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敘
龍子猶曰:人但知天下事不認真做不得,而不知人心風俗皆以太認真而至於大壞。何以故?胥庭之世,摽枝野鹿,其人安所得真而認之?堯、舜無所用其讓,湯、武無所用其爭,孔、墨無所用其教,管、商無所用其術,蘇、張無所用其辯,蹻、跖無所用其賊。知此,雖億萬世而泰階不欹可矣。後世凡認真者,無非認作一件美事。既有一美,便有一不美者為之對,而況所謂美者又未必真美乎!姑淺言之,即知富貴一節,錦褥飄花,本非實在,而每見世俗輩平心自反,庸碌猶人,才頂卻進賢冠,便爾面目頓改,肺腸俱變,諂夫媚子又從而逢其不德。此無他,彼自以為真富貴,而旁觀者亦遂以彼為真富貴,孰知螢光石火,不足當高人之一笑也。一笑而富貴假,而驕吝忮求之路絕;一笑而功名假,而貪妒毀譽之路絕;一笑而道德亦假,而標榜倡狂之路絕;推之一笑而子孫眷屬亦假,而經營顧慮之路絕;一笑而山河大地皆假,而背叛侵凌之路絕。即挽末世而胥庭之,何不可哉,則又安見夫認真之必是,而取笑之必非乎?非謂認真不如取笑也,古今來原無真可認也。無真可認,吾但有笑而已矣。無真可認而強欲認真,吾益有笑而已矣。野菌有異種,曰“笑矣乎”,誤食者輒笑不止,人以為毒。吾願人人得笑矣乎而食之,大家笑過日子,豈不太平無事億萬世?於是乎集《古今笑》三十六卷。
庚申春朝書於墨憨齋