉國,這是多么地讓人悲哀啊!

高弘圖,字研文,膠州人。萬曆三十八年(1610)進士。初任中書舍人,升為御史。他為人方正有個性,不依附別人。

天啟初年,弘圖上書評論當時政治的八項弊端,請求任用鄒元標、趙南星。後來他外出巡按陝西時上書推薦手下的官吏,趙南星檢舉他的過失,弘圖心中不由不怨恨,被人接任返朝後,他稱病回鄉去了。魏忠賢急於攻擊東林黨人,他的黨羽認為弘圖曾經與南星有矛盾,就召弘圖出來擔任原職,弘圖進京以後,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人已經關進了皇家監獄,對他們的拷打很嚴酷。弘圖果然上書評論南星,但是書中也講“國事現已明了,皇上也不應該老是發火”“,皇家監獄中的幾個大臣,對他們的生殺應該由刑官的法律來決定”,很有一些認為忠賢過分的意思。奏疏中又援引了漢元帝乘船遊玩的事,當時忠賢正引導熹宗四處出遊,所以忠賢不高興了,代皇帝擬了一道詔書嚴厲批評了他。後來弘圖又諫阻熹宗到東郊出遊,又極力講原陝西巡撫喬應甲的罪行,還上書隱約地批評了崔呈秀。呈秀、應甲都是忠賢的同夥,因此忠賢很惱火,朝廷擬定讓弘圖出任順天巡按,忠賢不用他,弘圖請求棄官回鄉,忠賢就命令他回家閒住去。

莊烈帝即位後,弘圖起復原職。他上書彈劾田詔、劉志選、梁夢環,這三個人都被問了罪。朝廷提拔他為太僕少卿,他又稱病離職走了。崇禎三年(1630)春天,朝廷召他入朝擔任左僉都御史,又升為左副都御史。五年升為工部右侍郎。他剛剛上任,總理戶、工二部的宦官張彝憲來見他,弘圖對此感到羞辱,不和他一起坐,後來七次上書請求解任。莊烈帝惱了,就把他削了官籍,讓他回去了,從此他在家住了十年沒得到過徵召。

十六年,朝廷召他出任南京兵部左侍郎,當即就升為戶部尚書。第二年三月,京師失守,福王即位後,讓弘圖改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弘圖上書就新政講了八件事:一,宣布舉義兵,問賊罪。請宣傳反賊的罪行,激發天下人的忠勇義憤。二,勤奮鑽研聖人的學說。請求福王不必等脫下喪服,每天到講筵前學習。三,設定記注官。請召詞臣進宮侍衛,每天記下皇上的一言一行。四,團結藩王。請按照以前各朝皇上即位的成例,派官員持璽書前往各藩王處慰問。五,討論宗廟祭祀。請暫且把歷朝聖主的神位安排在奉先殿里,仍然在孝陵一旁遙對歷朝聖主的陵墓進行祭祀。六,嚴格規定臣民上書和進奏的程式。請禁止奸邪小人借題發揮,隨意上書,開脫罪責,謀取升官。七,籠絡人心。請免除江北、河南、山東的田租,不要讓賊寇從朝廷這裡尋找藉口。八,選擇欽差使節。請派遣官員去通報朝鮮出兵,顯現出牽制敵人的局勢。福王都高興地採納了。

在那個時候,朝廷的重要決定大多出於弘圖的擬定。馬士英上書推薦阮大鋮,弘圖不答應。士英說:“我自己承擔責任。”於是讓大鋮借了衣冠覲見福王。大鋮進見時一一數說自己的冤情,拿弘圖過去不追隨東林黨人當成自己的證據。弘圖卻極力講逆黨的案子不能翻,大鋮、士英都惱恨他。一天,大家在內閣里談到原庶吉士張溥,士英說:“他是我的朋友,他死後,我擺出酒肉祭奠並哭過他。”姜曰廣大笑著說:“你哭東林黨人,難道你也是東林黨人?”士英說“:我並沒有背叛東林黨,是東林黨人拒我於門外的嘛。”弘圖藉此附和了他幾句,士英對他的怒氣才消失。然而這時劉宗周彈劾士英的奏章從外邊送了進來,大鋮揚言說是曰廣主使的,於是士英怒不可止。等推薦張捷、謝升的奏疏進來以後,朝堂之中更加沸沸揚揚,水火不相容了。宮中傳出福王的手札要任用戶部侍郎張有譽擔任尚書、弘圖封還御批,寫奏本上去極力諫阻,最後有譽還是以朝臣推舉的方式被選用了。宦官們討論開設東廠,弘圖爭論沒用,就請求退休,福王不同意,給他加官太子少師,讓他改任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不久因為太后來到南京,弘圖進爵為太子太保。

這年十月,弘圖四次上書請求退休,福王於是答應了他。弘圖告別政壇後無家可歸,客居會稽。國家破滅以後,他逃進一所荒涼的寺廟中絕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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