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六
高熲
高熲,字昭玄,一名敏,自雲渤海蓚人也。父賓,背齊歸周,大司馬獨孤信引 為僚佐,賜姓獨孤氏。及信被誅,妻子徙蜀。文獻皇后以賓父之故吏,每往來其家。 賓後官至鄀州刺史,及熲貴,贈禮部尚書、渤海公。
熲少明敏,有器局,略涉書史,尤善詞令。初,孩孺時,家有柳樹,高百許尺, 亭亭如蓋。里中父老曰:“此家當出貴人。”年十七,周齊王憲引為記室。武帝時, 襲爵武陽縣伯,除內史上士,尋遷下大夫。以平齊功,拜開府。尋從越王盛擊隰州 叛胡,平之。高祖得政,素知熲強明,又習兵事,多計略,意欲引之入府,遣邗國 公楊惠諭意。熲承旨欣然曰:“願受驅馳。縱令公事不成,熲亦不辭滅族。”於是 為相府司錄。時長史鄭譯、司馬劉昉並以奢縱被疏,高祖彌屬意於熲,委以心膂。 尉迥之起兵也,遣子惇率步騎八萬,進屯武陟。高祖令韋孝寬擊之,軍至河陽,莫 敢先進。高祖以諸將不一,令崔仲方監之,仲方辭父在山東。時熲又見劉昉、鄭譯 並無去意,遂自請行,深合上旨,遂遣熲。熲受命便發,遣人辭母,雲忠孝不可兩 兼,歔欷就路。至軍,為橋於沁水,賊於上流縱大伐,熲預為土狗以御之。既渡, 焚橋而戰,大破之。遂至鄴下,與迥交戰,仍共宇文忻、李詢等設策,因平尉迥。 軍還,侍宴於臥內,上撤御帷以賜之。進位柱國,改封義寧縣公,遷相府司馬,任 寄益隆。
高祖受禪,拜尚書左僕射,兼納言,進封渤海郡公,朝臣莫與為比,上每呼為 獨孤而不名也。熲深避權勢,上表遜位,讓於蘇威。上欲成其美,聽解僕射。數日, 上曰:“蘇威高蹈前朝,熲能推舉。吾聞進賢受上賞,寧可令去官!”於是命熲復 位。俄拜左衛大將軍,本官如故。時突厥屢為寇患,詔熲鎮遏緣邊。及還,賜馬百 余匹,牛羊千計。領新都大監,制度多出於熲。熲每坐朝堂北槐樹下以聽事,其樹 不依行列,有司將伐之。上特命勿去,以示後人。其見重如此。又拜左領軍大將軍, 余官如故。母憂去職,二旬起令視事。熲流涕辭讓,優詔不許。
開皇二年,長孫覽、元景山等伐陳,令熲節度諸軍。會陳宣帝薨,熲以禮不伐 喪,奏請班師。蕭岩之叛也,詔熲綏集江漢,甚得人和。上嘗問熲取陳之策,熲曰: “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熱,水田早熟。量彼收積之際,微徵士馬,聲言掩 襲。彼必屯兵御守,足得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賊以為常。 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登入而戰,兵氣益倍。又江南土薄, 舍多竹茅,所有儲積,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彼修立,復更燒之。不 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上行其策,由是陳人益敝。九年,晉王廣大舉伐陳,以 熲為元帥長史,三軍諮稟,皆取斷於熲。及陳平,晉王欲納陳主寵姬張麗華。熲曰: “武王滅殷,戮妲己。今平陳國,不宜取麗華。”乃命斬之,王甚不悅。及軍還, 以功加授上柱國,進爵齊國公,賜物九千段,定食千乘縣千五百戶。上因勞之曰: “公伐陳後,人言公反,朕已斬之。君臣道合,非青蠅所間也。”熲又遜位,詔曰: “公識鑒通遠,器略優深,出參戎律,廓清淮海,入司禁旅,實委心腹。自朕受命, 常典機衡,竭誠陳力,心跡俱盡。此則天降良輔,翊贊朕躬,幸無詞費也。”其優 獎如此。
是後右衛將軍龐晃及將軍盧賁等,前後短熲於上。上怒之,皆被疏黜。因謂熲 曰:“獨孤公猶鏡也,每被磨瑩,皎然益明。”未幾,尚書都事姜曄、楚州行參軍 李君才並奏稱水旱不調,罪由高熲,請廢黜之。二人俱得罪而去,親禮逾密。上幸 并州,留熲居守。及上還京,賜縑五千匹,復賜行宮一所,以為莊舍。其夫人賀拔 氏寢疾,中使顧問,絡繹不絕。上親幸其第,賜錢百萬,絹萬匹,復賜以千里馬。 上嘗從容命熲與賀若弼言及平陳事,熲曰:“賀若弼先獻十策,後於蔣山苦戰破賊。 臣文吏耳,焉敢與大將軍論功!”帝大笑,時論嘉其有讓。尋以其子表仁取太子勇 女,前後賞賜不可勝計。時熒惑入太微,犯左執法。術者劉暉私言於熲曰:“天文 不利宰相,可修德以禳之。”熲不自安,以暉言奏之。上厚加賞慰。突厥犯塞,以 熲為元帥,擊賊破之。又出白道,進圖入磧,遣使請兵。近臣緣此言熲欲反,上未 有所答,熲亦破賊而還。
時太子勇失愛於上,潛有廢立之意。謂熲曰:“晉王妃有神憑之,言王必有天 下,若之何?”熲長跪曰:“長幼有序,其可廢乎!”上默然而止,獨孤皇后知熲 不可奪,陰欲去之,夫人卒,後言於上曰:“高僕射老矣,而喪夫人,陛下何能不 為之娶!”上以後言謂熲,熲流涕謝曰:“臣今已老,退朝之後,唯齋居讀佛經而 已。雖陛下垂哀之深,至於納室,非臣所願。”上乃止。至是,熲愛妾產男,上聞 之極歡,後甚不悅。上問其故,後曰:“陛下當覆信高熲邪?始陛下欲為熲娶,熲 心存愛妾,面欺陛下。今其詐已見,陛下安得信之!”上由是疏熲。會議伐遼東, 熲固諫不可。上不從,以熲為元帥長史,從漢王征遼東,遇霖潦疾疫,不利而還。 後言於上曰:“熲初不欲行,陛下強遣之,妾固知其無功矣。”又上以漢王年少, 專委軍於熲。熲以任寄隆重,每懷至公,無自疑之意。諒所言多不用,甚銜之。及 還,諒泣言於後曰:“兒倖免高熲所殺。”上聞之,彌不平。俄而上柱國王世積以 罪誅,當推核之際,乃有宮禁中事,雲於熲處得之。上欲成熲之罪,聞此大驚。時 上柱國賀若弼、吳州總管宇文彌、刑部尚書薛胄、民部尚書斛律孝卿、兵部尚書柳 述等明熲無罪,上逾怒,皆以之屬吏。自是朝臣莫敢言者。熲竟坐免,以公就第。 未幾,上幸秦王俊第,召熲侍宴。熲歔欷悲不自勝,獨狐皇后亦對之泣,左右皆流 涕。上謂熲曰:“朕不負公,公自負也。”因謂侍臣曰:“我於高熲勝兒子,雖或 不見,常似目前。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無高熲。不可以身要君,自雲第一也。”
頃之,熲國令上熲陰事,稱:“其子表仁謂熲曰:‘司馬仲達初託疾不朝,遂 有天下。公今遇此,焉知非福!’”於是上大怒,囚熲於內史省而鞫之。憲司復奏 熲他事,云:“沙門真覺嘗謂熲云:‘明年國有大喪。’尼令暉復云:‘十七、十 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過。’上聞而益怒,顧謂群臣曰:“帝王豈可力求! 孔子以大聖之才,作法垂世,寧不欲大位邪?天命不可耳。熲與子言,自比晉帝, 此何心乎?”有司請斬熲。上曰:“去年殺虞慶則,今茲斬王世積,如更誅熲,天 下其謂我何?”於是除名為民。熲初為僕射,其母誡之曰:“汝富貴已極,但有一 斫頭耳,爾宜慎之!”熲由是常恐禍變。及此,熲歡然無恨色,以為得免於禍。
煬帝即位,拜為太常。時詔收周、齊故樂人及天下散樂。熲奏曰:“此樂久廢。 今或征之,恐無識之徒棄本逐末,遞相教習。”帝不悅。帝時侈靡,聲色滋甚,又 起長城之役。熲甚病之,謂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樂而亡,殷鑑不遙,安可 復爾!”時帝遇啟民可汗恩禮過厚,熲謂太府卿何稠曰:“此虜頗知中國虛實、山 川險易,恐為後患。”復謂觀王雄曰:“近來朝廷殊無綱紀。”有人奏之,帝以為 謗訕朝政,於是下詔誅之,諸子徙邊。
熲有文武大略,明達世務。及蒙任寄之後,竭誠盡節,進引貞良,以天下為己 任。蘇威、楊素、賀若弼、韓擒等,皆熲所推薦,各盡其用,為一代名臣。自余立 功立事者,不可勝數。當朝執政將二十年,朝野推服,物無異議。治致昇平,熲之 力也,論者以為真宰相。及其被誅,天下莫不傷惜,至今稱冤不已。所有奇策密謀 及損益時政,熲皆削稿,世無知者。
其子盛道,官至莒州刺史,徙柳城而卒。次弘德,封應國公,晉王府記室。次 表仁,封渤海郡公,徙蜀郡。
○蘇威子夔
蘇威,字無畏,京兆武功人也。父綽,魏度支尚書。威少有至性,五歲喪父, 哀毀有若成人。周太祖時,襲爵美陽縣公,仕郡功曹。大冢宰宇文護見而禮之,以 其女新興主妻焉。見護專權,恐禍及己,逃入山中,為叔父所逼,卒不獲免。然威 每屏居山寺,以諷讀為娛。未幾,授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改封懷道縣 公。武帝親總萬機,拜稍伯下大夫。前後所授,並辭疾不拜。有從父妹者,適河南 元雄。雄先與突厥有隙,突厥入朝,請雄及其妻子,將甘心焉。周遂遣之。威曰: “夷人昧利,可以賂動。”遂標賣田宅,罄家所有以贖雄,論者義之。宣帝嗣位, 就拜開府。
高祖為丞相,高熲屢言其賢,高祖亦素重其名,召之。及至,引入臥內,與語 大悅。居月余,威聞禪代之議,遁歸田裡。高熲請追之,高祖曰:“此不欲預吾事, 且置之。”及受禪,征拜太子少保。追贈其父為邳國公,邑三千戶,以威襲焉。俄 兼納言、民部尚書。威上表陳讓,詔曰:“舟大者任重,馬駿者遠馳。以公有兼人 之才,無辭多務也。”威乃止。
初,威父在西魏,以國用不足,為徵稅之法,頗稱為重。既而嘆曰:“今所為 者,正如張弓,非平世法也。後之君子,誰能弛乎?”威聞其言,每以為己任。至 是,奏減賦役,務從輕典,上悉從之。漸見親重,與高熲參掌朝政。威見宮中以銀 為幔鉤,因盛陳節儉之美以諭上。上為之改容,雕飾舊物,悉命除毀。上嘗怒一人, 將殺之,威入閤進諫,不納。上怒甚,將自出斬之,威當上前不去。上避之而出, 威又遮止。上拂衣而入。良久,乃召威謝曰:“公能若是,吾無憂矣。”於是賜馬 二匹,錢十餘萬。尋復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本官悉如故。
治書侍御史梁毗以威領五職,安繁戀劇,無舉賢自代之心,抗表劾威。上曰: “蘇威朝夕孜孜,志存遠大,舉賢有闕,何遽迫之!”顧謂威曰:“用之則行,舍 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因謂朝臣曰:“蘇威不值我,無以措其言;我不得蘇 威,何以行其道?楊素才辯無雙,至若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之匹也。蘇威若 逢亂世,南山四皓,豈易屈哉!”其見重如此。
未幾,拜刑部尚書,解少保、御史大夫之官。後京兆尹廢,檢校雍州別駕。時 高熲與威同心協贊,政刑大小,無不籌之,故革運數年,天下稱治。俄轉民部尚書, 納言如故。屬山東諸州民飢,上令威賑恤之。後二載,遷吏部尚書。歲余,兼領國 子祭酒。隋承戰爭之後,憲章踳駁,上令朝臣釐改舊法,為一代通典。律令格式, 多威所定,世以為能。九年,拜尚書右僕射。其年,以母憂去職,柴毀骨立。上敕 威曰:“公德行高人,情寄殊重,大孝之道,蓋同俯就。必須抑割,為國惜身。朕 之於公,為君為父,宜依朕旨,以禮自存。”未幾,起令視事,固辭,優詔不許。 明年,上幸并州,命與高熲同總留事。俄追詣行在所,使決民訟。
威子夔,少有盛名於天下,引致賓客,四海士大夫多歸之。後議樂事,夔與國 子博士何妥各有所持。於是夔、妥俱為一議,使百僚署其所同。朝廷多附威,同夔 者十八九。妥恚曰:“吾席間函丈四十餘年,反為昨暮兒之所屈也!”遂奏威與禮 部尚書盧愷、吏部侍郎薛道衡、尚書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共為朋黨,省中 呼王弘為世子,李同和為叔,言二人如威之子弟也。復言威以曲道任其從父弟徹、 肅等罔冒為官。又國子學請盪陰人王孝逸為書學博士,威屬盧愷,以為其府參軍。 上令蜀王秀、上柱國虞慶則等雜治之,事皆驗。上以《宋書·謝晦傳》中朋黨事令 威讀之。威惶懼,免冠頓首。上曰:“謝已晚矣。”於是免威官爵,以開府就第。 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餘人。未幾,上曰:“蘇威德行者,但為人所誤耳。”命之 通籍。歲余,復爵邳公,拜納言。從祠太山,坐不敬免。俄而復位。上謂群臣曰: “世人言蘇威詐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從 己則悅,違之必怒,此其大病耳。”尋令持節巡撫江南,得以便宜從事。過會稽, 逾五嶺而還。時突厥都藍可汗屢為邊患,復使威至可汗所,與結和親。可汗即遣使 獻方物。以勤勞,進位大將軍。仁壽初,復拜尚書右僕射。上幸仁壽宮,以威總留 後事。及上還,御史奏威職事多不理,請推之。上怒,詰責威。威拜謝,上亦止。 後上幸仁壽宮,不豫,皇太子自京師來侍疾,詔威留守京師。
煬帝嗣位,加上大將軍。及長城之役,威諫止之。高熲、賀若弼等之誅也,威 坐與相連,免官。歲余,拜魯郡太守。俄召還,參預朝政。未幾,拜太常卿。其年 從征吐谷渾,進位左光祿大夫。帝以威先朝舊臣,漸加委任。後歲余,復為納言。 與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黃門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蘊、內史侍郎虞世基參掌朝政, 時人稱為“五貴”。及遼東之役,以本官領左武衛大將軍,進位光祿大夫,賜爵寧 陵侯。其年,進封房公。威以年老,上表乞骸骨。上不許,復以本官參掌選事。明 年,從征遼東,領右御衛大將軍。
楊玄感之反也,帝引威帳中,懼見於色,謂威曰:“此小兒聰明,得不為患乎?” 威曰:“夫識是非,審成敗者,乃所謂聰明。玄感粗疏,非聰明者,必無所慮。但 恐浸成亂階耳。”威見勞役不息,百姓思亂,微以此諷帝,帝竟不寤。從還至涿郡, 詔威安撫關中。以威孫尚輦直長儇為副。其子鴻臚少卿夔,先為關中簡黜大使,一 家三人,俱奉使關右,三輔榮之。歲余,帝下手詔曰:“玉以潔潤,丹紫莫能渝其 質;松表歲寒,霜雪莫能凋其采。可謂溫仁勁直,性之然乎!房公威器懷溫裕,識 量弘雅,早居端揆,備悉國章,先皇舊臣,朝之宿齒。棟樑社稷,弼諧朕躬,守文 奉法,卑身率禮。昔漢之三傑,輔惠帝者蕭何;周之十亂,佐成王者邵奭。國之寶 器,其在得賢,參燮台階,具瞻斯允。雖復事藉論道,終期獻替,銓衡時務,朝寄 為重,可開府儀同三司,余並如故。”威當時見尊重,朝臣莫與為比。
後從幸雁門,為突厥所圍,朝廷危憚。帝欲輕騎潰圍而出,威諫曰:“城守則 我有餘力,輕騎則彼之所長。陛下萬乘之主,何宜輕脫!”帝乃止。突厥俄亦解圍 而去。車駕至太原,威言於帝曰:“今者盜賊不止,士馬疲敝。願陛下還京師,深 根固本,為社稷之計。”帝初然之,竟用宇文述等議,遂往東都。時天下大亂,威 知帝不可改,意甚患之。屬帝問侍臣盜賊事,宇文述曰:“盜賊信少,不足為虞。” 威不能詭對,以身隱於殿柱。帝呼威而問之。威對曰:“臣非職司,不知多少,但 患其漸近。”帝曰:“何謂也?”威曰:“他日賊據長白山,今者近在滎陽、汜水。” 帝不悅而罷。尋屬五月五日,百僚上饋,多以珍玩。威獻《尚書》一部,微以諷帝, 帝彌不平。後復問伐遼東事,威對願赦群盜,遣討高麗,帝益怒。御史大夫裴蘊希 旨,令白衣張行本奏威昔在高陽典選,濫授人官,畏怯突厥,請還京師。帝令案其 事。及獄成,下詔曰:“威立性朋黨,好為異端,懷挾詭道,徼幸名利,詆訶律令, 謗訕台省。昔歲薄伐,奉述先志,凡預切問,各盡胸臆,而威不以開懷,遂無對命。 啟沃之道,其若是乎!資敬之義,何其甚薄!”於是除名為民。後月余,有人奏威 與突厥陰圖不軌者,大理簿責威。威自陳奉事二朝三十餘載,精誠微淺不能上感, 咎釁屢彰,罪當萬死。帝憫而釋之。其年從幸江都宮,帝將復用威。裴蘊、虞世基 奏言昏耄贏疾。帝乃止。
宇文化及之弒逆也,以威為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化及敗,歸於李密。未 幾密敗,歸東都,越王侗以為上柱國、邳公。王充僭號,署太師。威自以隋室舊臣, 遭逢喪亂,所經之處,皆與時訊息,以求容免。及大唐秦王平王充,坐於東都閶闔 門內,威請謁見,稱老病不能拜起。王遣人數之曰:“公隋朝宰輔,政亂不能匡救, 遂令品物塗炭,君弒國亡。見李密、王充,皆拜伏舞蹈。今既老病,無勞相見也。” 尋歸長安,至朝堂請見,又不許。卒於家。時年八十二。
威治身清儉,以廉慎見稱。每至公議,惡人異己,雖或小事,必固爭之。時人 以為無大臣之體。所修格令章程,並行於當世,然頗傷苛碎,論者以為非簡允之法。 及大業末年,尤多征役,至於論功行賞,威每承望風旨,輒寢其事。時群盜蜂起, 郡縣有表奏詣闕者,又訶詰使人,令減賊數。故出師攻討,多不克捷。由是為物議 所譏。子夔。
夔字伯尼,少聰敏,有口辯。八歲誦詩書,兼解騎射。年十三,從父至尚書省, 與安德王雄馳射,賭得雄駿馬而歸。十四詣學,與諸儒論議,詞致可觀,見者莫不 稱善。及長,博覽群言,尤以鐘律自命。初不名夔,其父改之,頗為有識所哂。起 家太子通事舍人。楊素甚奇之,素每戲威曰:“楊素無兒,蘇夔無父。”後與沛國 公鄭譯、國子博士何妥議樂,因而得罪,議寢不行。著《樂志》十五篇,以見其志。 數載,遷太子舍人。後加武騎尉。仁壽末,詔天下舉達禮樂之源者,晉王昭時為雍 州牧,舉夔應之。與諸州所舉五十餘人謁見,高祖望夔謂侍臣:“唯此一人,稱吾 所舉。”於是拜晉王友。煬帝嗣位,遷太子洗馬,轉司朝謁者。以父免職,夔亦去 官。後歷尚書職方郎、燕王司馬。遼東之役,夔領宿衛,以功拜朝散大夫。時帝方 勤遠略,蠻夷朝貢,前後相屬。帝嘗從容謂宇文述、虞世基等曰:“四夷率服,觀 禮華夏,鴻臚之職,須歸令望。寧有多才藝,美容儀,可以接對賓客者為之乎?” 鹹以夔對。帝然之,即日拜鴻臚少卿。其年,高昌王曲伯雅來朝,朝廷妻以公主。 夔有雅望,令主婚焉。其後弘化、延安等數郡盜賊蜂起,所在屯結,夔奉詔巡撫關 中。突厥之圍雁門也,夔領城東面事。夔為弩樓車箱獸圈,一夕而就。帝見而善之, 以功進位通議大夫。坐父事,除名為民。復丁母憂,不勝哀而卒,時年四十九。
史臣曰:齊公霸圖伊始,早預經綸,魚水冥符,風雲玄感。正身直道,弼諧與 運,心同契合,言聽計從。東夏克平,南國底定,參謀帷幄,決勝千里。高祖既復 禹跡,思布堯心,舟楫是寄,鹽梅斯在。兆庶賴以康寧,百僚資而輯睦,年將二紀, 人無間言。屬高祖將廢儲宮,由忠信而得罪;逮煬帝方逞浮侈,以忤時而受戮。若 使遂無猜釁,克終厥美,雖未可參縱稷、契,足以方駕蕭、曹。繼之實難,惜矣! 邳公周道雲季,方事幽貞;隋室龍興,首應旌命。綢繆任遇,窮極榮寵;久處機衡, 多所損益;罄竭心力,知無不為。然志尚清儉,體非弘曠,好同惡異,有乖直道, 不存易簡,未為通德。歷事二帝,三十餘年,雖廢黜當時,終稱遺老。君邪而不能 正言,國亡而情均眾庶。予違汝弼,徒聞其語;疾風勁草,未見其人。禮命闕於興 王,抑亦此之由也。夔志識沉敏,方雅可稱,若天假之年,足以不虧堂構矣。
譯文
高熲字昭玄,也叫敏,自稱是渤海蓚人。
父親高賓,背叛齊國,歸順北周,大司馬獨孤信引為臣僚,賜他姓獨孤。
等到獨孤信被殺,妻兒遷徙蜀地。
文獻皇后因為高賓是她父親的老部下,每每到他家去。
高賓後來升任若阝州刺史,等到高熲顯貴後,高賓被追贈為禮部尚書、渤海公。
高熲年少時聰明敏捷,有器度,略涉書史,尤善詞章。
當初,他還在孩提時,家裡有一柳樹,高約百尺,亭亭如蓋。
鄉里的父老們說:“這個家裡會出貴顯之人。”高熲十七歲時,北周齊王宇文憲讓他當記室。
周武帝時,他襲爵當武陽縣伯,任內史上士,不久升任下大夫。
因他平定齊國有功,拜授開府。
不久跟隨越王宇文盛進攻隰州叛胡,平定了叛逆。
隋高祖執掌北周大政時,素知高熲能幹聰明,又善軍事,多有謀略,意欲引他入丞相府。
高祖派邗國公楊惠告訴他這個意思,高熲高興地說:“我願意聽從丞相調遣,為他奔走。
即使他的大事不能成功,我高熲也不推脫滅族之禍。”於是任他為相府司錄。
當時長史鄭譯、司馬劉日方都因奢侈放縱被殺,高祖更加傾心於高熲,把他當心腹。
尉遲迥造反,派他兒子尉遲..率步兵騎兵八萬,進駐武陟。
高祖令韋孝寬擊之。
官軍至河陽,沒誰敢先進兵。
高祖因諸軍號令不一,令崔仲方監軍,但仲方以父親在華山以東而推辭。
當時高熲又見劉日方、鄭譯都沒有去軍前的意思,於是請求讓自己去,這深合高祖之意,於是派高熲去監軍。
高熲一受相命,立即出發,派人代他向老母辭行,說“忠孝不能兩全”,流淚上路。
到軍前,在沁水上架橋,反賊在上游放火木伐,高熲預先作好土狗以防備火木伐。
渡河後,焚燒橋樑,以示死戰,結果大破叛軍。
於是追至鄴下,與尉遲迥交戰。
高熲與宇文忻、李詢等設計,平定了尉遲迥。
官軍還京,在高祖臥室之內飲宴,高祖拆下帷幕賞給他。
高熲升任柱國,改封義寧縣公,升任丞相府司馬,他的官職更高,對他的寄託更重。
高祖受北周禪讓登基稱帝後,授高熲為尚書左僕射,兼納言,晉爵封為渤海郡公,朝中大臣無人可與之相比,皇上每每稱他為獨孤而不叫他的名字。
高熲深深地避免權勢,上表章請求讓位於蘇威。
皇上想成全他的美意,讓他辭去僕射之職。
幾天后,皇上又說:“蘇威在前朝辭官不作,獨孤熲能夠推薦他。
我聽說,推薦賢人的人應受上賞,怎能讓獨孤熲辭官呢?”於是命高熲恢復官位。
不久皇上拜授他為左衛大將軍,本任官職如舊。
當時突厥屢為邊患,詔令高熲鎮守邊疆。
等到他還朝時,皇上賞他馬匹一百多,牛羊數以千計。
高熲兼任新都大監,制度多由高熲制定。
高熲每每坐在朝堂北大槐樹下聽取匯報、決斷事情,其樹不依行列,有關部門想砍掉,皇上特命不砍,以留給後人看,他就是這樣被朝廷看重。
又拜授他為左領軍大將軍,余官如故。
因喪母而離職,二十天后,皇上即令他復官斷事。
高熲流淚辭讓,皇上不許可。
開皇二年(582),長孫覽、元景山等討伐陳國,皇上令高熲節度諸軍。
適逢陳宣帝崩,高熲認為按禮不能討伐居喪之國,奏請朝廷班師。
蕭岩背叛時,詔令高熲安撫江、漢一帶,很得民心。
皇上曾問平陳之策,高熲說:“江北寒冷,收割較晚;江南氣溫較高,水田收割較早。
估量陳國收穫季節,我們略略徵集點人馬,聲言要掩襲陳國,他們必定會屯兵防禦,這足以廢其農時。
他們屯兵,我們就解甲,如此再三,賊人以為常。
以後再集兵,他必不信,在他們猶豫的時候,我們就過江,登入而戰,士氣倍增。
另外,江南地濕,房屋多為茅草竹子,所有的積蓄,都沒貯藏到地窖里。
我們可以偷偷派人去,就風放火,等他修好後,再去放火。
不過幾年,自可使陳國財力俱盡。”皇上按他這個辦法辦,因此陳國人更加窮困。
開皇九年(589),晉王楊廣大舉伐陳,任高熲為元帥長史,三軍參謀,都由高熲決斷。
等到平陳後,晉王楊廣想納陳後主寵姬張麗華。
高熲說:“周武王滅殷商,殺了妲己。
現在平定陳國,不應娶張麗華。”高熲於是下令殺了張麗華,晉王很不高興。
等到大軍還京後,因功加授高熲為上柱國,晉爵位為齊國公,賞布匹九千段,定食邑為千乘縣的一千五百戶。
皇上慰勞他說:“你伐陳國後,有人說你謀反,我已殺了他。
君臣和好,不是蒼蠅之類的小人所能離間得了的。”高熲又請求讓位,詔書說:“你見識遠大,謀略很深,出京參謀軍事,幫助平定淮海一帶;回京掌管禁軍,我把你當作心腹。
自我受禪登基以來,你常常參與機要,盡忠竭力,心跡俱盡。
這是天降良臣於我,讓你幫我,望你不要再費口舌辭職了。”皇上就是這樣優待、獎勵他。
這以後,右衛將軍龐晃及將軍盧賁等人,先後在皇上面前進高熲的讒言,皇上發怒,疏遠並貶黜了他們。
皇上對高熲說:“你獨孤公就像一面鏡子,常被磨擦,越磨越亮。”不久,尚書都事姜曄、楚州行參軍李君才都上奏,說水旱不調,罪由高熲,請求廢黜他。
二人都得罪而丟官。
皇上對高熲的禮遇更甚。
皇上巡幸并州,留高熲守京師。
等皇上還京,賞他縑帛五千匹,又賞他一座行宮,讓他作莊舍。
他的夫人賀拔氏臥病,皇上派人問候,路上的人絡繹不絕。
皇上還親自到他府第去,賞他錢幣百萬,布帛萬匹,又賞他千里馬。
皇上閒聊時曾讓高熲和賀若弼談平定陳國之事,高熲說:“賀若弼先獻十策,後在蔣山苦戰破敵。
我只是個文官罷了,怎敢和大將軍論功?”皇上大笑,當時的輿論誇獎他能謙讓。
不久,因為他的兒子娶了皇太子楊勇的女兒,前後的賞賜不可勝計。
那時,熒星侵入太微星座,進犯左執法星。
術士劉暉私下對高熲說:“天象對宰相不利,你可修德以除災禍。”高熲聽了,心中不安,將劉暉的話奏明皇上。
皇上好好地安慰他,賞賜他。
突厥進犯邊塞,讓高熲為元帥,率兵破賊。
又出兵白道,進而想取沙漠地帶,派人回京請求增兵。
近臣因此說高熲想造反,皇上沒答應他增兵,高熲也破賊而還。
當時皇太子楊勇失愛於皇上,皇上私下裡有廢太子之意。
皇上對高熲說:“晉王妃有神靈附身,說晉王必有天下。
你說怎么辦?”高熲長跪不起,說:“長幼有序,怎能廢太子呢?”皇上默然而止。
獨孤皇后知道高熲志不可奪,想偷偷地除掉他。
當初,高熲夫人去世,皇后對皇上說:“高僕射老了,而喪夫人,陛下怎能不為他娶妻?”皇上將皇后的話告訴高熲,高熲流淚說:“我現在已經老了,退朝之後,惟有吃齋念佛而已。
雖然陛下垂愛很深,甚至想幫我納妻,但這不是我的意願。”皇上於是作罷。
到這時,高熲的愛妾生了個男孩,皇上聽說後十分高興,皇后卻不高興。
皇上問緣故,皇后說:“陛下還應該信任高熲嗎?開始,陛下想為高熲娶妻,高熲心存愛妾,當面欺騙陛下。
現在他的欺詐已顯現,陛下怎能再信任他?”皇上因此疏遠了高熲。
適逢朝中商議討伐遼東,高熲固諫不可。
皇上不從,任高熲為元帥長史,隨漢王征討遼東,遇上久雨疾病,不利而還。
皇后對皇上說:“高熲當初並不想去,陛下強迫他去,我就知道他會無功而還的。”又,皇上因漢王年少,把軍權全部交給高熲。
高熲因皇上寄託很大,心中每每掛念國事,無自疑避嫌之意。
漢王楊諒的話,他大多不採用,因此漢王很恨他。
還京後,楊諒哭訴於皇后說:“兒有幸沒被高熲所殺。”皇上聽了,心中更加不平。
不久,上柱國王世積因罪被殺,在推問他的時候,說到宮禁中的事,說是從高熲那裡聽到的。
皇上想定高熲的罪,聽後大驚。
當時上柱國賀若弼、吳州總管宇文弼、刑部尚書薛胃、民部尚書斛律孝卿、兵部尚書柳述等人,都證明高熲無罪。
皇上更氣憤,因為他們都是高熲的老部下。
從此以後,朝中大臣沒誰敢開口。
高熲竟然連坐被免官,僅以公爵身份回到自己的府第。
不久,皇上到秦王楊俊府第,召高熲侍宴。
高熲眼淚汪汪悲不自勝,獨孤皇后也和他相對而泣,左右都流淚。
皇上對高熲說:“我沒對不起你,是你自己對不起自己。”皇上對侍臣們說:“我對高熲勝過對我的兒子,雖然有時看不到他,但他好像就在我眼前一樣。
自從他離職以後,我一點都不記得他,好像本來就沒有高熲一樣。
不能拿自己要挾君王,自稱天下第一呀!”後來,高熲封國的國令上告高熲私下做的一些事,說:“他的兒子高表仁對他說:‘司馬仲達當初託病不朝,於是擁有天下。
您今天也遇到類似情況,怎知不是福份?’”於是皇上大怒,把高熲囚禁在內史省拷問他。
法務部門又上奏高熲別的事,說:“沙門真覺曾對高熲說:‘明年國家將有大喪。’尼姑令暉又說:‘開皇十七、八年,皇帝有大災難,十九年不可能活過去。’”皇上聽了,更加震怒,回頭對群臣們說:“帝王之位,豈可力求?孔子以大聖之才,作法傳世,難道他不想當帝王嗎?天命不可罷了。
高熲和他兒子交談,自比晉武帝,這是什麼心思呢?”有關部門請求殺高熲。
皇上說:“去年殺虞慶則,現在又殺王世積,如再殺高熲,天下人會怎么說我?”於是除掉高熲的官籍,讓他作平民。
高熲剛作僕射時,他的母親告誡他說:“你富貴已到極點,只有一個東西沒有,那就是殺頭。
你應該小心呀!”高熲從此常怕禍亂。
到現在,高熲高高興興,一點遺憾都沒有,認為這樣子可以免除災禍。
隋煬帝即位後,拜授高熲為太常。
當時下詔收集北周、北齊的樂工和天下的散樂。
高熲上奏說:“此樂久廢,今若征之,恐怕無識之徒捨本逐末,轉相教習。”煬帝不高興。
煬帝那時十分奢侈靡費,聲色更加講究,又發起修築長城的勞役。
高熲十分擔憂,對太常丞李懿說:“周朝因好樂而滅亡,殷鑑不遠,怎能又這樣呢?”當時煬帝對啟民可汗恩寵和禮遇太過分,高熲對太府卿何稠說:“這個胡人頗知中原虛實、山川險易,恐怕他成為後世的禍患。”他又對觀王楊雄說:“近來朝廷一點綱紀都沒有。”有人告狀,煬帝認為他誹謗朝政,於是下詔殺了他,兒子們都遷徙到邊疆。
高熲有文韜武略,通曉世務。
承受朝廷重任之後,竭誠盡節,引薦忠臣良士,以天下為己任。
蘇威、楊素、賀若弼、韓擒虎等人,都是高熲推薦的,他們各盡其才,成為一代名臣。
其他立功、立事的,不可勝數。
他當朝執政近二十年,朝野推服,人無異議。
天下昇平,這是高熲的功勞。
論者認為他是真宰相。
他被殺後,天下沒有不傷感嘆惜的,到現在人們仍在稱冤不已。
所有奇策密謀以及對時政的損益,都是高熲所定,世人沒有知道內情的。
○蘇威
蘇威字無畏,京兆武功人。
父親蘇綽,西魏度支尚書。
蘇威小時即有好品行,五歲喪父,悲哀有如大人。
北周太祖時,繼承美陽縣公的爵位,任郡功曹。
大冢宰宇文護見了他,對他很禮遇,把自己的女兒新興主嫁給他。
他見宇文護專權,恐怕災禍連累自己,逃到深山中,被叔父逼迫,最後不能免於為官。
但蘇威每每居住山寺,以讀書為樂。
不久,授為持節使者、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改封爵位為懷道縣公。
周武帝親總萬機,拜授蘇威為稍伯下大夫。
前後所授官爵,他都稱疾不受。
有一個堂妹,嫁給河北的元雄。
元雄早先與突厥人有仇。
突厥入朝,請元雄和他的妻兒到突厥去,將要吃他們的心肝。
北周於是派元雄去突厥。
蘇威說:“夷人愛財,可以行賄使其改變主意。”於是標價變賣田產房屋,用盡家財以贖元雄,論者以此為義舉。
周宣帝繼位,拜授他為開府。
隋高祖為北周丞相時,高熲屢屢說蘇威賢明,高祖也向重其名,召他入府。
蘇威到相府後,高祖把他引到臥室內,與他交談,十分高興。
過了一個多月,蘇威聽說北周禪位之事,逃歸田裡。
高熲請求追他回來,高祖說:“這是不想參與我的大事,姑且讓他去吧。”高祖受周禪之後,征拜蘇威為太子少保,追贈他的父親為邳國公,食邑三千戶,讓蘇威承襲。
不久又讓他兼任納言、民部尚書。
蘇威上表辭讓,高祖下詔說:“船大裝得多,馬快跑得遠,你有大才,請別推辭多做事。”蘇威才不推辭。
當初,蘇威的父親在西魏,因為國家用度不足,制定徵稅之法,頗為世人稱道尊重。
不久他又感嘆說:“現在所做的事,就像拉弓一樣,不是平等的辦法。
後代的君子,誰能放鬆對世人的徵調呢?”蘇威聽到這話,常常以為己任。
到這時,蘇威上奏,請減賦稅,務必要輕賦薄稅,皇上全部依從。
蘇威逐漸被皇上親近看重,與高熲參與執掌朝政。
蘇威見皇宮中用銀子作蚊帳鉤,因而陳述節儉之美以勸告皇上,皇上為之動容,裝飾性的東西,下令全部除掉銷毀。
皇上曾憤恨一個人,將要殺他,蘇威上殿勸告,皇上不採納。
皇上氣極了,將要自己出來殺那個人,蘇威當面阻攔,不讓出殿。
皇上躲過蘇威而出殿,蘇威又擋住他,皇上只得拂衣而回去。
過了很久,才召蘇威入殿,向他道歉說:“你能這樣,我沒什麼擔憂的了。”於是賞馬二匹,錢十幾萬。
不久蘇威又兼任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原本任職一如既往。
治書侍御史梁毗因蘇威兼任五職,卻甘心做繁雜的工作,沒有推舉賢士代替自己的意思,擬上表彈劾蘇威。
皇上說:“蘇威朝夕孜孜以求,志向遠大,尚缺舉賢,何必急急忙忙逼他呢?”回頭對蘇威說:“被任用就乾,不被任用就算了,只有我和你才有這一特點吧。”皇上就著對滿朝大臣們說:“蘇威不遇上我,沒法說出他想說的話;我得不到蘇威,怎么能推行我的政策?楊素才幹無雙,但至於斟酌古今,幫我推行教化,就不能與蘇威相比了。
蘇威若遭遇亂世,終南山上的四皓,難道很容易使他理屈嗎?”蘇威就是這樣被看重。
不久,蘇威拜受刑部尚書,解除少保、御史大夫之職。
後來廢置京兆尹,他又檢校雍州別駕。
當時高熲與蘇威同心協力,政刑大小,二人無不籌劃,所以革新幾年,天下大治。
不久他又轉任民部尚書,依舊任納言。
剛好華山以東各州百姓饑荒,皇上令蘇威賑濟他們。
後兩年,蘇威轉任吏部尚書。
又過了一年多,他兼任國事祭酒。
隋朝承襲長期戰爭的局面,法制崩壞,皇上令大臣們修改舊法,成為一代通行的法典。
法典及共行文,多由蘇威所定,世人認為他很能幹。
開皇九年(589),拜受尚書右僕射。
這年,因遭母喪而離職,悲傷過度,他骨瘦如柴。
皇上告諭蘇威說:“你品德高於常人,感情特別深厚,孝順之道,與俯就凡人差不多。
你必須節哀,為國家愛惜自己。
我對你來說,是君是父,你應按我的旨意,依禮保全自己。”不久,皇上令他復職處理問題,他堅持推辭,皇上也不許可。
次年,皇上巡幸并州,下令他與高熲一起總理留守京城事。
不久又派他到并州行宮,讓他處理民間訴訟。
蘇威子蘇夔,年少時即有大名於天下,招引門客,天下的名士大多歸附於他。
後議音樂之事,蘇夔與國子博士何妥各有所據,觀點不一。
於是蘇夔、何妥都提議:讓文武百官署名表示他們贊同哪一種意見。
朝廷大臣大多依附蘇威,因此贊同蘇夔的占了十之八九。
何妥憤怒,說:“我在案頭研究四十幾年,反被昨晚才生的一個小兒所屈服!”於是奏告蘇威與禮部尚書盧愷、吏部侍郎薛道衡、尚書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人一起結成朋黨。
禁省中叫王弘為世子,稱李同和為小叔,說他們就像是蘇威的子弟。
又說蘇威搞歪門邪道,讓他的堂弟蘇徹、蘇肅等人混官當。
又,國子學請盪陰人王孝逸為書學博士,蘇威囑咐盧愷,任王孝逸為蘇府參軍。
皇上命蜀王楊秀、上柱國虞慶則等人一起調查處理,諸事皆被證明。
皇上讓蘇威讀《宋書383·蘇威留守京師。
隋煬帝繼位後,加封蘇威為上大將軍。
到要興修長城時,蘇威勸告煬帝停止大興勞役。
高熲、賀若弼等被殺,蘇威因受株連,被免去官職。
過了一年多,又拜授他為魯郡太守。
不久召他還京,參預朝政。
不久,拜授他為太常卿。
,這年隨皇上征討吐谷渾,升任左光祿大夫。
煬帝因蘇威是前朝舊臣,漸漸加以重用。
一年多後,重新任命他為納言。
他與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黃門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蘊、內史侍郎虞世基參掌朝政,時人稱為“五貴”。
到遼東之役時,蘇威以本來官職兼任左武衛大將軍,升任光祿大夫,賜寧陵侯爵位。
這年,晉封房公爵位。
蘇威自因年老,上表請求退休。
皇上不許,又讓他以本官兼掌選舉之事。
次年,隨皇上征討遼東,任右御衛大將軍。
楊玄感造反時,煬帝把蘇威請到軍帳中,面有懼怕之色,對蘇威說:“這個小兒很聰明,怎能不成為國家的憂患呢?”蘇威說:“那些明辨是非、明斷成功的人,才是聰明人。
楊玄感很粗疏,不是聰明人,肯定沒什麼可擔憂的。
只是擔心出現禍亂的苗頭罷了。”蘇威見勞役不息,百姓思亂,略略用這諷勸煬帝,煬帝竟不領悟。
隨皇上還京,到涿郡,下詔蘇威安撫關中,讓蘇威的孫子尚輦直長蘇儇為副使。
他的兒子鴻臚少卿蘇夔,先任關中簡黜大使,一家三人,都奉命出使關中,關中三輔的人都認為這很榮耀。
過了一年多,煬帝親下手詔說:“玉石因為光潔玉潤,丹紫不能超過它的質地;松柏耐寒,霜雪不能凋零它的風采。
可以說溫潤、仁愛、強勁、正直,這是它們的天性吧。
房公蘇威,生性溫裕,見識遠大,早居要職,熟悉國法,是先皇帝的舊臣,今朝廷的老臣。
他支柱國家,輔佐於我,守法奉公,卑身守禮。
過去漢朝有三傑,輔佐惠帝的是蕭何。
周朝有十大治臣,輔佐成王的是邵..。
國家的寶貝,在於得到賢人,參預治理國家,成為萬眾瞻仰的人物,這才是好的。
可讓他任開府儀同三司,余職如故。”蘇威當時如此被尊重,大臣沒誰可與他相比。
後隨煬帝到雁門,被突厥人包圍,朝廷危懼。
皇帝想輕騎突破重圍出去,蘇威勸告說:“守住城池,是我們的長處;輕騎突進,是敵方的長處。
陛下是萬乘之主,怎能輕忽?”煬帝才罷。
突厥不久也解圍而去。
車駕到太原,蘇威對煬帝說:“現在盜賊不止,軍隊疲勞,願陛下還京後,打好根基,為國家打算。”煬帝開始還以為然,最後卻用宇文述等人的提議,而往東都洛陽去。
當時天下大亂,蘇威知道煬帝不可改變,心中很擔憂。
剛好煬帝問侍臣關於盜賊的事,宇文述說:“盜賊的確很少,不足為慮。”蘇威不能胡說,就隱藏在殿柱背後。
煬帝叫蘇威出來,問他。
蘇威說:“我不管這事,不知盜賊多少,只擔心他們越來越近。”煬帝說:“怎么講?”蘇威說:“盜賊以前占據長白山,現在近在滎陽、汜水一帶。”煬帝不高興而罷。
不久適逢五月初五,百官獻禮,多獻珍寶奇玩。
蘇威獻上一部《尚書》,旨在勸煬帝,煬帝更加不服氣。
後來又問他討伐遼東之事,蘇威說,希望能赦免群盜,讓他們討伐高麗。
煬帝更加惱怒。
御史大夫裴蘊明白煬帝心意,讓白衣張行本告蘇威往日在高陽主持選舉時,濫授別人官職,又說他害怕突厥,請求回到京師。
煬帝下令調查這些事。
到冤獄可成時,煬帝下詔說:“蘇威生性愛結朋黨,好為異端,心懷詭道,貪圖名利,貶損法令,誹謗台省官員。
往年將要征討,以完成先皇大業,凡是我問到的人,都各盡心懷,只有蘇威不表心意,於是無所回答。
輔佐朝廷的作法,難道應該這樣嗎?為皇帝參謀的道義,是何等的差呀!”於是除掉他的官職,讓他當老百姓。
過了一個多月,有人告蘇威與突厥人陰謀不軌,大理寺責問蘇威。
蘇威自己陳說,他侍奉二朝三十多年,精誠所至,不能感動皇上,罪該萬死。
煬帝同情他而放了他。
這年隨煬帝巡江都行宮,煬帝將要重新起用蘇威,裴蘊、虞世基上奏說,蘇威太老了,煬帝就作罷了。
宇文化及叛逆弒君後,命蘇威為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
宇文化及失敗,他投靠李密。
不久李密失敗,他回歸東都。
越王楊侗任他為上柱國、邳公。
王充稱帝,任他為太師。
蘇威自因隋朝老臣,遭遇戰亂,所經之處,皆隨時而處,以求他人容忍。
到大唐秦王李世民平定王充,坐在東都閶闔門內,蘇威請求拜見,自稱年老有病不能下拜。
秦王派人數落他說:“你是隋朝宰輔,國家大亂你不能匡救,遂使生靈塗炭,君死國亡。
你見到李密、王充,都要拜倒舞蹈。
如今你既老病,那就不勞相見了吧。”不久他回到長安,到朝廷請求拜見,秦王又不同意。
蘇威在家去世,當時八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