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慶曆三年、夏天授禮法延祚六年秋七月,請契丹兵入寇,契丹不許。
曩霄迎契丹旨議和,及邵良佐來議,反不承納。至是,如定等奉使未還,意為中國羈留。潛令點集兵馬,遣使契丹,請出師南伐,契丹主不許。
附:李氏《長編》:秋七月,賜延部署王信器幣。初,延州龐籍於吳朝谷創石嘴堡,夏人以兵二千入寇,信擊敗之,故有是賜。考《宋史·仁宗紀》及信本《傳》,不載此事。
八月,從契丹伐呆兒族。
契丹夾山部落呆兒族,不順命,契丹討之,不克,命曩霄會兵討擊,破其眾,擄獲頗多,契丹主專之,不以分給。
使臣如定聿舍等還。
如定等入朝幾兩月,要求無厭,兩府諭之不服,與押伴殿中丞任顓往復辨難,顓屢以大義折之,始辭屈,請還。然和議卒未定也。
九月,月入東井。
星月相犯,占者云:“大臣憂。”
寧令野利旺榮及弟遇乞得罪死。
曩霄性忌刻,多詭計,左右用事之臣,有疑必誅。自王嵩間入,忌旺榮有二心,因事誅之,滅其家。其弟遇乞常守天都山,號“天都大王”,與曩霄乳母白嫗有隙。遇乞嘗引兵深涉漢境數宿,白嫗乘間譖其欲叛,曩霄疑而未發。種世衡誘得西酋蘇吃囊,厚遇之。吃囊之父得幸於遇乞,世衡許吃囊金帶錦袍,緣邊職任,使盜遇乞寶刀,刀乃曩霄所賜者。世衡倡言遇乞內投,以刀為信,今為白嫗譖死,乃越境設祭,為文書於版,多述野利兄弟有意中國,並敘涉境相見之歡,哀其垂成而失,入夜令人持其文雜紙幣焚之,照耀川谷。西人走視,悉取所委祭具、銀器千餘兩,並得所賜刀及紙灰中板,其文尚未滅,以獻曩霄。曩霄見刀信之,遂奪遇乞兵,賜死。遇乞兄弟有大功,死不以罪,自此君臣相猜,至不能軍。
按:《綱目》罪辭有三:有罪,今罪也;以罪,前罪也;得罪,非所罪而罪也。旺榮、遇乞為夏虎臣,因間被殺,是曩霄自去其羽翼矣。書“得罪”,以見死非其罪,著曩霄之不明也。
團練使訛疥侵環州,為蘇家族薛乞所執。
曩霄雖使議和,然時縱兵窺伺環慶等路,訛疥怨其兄訛乞內降,擅眾侵掠環州,蘇家族巡檢、三班奉職薛乞誘執以獻。
出兵窺涇原。
曩霄以陝西四路惟涇原川原平曠,步騎易入。時陝西四路經略、安撫、招討使鄭戩行邊至鎮戎軍,趣蓮花堡,天寒,與僚佐置酒。會曩霄自黑山擁兵近塞,戩令按兵勿追,曩霄愕視,謂其下曰:“我已納款朝廷,何用此公護諸將?”乃引還。
冬十月,侵党項,契丹遣使來詰,不聽。
曩霄建官置兵,不用祿食,每舉眾犯邊,一毫之物,皆出其下,故風集雲散,未嘗聚養。然抄掠所得,亦盡以給眾,兵力雖盛,用度時窘,輒侵党項邊,資以自給。契丹使延昌宮使高家奴詰讓,曩霄不聽。
十一月,表請入售青鹽。
初,使人如定等回,中國許以歲給數不過十萬,及秘書丞張子、右侍禁王正倫持詔諭使稱臣,曩霄禮待甚倨,強為要索,子等應許給賜至二十五萬,始放還。又附表請以青鹽十萬石歲售縣官。秘閣校理孫甫言:“西鹽數萬石,其值不下緡錢十萬。朝廷已許歲賜二十五萬,若又許其賣鹽,則與契丹物數相當,使契丹聞之,不更生其貪得之心乎?”仁宗用其言,不許。
誘党項諸部叛契丹。
曩霄本與契丹約相左右以困中國,及劉六符求割關南地,中國遣知制誥富弼報之,兩進誓書,復相和好。曩霄怨契丹背約,坐受所益歲幣,於是有隙。及伐呆兒族,又忿契丹不分虜獲,潛誘山南党項諸部及呆兒族八百戶,盡叛契丹,陰附於己。
按:《續綱目》書契丹、党項諸部叛附於夏,不書“誘”也。然曩霄曾侵党項,契丹遣使讓之,則党項應德契丹而怨曩霄,何遽棄好事仇,此必曩霄有以致之,故書“誘”以誅其隱。
十二月,復遣張延壽入議和事。
曩霄所求諸事,中朝皆未之許,又遣延壽持書至中國議。雖肯上表稱臣,而書中年用甲子,國號止易一字,仍欲通市青鹽及自貿易,又乞增歲賜至三十萬。仁宗仍令任顓押伴,禮折之。
契丹築威塞城,遣呆兒族擾之。
契丹主聞曩霄怨望,遣北院大王耶律候哂巡視西邊沿河要地,盡修堡寨。又於天德軍壓夏境,增築威塞城備之。曩霄使呆兒族降戶時出侵擾,殺其役卒。
契丹復城河清軍及金肅州,以兵爭之,不克。
自李氏歸順契丹,使介往來,特開逕路以趨上京。是時謀伐夏國,徙民五百戶,建河清軍;復割燕民三百戶,置金肅州。曩霄遣兵二千餘爭之,不克而返。
慶曆四年、夏天授禮法延祚七年春正月,獻於契丹。
因契丹築威塞城,借是以覘喜怒也。
二月,侵青澗川。
曩霄欲先割地,然後議和,遣眾於延州界上,修築城壘,廣占邊境。見疆吏不敢與爭,遂縱蕃騎數百掠青澗川,為左班殿直折保忠所敗。保忠,西界蕃部馬山,內附賜名者也。
使臣張延壽還。三月,以兵掠秦州。
延壽屢向押伴任顓要索,顓密以陳仁宗,惟許榷場及添歲賜五萬,余不許。延壽還,曩霄以兵臨秦州之平川,族戶一千餘帳,焚掠殆盡。
按:前書“還”,志要求之無厭也;此書“還”,罪忿兵之遽起也。
夏四月,契丹山西五部來降。
北方黑水之西為連山,亦曰“夜來山”。其西有五大族,各自為部,胡人謂之山西族。北與黑水胡、南與塔坦接境,最為勁悍,素屬契丹。曩霄自臣中國,數以詔命臨之,其節度使屈烈等舉其五部來投,契丹主遣使責還,曩霄不遣。
圍青澗城。
與宣武副都頭劉岳戰,不勝。
五月,契丹討党項,遣兵援之。
契丹主以党項叛,遣南面招討羅漢奴率所部討之。党項乞援,曩霄發兵助戰,殺契丹招討使蕭普達、四捷軍詳穩張佛奴等。契丹主怒,征諸道兵會西南邊,討夏國。
按:“討”而書“援”,罪援者也。
遣使如阻卜乞師,阻卜執送契丹。
曩霄聞契丹集兵聲討,遣臣{穴瓜}邑改請兵於阻卜。阻卜酋長烏八執使者送於契丹,且請以兵助。契丹主出駐永安山,使延昌宮使高家奴,以伐夏告於中國。
六月,遣使入獻,始上誓表稱臣。
曩霄議和經年,中國遣張子諭:還前侵延州地,慢不肯聽。及獲罪契丹,始遣尹與則、楊守素入京貢獻,上誓表言:“兩失和好,遂歷七年,立誓自今,願藏盟府。其前日所掠將校民戶,各不復還。自此有邊人逃亡,亦毋得襲逐。臣近以本國城寨進納朝廷,其栲栳、鐮刀、南安、承平故地及他邊境蕃漢所居,乞畫中為界,於內聽築城堡。朝廷歲賜絹十三萬匹、銀五萬兩、茶二萬斤;進奉乾元節回賜銀一萬兩、絹一萬匹、茶五千斤;賀正貢獻回賜銀五千兩、絹五千匹、茶五千斤;仲冬賜時服銀五千兩、絹五千匹,及賜臣生日禮物銀器二千兩、細衣著一千匹、雜帛二千匹。乞如常數,無致更改,臣不敢以他事相干。乞俯頒誓詔,世世遵承,永以為好。倘君親之義不存,臣子之心渝變,使宗祀不永,子孫罹殃。”守素進表訖,即請早回本國。仁宗以其言辭不順,遲留久之。諫官余靖以為言,乃遣回。朱子曰:“天聖中曹瑋語王瑋曰:‘君當留意邊防’,因以元昊桀悍狀語之,時德明尚無恙也,其言至寶元而驗。元昊以逆雛犯順,忘食肉衣綺之恩,肆猾夏亂華之虐。陷將約和,范雍不能悉其詐;部人偽順,士彬不能察其奸;好水之師,任福不能遏其勢;定川之役,懷敏不能攖其鋒。自韓范行邊,戰守大備,將士始有稟承。以延一路觀之,狄青擊之保全,許懷德破之永平,入金明則見困於周美,犯延州則見摧於王信。以河東一路觀之,在建寧,則張亢易旗以誤敵;在府州,則張旨築城以捍禦。以環慶、涇原觀之,和市在白豹,任福破之;蕃騎在三川,王敗之;及大順既城,青澗起築,地皆可守,人習弓弩。於是蛇豕喪膽,犬羊屏息,議和之使至於境上者一,至於范仲淹者再,至於龐籍者亦再。然猶狡黠多端,誠偽參半也。暨夫遣使奏事者四,納款者一,然後跋扈之氣消,戰爭之志息,始而帝,繼而男,終而臣矣。”
按:此西夏復臣中國之始。
秋八月,使如契丹,契丹執之,以兵窺唐隆鎮。
夏國唐隆鎮所居嘉舒、克順等七族,舊屬府州,逃入西界。曩霄入寇時,又掠麟、府人戶,安置其地,生齒日繁,分為十四族。是時曩霄雖與契丹異,猶遣使朝貢。契丹主責以納叛背盟罪,使抗對不屈,羈之弗遣。曩霄復使人貢,詢以事宜,不肯實告,契丹主執而笞之,發兵屯寧仁、靜寇兩鎮,待河凍即過唐隆掠取戶口。曩霄知其謀,遣兵沿河嚴備之。
九月,使請誓詔。
夏界連線諸蕃,有茶數斤可易羊一口。曩霄於茶數尤多邀索,中朝許以五萬斤,下三司擬取往年賜夏國大斤茶色號,定為則例。知制誥田況力爭之。曩霄知不可得,遣楊守素、尹與則入請誓詔。仁宗賜詔曰:“朕臨制四海,廓清萬里,西夏之土,世以為胙。今乃納忠悔咎,表於信誓,質之鬼神,要之日月,及諸子孫,無有渝變,申復墾至,朕甚嘉之。俯閱來誓,一皆如約。宜明諭國人,藏之祖廟。”
冬十月,契丹來伐,拒戰於賀蘭山,敗績。
契丹主親將騎兵十萬,出金肅城;遣皇太弟、天齊王重元為馬步軍大元帥,將騎兵七千出南路;北院樞密使、韓國王蕭惠將兵六萬出北路;東路留守、趙王蕭孝友率師以從。夏國與契丹僅隔大河,向無城堡可守。契丹兵三路濟河,長驅直入四百里,無人跡,據得勝寺南壁以待。曩霄遣党項諜者出覘敵,契丹獲之,射鬼箭。遂以左廂兵潛屯賀蘭山北。蕭惠遣殿前副檢點蕭迭里得、護衛經宿直古迭縱兵搏之,曩霄親率兵掩擊,圍之數重。迭里得奮勇力斗,左右馳射,躍馬直擊中堅,夏眾不能當,大潰而退。
按:前書契丹攻涼甸,此書“伐”,罪夏也。有罪,則雖夷、狄相攻亦書“伐”。
誘契丹進兵至河曲擊敗之,遣使請和。
曩霄既敗,率殘眾謹守賀蘭,見契丹兵日益,遣使至軍中奉表謝罪請降。契丹主遣右夷離堇蕭滴冽來覘誠偽,滴冽為陳禍福,曩霄請退師十里,俟收叛黨以獻,且進方物。契丹主命北院樞密副使蕭革迓之,進軍次於河曲,曩霄親率党項諸部待罪,契丹主命革詰以納叛背盟故,賜之酒,許以自新。蕭惠進曰:“夏人忘奕世恩,萌奸計,今車駕親臨,大軍並集,天誘其衷,使彼來迎,天與不圖,後悔何及!”契丹主猶豫未決。曩霄以未得成,言退三十里候之。凡三退,將百里。每退必赭其地,契丹馬無食,因許和。曩霄又遷延數日,度其馬飢士疲,潛立拒馬於河西,突蔽盾前搏。蕭惠督數路兵掩擊,殺數千人。曩霄走,惠又麾先鋒為左右翼邀之。曩霄以殘卒千餘潰圍出,忽大風起,飛沙眯目,契丹陣亂,縱兵急攻,惠軍敗,蹂踐死者不可勝計。復攻南壁,契丹主亦敗。入蕭孝友寨,執鶻突姑駙馬蕭胡睹及近臣數十人,盡獲契丹主器服乘輿。已,遣使請和,願歸俘獲,契丹主亦送還前所留使人。史臣曰:“曩霄之事契丹,雖世為甥舅,烏足得其志哉!興、靈負遠,納叛侵疆,乘隙輒動,貢使方至,事變隨生,問罪興師,自將親征,勝則無奇,敗則有悔。昔趙咨對魏主曰:“大國有征伐之師,小國有備御之固。其然乎。”
按:曩霄此舉,直以待宋者待契丹矣。是時遼主以十萬眾直逼賀蘭,志吞平夏,而曩霄乞降以驕其師,退兵以示之弱,直待契丹士困馬疲,成功一戰,而乘其全勝之勢,即作請和之舉,使契丹不得不從,與前之款宋者若出一轍,豈非玩二國於股掌上乎?然宋之許和,尚有契丹為之先容,若契丹之和,直自與和耳,其不競更出宋下矣噫!
十一月,入獻契丹俘。
仁宗詔,止受表而卻其俘。
按:春秋時諸侯討四夷之罪,則獻俘於王,中國則否。曩霄獻俘,其遵此禮歟?非也。蓋以此示威,且欲移禍於宋耳。宋人卻而不受,有以哉!
十二月,受冊為夏國主。
初,梁適至契丹,契丹主當適面遣使夏國,自言指呼之間,便令曩霄依舊稱臣,及其出兵伐夏,又遣使告宋,以曩霄名體未正,請為中國討之,乞止封冊。至是,朝廷聞契丹已與夏平,乃遣祠部員外郎張子等賜冊命曰:“咨爾曩霄,撫爰有眾,保於右壤。惟爾考服勤王事,光啟乃邦,洎爾承嗣,率循舊物。向以稱謂非宜,疆候有言,鄙民未孚,師兵勞戍。而能追念前眚,自歸本朝,騰章累請,遣使緣道,忠悃內奮,誓言外昭,要質天地,暴情日月。朕嘉自新,故遣尚書祠部員外郎張子充冊禮使,東頭供奉官、閤門候張士元充副使,持節冊命爾為夏國主,永為藩輔,光膺寵命,可不謹歟!”仍賜御衣、黃金帶、銀鞍勒馬,銀二萬兩、絹二萬匹、茶三斤。冊以漆書竹簡,凡二十四,長尺一,藉以“天下樂”暈錦;金塗銀印,方二寸一分,文曰“夏國主印”,龜紐錦綬。金塗銀牌,長七寸五分,闊一寸九分。緣冊法物,皆銀裝金塗,覆以紫繡。約稱臣,奉正朔,改所賜敕書為詔而不名,許自置宮屬。使至京,就驛貿買,宴坐朵殿。朝使至國相見,用賓主禮。然宋使止館宥州,終不復至興、靈,而曩霄帝其國中自若也。劉永新曰:“夏亦得志於宋矣哉!良由宋有天下之始,武功既微;而其繼,北則隙啟契丹,西則難生李氏。正如力弱之人,既以千鈞壓首,復以百鈞縋肩,安能布武而趨乎?宜乎北講兄弟之好,止得為兄;西講父子之歡,半居為父,勢使然也。”
歸契丹俘蕭胡睹。
曩霄獲契丹兵,必劓鼻示辱,故契丹國中每以無鼻為詬誚。胡睹貴戚,曩霄不欲與契丹絕,獨免其刑。契丹主遣同知檢點耶律裊履持詔索之,經三返,乃放歸。
中書令張元卒。
元至夏不二年,官至太師、中書令。國有征伐,輒參機密。常勸元昊取陝右地,據關輔形勝,東向而爭,更結契丹兵,時窺河北,使中國一身二疾,勢難支矣。既元昊議和,爭之不聽,及與契丹構兵,知所志不就,終日對天咄咄,未幾,疽發背死。
按:張元身率戎夷,構難君父,所志未競,中道而夭,殆天奪之魄乎!
遣使入賀正旦。
初,曩霄遣使甚少,中國止以一班行待之。後使人漸眾,始命朝士為館伴,並賜御宴,禮數過優,使益驕慢。是時,遣丁弩關聿則等賀正,聿則故留延州議事,至入朝已二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